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斗京华(精校)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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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梦蝶略一凝思,竟纵身一跃,落下黑黝黝的深谷。可是脚方沾地,已是腿部一阵酸软,栽倒地上。
柳梦蝶暗叫一声不好,待挣扎起来时,背后凶徒的嘿、嘿笑声,已在耳际。柳梦蝶拼着最后一口气,“鲤鱼打挺”,翻出丈许,一挺身时,背后那使锁子枪的敌人,又已欺进身后。
柳梦蝶急怒攻心,不顾生死,竟蓦地“翻身献剑”,疾如飘风,青钢剑一贴锁子枪,“乌龙入洞”,嗖的直撩进去。敌人料不到她在重伤之后,剑招还是这样迅疾狠辣,匆忙之间,急拗步转身,待避过此招。但柳梦蝶哪容他躲避,青钢剑已似长蛇吐信,直扎进来,凶徒的连环锁子枪是长兵器,撤回不及,无从招架,竟被柳梦蝶的剑在右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凶徒突遭重创,也已急得昏迷,他再不顾得要活擒这小娃儿了。柳梦蝶翻身进剑时,本已直扑进他的怀中,他一急,左拳猛发,“黑虎掏心”,竟用足了十成力,一拳发去,正中柳梦蝶的胸口,柳梦蝶苦战多时,如何禁受得住,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那使锁子枪的,这时已神智恢复,冷笑一声,将枪抛掷地上,撕破自己的衣裳,裹扎伤口,一面举手招呼后面的同伙:“还呆望什么,还不快上去将这雏儿擒走。给她料理一下伤口吧,俺还真舍不得废了她呢!”
幽谷无人,凶徒磔笑,柳梦蝶眼看就要遭毒手。正在此时,忽地异声入耳,一种奇怪的清脆声音随风飘来!众凶徒相顾惊诧,忽地有一个苍劲的老年妇人之声竟在耳边响起:“什么人敢欺负小姑娘,还不快快给我停手!”
那使锁子枪的猛吃一惊,霍地横身,向旁一跃,顺势在地上抄起了连环锁子枪,借着透下深谷的微光,定睛一望,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尼姑,手捻拂尘,正巅巍巍的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那老尼姑虽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使锁子枪的那家伙,随胡一鄂闯过这么多年,也有点江湖阅历了。他想这老尼能突然而来,几乎给她到了跟前方才发现,可见轻功造诣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因此他反暂敛凶芒,放软语调说道:“师太,这个是持刀伤人的江湖女匪,你看俺的左臂就给她扎了一剑!俺们是奉官命来捉拿她的,师太,你出家人别管闲事!”
不料老尼姑并不因此放松半步,话锋反而更凌厉迫来:“胡说!哪有如此娃儿般的女匪?你说你受伤,她受伤比你更重,你们把她击晕之后,还来动手,这分明是非奸即盗!”
说着,说着,那老尼姑已是巅巍巍地走到跟前,凶徒口中含糊分辩,却暗下毒手,左手捻了三枝燕尾镖,右手握紧锁子枪,猛的一抖,锁子枪便似长蛇入洞的直吐过去;而燕尾镖也已分三路打到,距离既近,老尼姑手中又无兵器,凶徒心想,纵然是绝顶功夫,也难逃脱!
然而那凶徒非但没能得手,反吃了大亏!别看那老尼姑一派龙钟老态,动起手来,可真疾如飘风,她身形略闪,燕尾镖便已全部打空。而就在这一闪之时,她的铁拂尘也早搭上了凶徒的锁子枪,只那么略略一带,那枝锁子枪已脱手而飞,不知给她抛落何处!而那使锁子枪的凶徒,也给她的拂尘,轻轻拂了一下,登时全身酸软,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当时窜下深谷的凶徒,一共五人,都是功夫比较好的。当老尼姑与使锁子枪的凶徒动手时,其余四人也已疾驰而上。但老尼姑手法,疾如闪电,只举手之间,就把使锁子枪的打倒,其余四人还未来得及赶上,而老尼姑又已冷笑一声,左手一抬,幽谷中又发出了刚才那种奇怪的声音!那老尼姑喝道:“叫你们尝尝牟尼珠镖的滋味!”
声到镖到,这珠镖其实只是黄豆大小的念珠,在苍霭沉山,夜幕将垂之际,老尼姑一手四珠镖,竟同时打中了四个凶徒的软麻穴!
老尼姑举手投足之间,将一众凶徒完全制服。她嘿然笑道:“鼠辈不知道我的来历,难道连牟尼珠镖也没听说过?听了牟尼珠镖的传声,居然还敢动手?不能不给你们吃点苦头了!不过,我佛慈悲,贫尼不愿取你们性命,你们去吧!”说罢,到每人跟前,轻轻举脚一蹬,众人立觉酸麻消失,站得起来了。老尼姑一面为他们解穴,一面又笑道:“性命是给你们留下来了,但却也不能让你们再有武功去为非作歹,我给你们解穴,顺便也给你们留点内伤,你们以后再也不能练武,或者做过劳的工作了,安安分分的好好做人,内伤便不会发作;一旦练武或过度用力,三天之内,准保你们呕血而亡!那时你们须怪贫尼不得!好了!你们去吧。”
众凶徒俱都骇然,只得低首俯耳的从谷底寻路而出。那使锁子枪的跟随胡一鄂日子较久,江湖阅历较深。他一听老尼姑说出牟尼珠镖的话,猛地省起十余年前,本门一位师伯曾告诉过他;少年时曾听江湖同道提及一个不知来历的老尼姑,好像是从塞外来的,很少在中原露面,但一露面准保有强梁吃亏。据说那老尼动手只凭一枝拂尘,几枚念珠,念珠专打人身穴道,而且在她要发珠镖之前必定先来“珠镖传声”,先虚掷一粒直上遥空,再发一粒和前一粒相碰,珠镖中空,迎风有声,两粒相碰,其声更厉害。若在场的人,听了“珠镖传声”,即行停手,她定会从轻发落,若还恃强不服,准会大吃苦头。她的铁拂尘也煞奇怪,软软的好像一丛马尾,却能抵敌刀剑。不知出于何家何派,没人知她的路数。她的铁拂尘可作五行剑,可作藤蛇鞭,而且她还独创了拂穴之法。
原来武林之中,关于点穴的本领,从来只分两派,一派是用兵刃“打穴”,用的多是点穴镢、判官笔、铁烟杆之类的兵器;一派是“点穴”,在交手时,全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骈指如戟,去点敌人的穴道。例如云中奇、胡一鄂都是打穴的能手,而柳剑吟、独孤一行、娄无畏等则精擅点穴功夫。但那位不知来历的尼姑,既不是用兵刃打穴,也不是用手指点穴,而是用拂尘去“拂穴”,她只要用拂尘轻轻一扫,同样也能封闭敌人的穴道。据传有一次她独战三十个为非作恶的剧盗,她的铁拂尘在刀剑丛中飞舞,结果一大堆刀剑脱手而飞,而且每人都给她拂了穴道。
只是这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近几十年来已无人再见她的踪迹。而且几十年前有人见她时,已是年纪老迈,大家都以为她早已死了,不料她今晚竟会在此地出现。使锁子枪的凶徒,一想起正是此人,真是吓得魂魄全飞,回去后和众凶徒果然都改邪归正了。
再说老尼姑发放了众凶徒之后,再伏下身来,只见柳梦蝶星眸已闭,气息如丝,伤口血珠汩汩流出。老尼姑急抚她的酥胸,见柳梦蝶心跳未歇,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尼姑便给柳梦蝶止伤敷药,可是柳梦蝶失血过多,又受敌人猛然当胸一拳,受了极大的震荡,虽然老尼姑给她止了血,还是不见苏醒。看情形,纵有良药,也要昏迷几日了。
老尼姑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微笑起来,喃喃自语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几十年来我总想寻一个传人,但寻来访去,都找不到一个当眼的女娃,这小姑娘武功已有根基,又是出自内家正宗,真是良材美质。这样的人不收归门下,还要往哪里去找?”老尼姑竟一低头,就把柳梦蝶背走了。
柳梦蝶在老尼姑背上伏着,昏昏沉沉的过了好多天,恍惚中只觉得似在云雾里行走。这也是老尼姑的绝顶轻功,给柳梦蝶在昏迷状态中留下的幻觉。
到柳梦蝶神智微清,睁开眼睛时,她已昏迷六天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华严楞伽佛像列前,烛影摇红,香烟闪闪,自己竟置身佛堂内了。再一望,身边还有个和蔼慈祥的老尼姑,在拂照着自己。柳梦蝶努力思索,好容易才想起自己曾被敌人一拳击中,不知怎的,竟会来到此地。
“莫非是梦?”柳梦喋又用力咬了咬嘴唇,却还有痛觉,分明不是梦了!这时老尼姑已缓缓说道:“小姑娘,你还未痊愈,不要动身,不要说话,好好再躺几天,我再和你说话。”
过了几天,柳梦蝶已能起床,缓缓试步,老尼姑扶着她,走出寺门。此时已是初夏时节,塞外积雪融化,草原风来,拂面不寒,风中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柳梦蝶迎风瞩日,不觉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
柳梦蝶放眼一看,只见塞外风光,远殊关内,更奇怪的是草原白皑皑的,那些草竟都是白色的;只有在寺门不远之处,有荒冢一堆,却是青草离离,十分可爱,宛如白茫茫的大海中浮现一片绿洲。柳梦蝶不禁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尼姑微微一笑道:“这里已经是离开武邑三千里外的绥远境了。这个地方是塞外有名的大黑河河畔,那个荒冢就是绝代美人王昭君的墓。大黑河畔,地多白草,只有此冢独青,所以又名青冢。杜甫有首诗道:‘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所指的就是这一荒冢了。大概是昭君墓周围一带,地质不同,水草特别丰饶的原因吧?”
柳梦蝶一来从未出过家门;二来平日习武,读书不多。现在到了塞外,眼界开阔;听了老尼姑的话,才真正体悟到这世上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一种青年人的求知欲,便本能地油然而生,她看着老尼姑慈祥的颜容,不觉又多出了一种敬爱。
那老尼姑见柳梦蝶看着周围景物,好像处处觉得新鲜,因而微微笑道:“这里的景色还不算奇异呢!我的师祖在蒙藏共建了三个佛寺,一在外蒙的伊索昭盟;一在藏边的札什伦,还有一个就是此寺。在伊索昭盟,春天的跫音,要在五月下旬才听得到;而那时在江南,已是荷盖亭亭,榴花照眼的时候了吧?
“在外蒙,五月下旬,野草才开始滋长,到八月,又已秋意沁人,霜雪初降了。在外蒙,春秋两季都只有一个月,夏季也只有两个月,其余八、九个月都是冬令。而且时有狂风,风力极猛,常飞沙扑面,卷成土阜,平地移动。行旅客商一见狂风起,黄沙扬,就要迅速躲入蒙古包中,否则就有被狂风卷起,甚至有被活埋的危险。
“更奇妙的是:在外蒙因空气干燥,水分稀薄,天空经常是一碧无云,非常明朗;夜间星光,特别辉煌灿烂;白天看远方的物体也如在目前,所以有‘望山跑死马’的俗语。意思是说,你分明看见有一座山已经是在迎面不远之处,可是策马驰驱,马跑死了都未必到得了呢!而在七月酷暑,沙漠的天空,常会出现海市蜃楼,历历楼台,苍茫人影在空际飘浮,也是一大奇观呢!”
老尼姑见柳梦蝶听得入神,又往下说道:“而在西藏,贫尼师祖所建的第二座寺,就是在藏边札什伦的。西藏高原有两座大山横亘其间,一座叫做冈底斯山,另一座叫喜马拉雅山。在喜马拉雅山中,有许多远古遗留下来、已熄灭了的火山口,遗迹化为湖沼、温泉,那些温泉,就像烧开了的水似的,沸沸腾腾,也极为美观壮丽。
“在西藏高原的气候比外蒙尤其寒冷,山峰亘古积雪,固不须说。就是平原,全年在夜晚也都是滴水成冰的,在那遍地都是盐湖,皑皑精光,刺人眼帘,在阳光下更幻成异彩浮空,令人神摇目夺!”
老尼姑一口气说完蒙藏景色之后,便轻轻抚着柳梦蝶道:“小姑娘,你愿随我去见识见识么?”
柳梦蝶咧开小嘴笑道:“去!怎么不去?我不怕冷的,在高鸡泊,冬天里我还和师兄拨开浮冰去划船呢!”
说到高鸡泊,说到师兄左含英,柳梦蝶面色倏的黯淡下来,她想起自己本来是想随大师兄北上寻父,却在武邑被强徒截击的事了。她声调转为低哑:“只是,我现在还不能随你去看,我要去热河找父亲,我还要去寻我的两位师兄。”
老尼姑听了,又轻轻抚着她头发道:“小姑娘,告诉我,你爹是谁,谁又是你的师兄呢?你现在还不能行动,更不消说再千里迢迢赶去热河了。”说着,老尼姑就告诉她,当日是怎样救她出来的。老尼姑说:“小姑娘,你失血过多,受伤又重,最少还要再静养一个月,才能完全复元呢。你告诉我碰到了什么事,我再替你设法吧。”
于是柳梦蝶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老尼姑听了,沉吟半晌,才对柳梦蝶说:“你父亲我也听人说过,只是我已三、四十年不到关内,对关内情形,很为隔膜。既然是你父亲和师兄都有危难,待我替你走一趟去打听吧。你且留在这里静养,我叫慧修照顾你。慧修是一个蒙族妇女,我收留她在寺中做些日常杂务,也跟我学了几手粗浅功夫,有什么事,她还料理得了。”
第二天老尼姑就动身去了热河。那慧修是一个枯瘦老媪,看来比老尼姑还老,可是据她说,老尼姑至少要比她大三十年呢!
柳梦蝶向慧修打听老尼姑的来历。慧修笑道:“小姑娘,这是你的造化了,看来她很有意思收你做徒弟呢。像我跟随了她将近四十年,她总是嫌我资质和根基不够,许多绝妙的武功,无法练习,到现在还只是一个记名弟子。其实我也自知不能继承她的衣钵,能跟她老人家学几手粗浅武功,也很心满意足了。
“小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名闻塞外的心如神尼,是晦明神僧第三代的唯一女弟子。塞外牧民称他们为‘神僧’‘神尼’,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神迹,而是因他们武功超卓,又精于医术,很得人们的信仰,所以就把他们称为神僧、神尼,表示我们蒙藏人对他们的尊敬,就好像对喇嘛神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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