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精校)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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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天还没黑,在家里照顾了一天蚕宝宝的富阳百姓,看到了这样一幕奇景……一个书童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秀才走在街上,不时还有秀才伏在道边呕吐不止,老百姓不禁暗暗摇头,老子坐牢儿子酗酒,本县乡绅的形象算是彻底毁掉了。
  班房里,员外们已经被关进来九天了。
  李员外刚吃过十两银子一餐的早饭,又要了五两银子的饮品,坐在他那五十两银子一晚的床位上,背后还靠着价值五十两的被褥,优越感油然而生,没办法,谁让哥有钱呢?
  要是不自我麻痹,他肯定会疯掉的。因为刨去价钱来说,他就是坐在大通铺上,身后靠着又黑又硬的破棉被,啃了个冰冷的窝头,喝了碗稀到极点的稀粥,又要了杯凉水准备上午解渴……就这些坑爹的玩意儿,竟然要一百两银子一天!都够见杭州城的琴操姑娘一面了!
  吃完早饭,几位员外便围坐在大通铺吹牛,消磨午饭前的时间。整天咸菜窝头糙米饭,员外们嘴巴都要淡出鸟来,话题自然围绕着曾经吃过的美食,不过说着说着就开始没边了……
  一个员外道:“我吃过最大的一个肉包子。用一百斤面,八十斤肉,二十斤菜,包了一个,放在八丈的大蒸锅里蒸出来,用八张方桌才放得下。二十几个人,四面转着吃,吃了一天一夜,没吃到一半。正吃得高兴,不见了两个人,到处找不着,忽然听到肉包子里有人说话,揭开一看,原来那两位钻在里头掏馅儿吃呢。你说这个包子大不大?”
  反正吹牛不上税,李员外也扯淡道:“我那会在南京吃过的肉包子才算大呢。几十个人吃了三天三夜,吃出一块石碑来,上写‘离肉馅还有三十丈’!”
  这牛吹得有水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但有个员外却阴阳怪气道:“李大哥真会吹牛,怪不得能把兄弟们骗成这样……”
  班房里的气氛登时一变,李员外阴着脸道:“几天没刷牙,嘴巴就臭成这样!”
  于员外忙劝道:“老侯,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眼下大伙儿遭难,同舟共济要紧。”
  “什么同舟共济,我们错上了你们的贼船,被害得倾家荡产不说,连富阳县都待不下去了!”几位员外竟同仇敌忾道:“休想再继续绑架我们了!”
  “我啥时候绑架你们了?是你们死乞白赖一直跟着!”李员外怒道:“感情赢了算大家的,输了却算我一人的,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就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那侯员外一针见血道:“要不是你总想证明自个不比俩兄弟差,老是想压官府一头?咱们岂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放屁!”李员外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道:“你个龟孙子不就是后悔,当初没跟着王贤去买粮,却跟我们掺和在一起!”
  那侯员外正是侯氏她爹,落到这一步,他肠子都悔青了。被说中心事,他脸上挂不住,脸红脖子粗的和李员外吵在一起。两人越吵火越大,也不知谁先动手,竟扭打在一起,众员外连忙去拉。但大部分人心里都埋怨李员外,说是拉架,其实是拉偏架。
  见李员外被大伙儿牢牢架住,这边却只有个于员外,死死搂着自己的腰,侯员外大受鼓舞,先是一肘子将于员外敲倒,然后一套狂风暴雨王八拳,就朝李员外的脸上招呼……
  “干什么,干什么!”班房里杀猪般的动静,终于把皂隶招来,打开门大骂道:“不想出去了是不是?”
  众员外闻言倏地分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员外,不顾伤痛地问道:“差爷,我们可以出去了?”
  “嗯,大老爷来信同意放人。”李班头依依不舍道:“真舍不得员外啊。”
  你舍不得肥羊是真的。众员外心中暗骂,嘴上却好话说尽,唯恐惹到这些小鬼。没蹲班房不知道胥吏的尊贵,蹲了班房一辈子都忘不掉。
  李班头将他们带到户房值房,见过分管司法的典史大人……
  王贤在里间接见的众员外。
  坐在檀木官帽椅上,捧着杯西湖龙井,看着室内豪华的装饰,员外们不禁热泪盈眶,都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员外这是怎么搞的。”王贤看着猪头似的李员外道:“要是狱卒虐待的话,只管向我投诉,本人虽然只是署理典史,但一样严惩不贷。”
  “不是差爷们弄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蹲几天班房可以让人老实不少,李员外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太不小心了。”王贤笑眯眯道:“贩私盐的事情,已经基本查清了,跟几位员外没有关系,你们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那粮船呢?”何止李员外,所有员外都客气了不少。
  “也还给你们,”王贤大度道:“诸位有好儿子啊,昨天为了给你们求情,都喝酒喝到人事不省了。”
  几位员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能陪着说笑几句,方小心问道:“敢问四老爷,我们的粮食,该如何处置?”
  “吃,吃不了就卖。”王贤淡淡道。
  “吃不了那么多。”员外们苦笑道:“又再不敢擅自卖。”
  “不擅自卖就对了。”王贤冷哼一声道:“看诸位的态度如何,县里可以考虑解除禁令。”
  “我们保证,再不敢和县里对着干!”侯员外大声道:“保证积极协助官府,把富阳县弄好!”
  “不错,”王贤笑着点点头,看向其余员外道:“诸位也做此想么?”
  “是啊,是啊。”员外们齐刷刷点头。
  “说得好,不过光说不练假把式。”王贤淡淡笑道:“诸位得让大老爷看到你们的诚意!”
  众员外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王贤想要什么,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弃车保帅了,于秀才咬牙道:“那八千亩建设中的土地,我们不要了,只把定金退给我们就行,赔偿就不要了……”他说着话,只见王贤的脸色越来越冷,知道对方并不满意,只好缩缩头把嘴闭上。
  “定金也不用退了!”还是李员外明白事理,大声道:“只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呵呵。”王贤笑着点点头道:“可以。”
  员外们如蒙大赦,一离开衙门,赶紧带着粮船分赴各县,以不到二两一石的价钱,卖掉了五万石粮食。
第0127章
分而治之
  若由着王贤的心意,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帮狗大户的,但那些在外面当官的家伙,纷纷写信给魏知县、写信给府里省里说情。尽管魏知县也不愿便宜了他们,但郑方伯的意思是,给他们个教训就行了,不要赶尽杀绝,日后也好相见。
  省长的话魏知县不能不听,但他也不想便宜了大户,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王贤,让他拿出一套面上过得去,又能让大户们出血的方略。
  于是王贤和大户们重签了合同,将两千亩梯田作价一万七千石稻米。哪怕按大户们的进价算,他们也不吃亏,这样主要是对郑方伯有个交代。
  可不让大户们大出血,魏知县气不平,他也一样气不平,所以在田产买卖之外,王贤又逼大户们捐了两万一千两银子,这才勉强顺了气。
  但大户们的损失远不止于此,他们砸锅卖铁凑出了二十万两银子,最后只收回不到十万两加上两千亩田,就算一亩田打三十两算,净损失也将近五万两!
  大户们本就因为‘购买富阳计划’惨遭失败,而产生了不小的龃龉。这五万两银子、四分之一的损失,该当如何分摊,更成了他们之间无法解决的矛盾。以李员外、于员外为首的一小帮人,坚持认为应当均摊,但更多人认为,应当按照出资比例分,甚至侯员外等人更激进的要求李员外这个始作俑者,承担起主要损失来!
  矛盾无法解决,铁板一块的富阳大户,终于产生了明显的裂痕。王贤谨记毛太祖的教导‘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又使出追魂一击,将他们彻底四分五裂!
  四月底,县衙八字墙上,贴出了一份新告示——因为灾荒而推迟的清查黄册工作,将于蚕月之后正式展开,命各里正坊长先报上统计结果,官府随后会抽查。
  另一方面,户房放出风来,因为大户们没有遵守承诺安抚百姓,反而挑拨他们和官府作对,是以大老爷决计不轻饶他们,这次将主要抽查大户们,一定要把他们的户口田产清查到底……
  大户们已然损失惨重,若再被定为上上户的话,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侯员外一伙人为了避开抽查的危险,纷纷向官府投诚,主动揭批李、于、王、杨几位员外的罪行劣迹,李员外等人也不甘示弱,反揭侯员外等人的疮疤。结果两边人的仇恨越结越深,再也回不去当初的团结一致。
  两边为了防止对方联合官府整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巴结官府,所以这种状态对官府、对王贤是最有利的……王贤也没想到,自己不仅会算账,在算计人心上也颇有天赋。尽管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算计,但是没办法,不让大户们对立起来,他们就会跟他对立起来。日久天长,说不准啥时候使个绊子、捅个刀子,就够他喝一壶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为了日后的安全,他不得不算计。
  好在除了算计人之外,王贤更多的心思是用在正事儿上。
  按照王贤和魏知县商定的计划,在魏知县回富阳前,他要完成四项筹备工作。
  一是筹备成立‘富阳县立粮号’,正所谓‘上级动动嘴,下级跑断腿’,魏知县对富阳百姓宣布要成立这家粮号,其余的工作便全甩给了王贤。好在王贤还可以甩给吴小胖子。
  这家还没成立就立下大功的粮号,得到了省里的重赏——郑方伯授权富阳县立粮号,全权代理浙省藩库从湖广购粮事宜。是以这家粮号必然会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在粮号中各占一成股份的三家粮商和陆员外,也必将因此而发迹。
  还有一成股份,王贤给了司马求,算是报答了司马师爷的提携之恩。
  不过王贤考虑更多的,是如何让富阳百姓因此而得利,除了县里占另外一半股份外,他还制定了粮价定价机制,将粮号的获利,严格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几位粮商和陆员外虽然觉着肉疼,但成为省里的购粮商,光靠走量就可获得丰厚的利润……更别说还有地位的提升,他们哪好意思反对?
  粮号之外,他还在筹备成立富阳县立盐号。
  王贤从便宜老哥杨同知那里,获得了以银买引的权力。这其实很荒谬,因为富阳县虽然确实是山区,但距离省城不过三十里,且有富春江相连,怎么也算不上偏邑!但有杨同知关照过,都转运司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勉强当富阳也是‘两浙僻邑,官商不行之处’,允许‘山商每百斤纳银八分,给票行盐’。
  这个特许权很值钱,尤其对富阳这种交通极便捷的县来说,足以让盐价便宜一半!
  两家商号之外,王贤还在筹备成立三家商会,分别是丝业商会、纸业商会和茶业商会,打算由商会整合富阳县的生产资源,对外联系销路,解决百姓的后顾之忧。
  在富阳县,两个商号的筹备只是引起一阵热议。三家商会的筹备,却让相关行业的商人和士绅大为心动,纷纷想办法通关节,谋求在商会中担任要职,让王贤不胜其烦。
  但他还得仔细观察这帮人,好决定商号的人选,所以不得不耐着性子,参加一个接一个的酒局,每天都得深夜才回家。
  好在林清儿留在苏州没有回来……一是处于安全考虑,二是让她尽尽孝心,照顾照顾生病的老娘……所以王贤晚点回家也不怕林姐姐会牵肠挂肚。
  不过这种状况没持续多久,因为家里还有个小茉莉,每天晚上都强撑眼皮着等他回来,给他打水洗脚,直到他钻被窝睡下,才肯吹灯出去困觉。第二天天不亮,玉麝又爬起来打扫院子,挑水做饭,然后才叫王贤起床洗脸吃饭。
  王贤两辈子还没被伺候得这样周到过,加上玉麝一口一个‘公子’,叫得他骨头都轻了好几两,难免爱心泛滥,不忍让小丫鬟苦熬,每天尽量早一些回家。
  这日酉时,天刚刚擦黑,王贤就返家了。没进门便看见小茉莉站在门口张望,王贤心里不禁暗暗骄傲,看来本公子也有些魅力,便轻咳一声道:“玉麝,我回来了。”
  “吓,公子可回来了!”玉麝一下蹦到王贤面前,一边看着院里,一边咬耳根道:“家里来了个无赖,说是你儿子呢!我看他年纪和公子差不多大,公子怎么可能是他爹呢。”小脸一脸紧张道:“婢子不敢和他一个屋待着,又怕他偷咱家东西,就一直守在大门口,连晚饭都没吃呢。”
  这话让从屋里出来的青年,感到颇为尴尬,但一看到王贤,他又堆出满脸笑容,便要给王贤磕头:“儿子拜见父亲!”说着便缓缓朝王贤下跪,实指望便宜老子能说声‘免了’。
  王贤却好整以暇看着他,直到这小子无奈磕了头,才笑道:“起来吧,乖儿子。”
  玉麝捂住小嘴,瞪着一双吃惊的大眼睛,心中满是疑问,公子是几岁当爹的呢?
  这青年自然是王贤的便宜儿子王金,话说打过了年,王金这还是头一回来看他爹。
  两人进了屋,王贤摘下吏巾,递给玉麝,笑问王金道:“吃了么?”
  “您猜呢。”王金笑眯眯反问道。
  “我猜你吃了。”王贤笑着坐下,接过玉麝奉上的茶水。
  “您再猜呢。”王金觍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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