大官人(精校)第2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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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6章
立身之道
  纪松是彻底酒后吐真言了,云山雾罩中,把纪纲那些捞钱的法门,全都抖搂了出来。
  他告诉王贤,其实绝大多数时候,纪纲不需要自己动手,仅靠下面人孝敬,就已经花销不尽了。他告诉王贤,这些年纪纲任用私人,排挤燕邸旧人,原先的十三太保,要么被排挤出锦衣卫,要么只能低头干活,现在锦衣卫里头,是纪纲的党羽庄敬、袁江、王谦、李春、庞瑛等人掌权,这些人仗着纪纲的信任,利用锦衣卫的权势,大肆掠夺民财,强抢民女。掠取的财物美女,对半孝敬给纪纲,纪纲便对他们的胡作非为由之任之,并且给予保护。
  他告诉王贤,吴地过去的大富豪沈万三,洪武时被太祖抄家发配云南,但沈万三富可敌国,所漏抄的财产还很多。沈万三的儿子沈文度偷偷求见纪纲,送给他黄金和龙角、绣龙的被子、描凤的锦等各种奇珍异宝,自愿投入纪纲门下,年年逢节进献财物。纪纲对沈文度大为赞赏,十分信任,将其视为军师一样的人物,对其言听计从,几乎所有事情都出自他的谋划。
  正是这些人相互勾结,狼狈为奸,才做出许多耸人听闻的事情来,比如他们几次叫手下伪称诏书,下到各处盐场,勒索盐四百余万斤。回来时又假称诏书,夺取官船二十艘,牛车四百辆,运进私宅,不给报酬。
  他们还诬陷大商人几十几百家,搜刮完他们的财产才作罢;甚至诈取交趾国使者的珍宝,夺取官吏和百姓的田宅;又养着许多亡命之徒,私造刀甲弓弩以万计……听得王贤目瞪口呆,纪纲一党做得恶事,还真是罄竹难书呢。这要想对付他,似乎不难找到突破口啊!
  他还要问下去,纪松终于支撑不住,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王贤踢他一脚,这厮毫无反应,只好打了个响指,便有两名侍卫进来,将纪松像拖死猪一样拖了出去。
  待屋里没人,吴为从帷幔后走出来,双手奉上厚厚的笔录,王贤仔细翻看一遍,压抑不住地兴奋道:“纪纲,你丫哪里跑!”
  “大人还是不要过于乐观,”吴为却皱眉道:“纪纲胡作为非,天下皆知,但还是十余年屹立不倒,自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王贤笑道:“这叫以自污求自保么。他手里的权力太大,可以监视朝中百官,不经法司逮捕审讯处决大臣,如何让皇上放心他?不是清廉自守,而是将把柄送到皇帝手中。只有让皇上相信,干掉他易如反掌,才会安心用他。”
  “大人英明。”吴为点头道。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不英明了?”王贤笑道:“不过自污也得有个限度,你多贪点钱财,多养几个女人,这不要紧。可你不能排挤异己、任用私人啊,把皇帝的鹰犬变成自家的走狗,你到底想干什么?更别说伪造圣旨、截留秀女、冠服僭越、威胁百官了!我敢打赌,这些皇帝一定不知道!”顿一下道:“而且可以推断出,皇帝的耳目已经完全被他闭塞,皇帝看到听到的,都是他想让皇帝看到听到的!他不想让皇帝看到听到的,皇帝基本看不到听不到!”
  “……”听了王贤的分析,吴为额头见汗道:“这家伙疯了么?”
  “谁知道呢?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王贤淡淡道:“可能他就是该死了吧!”
  “大人真有信心搬倒纪纲?”吴为咽口唾沫道,这真是太刺激了。
  “没有。”王贤却干脆地摇头道:“纪松之言不足为凭。况且正如你所言,纪纲自有立身之道,破不了他这个道,他就倒不了!”
  “他有什么道?”吴为沉声问道。
  “他有——我哪知道!”王贤正色道。
  “我哪知道……”吴为一愣,苦笑道:“大人说笑了。”
  “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王贤叹息一声道:“纪纲屹立不倒十余年,可谓根深蒂固,只手遮天!想要扳倒他,没有长久的谋划,强大的支持,以及足够的运气,是不可能的!”说着嘿然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大人今天抓捕纪松,”吴为道:“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么?”
  “算不上,只能算是了解下情况。”王贤摇头道:“此事我得和殿下商议过后,才能定计。”
  “那纪松怎么办?”
  “软的完了,明天再来点硬的。”王贤伸个懒腰,欣喜道:“终于有睡意了呢!”
  “可是大人,您已经答应,去周臬台家吃晚饭……”吴为无奈提醒道。
  “哦,是么?”王贤才发现,外头已经日头西斜了,只好哈欠连连道:“那好吧,给我沐浴更衣,再冲一壶浓茶!”
  天快黑时,王贤来到了臬司衙门。后衙中,周新夫人亲自下厨,从中午就开始忙活,整治出几十道拿手菜,为的就是感谢他这个小恩公。
  所以王贤再困倦,也不能不来,好在他年轻精力过人,洗了个冷水澡,喝了一壶浓茶,又精神抖擞起来。只是那双兔子眼,没什么好办法能消除。
  周新见他这样子,关切问道:“怎么,回去没补个觉?”
  “睡不着,突审了纪松。”王贤笑笑道。
  “收获如何?”
  “颇丰,”王贤苦笑道:“不过我这审讯本事稀松,又不能请老大人代劳。”周新是一省司法长官,对王贤私设刑堂的行为视而不见,就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再帮他审讯。
  “……”周新搁下筷子,缓缓伸手道:“把笔录给我看看。”
  “还是大人了解我,”王贤不好意思地笑笑,从袖中摸出那份笔录来,周新便就着灯光,仔细阅看起来,越看面色越凝重,看到最后,已是义愤填膺,种种拍案道:“国之大患,民之大贼啊!此祸不除,社稷难安!”
  “这上面东西,都是真的了?”王贤问道。
  “八九不离十,纪松总不会编出来害他叔叔吧?”周新沉声道:“但仅凭这份口供,还不足以除掉此獠!”
  “那是自然了。”王贤点头道:“纪纲十几年不倒,肯定有他的自保之道。”
  “嗯。”周新点点头道:“他的自保之道,或者说立身之道,其实分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忠心狠毒。皇上要清洗建文旧臣,他就瓜蔓抄,让千家万户家破人亡!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非得心如铁石、泯灭人性之辈才能做到!”
  “嗯。”王贤点点头,听周新接着道:“但他坏事做多了,也担心自己会被皇上用来平息众怒。毕竟他两个前任,蒋献和毛骧都是这么死的,他不可能不警惕。尤其是皇上前几年停下了对建文旧臣的清洗,还干掉了陈瑛,他更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为了不让自己被皇帝牺牲掉,他一方面培植亲信,壮大实力,一方面改变了从前的立场,开始向汉王靠拢。”
  王贤不禁暗暗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老周看得就是比自己明白啊!“老夫起先觉着他是自寻死路。但后来又琢磨出,他向汉王靠近,八成是得到皇上的暗示!”
  “什么?”王贤一惊。
  “你要记住,大明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永乐皇帝!朝局的走向,背后是皇上意志的体现,”周新压低声音道:“皇上不愿看到朝中有威胁到自己的势力,所以群臣愈支持太子,皇上就愈会打压太子!但是太子乃皇储,又仁厚冲淡,深得文臣们的支持,这支持,不是皇上想打压,就能打压掉的。所以皇上一面不时修理太子,一面扶持汉王起来,压制住太子。而汉王的实力天生有缺陷,加上个纪纲才能和太子抗衡!这一点我能看到,以皇上的圣明,自然更能看到!所以我才会觉着,纪纲靠向汉王,是皇上的意思!”
  “那可太糟糕了……”王贤面色难看极了,他知道在人类任何时期,都是政治压倒一切。放在大明朝,就是皇权压倒一切,对皇帝来说,如何保证自己的权力不受挑战,是他优先考虑的事情,其余的事,再大也得往后排!
  如果纪纲帮汉王对抗太子,是出自皇上的安排,那足以让他的地位稳如泰山,想要动他实在是千难万难了!
  “平衡——这就是纪纲后期的立身之道!”周新沉声道。
  “怪不得他能安坐火山口。”王贤叹气道。
  “其实他心里也煎熬得很。”周新却嘲讽地笑起来道:“他应该很清楚,这一局到最后,无论是汉王还是太子赢,都容不下他!”
  王贤想一想,点头道:“不错。”是这样的,如果太子赢了自不消说,若是汉王赢了的话,那他帮汉王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朱高煦同样留不得他。“照大人的意思,纪纲这局棋,无论怎么下都是死棋?”
  “嗯。”周新重重点头道:“平衡终有打破的一天,那就是他丧命之日!”
第0397章
纪千户的哀羞
  纪松纪千户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见自己在酒池肉林里尽情的荒淫,直到不小心跌到水里……我的天,好凉呐!
  哗,又是一盆冷水泼到头上,他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见自己身处一个黑洞洞的暗室,火光照亮下,朝他狞笑的却不是什么裸体的美女,而是几个精赤着上身的猛男!
  “别别,我不好这口啊!”纪千户一下惊醒了,使劲挣扎起来,才发现自己被绑住手脚,吊在墙上。这个姿势他太熟悉了,不知多少犯人被他这样吊过,可是这下怎么轮到自己了?
  “那可由不得你了!”一个猛男色迷迷地打量着他,啧啧道:“这细皮嫩肉的,旱道一定很紧吧!”
  “啊!”纪千户吓坏了,彻底清醒过来,一脸惊恐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干你了!”另一个黑着脸的猛男怒哼一声,举起沾了水的皮鞭,朝着他的下体就抽下去,痛得纪千户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快住手,你们王大人已经跟我和解了!”
  “军师是军师,我们是我们!”猛男一边抽鞭子,一边骂道:“你个王八蛋,竟然对咱们大内侍卫下黑手,以为喝一顿酒就算了?!”说着不容分说,对纪松用起刑来,先是鞭子抽,然后用拶指,接着又是老虎凳、夹棍,据说这叫‘倒食甘蔗,愈吃愈甜’。
  尽管这些招数无论从花样还是残酷程度,都跟锦衣卫的没法比,但足以让纪松这个二世祖痛昏过去,又被盐水泼醒,继续行刑!纪松这辈子哪遭过这份罪?被打得屎尿横流,涕泪也横流,只要一醒来,就忙不迭道:“饶命,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只求饶我一命!”
  那些大内侍卫却恨极了他险些害死他们,依然变着法子折磨他,直到徐恭进来看看,感觉再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才让他们罢了手,问道:“怎么样,还想继续么?”
  纪松尽管已经奄奄一息,闻言还是使劲摇头。
  “那你就有什么答什么,一个字不许隐瞒,不然我这兄弟的大杵,可是饥渴难耐了。”徐恭冷冷道,边上那个猛男,配合地发出淫笑声。
  纪松就是死,也不想被人爆菊,忙使劲点头道:“好,我什么都说,肯定不隐瞒。”
  “嗯。”徐恭便问道:“我问你,昨晚你都跟我们军师说了些什么?”
  “说了……”纪松回想起来,只觉脑仁生疼,只好实话实说道:“我昨晚喝多了,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好像说了很多我叔父的事情。”
  “具体呢?”
  “真记得不了。”
  “你是记不得昨晚说了什么,还是记不得你叔父的事?”徐恭冷声问道。
  “记不得昨晚说了什么。”纪松老实回答道。
  “这好办,你把你叔父的事儿,再说一遍就是。”
  “这,从哪说起?”
  “想到哪说到哪!”徐恭沉声道。
  纪松只好再次回忆起他叔父那传奇的半生,因为这次没有喝酒,不少地方他说得含含糊糊。但是无一例外,都招致一顿毒打,纪松这才明白,人家是比着昨晚自己说的,来听今天的口供。他也不记得昨天说了什么,但估计该说不该说,都说了不少,见再不识相,就真要被爆菊了,只好横下心来,又把纪纲卖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见他说无可说,徐恭才停下盘问,拿了录下的口供,让他签字画押。
  “还要画押?”纪松傻眼了。
  “不画也行,那就让兄弟们爽下吧。”徐恭淡淡道。
  “画,我画!”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纪松只好乖乖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徐恭这才拿起口供,出了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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