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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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细想她此话,却是周身发冷,渐明白了些,也越发觉得可怕。
  过了会儿,婉儿才回了神,道:“不过,从这宫中四月来看,他是个聪明人。入了大明宫却懂得深居宫中,避开人前也自然不会被人寻到错处。”
  我点点头,出声唤宜平添茶,又陪她说了些奉先寺的事。
  待婉儿走后,我一遍遍想她说的话,再也静不下心,索性吩咐宜平陪我闲走御花园。
  今日天色奇好,湛蓝清澈,一路尽是大片的琼花,叶茂花繁。这琼花亦是叔父武承嗣自广陵移栽,曾传闻前朝隋炀帝也移栽过,却是根烂花枯,如今这琼花在大明宫中生的极好,陛下也因此甚为欢喜,不止一次赞颂过,且还邀名臣同赏。
  我蹲下身,顿时浓香扑鼻,正要回头吩咐宜平采些花瓣回去,就听见身后忽然一个声音道:“你怎么赏个花也像做贼似的?”我回头看,竟是数月未见的几位郡王,对我说话的正是李隆基。
  李隆基盯着我,继续道,“你若喜欢就摘下来,周国公栽了半个园子,不会计较这一朵两朵的。”不过半年多没见,他身形已高出不少,我直起身才发现,他竟能平视我了。
  我行了个礼,起身道:“几位郡王好兴致,竟也来此赏花。”说完,才抬头去看李隆基身后的人,李成器只微微笑着,点了下头,李成义却笑眯眯看着我,接着道:“多亏了周国公移栽的琼花,皇祖母恩赏我们几个来透透气。”
  他话说的畅快,这其中的味道,我又怎会听不出?
  我刻意笑道:“琼花芍药,都是世间绝品,几位郡王既然得了空就好好走走。”李隆基看了我一眼,走上前掐下我身前那朵花,道:“我们有的是空闲。”
  他的话比他二哥又露骨了三分,我见他们身后随着不少内侍,怕落入有心人耳中反倒是麻烦,忙赔笑道:“郡王若有的是空闲,就陪我挑挑花,我正想着拿回宫泡茶喝呢。”李隆基不解看我,道:“此花也能泡水?”
  我点头,微笑道:“自然能,琼花的花果,枝叶均可入药,清肺解毒,正合春日喝。”因皇姑祖母这两月都在夸赞此花,我便多翻了翻书,免得陪话时不晓得说什么,岂料竟是此时用上了。
  李隆基听这话,漂亮的眸子微眯起,看我道:“今日这脸倒看着干净,酒刺也没了,怎么还要清热解毒?”我愕然看他,道:“小郡王怎么知道酒刺?”都事隔大半年了,他竟还记得初见时的事。
  李隆基随口,道:“我见你脸上时而干净,时而有些红疹,就随口问了问沈秋。”我听他这一说,一时哭笑不得,酒刺是女孩子家长的,他问的如此清楚做什么。但见他一脸认真,我也只能顺着胡说,道:“酒刺倒是好了。但是春干气燥结了些内火,自然要喝琼花茶。”
  他嗯了一声,没再问,当真就帮我挑起琼花来。李成义左右无事,见宜平束手在一侧站着,便对她笑了笑,宜平瞬时脸涨得通红,忙跑到李隆基身侧挑花,我看在眼中暗笑,偷瞄了李成器一眼,却正对上他的目光。
  约莫走了片刻,李隆基竟采出了兴致,与李成义一起即兴做起诗来。我正看着有趣,就听身侧李成器道:“既然看得欢快,怎么不一起去?”我被他戳中了心事,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郡王怎么不去?”他低头看我,淡淡地笑了会儿,才道:“难得见一次,多陪你说说话。”我心头一暖,对他笑了笑。
  两个人只这么静静站了片刻,他又淡声,道:“朝中有人再次奏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皇祖母虽已驳回,却早有动摇。”我心头一抽,轻“嗯”了一声。他接着道:“我始终在找机会,但似乎局势越来越差了。”我心知他说的是赐婚一事,默了片刻才出了声:“我明白。”
  寻常女子倒也好说,偏我姓武,他若娶我便是拉拢父王,或是有意向陛下表亲近之意。此时太子位岌岌可危,这一举动无论在武家,亦或是在陛下眼中都会有多重意味,早已非一个简单的婚约。
  他又低头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温柔渐浓,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明白,我也担心的少些。”我笑看他,道:“担心什么?明年也才十三,皇姑祖母也是十三入宫的,还早呢。”我说完这话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花,不敢再看他。
  岂料,竟听到他笑了一声:“你不恨嫁就好。”
  我从未听过他笑的声音,不觉愣了一下,瞬时心头大力跳着,再也不敢在此处站着,忙跑入花丛中去和李隆基一起采花,待到离的远了才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大片的琼花旁,笑看着我,暖如春日。
  晚上宜平带着几个小宫婢挑着花瓣,谈笑有声,似乎心情也格外好。我就坐在一旁看她们,脑中不停是下午的那些话,待有人跑进来通禀沈太医来时,才回了神。
  宜平早摸清了沈太医的习惯,为沈秋端了茶后,就带着几个宫婢出了房。
  沈秋盯着我看了几眼,才道:“县主气色这么好,小人还真不知如何诊病了。”我也纳闷看他,道:“我何时病了?”他敲了敲桌子,无奈道:“郡王一句话,小人只能来了。听说县主是因春干气燥,内结了些火气。”
  我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思绪万千,似甜似涩,道:“只是随口说的,沈太医若是有心就开个方子,免得白跑了一趟。”他哭笑不得看我,道:“那就开个养颜的方子,免得日后嫁人时已成了黄脸婆。”
  我早习惯他说话刻薄,只瞪了他一眼,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拿笔研磨,随手拿起手边的书细读。他倒也不在意,真就提袖研磨,写了个方子,待放了笔才扫了眼我的书,道:“‘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郡王给的书不错,只可惜不大适合县主的年纪。”
  我不解看他,道:“你如何晓得此书的来处?”沈秋摸着下巴,笑叹道:“郡王的字,小人又怎会不认识?”我被他这一说,又有些窘意,他却已看透,将方子压在砚台下告退而去。
  她走后,宜平入了屋,将琼花茶放在桌上,柔声道:“琼花挑好了,县主要不要送些给几位郡王?”我抬眼看她,笑道:“你是不是想亲自送给衡阳郡王?”她被我说的,呆了一呆,才喃喃道:“县主……”我见她这模样,抱着书笑了半天,才道:“你送去吧,就说下午采摘的,做个顺水人情。”
  宜平红着脸点头,正要出门,我又补了一句道:“再送些给婉儿,还有韦团儿。”她应下了,道:“用什么由头送呢?”我低头想了下,随口道:“皇姑祖母改天授为如意了,又大赦了天下,就祝她二人吉祥如意吧。”
  只希望,这年号能让大明宫中吉祥如意才好。
  十六
如意年(3)
  “永安,”陛下举杯,细闻琼花香,“你叔父千里运琼花,你想出这雅致的琼花茶,倒是相得益彰,”她边说边颔首示意我落座,道,“怎么宫里都让你送遍了,就独忘了蓬莱殿?”
  我起身,笑道:“本是想采来插瓶观赏,正遇上了诸位郡王,”我扫了一眼正经端坐的李隆基道,“是临淄郡王的提议,将采摘的琼花送到各宫处泡茶,也算是如意年的一些小礼。独有这处茶饮严苛,永安怕拿来被皇姑祖母嫌弃。”
  皇姑祖母笑笑,喝了口茶,道:“尚医局也说这琼花可清肺解毒,正合春日。”她说完,赞许地看了一眼李隆基,李隆基忙起身道:“皇祖母喜欢就好。”
  陛下点点头,又去与一侧坐着的狄仁杰和武承嗣闲话。
  我落了座,才接了李隆基的目光,对他眨了眨眼,算是便宜他了。李隆基抿唇笑了笑,低头嗅着茶香,喝了一大口,立刻烫得呲牙裂嘴的。李成器正在一侧静坐,见此状也不禁摇头一笑,却正被陛下唤了一声。
  陛下慈祥看他,随意道:“成器,你自幼就喜食鱼,今日宴席上无鱼虾,可会不习惯?”李成器摇头,神色如常道:“皇祖母既已禁止屠杀牲畜及捕捞鱼虾。皇室子嗣自然要先做表率,成器早在月前就不食鱼肉了。”陛下点点头,道:“朕已食素多年,常觉心神越发像二三十岁的清明灵透,你们年纪尚轻,日后总会明白皇祖母的苦心。”李成器忙起身应了。
  “陛下,”狄仁杰忽然开口,道,“为这禁令,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陛下侧头看他,笑道:“说吧。”
  “江淮天旱饥荒,百姓临河又不能捕捞鱼虾果腹,饿死者甚多,”狄仁杰敛容,道,“臣斗胆奏请陛下对此地放宽禁令,让百姓得以捕捞过冬食材。”他说的从容,陛下却神色渐沉,没有立刻答话。
  今日本是陛下为琼花随性设宴,并不宜论朝政。我端着茶杯,只觉烫手,却不敢去看座上人的脸色。陛下信佛礼佛,才会下此禁令,方才推行不过月余就有了诸多弊端,却无人敢说无人敢奏,想必狄仁杰已忍了不少日子,才看准了这个时机。
  若是平日倒也无妨,可一想起上元灯节那句话,我就心头发寒。
  “朕知道此事,”陛下放下茶杯,道,“朕已令各地运粮,不日就会缓解江淮灾情。”婉儿欲要上前添茶,却被陛下挥手止住。
  狄仁杰沉吟片刻,又道:“江淮本就是产粮大区,如今逢旱灾,各地也因此屡屡上表告冬日存粮已不足。此时举措虽能一时缓解灾荒,到冬日却再无余粮可供给,百姓必难过冬。”陛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禁令方才颁布月余,怎可轻易言废?”
  狄仁杰沉着脸欲要再说,武承嗣却轻咳了一声,笑道:“狄相,今日是琼花茶宴,切莫因江淮之事败了兴,此事留待明日上朝再议吧。”一侧武三思亦是挑了挑眼睛,附和道:“正是正是,陛下日理万机,难得与我们这些侄儿和孙儿饮茶,不要坏了兴致。”
  狄仁杰见此也没再说,只叹了口气,缓缓喝了口茶。
  皇姑祖母信佛,所以颁禁杀生的旨意,却害得江淮两岸的平民饿死众多,亦是杀生。狄仁杰说的不假,为民之心也是赤诚可见,只可惜……我盯着杯中玉白的琼花,听着众人陪陛下大谈佛教,方才那数句的争议早已被淡化,却仍盘旋在殿中挥之不去。
  陛下本是兴致满满,却因此事早早散了茶宴。
  我和婉儿说了两句话就离了蓬莱殿,走下石阶才见李成器独自立着,正要垂头避开,却听见他出声道:“永安县主。”我愣了下,看四周走动的宫人,不解他为何唤我。他目光平淡却带着三分确认,我犹豫了下走过去,行礼,道:“郡王。”
  他淡淡一笑,道:“多谢县主的琼花。”我忙回道:“郡王客气了,临淄郡王采摘的,永安不过挑拣了一番便接花献佛了。”他语气疏离,我亦是回应的客气,心里却不住翻腾着,不解他此举的目的。
  他又道:“县主对琼花了解颇深,不知可否为本王讲解一二?”我理了理心神,开始从药理讲起,方才说了两句就见狄仁杰自殿内而出,见我二人抬袖道:“郡王,县主。”
  李成器颔首,道:“狄相。”狄仁杰走上前两步,立在我二人身侧,笑道:“两位怎么还不回宫?”李成器回笑道:“本王见县主对琼花知之甚深,一时心奇,便留县主多问了两句。”狄仁杰点头看我,道:“说起来本相也是托了县主的福,才能喝到琼花茶。”
  我忙笑着说不敢,李成器却温和一笑,忽而轻声道:“狄相可已察觉来俊臣的异动?”狄仁杰笑容僵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此时李成器又轻声道:“县主只与本王讲解琼花,狄相大可放心。”狄仁杰颇意外地又看了我一眼,轻声简短道:“即便有一日酷吏刑逼,本相亦无惧。”李成器点头,道:“若遭刑逼,即刻认罪可免去一死,留得人命才可证清白。”狄仁杰笑道:“多谢郡王。”
  两人依旧笑容不减,若非此对话,谁也料不到竟说的是生死大事。
  我听这几句,立刻明白了李成器叫住我的用意。他被禁足宫中,自然随时被人暗中盯着,即便是见了狄仁杰也无机会说话。若非此事紧急,他也不会拿我做幌子,佯装与狄仁杰偶遇闲聊……我偷瞄了下不远处的内侍宫婢,心中七上八下的,背上不觉已起了层潮汗。
  李成器笑着看我,道:“县主请继续说。”
  我轻点头,又讲了一大套,有意眉飞色舞的,不时与狄仁杰和李成器言语交流,尽量让自己自然,却仍禁不住心慌意乱,最后终是讲完,又补充道:“其实这些药理都是自尚医局而来,郡王若感兴趣可请太医细细讲解才是。”
  李成器颔首,道:“多谢县主,”他侧头对狄仁杰道:“狄相,本王告辞了。”狄仁杰颔首,道:“郡王保重。”
  李成器颔首向我二人示意,转身离去,真像是随性所至一般。
  我又陪着狄仁杰走了数十步,狄仁杰笑意满满看我,道:“县主好眼光。”我呆了一呆才明白他话的意思,不禁想起在他拜相宴席上的玩笑话,脸立刻烫起来:“永安就送到此处了,告辞。”我说完不等他答话,就忙转路而行。
  一个人闲走在太液池边,才觉有些后怕。李成器虽是随意叫住我,但难保不被有心人看到想些别的,何况又与狄仁杰畅谈了片刻。不过,左右权衡下,也仅有此时机最好,借琼花茶宴与我请教,即便有人说给皇姑祖母听,也不会有太大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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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枫叶渐红时,狄仁杰依旧在朝中雷厉风行,却是叔父武承嗣被罢了宰相。
  我始终惴惴不安了数月,因这消息竟萌生了一丝希望。叔父在如日中天时被罢了宰相,或许陛下真的要将心思放在李家了,只是这一个或许,便让大明宫的秋多了几分颜色。
  九月九日这一天,明宫中到处欢声笑语,均在准备着曲江饮宴。
  因我入宫后那三年的九月九日,皇姑祖母都在洛阳太初宫,所以大明宫从未如今日一般热闹。今年皇姑祖母留在了长安,自然要按旧俗,带皇室子嗣及朝中众臣在曲江江畔,临登紫云楼饮宴。
  去的途中婉儿与我凑了个伴儿,坐在马车里亦是面上带笑:“过去每逢三节都有曲江饮宴,尤其是这九月的重阳节最为热闹。长安城内万人空巷,曲江这边儿禁苑内是陛下及众皇嗣大臣,那边儿是平民百姓,隔江相望,无数文人百姓共渡佳节,才是盛世繁华。”
  我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是激动:“终于有机会看看曲江了。”
  婉儿啊了一声,才摇头,道:“我都忘了,你还是初次去芙蓉园,这趟可要好好玩一玩。重阳节不拘皇嗣朝臣之礼,虽不及上元节可彻夜狂欢,但都是无醉无归。”我眨了眨眼,闷闷道:“菊花酒我是没得喝了,只能吃两口重阳糕聊以慰藉。”
  正说着欢快时,马车已停了下来。
  我下了马车,就已见各位县主郡王在一侧说话,面上难得都带着轻松惬意。远处车马上亦不停走下不少朝中大臣,有青年才俊,亦有老成持重者,不停拱手互道如意吉祥。
  恍惚间,那双清润的眸子越过纷扰众人,静静地看着我。
  我亦是回望着他,忽然记起一年前,我与他也是在菊花开时,于狄仁杰的宴席上相识。正是怔忡时御驾已至,我收了视线与众人跪地迎驾,皇姑祖母一身明黄龙袍,下了龙辇,面上喜气异常,笑道:“平身吧,与朕一同登楼。”
  众人起身谢恩,婉儿忙先一步随了上去。
  待到宴开时,陛下忽然朗声道:“朕今日晨起竟觉生了新齿,恰逢九九重阳节,便在今日改年号为长寿吧。”众人忙起身恭贺,齐跪高呼万岁。
  皇姑祖母年迈生新齿黑发,自然欢喜异常。
  不过五个月的如意年,就在这一喜事来时改为了长寿年。
  酒过三巡,已是君臣吟诗而对,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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