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2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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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还有力气,就跟上!没有力气,就往旁边躲躲,别挡了骑兵的道!”杨成梁将手,迅速从他腋下抽离,又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迈步向左前方走去。
  邱若峰楞了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对方一路扶过了索桥。刹那间,身体红得像一头熟透了的大虾。
  而杨成梁的话,却又顺着风飘来,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我先前跟周都尉请示过,他说咱们夺桥之后,就可以自己展开行动。骑兵还需要时间集结,咱们没有马,必须先走一步。愿意去杀贼的,就跟我来!”
  “愿听杨队正号令!”几个弓箭手早就将杨成梁的表现全都看在了眼里,心悦诚服地拱手。
  杨成梁向大伙笑了笑,果断加快了脚步。弓箭手们迈动双腿紧随其后,转眼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双腿依旧在打哆嗦,呼吸沉重得宛若拉风箱。邱若峰却咬着牙,也跟了上去,坚决不肯落后半步。
  左腋窝下空空荡荡,隐约好像缺了什么。他的心,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就像早春时节干涸的田野。
  “邱家子孙,一不欠钱,二不欠人情。”毫不费力地给自己找到了借口,他加快脚步,追上了杨成梁,悄悄用身体护住对方的侧翼。虽然,黎明前的黑暗还没有散去,四周围,也看不到任何一个敌军。
  马蹄声,很快在大伙侧后方不远处响起。已经重新整队完毕的朔方团和教导团,排成两个首尾相接的锋矢形阵列,开始向前推进。为了保持阵型,他们推进得并不快,但节奏却非常稳定,就像两股拍向河岸的激流。
  大部分弟兄,手中拿的都是横刀。但是,最前面的三排弟兄,手中却是清一色的长槊。锐利的槊锋,倒映着天空中的星辉,跳动起伏,就像数十只萤火虫,在晨风中翩翩起舞。
第四十三章
夺帅(下二)
  周去疾手持长槊,走在第一排队伍的正中央。
  他的左右两侧,各有四名弟兄。身后,则是整整三十四个横排。
  每一排弟兄跟前排之间隔一个战马的脖颈距离,每匹战马跟左右两侧同伴,则各留下了一匹马身宽度的空档。三百另六名将士,如同一把沉重且巨大的梳子,有条不紊地向半里外的敌军营地推去,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宛若战鼓。
  与担任第一波主攻的朔方团间隔三匹马的长度,则是碎叶军的教导团。同样排成了齐整的九纵长队,同样有条不紊。晨风吹动几名旅率背后的认旗,发出猎猎的声响。给所有弟兄,指名前进的方向。
  敌营周围的杂草,早就被牧人们的战马和牛羊啃秃了,所以大伙根本不用担心露水湿滑问题。而敌营周围的稍微高一点儿树木,要么被砍掉当了干柴,要么已经变成了鹿砦,因此,大伙的前进路上,也没有任何阻挡。两把巨大的“梳子”,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却坚定的加速,刀锋和槊锋上倒映着星辉,跳跃翻滚,绚丽夺目。
  河岸边,刚刚过河的龟兹团和近卫团也集结完毕,相继展开了行动。与前面两支队伍不同,这两团的弟兄,相邻着组成了两条宽度高达三十丈的横阵。在渐渐开始发亮的晨曦中,宛若两道巨大的波浪。
  天空渐渐发亮,晨曦中,葛逻禄人的营内的情况一览无余。远道赶来的牧人们,大部分都在帐篷里酣睡。零星几个年龄偏老,觉睡得浅的牧人,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慌慌张张地钻入距离自己最近的帐篷,试图喊醒年青力壮跟自己一道反抗。而拴在营地内各处的战马,则疯狂地用四题踢打地面,同时嘴里发出“灰灰”的叫声,向自家的主人示警,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在距离葛逻禄人营地七十步的位置,周去疾开始用战靴根部轻轻敲打战马的小腹。训练有素的良驹不需要更强烈的刺激,立刻将张开四蹄,将速度冲到了最快。
  距离葛逻禄人营地五十步,周去疾将长槊压低,雪亮的朔锋斜着贴向地面,同时将身体弯曲,减缓风的阻力。他身边所有手持长槊的弟兄们,都做出了跟他同样的动作,宛若一只只准备扑向猎物的虎豹。
  距离葛逻禄人营地三十步,终于有羽箭从对面射了过来,大部分都射到了空处,徒劳地溅起一片黄色烟雾。零星有几支,则与弟兄们身上的铠甲及挡在马腿前的挂甲接触,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距离葛逻禄人营地十步,周去疾松开战马的缰绳,左手压住朔,右手将槊杆握得更紧。
  “轰!”锐利的槊锋与挡在战马前方的临时鹿砦接触,借助高速奔跑形成的冲击力,将其直接挑离了地面。多条柘木复合而成的槊杆因为受力过大而弯曲,给人的手臂提供了足够的缓冲。下一个瞬间,槊杆在半空中弹直,将鹿砦弹飞出去,重重砸向一顶帐篷。将帐篷和帐篷里的牧人,同时砸了稀烂!
  一名身材高大的牧人,尖叫着从战马前窜过。两手空空,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犊鼻裈。周去疾手中的长槊刚刚放平,直接将此人刺了个对穿。槊杆再度弯曲成弓形,卸掉大部分冲击力,将牧人的尸体提离地面,随即,远远地甩落尘埃。
  两名牧人中的武士,躲在斜前方十多步外的一座帐篷之后,试图用弓箭展开偷袭。仓促之间,他们根本无法瞄准高速移动的战马,双双将羽箭射在了空处。没等他们来得及再次拉开弓弦,周去疾左侧的弟兄,已经策马冲至。手中长槊直接挑翻了帐篷,将两名武士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马蹄从翻倒的帐篷上踩过,带起一连串凄厉的惨叫。紧跟着,是第二匹,第三匹,第四匹战马。短短三个呼吸之间,至少七匹马,从同一个位置踩过。帐篷被踩得全是破洞,人的血肉和泥土,从破洞里溅出来,将周围染得斑斑勃勃。
  没有人顾得上怜悯被踩成肉泥的葛逻禄武士,大伙也顾不上给敌人任何怜悯。继续策马提槊前行,给挡在路上的所有敌人干脆利落地一击。
  骑兵的攻击力,一大半儿都在速度上。一旦将速度加起来之后,哪怕自己人不小心冲到了马头之前,都只能踩过去,更不会避让仇敌!
  而敌我双方过于悬殊的兵力,也让担任前锋弟兄们不敢做任何停顿。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前推,将沿途遇到的敌军,连同敌军的士气,一道碾个粉碎。
  他们必须在对手组织起有效抵抗之前,冲开一条血路,直抵对手的中军帐外。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一举锁定胜局,而不是陷入旋涡,被恢复了镇定的敌军凭借人数生生耗死!
  更多的葛逻禄武士和牧人,半光着屁股从帐篷里跳了出来,试图用武器和弓箭,吓唬唐军的战马。他们勇气值得钦佩,但他们的努力,却悲壮又无效。
  周去疾挥动长槊,挑翻胆敢拦在前路上的每一个障碍,无论后者是人,还是帐篷。他身边的弟兄们,也呐喊咆哮,将长槊使得宛若一条条巨蟒。在锐利的槊锋之下,手中只来得及拿起短刀和饭盆的葛逻禄人,一簇接一簇倒下,就像狂风卷过时的庄稼。
  抵抗只坚持了不到四十个呼吸,就戛然而止。发现最勇敢的武士和最强壮的同伴,都相继倒在槊锋之下,牧人们果断转身逃命,远离槊锋所指。
  葛逻禄人的外围营地,转眼间就一分为二,左右两侧,各有成百上千的人,像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而外围营地的正中央,则出现了一条三丈宽的血肉通道,直通内营。
  “唐人,他们是唐人!”终于,有葛逻禄牧人,分辨出了进攻方的身份。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唐人杀过来了!”
  “唐人来向承宗大汗讨债了!”
  “赶紧向大汗示警!”
  “快跑,快跑,再不跑,大伙全都得死在这里!”
  ……
  四周围,其他被吓破了胆子的葛逻禄人,也跟着大声叫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却谁都说服不了同伴跟自己统一行动。一些年纪较大,阅历丰富的长老们,试图将本族的青壮重新组织起来,抱团求生,却发现,平素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族人,一个个全都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即听不见他们的命令,又看不见他们的手势,或者在拼命抢夺战马,或者抱着脑袋朝远离血肉通道的方向逃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终于,有号角声从外营各处响起,向葛逻禄人的大汗承宗发出了警讯。然而,眨眼间,警讯就又哑了下去。
  惨叫声,迅速取代了警讯,从外营的边缘响起,随即,潮水般向营地深处蔓延。疲惫不堪且严重缺乏训练牧人们,一伙接一伙,丢下手中的武器,发了疯般向内营跑去。在他们身后,两道海浪般的唐军队伍,越过鹿砦,将来不及逃命者,全都砍翻在地,用马蹄踩成肉酱。
  一百列横队,前后只有三叠,其实冲击力没多大。然而,经历了朔方团和教导团两支纵队碾压之后,即便再勇敢的葛逻禄武士,都没胆子像先前已经战死的同伴那样,尝试着去阻拦一下横阵的推进速度。
  结果,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彼此之间隔着一匹战马宽度的安西军将士,根本不需要考虑自身安全问题。只管驱动坐骑,从背后追上那些逃窜的武士和牧人,将他们一刀一个砍翻在地。而后者,只要被追上,就选择听天由命,无论当时手中有没有兵器。
  “一群废物!”哥舒道元不屑地收起横刀,坐在马背上朝内营的大门处眺望。
  杀那些没胆子抵抗的普通牧人,让他觉得索然无味。此时此刻,葛逻禄大汗的内营,才是他真正应该出现的地方。然而,在分派任务之时,那个朔方军来的都尉周建良,竟然把他和龟兹团的过河顺序,排在了第三。
  这种安排,让哥舒道元觉得非常不爽利。然而,军令难违,他看在张潜的面子上,他只能选择服从。不过,如果朔方团迟迟拿不下敌军内营的正门,就别怪他哥舒道元擅自赶过去帮忙。毕竟,时间紧迫,大伙每在外营耽搁一个呼吸,就能让葛逻禄大汗承宗多一分组织起有效抵抗的可能。
  “轰隆——”仿佛回应他心中的期盼,内营正门处,传来了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紧跟着,硝烟腾空而起,地动山摇。
  “嘘嘘嘘——”哥舒道元的战马受惊,高高地扬起了前蹄。
  “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战马的嘶鸣声响成了一片,整个龟兹团的战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跳跃,躲闪,甚至开始原地打起了旋子。多亏队伍只有三排,并且推进的速度不快,才没出现自相践踏的惨祸。
  “畜生,废料,停下,耽误了战机,老子宰了你!”哥舒道元又气又急,对着胯下战马的耳朵破口大骂。费了牛就二虎之力,才终于让坐骑恢复了平静。
  他本以为,被他驱赶追杀的葛逻禄牧人们,会趁机仓皇远遁。然而,当重新在马鞍上坐稳身体之后,他却愕然发现,先前被自己带着弟兄们赶羊一般追杀的葛逻禄牧人们,全都被爆炸声吓得趴在了地上,没有一个趁机逃之夭夭。
  而敌军内营的大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三丈多宽的豁口。朔方团和教导团的弟兄们,策动战马长驱直入!内营中仓促组织起来封堵大门的葛逻禄精锐,则如遇到了开水的积雪般崩溃,再也阻挡不住唐军的马蹄。
第四十四章
夺帅(完)
  内营最深处一座山丘顶部,耸立着葛逻禄人的王帐。可汗承宗瞪着通红的眼睛,在伯克胡骨,小箭启必罗的伺候下,手忙脚乱地顶盔掼甲。十七八个匆匆赶来的长老、内相、特勤们,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搬,在王帐中央来回打转。
  唐军来得太快了,快得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昨天下午见到外相多懒的示警之时,按照他的估算,唐军应该还在一百四十里之外。谁也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晚上,唐军就飞跃了上百里路,一举杀到了金山脚下。
  “不是主力,肯定不是主力!”所有人当中,外相多懒的模样作为狼狈。瘫在地上,像傻子般不停地重复,“我离开之时,他们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两百里路。我在路上,没敢做任何耽搁!唐军如果来得是主力,必须携带粮草辎重!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走得这么快!”
  道理都对,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在场的长老和贵族们也都明白。然而,却谁都不肯接他的话茬儿,更不肯跟他的目光相对。
  唐军已经杀到了内营大门口,而内营中的大部分武士,却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根本来不及活动筋骨,披上铠甲,按照命令集合起来迎战。
  大伙现在最优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阻挡唐军冲上王帐所在的这座山丘,而不是去管杀过来的唐军是主力还是奇兵!更没时间去管,多懒有没有给唐军带路的嫌疑!
  “不是主力,数量不可能太多。大汗,把近卫左厢顶上去,在内营门口缠住唐军。然后召集右厢和近卫厢,沿着山坡逐级布防。”反复念叨了多次,却没得到任何搭理,外相多懒向承宗脚下爬了几步,高举双手劝告。
  “嗯——”正处于六神无主状态的承宗,咬着牙沉吟。
  每厢有十个大箭,每个大箭有一百名武士,每名武士都是十里挑一的精锐。三厢武士,乃是他维护汗位,安身立命所在。如果这三千亲信不惜性命,节节抵抗,肯定能给他争取半天左右的时间。
  半天时间,已经足够临近的一些部落倾尽全力赶来支援。而如果唐军是日夜兼程而至,体力很快就会消耗一空。届时,葛逻禄部,未必不能在他的带领下力挽狂澜!
  “轰隆!”一声霹雳,将承宗的美梦炸了个粉碎。
  脚下的地面如水波般起伏,案子上的酒具“稀里哗啦”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帐篷璧在摇晃,屋顶在摇晃,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摇晃。几个年纪较大的长老,站立不稳,直接给晃成了滚地葫芦。
  “大汗,营门碎了,营门被唐军用雷法炸碎了。”一名亲兵顶着惨白的脸,冲进王帐,哑着嗓子高声汇报。紧跟着,又是一名。
  “大汗,鲜于特勤战没!”
  “大汗,唐军杀入营内,拔秃伯克战没。”
  “大汗,左厢,左厢崩了。泥度、步孤、章池大箭战死!”
  ……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令人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分辨真伪。紧跟着,更多的“雷声”在内营中响起,震得人心里发毛,冷汗迅速淌满脊背。
  “大汗,在下听闻,石国可汗莫贺投降之后,唐军并未对他进行任何羞辱!”承宗的叔叔,内相兼特勤呼蜇不敢再犹豫,带头走到承宗面前,高声提醒。“我葛逻禄部虽然去年故意放突厥人去偷袭碎叶,却是因为被事实所迫,并非存心背叛。如果此刻大汗约束属下,并且亲自去向牛师奖负荆请罪,相信……”
  “你说什么?”葛逻禄可汗,药罗葛·承宗的两只眼睛立刻瞪了个滚圆,右手同时按住了刀柄,“你再说一遍?让我去负荆请罪,当初收突厥人好处之时,呼蜇特勤可不是这么说。”
  “当时唐军在西域力量极其单薄,根本不是娑葛的对手!”内相兼特勤呼蜇毫不畏惧地手握刀柄,直视承宗的眼睛,“而现在,唐军却已经打到王帐之外,我葛逻禄武士,继续抵抗下去,肯定死伤无数,并且到头来,也避免不了可汗你被擒受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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