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1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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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朔方军那一百名弟兄,还是郭、任两家的家丁,在周去疾的指挥下,都没与土匪发生直接接触。而是躲在黑暗处,不停地向土匪头顶发射箭矢。
  大部分箭矢,都来得无声无息,悄然夺走一条条性命。只有少部分箭矢,在箭镞后缠上了点燃的油布团。被射出之后,于半空中拖着漂亮的尾痕迹下落,像蜡烛一般戳在树干或者草地上,将土匪们的周围照得一片通亮。
  土匪们举着兵器和盾牌拼命前冲,随即被羽箭射翻十几个,不得不踉跄后退。随即,就又被羽箭覆盖,不得不左躲右闪。然而,无论他们选择冲锋还是躲闪,却总有羽箭在等着他们,让他们以缓慢却恒定的节奏减员,队形越来越乱,动作也越来越笨拙。
  有一个身穿山纹铠的“土匪头目”,忽然挥舞着长枪向前突去。身体两侧,数名亲随用盾牌为他组成两道屏障。然而,才向前突了不到二十步,还没等脱离张潜的望远镜,七八只燃烧的火罐子,却重重地砸在此人前后左右。
  火罐子落地,碎裂,加了淀粉和菜油的酒精四下飞溅。穿山纹铠的土匪头目,一整条大腿都被点燃,果断丢下长枪,倒在地上,试图用翻滚动作将火焰压灭。他身边的亲随,也纷纷丢下燃烧的盾牌,用各种方法灭火,然而,却无法让各自身上的火焰减弱分毫。
  数十枝羽箭从半空中落下,将山纹铠的亲随们,放倒了大半儿。侥幸没受伤的亲随,拖着起火的身体向后跑去,沿途中,土匪纷纷闪避,谁都不敢让他们靠近。
  身穿山纹铠的“土匪头目”忽然停止了挣扎,身体缩卷成了一团。野火在他身体周围继续烈烈燃烧,很快就引燃了树木,将周遭十步范围,变成了一个巨大火炉。
  临近火炉的土匪们,纷纷溃散,狼狈的身影,被照得无比清晰。更多的羽箭,则从黑暗处射过来,将他们接二连三地射死在溃败途中。
  周去疾的身影,忽然在望远镜中出现。挥舞着一把横刀,所向披靡。身穿铁背心的朔方军士卒,结伴紧跟着在他身后,长枪所指,土匪们如同麦子般纷纷栽倒。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给我看一眼,给我看一眼!”骆怀祖声音,又一次传进了张潜的耳朵,与望远镜中的画面格格不入。
  “给你,小心别摔了!”张潜瞪了他一眼,将原始望远镜连同拴望远镜的绳索,一并递给了此人。
  不需要再看,他也知道此战的结果了。敌军一败涂地,从头到尾,都没机会靠近观星台。敌军的所有战术动作,在朔方军面前,都显得笨拙且业余!甭说只有区区四五百人,即便数量再增加一倍,此战的结果也是一模一样!
  “食甚!报时,亥时七刻二分。”观星台上,有人尽职地大声报告观测结果。
  天上的明月彻底消失不见,明亮的星斗全部显现了出来,每一颗,都仿佛近在咫尺!
第十四章
渡河(上)
  张潜等人在阳城停留了二十三天,这期间,他和司天监的技术官吏们,重新标定了朔日、望日,成功将月食的预测精确到了一刻钟之内,顺带着还重新标定了阳城的纬度,并且正式将圆周为三百六十度这个概念给确定了下来。
  前几项工作,虽然耗费了一些时间,但是,由于观测目标都非常直接,所以结果很容易就被大伙所接受。但是后两项“顺带”产品,说服司天监的技术官僚接受,却让张潜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人们的数学概念,完全来源于对自然界的观察。在地球和太阳的相对运动之中,将地球视为静止点,太阳饶着地球转动。则全年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天阳每天在黄道上的位置变化,刚好标记为一度。
  所以,古人以为,周天为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乃为正圆。天竺僧人提出来的圆周为三百六十度,则为歪理邪说。(注:三百六十度概念,其实是个数学概念。而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则是观察结果。)
  张潜虽然职位比那些七、八品技术官僚都高,资历和威望,却不足以强行压着别人接受自己的理论。更无法用实际观测结果来证明,地球公转轨道是一个椭圆,而不是纯圆。所以,在一开始时,他极为头大。然而,当他将三角函数引入了计算当中,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任何一个时代,科技工作者都是最较真的一批人。然而,当他们发现了某个新概念或者技术,能带来巨大便利之时,他们往往又是最不固执的一批人。在尝试着用张潜拿出来的三角函数理论,重新计算了一些天文观测结果之后,司天监的技术官吏们,很快就被这个理论所征服。于是乎,周天与圆周有别之说,就被官吏们自动“领悟”出来。
  如此强悍的变通性,令张潜这个穿越者,都佩服得直挑大拇指。
  按照司天监官吏们的领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乃是自然,几近于道,没有任何错误。但是,圆这个概念,却是人为设定。人为设定的东西,注定达不到自然之完美,所以,标定圆周为三百六十。
  于是乎,圆周为三百六十度,三角形的内角和,则刚好为一百八十度。如此,计算日影,圭距,星差,皆事半功倍!
  于是,在场的司天监官吏们一致决定,对太阳黄道同时采用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和三百六十度两种标称,以示对上天的尊敬。而大伙今后在其他各种天文计算和观测之中,则果断向三百六十度标定方式靠拢。(注:开元年间,僧一行在制定大衍历之时,也是这么干的。宣称周天三百六十五,实际计算月球黄维则采用三百六十)
  这一变通令历法修订工作一日千里。《麟德历》很多偏差,通过改变圆周度数,就能直接修正。而修正后的结果,与《紫金历》即便不完全相同,差别也小到可以容忍范围之内。如此,用来解释《麟德历》的《易经》理论,就可以直接往《紫金历》上套。两种历法之间的偏差,只能看作计算参数和观测精度上的差别,“指导理论”却可以认为完全一致。
  如此一来,《麟德历》的使用寿命,又可以大幅延长。而《新历法》的修订速度,也可以大幅加快。毕竟,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精益求精,工作量远小于另起炉灶。
  作为这次天文测算任务的组织者,大部分实际工作,张潜都没有亲自参与。但是,他在司天监这帮技术官吏当中的威望,却与日俱增。特别是当大伙根据他的指点,第一次将月食预测精度,推进到了一刻钟之内后,很多须发皆白的技术官吏,对他的尊敬程度不亚于授业恩师。
  懂技术,不胡乱插手,还尊重属下意见的上司,在任何时空,都值得尊敬。更何况,张少监身上除了具备这三项优点之外,还懂得珍惜手下人的性命。
  察觉可能会遇到截杀,他立刻找借口让大伙晚一天渡河,自己带着家丁和测量器具,头前探路。
  至于那些贼人到底是不是府兵假扮,背后受谁指使,他却对大伙只字不提。很明显,是不想把大伙拖进旋涡之中,遭受池鱼之殃。
  即便是技术官僚,也并非个个都不懂得人情世故。
  发现张潜有意将大伙与他本人正在面对的旋涡分隔开,众司天监的官员们在感激之余,做事都加倍认真卖力。结果,原本预计要花费整整一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只花费二十三天,就完成了。并且每一步观测数据和运算过程,都整理得极为干净利落。
  在这前后整整二十三天里,张潜半步都没有离开阳城。每天的生活都极为规律,城外观测台和城内驿站,两点一线。阳城县和司天监的官员们,都可以为他作证。
  然而,在这二十三天里,却有三座白马寺被屠,两座白马寺被大火烧成了白地,还有一座白马寺和尚们杀了住持,瓜分了庙里的全部金银铜钱后,不知去向。
  期间,还有一小股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蟊贼”,据说因为窥探观星台上的青铜器具,试图偷袭观星台。结果,被埋伏在观星台周围的百余朔方军,给杀了个落花流水。
  那次战斗远称不上激烈,朔方军无一人阵亡,任、郭两家的家丁,总伤亡加在一起都没超过二十。而被他们击败的“蟊贼”,总伤亡人数也只有七十几个,剩下的全都趁着夜幕和丛林的掩护,逃之夭夭。
  但是,那次战斗带给周围各方势力的震撼,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战斗结束后第二天,泽州府兵都督于金,就将旅率以上的军官,全都召回了军营。严令任何人不得外出,否则军法惩处。
  临近几个州的府兵都督,很快也相继采取了类似动作。以免再有底层军官受到金钱诱惑,跑去阳城观星台下找死。
  对于不肯听劝,非要找死,还要拖累大伙的“愣头青”。各位府兵都督也冒着得罪某位皇亲国戚的风险,断然采取了措施。反正这年头想弄死一个人很容易,过后只要矢口否认,那位皇亲国戚,自然会把账算到张潜头上。
  而距离阳城战马一天能赶到的范围之内的山贼草寇们,则果断选择了搬家,以免观星台上那位张少监,报复起来不分青红皂白,让自己遭受池鱼之殃。
  江湖人都要脸面,即便是主动跑路,也得给自己找足了理由。牛犊寨老大付元,就是这样的人。前脚刚刚离开山寨,后脚他就开始跟身边的亲信们嘀咕了起来,“咱们不是怕了姓张的,而是没必要趟这池子浑水。跟他动手,打赢打输,得到便宜的都是白马宗那群秃驴。咱们又不是白王寨,平素从没跟秃驴有过来往。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给别人挡灾!”
  “大当家说得对,咱们跟姓张的,井水不犯河水。他想找别人报仇,咱们没必要挡着!”立刻有喽啰凑上前,大声附和。仿佛只要自己这边出手,就能改变战局一般。
  “可不是么?咱们跟姓张的无冤无仇,没必要给白马寺的秃驴挡刀。白王寨的白老大,就是拎不清,结果把他自己的性命送了不算,那么大个绺子,一下子也败了个精光!”有人比较实际,回头看看渐渐被抛远的山寨,战战兢兢地嘀咕。
  “要说那个白老大,死得可真不冤。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居然去招惹一个会法术的魔头!结果对方随便念一句咒,身边的随从就全都刀枪不入。他白老大不但自己把性命搭上了,连带着整个白王寨都一起陪了葬!”立刻有人根据传言低声附和,仿佛自己当初就站在白老大身边,亲眼目睹了整个战斗经过一般。
  话匣子一打开,主题随时都会歪掉。转眼间,山贼们讨论的重点,就不再是自己为何跑路,而是周围的几家江湖同行们,在前一段的遭遇。
  “可不是么,姓白的只看到了和尚给他的钱,也不打听打听,那张少监到底惹得起惹不起!”
  “唉,白老大死就死在缺见识上,那张潜可不是一般人。他的秘书少监官衔,其实唤做秘术少监更为合适。年前趁着日蚀,招来了流星,“轰隆”一声,就让堵门挑战他的那群尚们连同法坛一道灰飞烟灭!”
  “都说佛法无边,可那么多和尚,却被张魔头一个人给灭了。谁得法力更高,还用再问?”
  “啊呀,我知道左家三郎,是怎么死的了。”有人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高声大叫,“月食,前天晚上有月食啊!日食的时候,张少监能够施法召唤火流星,月食不也一样么?”
  话题再度跑偏,从白王寨,转眼间又跑到了某个假扮山贼的府兵校尉身上。
  “他死得更不冤!仗着自己做了个府兵校尉,这些年不知道来害了多少无辜。这回算是恶贯满盈了。”
  “他啊,就死在一个狂字上。从上个月底这个月中旬,白马宗求了多少人出手。别人都知道姓张的惹不起,偏偏他要赶着去找死!”
  “可不是么,找死也不挑地方。居然扮成了咱们绿林好汉,去偷袭观星台。那观星台,是容易偷袭的么?那张少监是李淳风的嫡传,观星占课便知吉凶。我估摸着,他早就通过观星术,算准了姓左的哪天到,然后提前就开始步罡踏斗!”(注:步罡踏斗,道士做法的仪式。)
  “还用步罡踏斗做法?会占星就够了!没等打呢,姓左的底细就被他全看光了。接下来,他想要姓左的怎么死,姓左的还不是就得怎么死?!”
  “嗨,别扯这些了,赶紧走吧,瘆得慌!”
  “是瘆得慌。反正,我是不会招惹这些会法术的。给多少钱都不去!”
  “的的,的的,得的……”
  正说得热闹间,大伙身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登时,所有人吓得头皮发乍,立刻撒开双腿,跑了个狼奔豕突。
  牛头寨大当家付元有马,跑得自然比手下的喽啰们更快一些。一口气足足跑出了四十里,直到胯下战马嘴中吐出了白沫,他才不得不拉住了马缰绳,将颠散了架的身体,趴在马脖子上“回气儿”。
  “的的,的的,的的……”还没等将一口气喘均匀,身背后,已经又传来了马蹄声。登时,将付元吓得眼皮一翻,软软地落下了马背。
  “付大当家,是我,小六子,王家庄的小六子!”非常幸运的是,追上来的,并非官兵,而是跟他有过多年“销赃”交情的朋友之子。后者见他被吓得已经快瘫在地上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带着两名心腹庄丁,飞身下马将其扶住,快速补充,“我阿爷说,姓张的走了,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没事儿,你不用躲了。赶紧回去,他想跟你商量,如何回应罗大侠的英雄帖!”
  “走了,你说谁走了,张少监么?观星台上那个张少监?”刹那间,牛头寨大当家付元的魂魄,就又回到了体内,努力站稳身形,快速追问。
  “不是那个灾星还有谁?”王小六想都不想,立刻给出了肯定答案。“不光咱们盼着他走,阳城县的官员也盼着他早点儿滚蛋。所以他前脚接到返回长安的圣旨,后脚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圣旨,你是说,皇上下旨把他召回长安了?”付元楞了楞,平生第一次,觉得应天神龙皇帝,居然如此英明神武。
  “不是皇上,还能有谁管得了那个煞星?传旨太监,很多人都看到了。乖乖,真的没长胡子,脸圆的像个鸭蛋一样。就是走路的样子很怪,还动不动就喜欢翘兰花指!”
  “不会是使诈吧?”
  “不是,我阿爷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在背后偷偷跟着。直到他的人马出了县界,才又回来报信。”
  ……
  “李显这么着急把你召回去,到底为了什么事情?”骑在一头缴获来的大宛良驹身上,身后还跟着另外一匹,骆怀祖一边赶路,一边将头凑到张潜身边,刨根究底。
  实话实说,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让张潜这么快就返回长安。留在阳城多好啊,山高皇帝远。连泽州刺史的官阶,都比张潜矮一级。谁都管不到这支出来修订历法的队伍头上,并且当地官府还得保证这支队伍的日常供应。
  而他骆掌门,想跟在张潜身边充当二账房,就充当二账房。想出去当罗大侠,就出去当罗大侠。永远不用担心身份暴露。即便遇到麻烦,只要躲入观星台范围之内,就没有任何势力敢于继续跟踪。
  此外,最近这段时间,也是他骆掌门入账最多的日子。虽然张潜曾经反复要求,一旦对白马寺的攻击得手,他就要尽可能地将寺庙里的浮财撒在周围,以吸引更多的江湖人士,去攻击其他白马寺。但是,却没有禁止他中饱私囊。
  因此,看到特别值钱又便于携带的“浮财”,比如黄金,宝石之类,骆怀祖就顺手抓了几把。结果一来二去,他的行囊就背不动了,只能专门腾出一匹马来驼。
  “我也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情,圣旨上说得很含混。要我无论修历有没有进展,都立刻返回长安。”张潜用望远镜四下扫视,回答很是心不在焉。“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就回吧。继续留在观星台上,也不会再有人前来送死了。”
  “不会是先把你骗回长安去,然后捉拿下狱,替白马宗那群秃驴出气吧?!”向来不忌惮以最恶的恶意推测李显,骆怀祖皱着眉头提醒。
  “那倒是不会,圣上既然不能追究白马宗和白马宗背后那些人,自然也不能追究我。”张潜对李显的为人,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笑了笑,轻轻摇头。“此外,无论我怎么报复白马宗,对朝廷和圣上本人来说,都没啥危害。甚至,还可能非常有利!”
  “那你还……”骆怀祖迅速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压低了声音提议,“那你还称他为圣上?他哪里有半分圣明的样子?既没魄力,也没担当。就会躲起来使阴招算计别人,哪怕你有大功于国,只要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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