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精校)第2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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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您到底叹什么气啊?”二黑憋不住问道。
  “第一声叹,是替你叹气,睁眼瞎的滋味不好受吧。”王贤促狭笑道。
  “大人的字……”二黑郁闷道:“大明朝也没有能看懂的吧?”
  “要的就是这效果。”王贤笑笑,一弹那摞纸,眉头一扬,终进正题道:“第二声叹,是因为问题之严重,超出想象。前后运抵太原的粮草,足有四百七十万石之巨,然而现在账上可查的,只有二百三十万石不到了!”
  “啊?”二黑惊呆了:“那些粮食都去哪了?”
  “三次往宣府送,三次在广灵县被劫,每次损失七十万石以上。”王贤沉声道:“加上储运的损耗,现在只剩一半不到了。”
  “损失这么惨重?”二黑惊得合不拢嘴道:“这里头不会有猫腻吧?”
  “当然有。”王贤斩钉截铁道:“而且大大的有!”说着他便冷冷戳穿山西官方的谎言道:“一辆马车,除掉车重,最大载重不超过一千八百斤,就算所有马车,都是这样规格,一次要运送七十万石粮草,需要多少辆车?”
  “需要……多少呢?”这种除法运算不是难为人么,二黑只好咂嘴回问道。
  “四万六千辆马车以上!”王贤沉声道:“每次派出的民夫和牛马车,也都有据可查,三次运输使用的牲口,一次比一次少。且哪怕最多的一次,牛车马车骡车的数目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万辆,连三十五万石也运不了,请问,多出来的一半,是怎么运的?莫非有乾坤袋一样的法宝?”
  “嘿嘿,怎么可能。”二黑挠头道:“果然有问题。”说着笑笑道:“就算他们有乾坤袋,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不长教训,明知道广灵县有匪徒劫道,还每次都要满载给人家送粮,莫非山西官员是那个什么……申物流的出身?”跟王贤混久了,他连‘凯申物流’都知道,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哪来的梗。
  结果连他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都愤慨道:“二百一十万石粮食啊,就这么让他们弄没了!”
  “说的不错。”王贤点点头道:“但不止那些粮食,还有六万头牲口,无数盔甲兵器,弓箭枪炮!”
  “现在终于知道刘子进为啥那么强大了,纯属让这帮人给喂肥了的。”二黑愤然道。
  “这些粮食车马,怕不是刘子进自己私吞的。”王贤冷笑道:“连年亏空的山西藩库、太原府库、平阳府、汾州府……今年却是大丰收,基本补上了往年的窟窿!”这就是王贤要似不相干的山西藩司衙门账册的原因,现代审计学的一条基本原则,就是通过纵向分析各个关节、横向分析各个部门,来对账目进行审计。
  “填窟窿干什么?”二黑不解道:“亏的又不是自己的。”
  “平时自然不在意,”王贤啐一口道:“但明年可是外察之年!他们当然要为自己的乌纱着想!”
  “瞎,这不是县衙六房常干的事儿么?!”二黑惊呆了。为了应付检查,书吏们常向地方富户借入钱粮,待事后返还。想一想道:“不,他们比咱们还黑,咱们至少有借有还,他们却直接吞没了。”
  “不错。”王贤点头道:“虽然账面上看不出来,但从钱粮变化的时间上看,至少一半的钱粮,压根就没往大同运,直接在太原就坐地分赃了!”顿一下又道:“有样学样,运到大同的钱粮,肯定还会被扒一层皮,落到刘子进手里的,也就是三成最多不过四成!”
  “……”二黑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更可怕的是,”王贤的脸色也愈加凝重道:“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必然是一早就知道,粮食肯定运不到宣府去,不然对不上账,他们统统要掉脑袋!”
  “难,难道……”二黑艰难道:“他们一早就打定主意,瓜分掉一半钱粮,然后让刘子进来背黑锅?”
  “当然这黑锅也不白背,刘子进起码得到了三分之一的物资,足够他发展壮大了。”王贤点头道。
  二黑都懵了,他知道王贤看账本的功夫独步天下,却不想他竟然从账目上,看出这么多可怕的问题来。这是要官场地震,哦不,是要一片人头落地啊!
  王贤的眼睛里,却渐渐闪出光来,一副闻鼙鼓而思破阵的神态!
第0415章
山西病人
  看着他这副表情,二黑居然有些害怕,小声道:“大,大人……”
  “呵呵。”王贤笑笑,恢复到慵懒的神态道:“看来传闻不虚,山西官场已经是蛇鼠一窝了,就算不是养寇自重,也是养虎贻患。”说着摸着毛茸茸的下巴,笑起来道:“不过他们要真是屁股干干净净,我们只能干瞪眼。现在多好,闭眼瞎撞也能逮到几只兔子!”
  “其实大人把这份东西交上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二黑胆子其实大得很,但现在,他们人在山西腹地,只有一千兵马,而且还在太原中护卫的军营驻扎,被人家五千兵马看得死死的。如果要彻查此案的话,无异于与山西文武为敌,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晋王爷,真要把对方惹毛了,他们肯定走不出山西去。
  “远远不够,这些从账目上得来的推测,不足以改变什么。”王贤却摇头道:“还得有更直接的人证物证才行。”顿一下,朝二黑笑笑道:“放心,老子逃命的功夫,可谓天下一绝,死不了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二黑讪讪一笑,问道:“大人准备怎么干?”
  “我准备……”王贤正说着,周新禀报道:“贺知府来了。”
  “我准备生一场病。”王贤把话说完,便对镜自怜起来道:“看这消瘦的面颊、凌乱的胡茬、忧郁的眼神,装病什么都不用化妆。”
  “大人生病干什么?”二黑不解道。
  “你不是跟他说我病了么?”王贤白他一眼道:“不行,为了效果更逼真,还得加强一下,赶紧把吴为的药箱拿来。”又对周勇道:“你跟贺知府说,我衣衫不整,请他稍候。”
  两人赶紧出去,不一会儿,二黑提着吴为的药箱过来,王贤打开翻了一气,找出个写着‘发热丹’的瓶子,倒出一粒黑乎乎的大药丸子,郁闷道:“就不能弄小一点?”
  “我给大人碾碎了吧。”二黑忙道。
  “算了,”王贤一咬牙,把那大药丸子塞到喉里,用茶水送服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使劲拍拍胸脯,起身道:“走,去会客!”
  沿着游廊走到半路,药效就发挥出来了,王贤感觉一阵脚步发飘,眼前发花,险些被门槛绊倒。二黑赶紧扶住他道:“大人,这药没问题吧?”
  “应该……没有吧。”王贤也有些吃不准,奶奶的,没病乱嗑药,我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当贺知府一见到王贤,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他满头虚汗,面如白纸,神情委顿,绝对不似作伪。
  “哎呀呀,上差病成这样,”贺知府赶忙上前扶住他道:“还起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去。”
  “不可失礼。”王贤强笑一下,气喘吁吁道:“大人请坐。”
  “还坐什么呀我,”贺知府对扶着他右臂的二黑道:“赶紧扶你家大人进去躺下,别再让他乱动。”说完一面让人叫省里的医官赶紧过来,一面和二黑将王贤扶回去堂下,给他掖好被角后,贺知府一脸严肃地对王贤道:“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随便糟蹋身体,你从江南来到山西,本来就水土不服,再加上劳累,不病才怪呢。”
  待他说完,王贤轻声道:“今天是和有关官员面谈的日子吧……”
  “谈什么谈?”贺知府气结道:“感情我说的你都没听进去?听我的,什么都先放下,安心养病,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下官皇命在身……”王贤却摇摇头道。
  “仲德老弟,老哥私下说你一句,差事是皇上的,身子是自己的,折腾坏了,什么都白搭!”贺知府语重心长地劝道。
  “唉……”王贤无奈地闭上双目,终于不再坚持。
  贺知府果然什么都不问,让他好好休息,便出了里间。却没离开,一直等到省里的医官来了,给王贤把了脉出来,他才急忙问道:“钦差大人得的什么病?”
  那白发苍苍的老医官沉吟好久道:“钦差大人浮脉为阳表病居,迟风数热紧寒拘……”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钦差的病情!”虽然医官也是官,但这种杂职在四品知府眼里,跟仆役没有两样,贺知府厉声呵斥道:“快说,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那医官吓得一激灵,只好说人话道:“钦差大人应该是患了风寒,烧得很厉害,似乎又转成了伤寒。”
  “伤寒?”贺知府不禁一惊,伤寒在这个年代,可是很容易死人的,“会怎样呢?”
  “华佗曰:‘伤寒病一日在皮,二日在肤,三日在肌,四日在胸,五日在腹、六日入胃’……”医官尽量简单道。
  “说人话。”贺知府却仍觉着啰唆。
  “总之就是发病初期好治,时间长了难治。”医官无奈道:“我观钦差大人的样子,应该是六日入胃,且热毒在外。胃若实热为病,此症已是三死一生了……若再恶化,身上就会出赤斑,则五死一生,更剧者黑斑出焉,则十死一生,但论人有强弱,病有难易,得效相倍也。”
  贺知府惊得都顾不上呵斥医官了,忙问道:“你能治么?”
  “至少山西省内,下官不敢妄自菲薄。”医官有些骄傲道。“下官祖上正是写《伤寒杂病论》的医圣!”
  “失敬失敬,”贺知府松口气道:“那就赶紧开方子抓药,这段时间你不用干别的了,专门照料钦差大人,”说着狠狠一瞪眼道:“要是上差有个不妥帖,你就找根绳子吊死吧!”
  “是。”医官无奈地应下,还以为搬出老祖宗来,能让知府大人放尊敬点呢,谁知在人家眼里,医圣也不过是个大夫。
  又吩咐周管家要照顾好钦差的起居,贺知府这才离开了钦差行辕,上轿道:“去藩台衙门。”
  轿子抬到布政使司,贺知府下轿便直奔后衙,问明白张藩台正在暖房中摆弄花草,便轻手轻脚进去,果然见张藩台在小心修建一盆名贵的兰花。
  贺知府便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待其放下剪刀,才轻轻叫了声‘藩台’。
  “回来了?”张藩台早就发现他了,只是这会才开口道:“怎么样,咱们的钦差大人查出什么了?”
  “今天不方便问,”贺知府回禀道:“咱们的钦差大人病了。”
  “病了?”张藩台微微皱眉道:“什么病?”
  “伤寒。”贺知府道:“下官已经让医官给看了,确实病得很重,说得躺上好一阵子。”
  “得,这小子来咱们太原养病来了。”张藩台笑骂一声,倍感轻松。
  贺知府笑笑道:“好好养病,比什么都强。”
  “是这个理,”张藩台点点头道:“那就让他好好躺着吧,可别殁在咱们太原。”
  “下官已经吩咐下面,把他给看护好了,不劳藩台费心。”贺知府道。
  “很好。”张藩台突然笑起来道:“真是天佑我山西,本以为三路钦差,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谁承想,居然雷声大雨点小,一转眼就消停了。”
  “怎么?”贺知府忙问道:“另外两路钦差有消息了?”
  “有了,查宣府官场抗旨案的,是锦衣卫镇抚庞瑛。”张藩台拿起贺知府奉上的白巾擦擦手,示意他到花房外间坐,自己也踱步过去道:“你说这号人物去宣府,能查出个啥来?”
  “宣府的官员,怕是要倒大霉了。”贺知府轻声说着,给藩台大人斟茶。
  “是,谁让他们跟错了贵人呢。”张藩台接过来,呷一口,半晌失望皱眉道:“这是顶级的密云龙,却总是喝不出赵王府的味道来。”
  在王贤这些杭州人看来,狮峰明前是最好的茶了,但天下认可这点的可不多,至少在皇家眼里,最好的茶是北苑贡茶密云龙。这密云龙数百年来,一直是皇家贡品。由于产量极小,极品更是只一年产五斤,都要如数进贡,外臣很难品尝得到。张藩台还是年初在赵王的别业里喝过一次,赞不绝口之下,赵王殿下便慷慨地分了他半块茶饼……哪怕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一年也只能分到一块茶饼,一下就给他半块,‘慷慨’二字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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