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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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管家继续维护他这个庄主的利益,佃户们为了不落到被解约下场,只能尽快上缴佃租。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一句毫无人味儿的话,猛然窜入了他的脑海。(注:这句话,是明末大儒说起义者的。建议对方活活饿死,不要造反。)
  窗外,雷声更低,雨声如鞭!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这就是最后结果,只要不改朝换代,庄主就永远是道貌岸然的乡贤。事实上,如果不是发生了革命,黄世仁也一样活得有滋有味儿,快乐逍遥!
  喜儿放火也好,装神弄鬼也罢,永远无法伤害到黄世仁分毫!
  “啪!”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张潜迅速恢复了清醒。
  在紫鹃和任全两个惊愕的目光下,他挥动炭笔,在“管家”那组词汇的末尾,迅速画出了一只猩猩头,然后,又狠狠地打了一个问号。
  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进化了一千三百余年!
  他的确穿越了,但是,他却不能比古人还古人!
  目光迅速转向最后一组词汇,“我”。
  咬牙,扩胸,然后,他在“我”字下面笔走龙蛇!
  “轰隆!轰隆!轰隆!”雷声又来,由远及近。几乎就悬在他的头顶!
  儒家错了,无论皇帝失德不失德,庄主都要尽可能地收取佃租,保证自己的利益。
  墨家也错了,如果不能保证食物尽快丰足,财产尽快丰富。墨者再努力将食物和物质平均分配,大伙也不过是一起受穷而已!
  没有人愿意长久地过穷日子。平分掉的土地,很快就会落入其中某个佃户和他的后代之手,然后,佃户又变成庄主,又会雇佣管家,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
  所有人都错了,无论佃户,管家,庄主,还是帝王!
  整个时代都错了,包括老天!
  而想改变这些,只能先改变眼前这落后的生产方式。
  张潜是个冒牌的墨家子弟,却是货真价实的哲学系考研狗。并且在大学里的几乎三分之一上课时间,学的都是哲学中最犀利,同时也最没用武之地的屠龙术!
  他不指望,也没能力,用学过的屠龙术屠掉巨龙。
  他也没那个韧性和野心,去屠龙!
  但是,他至少能依靠学过的屠龙术,改变自己所在的庄子!改变周围,这几十户人家!
  “轰隆!轰隆!轰隆!”窗外,雷声又来了,伴着疯狂的闪电,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碎,揉碎,然后重塑。
  大唐,我来了!
  一把屠龙刀,几个简体字,陆续出现在了“我”字之下。
  “咣当!咔嚓,咔嚓,咔嚓!”风吹掉了一扇护窗,无数道闪电透窗而入。将张潜的身影,再度照得宛若狂魔!
  任全和紫鹃两个,尖叫着冲向门外,试图重新安装护窗。张潜本人,却丝毫不为雷声所动。
  仿佛被闪电劈碎了一层沉重的外壳。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无比轻松。
  放下碳条,张潜在灯下缓缓露出了笑容。
  从现在起,对于大唐来说,他张潜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唐人!
第四十八章
少郎君想谋反么
  雷阵雨,总是来得急,去得也快。
  当紫鹃和任全两个,各自换了干爽衣服返回正堂,外边的雷声已经停了。老天爷好像终于消了气,或者是对某个妖孽彻底无可奈何,收起了狂风,豪雨和闪电,偃旗息鼓。
  而先前手持碳条,笔走龙蛇的张潜,也早已坐回了胡床上,半瘫着身子,优哉游哉地品茶醒酒。先前他所描画的那部“天书”,则被他自己卷成了一卷,静静地摆在了桌案一角,仿佛是一只进入休眠期的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茧,化蝶。
  看到张潜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也确定自己应该不会遭受池鱼之殃,任全顶着湿漉漉的绷带走上前,试探着搭讪:“少郎君,您忙完了?!”
  “忙完了!”张潜刚刚解决了穿越到大唐之后第一道难题,心情正好,坐直身体,笑着示意:“今晚辛苦你了。来,喝茶!”
  说罢,竟主动去替任全倒了一盏茶水。
  “不敢,不敢!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折杀了,折杀了!少郎君折杀在下了。”双方地位悬殊,任全哪里敢让张潜给自己敬茶?慌手乱脚地冲上去,抢在对方将茶杯抓起来之前,抱在自己怀里,然后深深作揖。
  “这又不是外边,别那么客气!”张潜反应稍慢,关键是也没想到任全会做如此大的反应,笑了笑,轻轻摆手。
  “不是,不是客气。少郎君赐茶,已经是在下的荣幸。可不敢让少郎君给在下端水。否则,我家少郎君肯定又要收拾我!”抱着茶水,任全讪讪而笑。随即,又快速将话头切回正题,“回禀少郎君,先前您安排在下向崔管家问的事情,在下已经问清楚了。一共有二十二家佃户,佃了您的地,每户二十到五十亩不等。其中十六户,还欠着您的佃租,最少的是一石,最多的是三石半。还有一些,还欠着夏天时从庄子里借的饥荒。崔管家一笔笔都记在账上了,胡账房那边随时都能查得到。”
  “有这么多家?”没想到三分之二的佃户还欠着佃租,惊呼声从张潜嘴里脱口而出。
  “所以管家才决定拣欠债最多的王家敲打一番,没想到,没想到丢了您的脸!”任全看样子跟崔管家关系不错,见缝插针地替对方说好话。“管家说,他知道这事儿做得急躁了。请,请东主原谅则个。他,他愿意明天背着荆条,去王家登门谢罪!”
  “还负荆请罪呢?他倒不怕王家真的拿荆条抽死他!”张潜撇了撇嘴,对管家的自我惩罚建议不屑一顾,“算了吧,这事儿回头再说。任管事,佃租总计也没多少,强逼着佃户交,也太败坏名声。我想让佃户们替我干点儿活,以抵偿佃租,你看怎么样?!”
  “用干活来抵偿佃租,真的?!”唯恐自己没听清楚,任全瞪圆了眼睛追问。待发现张潜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赶紧放下茶盏,长揖及地,“我的张少郎,您可真是活菩萨!这下,那些佃户非得排着队过来给您磕头不可!”
  “磕头就算了,他们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张潜笑了笑,意兴阑珊地摆手,“我主要是知道,强行逼着他们交佃租,他们也交不起。与其逼出个仇家来,不如主动给他们找条出路。”
  饭,要一口口吃。改变整个大唐,太不现实!张潜自问能力不够,也没勇气做第二个被车裂的商鞅。所以,张潜只能先找个恰当借口,想办法让佃户们逐步摆脱目前土里刨食的生产方式。然后,再一步步引导他们走进自己开设的原始工业作坊。
  即便,自己开设的原始工业作坊,比二十一世纪最简陋的作坊,还简陋十倍。对眼下的大唐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生产方式。
  而屠龙术里,虽然对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做出了激烈批判。却也肯定了工业化生产的先进性和创造财富的效率,远远超过了传统农业社会。
  换句话说,即便是工业社会的猪,都比小农社会里的普通人,占有的粮食多。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经过历史检验的事实。
  “张少郎君,这头,您必须让他们磕。哪怕是您坐在屋里不露面儿,也得让他们磕!”任全又花费了一点力气,才接受了张潜的解释。随即,再度拱着手,坚持自己的观点,“否则,他们心里肯定不踏实。通常东家找佃户干活,能管饭就不错了,啥时候给过工钱?您虽然不给工钱,可也抵消了他们的佃租不是?!这份菩萨心肠,得让他们记一辈子。免得有人过两年忘了,做出什么狼心狗肺的事情来!不过……”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些没欠您佃租的佃户,肯定心里会觉得不公平。即便他们不在嘴巴上说。”
  “也通知他们,来庄上干活。”张潜早就想好了对策,立刻痛快地挥手,“他们不欠我的佃租,我给他们发工钱,每天,每干一天活,给他们十,给他五个钱,再管他们一日三,一日两餐,你看如何?”
  按照对小米的购买力,一枚开元通宝,张潜认为大概能抵二十一世纪的十元钱。而每天五十块钱,再加两顿饭的招工标准,在二十一世纪的西安,恐怕会被力工们直接喷一脸唾沫。所以,他在制定薪水标准时很是犹豫,随时准备根据任全的意见进行调整。
  谁料,话音落下,任全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太多了,太多了,少郎君,不是属下多嘴。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您想给佃户们找条活路,帮他们渡过灾年,这份善心在下明白。可给的太多了,就会被人当成傻子,然后他们就要得寸进尺了。通常农闲,主家给佃户派活干,是看得起他们。一天管两顿饭,活儿结束时再给一双鞋,就足够了,谁发过铜钱啊?!您别摇头,他们的胃肠,可不像您,每顿只能吃一碗汤饼(面条)。他们如果敞开肚皮吃,一人一顿能造掉一斗米!”
  “五个钱还多?”没想到五十块人民币每天的工资,居然成了高薪,张潜将眼珠子瞪了个滚圆,随即,迅速改变主意,决定不听任全的劝告。“我不给他们发钱,他们拿啥顶我的佃租!行了,就这么定了。所有人,只要是来干活的,都是一天五个钱,无论欠没欠我佃租。足够统一结算。总不能让他们干一个冬天的活,到过年时,依旧没还清饥荒!”
  “那有的人家,可真还不上啊,我的少郎君!”任全咧着大嘴,继续连连摇头,“就比如说那王家,不光欠了您的米,还欠了您的债。即便您每天给他家开五文钱,他们家男人也得干上大半年才能还清。更何况,眼下他们家男人还在炕上趴着,一时半会未必能起得来!”
  “王家的债已经免了,我说话得算话!”张潜皱着眉头想了想,按照任全的提醒弥补疏漏,“其他人家,如果欠债欠得多的,就多来几个人干活,我工钱按人头给他们结算。不光男人,结过婚的女人也可以来,负责给干活的人做饭!”
  “那敢情好!少郎君,我先替庄户们给您作揖了!”对张潜又是佩服,又是感激,任全后退半步,又一次长揖及地。
  “不必作揖,如果你觉得是一件好事,并且切实可行的话,明天就帮我张罗起来!”张潜摆了摆手,微笑着安排。
  虽然最开始相识的时候,对任全印象并不太好。但是,交往的时间久了,他却从此人身上发现了不少优点。特别是做事干练,眼界开阔这两样,在仆人身上非常难得。所以,他很愿意把一些事情交托给此人来负责。
  “少郎君看得起属下,属下一定竭尽全力!”那任全,也以能帮上张潜的忙为荣。双手抱拳于胸前,诚心实意地回应。
  随即,他又上前两步,非常郑重地提醒,“少郎君,人好召集,属下也知道您是菩萨心肠,不在乎这些花销。可活儿呢,他们笨手笨脚的,能干些什么啊?您的那个炼丹房,可是不能随便让人进去!”
  “那不是炼丹房,那是生产车间!”好好的蒸馏工艺,楞给任全这厮给神秘化成了炼丹,张潜气得翻了个白眼,正色纠正。“刚刚招募来的人手,当然不能带到生产车间里,六神花露的销量,也用不了那么多干活的人。眼下我想,给庄子修一道围墙,土筑的就行。免得我下次出门回来,再管闲事管到自家头上!”
  在他的设想中,六神花露将来肯定要走高端路线,风油精和万金油,暂时也要先来几波“饥饿营销”,然后再逐步扩大产能。所以,目前的生产人手已经足够,再多了,反而不容易保密。
  而新招来的人手,也必须干上一段杂活,培养出一定组织性和纪律性,再淘汰掉其中偷奸耍滑者,才好作为真正的产业工人使用。届时,他肯定也能找到别的畅销产品,建起第二座原始“血汗工厂”。
  谁料,这个主意,刚刚开了个头,就引发了任全的疯狂质疑,“啥,少郎君,您要给庄子修墙?把所有土地围在墙里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少郎君您千万别任着性子胡来!没院墙,叫庄子。有了院墙,把上千亩地圈在里头,哪怕只是土墙,那也变成坞堡了!敢在长安城边上修坞堡,恐怕第一板土墙还没筑好,万骑营就会杀上门来,问您一个谋反的罪名!”
第四十九章
大棒槌
  “至于么,我就是想给佃户们找点儿事情干而已!”被任全的话惊了个瞠目结舌,张潜懊恼地以手搔头。
  “少郎君可不能这么说!这里距离长安城,骑马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任全小心地向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解释得好生认真。“一千多亩地看上去没多大,可如果用来藏兵的话,藏上两三万人都没问题。”
  “藏两三万人,也得有粮食给他们吃啊!”张潜撇着嘴反驳,然而,转念想起大唐皇家的“优良传统”,心中也就一片透亮了。
  这大唐,自打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干掉了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后,皇家内部就像遭到了诅咒一般。每隔那么十年二十年,肯定就会出现一次“祸起萧墙”的惨案。所以,大唐不准许京兆地区出现坞堡,也是应该!否则,万一哪个凤子龙孙又不消停了,坞堡马上就会变成兵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旋即,再度将目光看向干笑不止的任全,虚心求教:“庄牆不能修,咱们围着庄子的土地种一圈儿树总可以吧?!树长得再大,彼此之间也有缝隙……”
  “有啊,少郎君您没看见么?您家的田地周围,早就种上了树,都有合抱粗了!”一句话没等说完,任全已经瞪圆了眼睛打断,仿佛在他面前,忽然冒出来一个傻子般,“除了树,还有界桩和界石,否则,怎么把您的地跟别人的地区分开呢?!”
  “早就种上树了?”张潜脸色迅速发红,讪讪地摇头,“我怎么没注意到?那就算了,我把自家的院墙修一修,总行吧!”
  “长安城墙高一丈八尺,渭南县城墙高一丈五尺,少郎君家的院子,是一个官宦人家子弟守不住祖业卖给我家庄主的,院墙高一丈二,已经是附近数得着的高墙了!”用怜悯的目光偷偷看了张潜一眼,任全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虽然官府没规定百姓家院墙的高度,可您想要将院墙再加高一板,恐怕也有点扎眼。至于表面敷设砖石,渭南城的城墙,都是黄土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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