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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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一天了?
  我又呆了良久,才猛地清醒过来。他们从不曾到我这里来过,今日今时,肯定是为了昨日的事,已经三十多个时辰了,他们一定知道我昨晚也在嘉豫殿,推测我见过太子妃和德妃,终是顾不得避嫌来问了。
  我恍惚着起身,本就是和衣而睡,只是发髻有些乱,宜平替我理了理,拉开了帏帐,我走出去,明知道他们就在外间,却不敢走出一步,直到宜平收整完出来,见我还愣着才压低声唤我,我茫然看她,恍惚一笑向外间走去。
  刚才迈出门,就有个人影冲上来,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臂,李隆基赤红着双眼盯着我,过了很久才说:“告诉我,太子妃和我母妃去哪儿了!”我被他捏得生疼,却恍惚笑着,说:“郡王怎么看着这么憔悴?出了什么事了?”
  他愣了一下,咬着牙看我,竟怒火烧心的说不出话来。
  我抬头看李成义阴着脸坐着,李成器本是在宫门口背对着我,此时也回了头,他右手紧扣着宫门,像是要深深嵌进去一样,那双眼中密布着蚀骨的悲痛,浓郁的让人窒息。
  二十
再生难(1)
  “隆基,”李成器声音微有些暗哑,紧盯着我,道,“放开她。”
  李隆基手骤然握紧,又缓缓松了开,扭头去看李成器。李成器从宫门口走向我们,紧抿着唇不发一言,直到走到我面前,才道:“你们都出去。”他话虽是对李隆基说,却只看着我,我恍惚地看着他,不敢躲也不能躲。
  李隆基本是要说话,却被李成义一把拉出了宫门。宜平早已将宫婢都带了出去,空荡荡的厅内只剩我和他,离得如此近。我看着他眼中的阴沉,昨天的话不停撞入耳中,乱嗡嗡的一团,只下意识扯唇对他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我仍旧笑着,说:“郡王指得是什么?永安不是太明白。”他又上前了一步,机会要贴上我,我忙向后退了一步。
  “我母妃和德妃还活着吗?”他压低了声音,声音哑得像是被打磨过。
  我身子僵了一下,想退却再也挪不动脚步,面前是他,身后却像是无尽黑暗,心中的恐惧一股股涌上来。不用我说任何一句话,他早就能猜到一切,可为什么要来求证呢?他明知道一切,就该知道我不能说,哪怕是半个字都能让所有人走上死路。
  他缓缓伸出手,紧攥住我的手腕:“永安。”只说了这两个字,再没有任何话。
  从小到大,这两个字被无数人唤过,只有今时今刻,让我不知如何去应声。我深吸口气,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伸出手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去的很快,没有痛苦。”
  原谅我。
  他指间冰凉渗入我手中,我紧紧盯着他,怕他有任何反映惊动了宫门外守着的人。他也紧盯着我,聪明如他,只要这一句话怕是将一切都想明白了,那双温润的眸子不再有任何生机,竟在刹那间布满了绝望和了然。
  我们就这么相对站着,他丝丝入扣地紧攥着我的手腕,我也紧紧按着他的手。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松开手,冷冰冰道:“县主身上很烫,稍后请太医来看看。”他深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我苦笑看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终是作罢,只轻点头说:“郡王保重。”
  他转身快步走出了宫门,低声和外头人说了几句,便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了。宜平进来时,我依旧傻傻站着,看着空荡的宫门,没有理会宜平说的任何话,直到她惊呼了一声,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软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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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初八,父王遣人送来生辰礼,我才恍然发现已过了十三岁。
  那天过后,我始终高烧不退,足足五日才有了些好转,却即刻随着皇姑祖母去洛阳祭祀。万象神宫落成已有五年,皇姑祖母是头次决定亲自主持祭祀大典,宴请群臣,并令叔父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而正式的太子李旦却被冷落到了一旁。
  帝王心不可测,每一个微小的暗示都能在朝堂中掀起轩然□。单这祭祀一事,叔父武承嗣自被罢相后的阴霾便一扫而空,面带喜气地与众臣谈笑。
  祭祀后,皇姑祖母似乎心境大好,宴席上屡屡开怀,将来贺使臣的贺礼赏赐给了我父王和诸位叔父。我陪坐在太平公主身侧,远看着太子仍旧是神色淡漠,只在身旁人搭话时才会回上一句,似乎皇姑祖母的一切动作都与他毫无干系。
  他身侧的长子位是空着的,仅有李成义和李隆基陪着。
  过了很久,皇姑祖母才看向太子,温声道:“成器的病还没好吗?”太子忙起身,道:“这一场病虽来得凶猛,不过却已无大碍了,儿臣已嘱咐他务必在明日抵洛阳,向母皇请安。”
  皇姑祖母淡淡“嗯”了一声,道:“沈秋的医术了得,让他多花些心思。”
  太子忙应了一声,才又躬身落座。
  我听着心头发苦,端起茶杯,却正撞上李隆基的目光。他晶亮的眸子中没有半点生气,只直直看着我,看得我一阵发慌,忙避了开。
  此时,神宫之庭已奏起鼓乐,在殿内看出去,庭中密密麻麻站了九百人,均是依着这“神宫大乐”起舞,阵势磅礴,竟有气吞山河之势。
  殿内众人不禁看得入了神,渐隐去了欢笑与寒暄。
  “永安,”太平公主忽然侧了头,在震耳的鼓乐中对我道,“看你脸色还是不好,太医如何说的?”我忙放了茶杯,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说还要养上半月才能彻除余寒。”
  太平点点头,道:“这几日病得人不少,崇简也是高烧不退,都不能随我来洛阳。”我听她说小儿子也病着,忙道:“郢国公也病了?可严重?”太平笑了一声,说:“不严重,他和你一样,每逢冬日就要病上一场,我都习以为常了。倒是成器,虽是生得单薄了些却从没生过大病,听着让人担心。”
  我听她半是自语地说着,竟一时堵住,接不上话。
  他的病还是宜平随口说起的,说是尚医局内私下传出来的,那时我正病得昏天黑地的,只隐约听入耳中,痛上加痛。后来沈秋来了却没有提起半个字,诊脉开方都出奇的安静,我屡次盯着他想问,却终也没问出半个字。
  太平又说了些话,我都随口应付着,待到宴罢便回了太初宫。
  自这趟祭祀大典后,皇姑祖母将会常住洛阳太初宫,我自然也不再回长安。一年前初来洛阳的新奇早已没了,只觉得大明宫中到处是孤魂,搬来太初宫也好。
  晚膳时婉儿来,说是皇姑祖母忽然来了兴致,让我们都去陪着看胡人歌舞,热闹热闹。
  我抱着暖炉看她,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不想去。”婉儿细端详我,道:“过了快半个月了,你怎么还不见好转?”我知道她说的不是这场病,而是那件事,心中一窒,低声道:“忘不掉,我已经忍着不去问你了。”
  婉儿笑了笑,说:“你问我就说,可听了就能好吗?”她边说着边坐到我身边,道:“忘了吧,记性太好不是好事。”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又默了片刻,才道:“当年贤的废诏是我亲自写的,就是那一旨诏书将他推上了绝路。”
  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原来那个带她走宫中小路的人,她口中疼爱永平郡王的人,那个让她跪在蓬莱殿中不顾生死求情,历经多年还不肯忘掉的人就是李贤,一个顶着谋反的罪名最终被赐死的皇子。
  她扫了我一眼,笑得苍白无力:“我至今也忘不掉诏书上的每个字,连提笔的感觉都还记得清楚,却还要日日陪在你皇姑祖母身侧,整日笑着算计着每个人,”她怔忡了片刻,又道,“这么一晃都快十年了,不还活的好好的?走吧,永平郡王也到了,正在殿中陪着呢。”
  我惊得站起身,却被她一把按住肩,笑道:“别急,让宜平拿件儿厚实的衣裳。”她说完将门外宜平唤了进来,亲自吩咐着装扮,我对着铜镜看着宜平将一个个首饰比着,正想让她随便些,婉儿却先出了声:“我记得你有个翘翠玉搔头,怎么许久不见你戴了?”
  我忙道:“早不知扔哪里了,”边说着边对宜平,道,“随便些。”
  进了大殿,已暖融融坐满了人。
  皇姑祖母与韦团儿正低声说着话,见我上前行礼才笑道:“快去坐吧。”我起身走过太子和诸位子嗣的案几前,始终没敢抬头看上一眼,匆忙走到仅空着的案几后坐下,才见身侧随侍的宫婢竟是凤阳门前的旧识。
  她隐晦笑着,替我添了茶。
  我看了看她,低声道:“你叫什么?”算起来相识了一年多,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顿了一顿,才悄声回道:“回县主,奴婢叫元月。”她说完,立刻躬身退了下去。
  我端起杯,佯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众人。到太子身侧时,才略停了一下,李成器依旧是微微笑着,因大病初愈显得有些单薄,皇姑祖母似是极关心他,不停问着用药和医嘱,他都极恭敬地一一回应着,没有半分瑕疵和不妥。
  直到歌舞起了,皇姑祖母才不去看他。
  李成义在他身侧,似乎发觉我在看着那处,抬眼看我,用肩膀轻撞了他一下。他这才回了头,淡淡地扫过我这处,却没有任何停顿,只静看向了殿中的歌舞。
  我心头微酸胀着低了头,所有欢声笑语都像隔了一层水雾,再听不分明。
  二十一
再生难(2)
  太初宫内,东宫早已是禁地,除皇姑祖母召唤,闲杂人等一概不能接近。
  可即便如此,宫内仍有掌管掖廷、宫闱的宦官私见了太子,此事被韦团儿告知皇姑祖母后,那两个人立刻被扔到了闹市腰斩示众。皇姑祖母在殿内直接传口谕,太子及其子嗣不得再见公卿以下官员,自此后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晚膳时,宜平总是心不在焉的,时而将菜落在桌上,时而碰歪了茶杯,我伸手稳稳按住茶杯看她眼底慌张,道:“出什么事了?”
  她咬唇半晌,摇了摇头,闪烁的躲过我的视线,道:“没什么。”我越发觉得不对,拉住她的手腕道:“你下午才去了内教坊,回来就心神不宁的,到底怎么回事?”
  自来了太初宫,她倒是勤快了不少,从前在长安时每每逃掉课业,如今倒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如今太子及诸子嗣被禁足,也就仅有些宫婢可在内教坊出现,或许偶尔闲话能听些李成义的饮食起居,便能让她安心了。
  她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东宫中的人,已经好几日没去内教坊了。”
  果真与东宫有关。我勉强笑笑,道:“莫非真是那一杯茶,将你的心都泼给东宫人了?”我虽知道一切,却是初次提及此事,她慌地看了我一眼,垂头良久才道:“请县主恕罪。”我认真看她,道:“没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只是怕你担不起这个心。”
  自他被禁足,那日日不能见的焦灼,我刻骨铭心,对她的心思也自然感同身受。
  她低头又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想求县主一件事。”我了然看她,道:“我知道是什么,你不用说了,今晚我去婉儿房中讨杯茶喝。”她忙要跪下叩谢,我伸手拉起她,道:“好了,快些收拾一下。”
  她应了声去唤人收拾,我却坐在案几后,心一下下地揪着,越来越慌。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各宫内遇到事情多的时候,经常有宫婢会逃了内教坊的课业,可一与东宫有关,我就觉得不踏实,这一次感觉更加强烈。
  宫婢在身侧收整着,我听着玉器碰撞的声响,只觉得手心渐渐发凉,再也坐不住,起身接过宜平递来的袍帔披上,立刻出了门。
  临近婉儿住处时,我忽然停了步子,对宜平道:“去看看,韦团儿在不在屋里。”
  宜平应了声,匆匆自黑暗中跑走,我站在石阶一侧靠着墙壁,努力将心思沉淀下来。还能有什么事呢?如今已经是最坏的境地了,禁足东宫,连两个亡妻都不能吊唁,凡是见面动辄腰斩弃尸。到了如今,还能有什么比这再羞辱再难堪的?
  我正想着,就见石阶上下来个白色人影,刚想要避开却发现竟是婉儿。
  “婉儿。”我忙轻声叫她。
  她停了步,回头看我,眼中难得有几分惊异:“你来找我?”我点点头,她看了下四周忙走到墙壁这一侧,在黑暗中盯着我看了半天,道:“找我做什么?我现在急着出宫。”我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道:“是不是东宫出事了?”
  她摇头,说:“你别多想,快回宫去。”
  我紧盯着她,她越说的镇定,我越觉得不安。
  此时,宜平恰好跑了回来,见了婉儿忙躬身行礼,退了几步替我们顾看着四周。我见婉儿转身要走忙拉住她,道:“姐姐,告诉我实话,是不是东宫出了事。”婉儿回过头,定定看着我,道:“是。你立刻回宫,不要打听任何有关东宫的事。”
  她说完,抽出手转身就走,我想拉住她却慢了一步,只觉得手有些发麻,用不上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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