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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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大唐的这项深谋远虑的国政,却在武则天登基后,无疾而终。
  当时,为了打压李家,武则天竟然又将佛门又亲手给抬了起来!随着僧众和寺院的泛滥,金刚散和伏魔金刚,自然也重现于世间。
  虽然武则天晚年,已经意识到了僧众泛滥的危险,并且杀掉了好几个图谋不轨的“高僧”。但佛门已经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其影响力,很难再从朝廷和地方官府当中,剥除干净。
  如今,皇后和公主们,又像武则天一样“礼佛甚诚”,而她们又缺乏“则天大圣皇后”所拥有的过人掌控力,如果此刻有第二个高昙晟出现,并且已经积蓄了多年力量的话……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郑克峻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
  “那五个带头的和尚,脸色和肌肤,都呈现蜡黄色。”周润的声音忽继续传来,很低,但是,落在郑克峻耳朵里,却宛若响雷,“所以,属下已经将被俘虏的那两名凶僧,用铁链锁在了墙上。并且禁止任何人给他们送外面的饭食。如果属下判断没错的话,两天之内,他们必然会犯瘾。届时……”
  “不够,远远不够!你马上去,将他们转移到百骑司的死牢。除了咱们的弟兄之外,不准外人再跟他们接触。除非,除非来人带有圣上的准许,和,和刑部尚书,或者大理寺卿的手令,快去,快去!”郑克峻狠狠推了周润一把,快速打断。声音嘶哑而又焦急,仿佛正有一团火,在他喉咙里烈烈燃烧!
  “紫鹃,帮我倒杯水。”喉咙里干得仿佛着了火,张潜挣扎着抬起头,朝着外边的屋子低声呼唤。
  没有人回答他地呼唤,被吓丢了魂,又哭了整整一晚上紫鹃,这会儿应该是因为疲劳过度睡熟了。而出于习惯,这所专供她和张潜居住的正房里头,至今没有第三个人住进来。
  “紫鹃,紫鹃……”又轻轻地叫了两声,依旧没得到回应。张潜苦笑着咧了下嘴巴,开始努力自己摸下床找水喝。
  左腿上的伤口处,立刻传来一阵刀扎般的感觉。令他瞬间失去了力气,重重地跌在床板上,咬紧牙关接连倒吸凉气。
  疼,真的很疼。从伤口处,沿着尾椎骨,一只窜上头顶。
  疼得人汗水不受控制,脸上的肌肉也不停地抽搐。
  但值得庆幸的是,羽箭当时射中的地方,是左腿外侧。如果换成内侧再偏移半寸,张潜估计自己接下来就可以跟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去谈谈继承此人衣钵的话题了。
  “不过,老高虽然是个太监,身上却没啥怪味儿,并且言谈举止之间,丝毫都不带娘娘腔。”故意在脑海里非常不厚道地,将高延福年轻时的模样,与泰国特产对比了一番,张潜终于成功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伤口处转移开,然后用极为狼狈地姿势趴在床上,等待痛觉神经自己麻木。
  这种方法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未必有啥效果。然而,在缺乏安全的止痛药,他又不愿意按照孙安祖的建议,尝试去用乌头草止痛的时候,却也聊胜于无。
  想到孙安祖的建议,张潜脑海里,就又迅速出现老人今天下午专程跑来帮他和家丁们用酒精清洗并缝合伤口的场景,同时,哭笑不得的表情,也又在脸上浮现。
  孙老爷子不愧出生于神医世家,对医道的探索精神,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短短几个月功夫,他就将当初从张潜手里学到的伤口缝合术,练习得出神入化。并且还无师自通地发明出了弧形针、蚕丝线、肢体固定架子等若干器具,让伤口缝合的速度和质量,都提高了数倍。
  只是,孙老子缝合伤口时写在脸上的表情,却让张潜实在有些不敢恭维。每次回忆起来,张潜都感觉孙爷子将家丁们的伤口当成一双靴子,或者一件斗篷。
  而老爷子自己,则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裁缝,非但懂得如何织补靴子或者斗篷上的破洞,还懂得顺手在补好的部位绣上一朵花,或者几处山川河流,以掩盖“靴子”曾经破损的事实,并给破损位置增添几分艺术的美感。
  “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几分钟之后,感觉到伤口处的刺痛已经变弱,张潜再度挣扎着下了床,拖着疼麻木的左腿,去找茶壶巣子。
  然而,抓着水杯在屋里转了小半个圈子,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茶壶巣子放在哪,忍不住将身体靠在桌案上,再度苦笑着摇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言诚不我欺!总计来大唐才几个月?张某居然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这要是哪天紫鹃耍起小性子辞了职……
  心虚地朝外屋看了一眼,借助朦胧的灯光,他看到了对面床上的被子下,有个瘦瘦小小的隆起。刹那间,就感觉踏实了许多。
  然而,一股熟悉的酒精味道,却悄然飘入了他的鼻孔,让他的眉头,又迅速皱了个紧紧。
  大腿处的伤口,是下午时请孙安祖帮忙重新清理过的。因为是贯穿伤,不需要缝合,在清理之后,就用干净的葛布做了包扎,按道理,酒精味道不该如此“新”才对。而现在,空气中的酒精味道,却是刚刚挥发出来的,时间肯定超不过一刻钟!
  天天跟酒精打交道,又亲手调制过许多加了天然香精的不同度数白酒,张潜对酒精挥发后的味道变化,再敏感不过。而紫鹃不可能偷偷喝酒,更不可能放着味道好一些的菊花白不喝,却去偷喝添加了硫磺的七十五度酒精。
  假装自己毫无察觉,他继续一只手端着杯子,另外一只手扶着桌案,缓缓将身体向床边儿移动,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更近了,挂在床边墙上,专门用来装饰和辟邪的宝剑,已经伸手可及。
  然而,没等他伸出右手,身背后,却已经响起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听见的声音,“别拔剑,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此刻腿上有伤,行动不便!”
  “半夜入宅行窃,可不是墨者所为!”张潜不屑地回应了一句,却果断选择了放弃。回过头,朝着说话者冷笑不止。
  来人是骆怀祖,张潜在听到此人所说的第一个词的同时,就判断出了其身份。而后者,也知道继续藏头露尾,没任何意义,索性一把摘到了脸上的蒙面,倒拎墨家的掌门信物铁秤杆,轻轻拱手:“事急从权,入室行窃,固然有违墨家门规,可天底下,除了武库、军器监和你家,骆某想不出,还能从哪里找到第四份火药出来!”
  “皇宫、太医署、朔方军!有火药的地方可是多了。”张潜一边用语言分散对方主意,一边快速在脑子里琢磨,如何才能在对方击中自己之前,逃出屋子去,喊家丁前来助阵。
  “那些地方,戒备森严,我进不去!”骆怀祖倒也光棍儿,用秤杆轻轻敲了下桌案,低声回应,“就你这里方便,并且,你也是墨家子弟,我拿你的东西,可以算作同门之间互通有无。”
  “你受伤了?”张潜敏锐地发现,此人始终在用左手控制秤杆,笑了笑,对逃出魔掌的信心大增。
  “背上挨了一箭,但是,哪怕是单手,也照样能打得过你这没杀过人的雏儿。”骆怀祖显然曾经到过刺杀案现场,将张潜当时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笑了笑,非常自信地补充。
  “怎么受的伤?”张潜装出满脸好奇模样,小声询问,同时缓缓给自己的右腿和右臂蓄力。
  “白马寺的和尚,欺负你家门口了。你能忍,我们墨家却不能由着别人这么欺负。”骆怀祖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回答得言简意赅。“所以,我就抽空去了一趟,顺便收了一些利息回来。”
  “秦墨和齐墨,已经分开了一千多年!而我想报仇,有自己的办法,不需要借助他人之手。”张潜早就猜到,白马寺的灭门惨案,肯定与骆怀祖脱不开干系,因此也不觉得有多惊讶。继续一边用语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一般在脑海里,策划最佳脱身方案。
  左手掷出杯子,即便砸不中骆怀祖,也能将此人砸个手忙脚乱。然后跳过床铺,滚向外屋,顺势可以用右腿踢上门。
  以骆怀祖这种喜欢装正人君子的模样,应该还做不出拿紫鹃当人质的事情来。而只要自己能逃到院子里,喊上几嗓子。家丁和伙计们就能赶来救援,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生擒或者赶走骆怀祖这个不速之客……
  计划完美无缺,只可惜,还没等张潜将脑海里的计划付诸实施,骆怀祖已经高高地举起了“秤杆儿”,直接将屋门封了个死死。
  “太慢,并且你的办法,未必行得通!”缓缓向门口横跨了半步,此人冷笑着连连摇头:“张师兄,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绝对得不偿失!此刻,你家附近,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半夜里,我忽然在你家出现,而咱们俩偏偏又是同门。倘若我因为灭门案,被官府捉了去,你说此案与你无关,看谁敢信?!”
第五十章
交易
  “无耻!”张潜将拳头握紧,却又无力的松开。
  若是手头有一支火枪,他恨不能立刻扣动扳机,将骆怀祖的脑袋轰个粉碎。然而,此刻他却连把刀子都没有,并且腿上还带着箭伤。
  “你就这么恨我?骆某可是看在同门之义的份上,一直在努力帮你,哪里做过半点儿对不起你的事情?!”常年行走在危险的边缘,骆怀祖对杀机极为敏感,立刻将手里的秤杆摆了个防御姿势,满脸委屈地抱怨。
  “那我还要谢谢骆掌门喽?”张潜横了对方一眼,冷笑着撇嘴。手指愤怒地在大腿两侧开开合合。
  自打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人欲望。
  以前遇到的王毛仲也好,沙崇义也罢,这些人对他的威胁都是一时的,并且综合实力远不如他。他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就能将这些人击败,然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些人卷土重来。
  而骆怀祖,综合实力却丝毫不逊,甚至远远强过了他,并且阴魂不散。他如果不能一劳永逸地除掉此人,就注定时时刻刻活在此人的威胁之下!
  “谢我倒是不必,我们是同门!”感觉到张潜可能会随时扑上来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骆怀祖谨慎地向后退了半步,笑着补充,“但是你也不该恨我。首先,我的确是一直在帮你,你那火龙车,明显是出自我借给你的《墨家机关总经图谱》。其次,刚才你睡得那么死,我想杀你,只需要挥一下量天秤。”
  一缕刺骨的阴寒,迅速从张潜的脚底直冲脊梁骨。让他背后的寒毛再度根根竖起,冷汗淋漓而下。
  《墨家机关总经图谱》是骆怀祖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参考此图谱,解决李显布置下来的难题!
  换句话说,朝廷之上,或者军器监之中,就有此人的眼线或者同伙,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就像一只落到蜘蛛网中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在此人的算计之内,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此人冲过来一口吃个干净。
  “我对你无恶意,否则,也不会主动帮你解决麻烦?”骆怀祖的声音继续传来,又冷又黏,宛若银环蛇在草丛中滑动,“虽然因为我杀了白马寺的和尚,导致了佛门对你的报复。但是,这对你来说,却既是危机,也是挑战。只要应对得当,今后大唐朝廷之中,将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然后,我就永远成为你的奴隶或者傀儡了!”张潜迅速看了一眼门外床上的紫鹃,同时在心中偷偷低估。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紫鹃的父亲身为高官,却被骆怀祖一个江湖人物所控制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后者话术高明,或者此人与紫鹃的父亲志趣相投。
  从双方一开始认识,恐怕紫鹃的父亲,就坠入了骆怀祖精心编织的大网之中。随即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到最后,想挣扎一下都无能为力,更甭提破网而飞了!
  “放心,你的小美人儿,只是被我打晕后捆在了床上而已。”骆怀祖不知道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已经被紫鹃告诉给了张潜。见他在危急关头,还念念不忘去看一个丫鬟,顿时脸上就浮现了几分鄙夷。
  “如此,倒是要谢谢骆掌门高抬贵手了!”不敢替自己辩解,以免给紫鹃带来杀身之祸,张潜苦笑着向骆怀祖拱手。
  “不客气!墨者从不乱杀无辜!”发现自己可能又找到了张潜的一根软肋,骆怀祖精神顿时大为放松,笑着摆了一下秤杆儿,继续循循善诱:“佛门对大唐来说,已经成了趴在身上吸血的水蛭。一根两根还不至于要命,而多了,却会将大唐吸得形销骨立。所以,你站出来与佛门为敌,全大唐不知道有多少有识之士,会主动站在你这边。”
  这话说得相当有道理,至少,张潜的顶头上司张说,就亲口宣告过,他之所以不顾一切去京兆府衙门捞人,便是看在张潜给朝廷所写的那篇建议限制佛门规模并约束和尚行为的奏折上。
  而今天下午闻讯前来探望张潜的张若虚,也曾经当众说过,和尚们嘴上念的是阿弥陀佛,实际上却坑蒙拐骗,无所不为。
  再加上今天和尚们当街刺杀张潜的恶行,肯定会让大批的官员心中生出同仇敌忾之意。暗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以预防同样的恶性,发生在自己头上。
  而眼下佛门的势力虽然强大,却远远没达到控制整个朝廷的地步。只要朝廷能够下定决心,或者说李显本人能够下定决心,壮士断腕,肯定有的是办法和机会,将佛门渗透到朝廷中的势力,一举剥除。
  事实上,据张潜所知,另一个时空佛门为何不再试图左右政局,最大原因,就是在历史上,被一次次灭佛运动硬给杀老实了。即便眼下没人推动,大唐在李隆基当政之后,也会重新力推道教,将佛门打得主动收敛,以免惹祸上门。
  只是,骆怀祖的话有道理归有道理,但张潜却更明白,此人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绝对别有居心。所以,他也懒得去接受或者反驳,只是以冷笑作为回应。
  “的确,白天的祸事,是骆某给你招来的,骆某如果不出手报复白马寺,那群和尚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找上你!”早就料到张潜没这么好说话,骆怀祖将秤杆交到左手中,右手快速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纸卷,“但是,你且看……”
  机会来了!张潜果断转身,从墙上抽出宝剑。随即,一个横扫将床头的幔帐扫向骆怀祖,紧跟着,身体前扑,单膝跪在床上借力,来了一招飞蛾扑火。
  所有动作,都在他的脑海里头蓄谋已久。施展起来,快得宛若电光石火。然而,他却高估了骆怀祖的伤势。后者的左臂和左手,丝毫没受伤势影响,竟然以平素一样的速度,将秤杆果断下砸,“当啷啷——”
  金属撞击声,清脆悦耳。宝剑被砸成了两段,张潜单手握着宝剑的下半截,半跪在床上,被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刺激的脸色煞白,汗珠沿着额头滚滚而下。
  “何必呢?”骆怀祖用秤杆轻轻敲了敲张潜的手腕儿,强迫他丢掉半截宝剑,“我都说过了,我对你没丝毫恶意。”
  随即,又用右手,将纸卷儿放在床头。转身灯架上取过油灯,照亮纸卷儿上的文字,“流水账,和尚们放贷用的。总涉及金额大概是四十万吊左右吧,利息四分,滚利。还不起就拿长安城内的房产、铺面儿顶账,或者卖儿卖女。敢赖账者,此刻要么在京兆府的大牢蹲着,要么已经沉到了渭河底下!”
  “当大侠你自己去,别拉上我!”张潜疼得说不出话来,却用目光表示出了清晰地拒绝。
  “你以为那慧岸和尚被你打了一顿,就会善罢甘休么?他可是白马寺首座的关门弟子。是白马寺专门培养出来结交长安城里的贵妇人的。你毁了他的容,相当于砍了白马寺一棵摇钱树,那了空首座,会轻易放过你?!”很不满张潜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骆怀祖将秤杆交到再度右手上,凌空轻轻虚点。
  “和尚房贷的本钱从哪里来,还不都是官员们贪污来的赃款?京兆府为啥帮和尚说话,还不是因为双方利益纠缠太深,上上下下都有人从白马寺拿了好处?而你前脚屠了曲江白马寺,后脚,新丰白马昭觉寺和尚就来刺杀你,会是简单地除魔卫道么?呵呵,它们原本就是一伙的,甚至,全天下的白马寺,都是一家!”
  他的口才相当了得,短短几句话,就将一个勾结官府,放高利贷坑害百姓的犯罪集团轮廓,在张潜眼前展示了个一清二楚。而这样的轮廓,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张潜,半点儿都不陌生!
  只是,张潜却仍旧不为所动。顶着满脑袋疼出来的冷汗,缓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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