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精校)第3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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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那个伴当是你的表兄?”王贤问道。
  “是。”金英泽点头道:“他叫吕成建,是我姑母的儿子。”
  “吕成建,和吕婕妤有什么关系?”王贤追问道。
  “他是吕婕妤的嫡亲哥哥,”金英泽不待问,便主动招认道:“当初吕婕妤毒杀权妃案发,皇上派使者到朝鲜传旨说,吕家人不必住在朝鲜了。言外之意,让王上杀掉吕家人,当时我姑父在病重,听到之后立时就死了。我姑母也被王上抓去杀了,我表哥逃到我家在乡下的庄园里,才躲过一劫。”
  “他怎么混到使团中的?”
  “我表哥听说我加入使团,要到大明来朝贺。”金英泽苦涩道:“便找到我苦苦哀求,让我带他一起来京城,他要查找证据,为我姑母一家平反昭雪。我和表哥自幼感情极好,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心下难免恻隐。加上自家也因为姑母家的牵连,地位江河日下,便一时糊涂答应了,让他扮作我的仆人,一同来京。”
  “后来呢?”王贤轻声问道。
  “来到京城后,我便和他四处查访,主要是询问在京的朝鲜人,当时案子的情形。”金英泽叹气道:“但这种宫闱秘闻,他们也无从知晓,只是突然间,就听说极得宠的吕婕妤,一下就被废处死,至于其中情由,宫里的朝鲜人都讳莫如深,根本问不出什么。”
  “这么说,这阵子毫无头绪了?”王贤问道。
  “是也不是,”金英泽郁闷道:“后来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个宫里的嬷嬷,重金之下,探听出了真相。但我俩都觉着此事匪夷所思,皇上那次出征,只带了权妃一人,吕婕妤当时在京城呢,怎么可能投毒杀害权妃。退一步说,就算真是吕婕妤毒杀的权妃娘娘,她和知情者也该烂在心里才是,怎么可能到处乱说?而且还是跟权妃的宫女说,她活腻了不成?”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
  “我们也觉着,此中大有蹊跷,吕婕妤的宫女不可能说‘像权妃一样被毒死’的话,八成是有人故意扭曲,栽赃陷害。”金英泽叹气道:“我们当时想找到权妃的宫女问个明白,谁知她看了吕婕妤受刑,已经疯掉了。便只剩下当时告密的吕美人,可她在深宫中寸步不出,谁也不可能见到她。”
第0519章
怨念
  “吕美人么?”王贤缓缓问道:“她和吕婕妤有什么关系?”
  “都姓吕而已,”金英泽道:“永乐六年那次进献后,下国又向大明进献了一次秀女,其中有个商人之女吕氏被选入宫,封为美人。听说这吕美人因为与吕婕妤同姓,欲相结好,但吕婕妤嫌她身份低微,并不乐意,吕美人因而怀恨在心,常对吕婕妤有怨怼之言,”说着愤然道:“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你的意思是,吕美人诬告?有证据么?”王贤问道。
  “有证据还用到这一步么?”金英泽颓然道:“仅靠这些传闻有什么用?这时候,我们又发现,自己被锦衣卫的人盯上了。我劝表哥算了,他说锦衣卫既然盯上我们,就断无放过我们的可能,现在不动手,是因为我们有使团的身份作掩护,又是在京城。一旦离京,就是锦衣卫动手之日。”
  “有这个可能。”王贤想一想,点点头道。
  “我当时就吓坏了,问那该怎么办。我表哥说,只能放手一搏了。”金英泽道:“后来我们便找到崔成泽,帮他设计灯山。那崔成泽正发愁,该如何在灯会上脱颖而出,我堂兄是丹青圣手,自然一拍即合。他设计的灯山内部,在竹筒中藏着火硝之类,他说是燃放烟花之用,演示过一次后,我们也都没生疑。”
  “到了那天晚上,他突然说锦衣卫过来了,然后便点着了灯山,灯山当时就炸开了,一下点燃了全场。”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但想起当时的一幕,金英泽仍是面色发白道:“我当时吓坏了,不过我表哥拉着我的手,先一步逃入人群,然后被裹挟着离开了御前街,躲在秦淮河上一艘商船中。那船主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完全是不知情的,本来说好了,天亮要送我们出城,那商船舱底有夹层,完全可以躲过搜查。谁知火灾死人太多,京城九门尽闭,只能先躲在船上。”
  “本来船上有吃有喝,我们躲上十天半个月,总能等到城门开门的时候。谁知今天下午,那商人拿了张布告来,一言不发地递给我们。我俩一看,朝廷已经迁怒在京的朝鲜人,要将其一网打尽。我劝我表哥,我们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连朝鲜也回不去了,又何必再牵连别人?我表哥在从火场逃出来后,已经是万念俱灰,想也没想便答应和我投案了。”说到这,他苦涩地看看王贤道:“我虽然不是有心作恶,但害死上千天朝子民,实在罪不容诛。但求大人信守承诺,放过我在朝鲜的家人。”
  “我尽力吧。”王贤怜悯地看看这金公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十恶不赦,反倒一片好心。但软耳朵根酿成这场惨剧,总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将金英泽带下去,侍卫又带上第二个人吕成建。这吕成建应该不比金英泽大多少,然而胡子拉碴,一脸落魄,不像金英泽的表哥,倒像是他表叔。
  侍卫让吕成建跪下,吕成建死挺着不跪,被侍卫踹倒在地又死死按住,他却依然硬挺着脖子,圆瞪着血红的双眼,对王贤怒目而视。
  看他这样子,王贤也火了,那股气顿时冒出来:“你这罪恶满盈的狂徒,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么!”
  “你家皇帝将我妹妹炮烙致死,又逼着李芳远杀了我父亲母亲,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么?!”吕建成恨声道。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与无辜百姓何干?你一把火害死了上千百姓,有多少家庭破碎,有多少老人失养,有多少父母失孤?”王贤深恶痛绝,重重一拍桌案道:“仇恨就可以让你变成畜生么?!”平心而论,王贤不是好人,甚至杀人不眨眼,比如那假冒的朱美圭,他连身份都没弄清楚,一遭到威胁,便说杀就杀,绝不含糊!但他信奉的是冤有头、债有主,最不齿的便是滥杀无辜。甚至在各方面都符合他心中一代雄主标准的永乐大帝,就是因为这点,在他心里被化为暴君之流。更遑论这个跑到京城来制造惨案的吕建成了。
  “这是个意外……”吕建成闻言却低沉道。
  “你要说,自己本来是想放烟花么?”王贤哂笑一声:“把给你作烟花的高手请出来,我就相信你。”
  “我不是要放烟花,哪有能写出字的烟花?”吕建成咬牙道:“我本来是要刺杀朱棣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好一会儿,王贤才问道:“你要如何刺杀?”
  “灯山的位置正冲着午门,我在灯山的架子上,安置了十几跟瞄准五凤楼的冲天炮。”吕建成很是遗憾道。
  “冲天炮?”王贤没听过这玩意儿。
  “这是我们朝鲜的秘密武器,为了保密起见,平时并不生产,图纸只有大匠才知道,我家没失势前,我就是负责这个的大匠。”吕建成恨声道:“制作方法本来应该保密的,但那李芳远也是个畜生,我凭什么替他保密,便告诉你又何妨?”李芳远就是朝鲜国王,所以现在朝鲜也被称为李氏王朝。
  “说来听听?”王贤好奇道。
  “说白了也简单,就是将竹竿掏空,只留下中间的隔层,两端分别装上火药,插上引线。但底端的后门不堵严,这样下层火药爆炸后,就会推动整体冲出几十丈远。这时候,引线又正好引燃了密闭的上层,引发爆炸。”吕建成傲然道:“不信就用我说的法子一试便知。”
  “我看不必了吧,你说得这么热闹。”王贤心说,不就是个大二踢脚么?哂笑道:“那天也没见你大显神威啊。”
  这话戳中吕建成软肋了,他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道:“谁知道你们大明的奸商良心坏了,卖给我的硝石是假的,结果光着火没爆炸……”
  王贤等人这个汗啊,心头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是不是该找到这个奸商,发给他一面‘救主有功’的金牌呢?
  案情到此彻底明了,王贤再问下去,吕建成说的和金英泽说的基本没啥区别。王贤挥挥手,示意将其带下去。又命人去拘那窝藏两人的船家和卖给吕建成火药的烟花店老板……玩笑归玩笑,人该抓还是得抓的。
  不过这些琐事,已经不用王贤操心了,他此刻在那间旅店的独院客房正厅中,正紧皱着眉头,向皇帝写结案陈词。这玩意儿他不是头一回写了,深知刀笔之利,措辞不同,结果也大有不同。
  究竟该如何措辞,才能把握住皇帝的情绪呢?
  思来想去了一个时辰,王贤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于是便坐下提起笔来,给皇帝写奏章……他的一笔字只能算是过得去,一般上奏这种事,都是让人誊抄一遍呈上去的。在他所拟草稿中,将这起纵火案,描述成本来是一起行刺案,结果皇帝洪福齐天,才导致火箭哑火,爆炸变成了燃烧。加上那天风大,才引发了那场悲剧。
  王贤又用大量笔墨描述金英泽和吕建成的来龙去脉,还顺带点出了两人的怀疑对象。王贤相信,以皇帝的智慧,在冷静之后,不可能不去想吕婕妤的案子,其实多有蹊跷。现在王贤只是要给皇帝一个借口……要是皇帝想再查下去,自然可以就势下旨追查此案。要是皇帝不想查下去,自然没有下文,不过依然会在皇帝和纪纲之间制造裂痕,何乐而不为呢?
  用尽自己肚里全部的墨水,写完了一篇不算太长的奏章,王贤却感觉比打了场仗还累。揉着酸麻的手臂问一声,才知道自己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已经是戌时中了。见弟兄们又陪自己到三更半夜,他忙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好了,回家睡觉去了。”
  “都这时候了,咱们还是在这凑合一宿吧。”帅辉提议道:“回去打扰家里人干啥?”
  众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那是因为你没人可打扰。大伙儿还急着回家钻媳妇的热被窝呢!
  王贤记挂着生病的林清儿,自然不会在小旅馆留宿,从小旅馆出来,外面已是繁星满天,空气清新而冷冽,王贤却没心情欣赏这难得的夜色,急急忙忙奔回府上。
  这时候家门早闭,王贤本想轻轻敲门进去,不惊动睡着的爹娘。谁知周勇还没敲,那门便一下打开,守门的家丁一看果然是他,满脸喜色地转过头去,大叫道:“老爷、夫人,大官人回来了!”
  “深更半夜的你叫唤什么?”王贤有些不悦,万一吵到爹娘和那还吃奶的小弟怎么办?
  “大官人放心,老爷和夫人都没睡,在等着老爷回来,有喜讯告诉大官人呢。”守门家丁笑逐颜开道。
  “什么喜讯?”王贤本来疲累欲死,闻言精神一振。
  “小人可不敢嚼舌头,还是请老爷夫人告诉大官人吧。”家丁赔着笑道:“到时候再向大官人讨赏!”
  “看心情吧。”王贤笑笑,大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正厅中,笑问道:“爹娘,又有啥好消息?我又有弟弟了?”
第0520章
有喜
  “呸,死小子,”老爹老娘本来喜气洋洋,闻言神情大窘,正在抠脚的老爹,拎起手边的鞋子就朝口无遮拦的儿子丢去。“敢消遣你老子!”
  老娘也骂道:“一出去就是两天不着家,回来就惹老娘生气!”
  “嘿嘿,怎么是惹老爹老娘生气呢,咱们老王家人丁兴旺,那可是大好事!”王贤笑嘻嘻地躲开老爹的臭鞋,“也说明爹娘身体健康啊!”
  以王老爹王老娘的厚脸皮,居然被儿子调戏得满脸通红,一旁的王贵忙出言解围道:“二弟,不是爹妈才能给咱家添丁进口的。”
  “哦,还有大哥。”王贤已经意识到什么,心下竟没来由地慌乱起来,他生怕自己猜错了,才满口胡柴起来:“嫂子终于又有了啊。”
  边上银铃扑哧笑道:“二哥说来说去,怎么就不想到自己身上,莫非你不算王家的人?”
  “我……”王贤竟然一下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二嫂病了么,请大夫来一看,却诊出是喜脉。”银铃小嘴叭叭,脆生生道:“不过慎重起见,又请了宫里给娘娘诊断的太医来看了,确定嫂嫂已经有两个半月的身孕了。”说着银铃的眼角溅出泪花,小鼻子一抽一抽道:“恭喜二哥,你终于要当爹了!”
  是啊终于,王贤和林清儿成亲也有两年了,家里一直盼着他俩能有个孩子,可两年里一直没有动静,老娘按捺不住,开始到处求医问神,林清儿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也因为此事不知暗中淌了多少泪水。王贤虽然一直大大咧咧,好像不在意的样子,但那是怕林清儿压力太大,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臭小子,傻乐什么,”老娘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使劲点着他的额头道:“都当爹了还这么没正形!”
  “哦,啊,是哦……”王贤一身的杀伐决断,全都被抛到了爪哇国去,回过神来便往后面跑,“我去看看清儿。”
  “你手脚轻点,她刚吃了药睡下!”老娘在身后大声嘱咐道。
  不用老娘嘱咐,王贤也轻手轻脚地踏入自己和林清儿所居的东院。院子里一片安静,橘黄色的灯光透着家的温暖,走在满是明月清辉的石子路上,王贤分明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当初在九龙口,在太原城都没跳得这样厉害过……
  他轻轻掀开厚厚的门帘,慢慢推开房门,唯恐发出一点声音,王贤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就见困倦极了的小茉莉,头一点一点地坐在炉子边,险些要把脸贴到滚烫的水壶上了。
  王贤赶忙伸手托住她的小脸,这才避免一出毁容的悲剧,玉麝感觉睡得迷迷糊糊,被人轻薄了下巴,刚要惊呼却被捂住了嘴。她惊恐地睁开眼,发现是自家大官人,登时娇躯一软,放弃了抵抗。
  王贤做个噤声的手势,放开她道:“夫人呢?”
  玉麝小声答道:“刚睡下。”
  “我进去看看。”王贤朝她龇牙笑笑道:“去床上睡吧,再守着炉子,非把脸烫熟了不可。”
  “我……”玉麝这才明白,刚才官人是救她来着,不禁又是庆幸,又有些小失落。
  王贤不理会俏侍女的小心思,掀开门帘悄悄进了里屋,里屋是夫妻俩的卧房。只见月光透过厚厚的窗纸,洒在香闺细帐上,也洒在粉被绸枕中静静平卧的林清儿那瓷器般的脸上,是那样的静谧柔美。
  王贤立在床边,呼吸都变得极轻柔起来,他望着睡着的妻子,眼前满是流年似水般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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