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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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短的问话后,陛下又陷入沉默,神色竟渐黯然下来。
  忽然,沈秋轻声说了句话,却是对床上的人。
  醒了!我看着床上人,喜得与婉儿对视了一眼。
  皇姑祖母猛然站起身,道:“可是醒了?”沈秋又与那人说了一句,似乎在试探他的意识,过了会儿才道:“臣替他喂碗汤药后,他可清醒片刻,陛下若要问话请尽快。”他说完,身侧人已递上玉碗,沈秋接过替那人喂了下去,待一切完毕忙躬身退离了床边。
  陛下快走上前两步,俯下身,道:“你可听得见朕说话?”
  那人含糊地应着,陛下点点头,又道:“你既剖心明智,朕就亲自来听听你能说什么。”那人安静了很久,似乎在忍受着身上的剧痛,过了一会儿,才又口齿不清地对陛下说了几句话,似是很急,陛下只静听着,神情莫测。
  我因隔着远,一句也听不清,只紧张地盯着陛下的脸色。只有这一个机会了,皇姑祖母若是肯信他,永平郡王就能活命,皇姑祖母若是不信……
  那人似乎再说不出话,只呻吟了两声又陷入了昏迷。
  二十三
再生难(4)
  陛下静立了片刻,才转过身,自语道:“朕自己的儿子,却要别人剖心证明清白。”她扫过在场众人,在我这处略停了一下,我忙垂了眼。
  皇姑祖母移开视线,看着婉儿道,“立即停止追查太子谋逆一案,将太子左右家臣、诸位郡王郡主、侍役尽行释放!”婉儿忙躬身应是,匆匆走了出去。
  这一切都来得极快,我只木木站着,不敢相信此事竟能如此了结。锒铛入狱的突然,峰回路转的结果,都是皇姑祖母一念之间的决定。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手心却仍是冰冷的,脑中尽是天牢中他温和的笑,和他的话。
  沈秋又上前探看了一下,低声吩咐身侧人备药,他起身时若有似无地扫了我一眼,整夜紧绷的面容终于松下来,带着浅浅的笑。
  我接了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
  陛下似乎极疲惫,只草草吩咐两句,便带着我们离开了尚医局。进殿时,韦团儿依旧是笑着迎上来,替陛下换着衣裳,待陛下靠在卧榻上才扫了她一眼:“你下去吧,让永安陪着朕。”韦团儿愣了一下,忙躬身退下。
  我本以为皇姑祖母要说些什么,竟闲聊起幼时的事。我陪着她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如何被谢先生责骂,手抄诗经的往事,皇姑祖母偶尔听得笑出声,却大多时候沉默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挥手让我退下了。
  我走出大殿时,暖日笼罩着整个殿前。
  宫婢们正忙着准备早膳,见我都匆匆行礼,我看着殿前想起一年前那个雪夜。不过一年,却已是几番生死,在他跪在殿前的雪夜,我以为最痛不过如此了,如今看来,那真的仅是最轻的责罚。而过了这一劫,皇姑祖母真的就不会再忌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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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正好,皇姑祖母从殿内出来,在御花园亭中批奏章。牡丹开得正盛,整个御花园亦是万物吐芳,寒冬萧瑟尽数散了个干净。
  我来时,亭中已有李成器和李隆基,还有几个年纪尚幼的李氏县主相陪着。婉儿在一侧读着奏章,陛下闭目听着,不时添上两句,便已做了批复。
  “皇姑祖母。”我上前行礼。
  陛下点点头,示意我去坐下,我待坐定时才见李隆基笑眯眯看着我,竟像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不禁心里一松,对他笑了一笑。不管他是佯装还是真的放下了,既然仍是皇孙,仍要日日陪着,如此才是最好的。
  李隆基抬了抬下巴,我不解看他,他又指了指茶杯,我这才反应过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竟是琼花茶。
  陛下似乎留意到我的异样,笑着道:“这是隆基特为你讨得,说春日天干,怕你又有内火。”我愣了一下,忙对李隆基笑道:“多谢临淄郡王。”李隆基微弯起漂亮的眸子,道:“本王是怕你又脸上胡乱长东西,吓到皇祖母。”
  我闷了一下,瞪了他一眼。
  李隆基低头笑着喝茶,我这才敢去借机看李成器,他神色平淡,眼中却带了几分笑意,扫了我一眼才又拿起书卷细看。我看着他,竟又想起了天牢内的事,那一日危难时,他让我忘了赐婚的事,而如今万事已消,他可还会记得自己说的话?
  我正怔忡着,婉儿已念到了狄仁杰的奏章,大意是狄仁杰所在的彭泽正是干旱无雨,营佃失时,百姓无粮可食,故而他请求朝廷发散赈济,免除租赋,救民于饥馑之中。
  陛下听后沉吟片刻,才道:“狄仁杰所到之地,百姓皆受福泽,婉儿,照他所请的批复,即刻就办。”婉儿应了是,执起朱笔批复。
  皇姑祖母如此痛快,给了狄仁杰做下政绩的机会,狄仁杰再入朝之日绝不会远。
  陛下又听了几个奏章,便示意婉儿停下。忽而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道:“永安,到朕身边来。”我忙起身走到龙榻旁,陛下伸手握住我的手,道:“你入宫也有四年了,朕总在思量你的婚事,总想着从几个皇孙中为你挑个好的。如今看来,无需朕挑了,朕只要点头成全就好。”我愣了一下,心中暮地一震。
  陛下笑着去看身侧,道:“隆基,起身听旨吧。”
  李隆基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陛下面前,陛下看着他,道:“朕把这个侄孙儿交给你了,待到你年满十四,即刻完婚。”陛下说完,又看回我,道:“还不去和隆基一起给皇姑祖母磕个头?”
  皇姑祖母的话如针锥刺骨,每个字都深扎入心中。这一步步走来,她看到的是我对李隆基的回护,对李隆基的算计,对李隆基的挂心,可却不知这后边的种种。这看似突如其来的赐婚,是皇姑祖母早有的决断,谋逆案后对东宫和李姓旧臣的安抚,以三弟的赐婚恩宠来打压太子长子,还有所有那些我想不到的因由……
  陛下又唤了我一声,道:“怎么?对朕的孙儿不满意?你既能冒死入天牢探看他,便是心中有记挂,朕又怎会看不出?”
  我恍惚地看着皇姑祖母,不愿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心里记挂的只有他的哥哥,说我早与永平郡王私定终身,说我早在未见到他时,便已心中有他?什么也不能说,说出来只有死,拒绝就是抗旨,可抗旨的后果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命,还有父王,还有他。
  婉儿也出声唤我,道:“县主还不快谢恩?大郡王尚未赐婚,陛下便先为三郡王赐婚,那可是天大的恩宠了。”我僵着身子,终于退后两步跪在了李隆基身侧,拼了周身气力,才颤抖着将头叩地:“谢皇姑祖母。”话一说出口,周身再没了力气,只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姑祖母。
  婉儿忙躬身行礼,笑道:“婉儿恭喜永安县主和临淄郡王了。”随着她,那些在一侧伺候的众宫婢内侍也忙躬身行礼,齐声道贺。
  赐婚,他雪山上承诺的,天牢中让我忘记的,竟以这样的方式降临了。到处是恭贺声,皇姑祖母笑着看我们,道:“都起来吧。”李隆基起身,一把扶起了我,眉眼中晶亮的都是笑意,我只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郡王别再这么盯着县主了,”婉儿忽而一笑,道,“女儿家毕竟会不好意思的,你看县主此时还没回过神呢。”她说完,几步上前扶住我,紧紧攥着我的手臂将我带回了案几后。
  身后的婢女上前换了杯热茶,我端起茶杯捂在手中,像是失了心,所有那些欢声笑语,春日暖阳都离的远了。茶是烫的,喝入口舌尖瞬间发麻,这才算有了些感觉,再也不顾上那么许多,只猛地抬头去看他。
  仍旧是温和的笑,眼中却没有了半分笑意,夹带着浅淡的痛和坚定,只这一眼,我再也挪不开视线,眼中火辣辣的刺痛着,却没有半点泪水。
  就因为他是长子,他是被废的太子,所以理所应当要受着忌惮。能文擅武是错,受人拥戴是错,少年义气是错,韬光隐晦也是错,或是生下来本就是错?我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避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
  回到宫中时,宜平几番想问我什么,见我脸色都静了下来。
  我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默了很久才勉强笑了笑,对她道:“衡阳郡王今日未伴驾,”我看她黯淡的神色,顿了一顿,才道,“待过了今年,我会把你送到东宫的。日日在宫中却不得见,我看着也不忍心。”
  宜平啊了一声,脸有些微红,愣了片刻才道:“县主未婚嫁,奴婢怎敢逾越。”
  我被她的话牵扯的,麻木渐退散,痛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已经赐婚了,只是要四年后才能完婚。”宜平彻底傻住,呆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陛下赐了谁?”
  我没说话。
  不用我告诉她,到明日这太初宫中便会人尽皆知。皇姑祖母对太子三子的宠爱,既不会让诸位叔父太过忧心,又一定意义上安抚了朝中李家旧臣,怕是不止这宫中,连朝中都会传遍,成为热议之事。
  我又呆坐了会儿,宜平低声问是否要准备晚膳了,我才收回神,点了点头。宜平又像想起什么,忙道:“大殿处赏了菜来,县主可要见见送菜的人,给些赏赐?”我侧头看她,见她眼中闪烁不定的,便点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过了片刻,宜平带进来个宫女,竟是那个元月。宜平留了她在屋中,借口将正在收整的宫婢都唤到了外间。
  元月对我行礼后,笑了笑,道:“陛下晚膳时见菜色好,就指了一盘给县主。”我点头,道:“有劳了。”说完示意宜平给了她对翠玉的耳坠。
  她忙躬身行礼,起身后却又定定地看着我,似还有话说。我看着她,笑对身侧人道:“你们都下去吧。”待众人告退,她才几步上前,小心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好的字笺。
  我接过那纸,看了她一眼:“去吧,陛下那处还等着谢恩呢。”
  元月躬身退下后,我呆坐了半晌也没有动。
  待到晚膳后,我才拿出那张纸,打开对着帏帐中的烛灯细看。那早已刻入骨中的字迹,触笔的力道却极重,只有短短十六个字:
  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
第一卷完
——
  二十四
明堂变(1)
  赐婚不久,皇姑祖母便将李隆基外祖父一家流放。
  扶风窦氏,那个自里李唐开国起,就与高祖比肩而立的大家族自此凋零落败,太子这一处,再没有任何可倚仗的势力。武家赐婚的恩旨,扶风窦氏的打压,步步为营,步步蚕食,如今还有谁敢公然为李家说话?
  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了?
  长寿三年,叔父武承嗣请上尊号“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皇姑祖母赦天下,改元延载。
  次年,皇姑祖母加尊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证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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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张灯结彩,三日狂欢。
  头日皇姑祖母亲去明堂,众皇子孙、朝臣相随。到了正月十六,宜喜实在按捺不住,定是要出去赏灯,我熬不住她磨,晚膳后与她出了王府。一路她笑个不停,我被她带得也有了兴致,直从闹市向天津桥逛去。
  走到天津桥下时,她紧盯着盏灯,我看她实在喜欢就走过去近看。
  那摊主见我们来,立刻喜笑颜开的,道:“姑娘要买灯?”我点头,对宜喜道:“快拿吧,你看得人家都不敢做买卖了。”宜喜也不客气,眨眼道:“谢小姐。”真是个乖丫头,知道在外换个称呼。
  她提起灯笼时,那摊主忽而道:“姑娘昨日没来这处?”我摇头,他又道:“昨夜这天津桥上挂了足有近两百尺高的佛香,鲜血所绘,堪称洛阳近年一景了。”我笑了笑,道:“我听说了,据说是人血所绘呢。”他哼了一声,轻声道:“姑娘还真信?白马寺的薛主持就是流干了血,也画不成这整幅的画。”
  那是薛怀义为了争宠,向皇姑祖母所说的话,今日便被叔父们做了笑话讲。说如今陛下是宠爱沈太医正盛,薛怀义就是再怎么折腾也难得盛眷了。
  我道:“即便是妄语,也是薛主持的忠贞之心。”那摊主挠了下头,似是很想和我说些市井流传的面首争宠,我正想找个借口赶紧避开时,却被一只手轻按住了肩膀:“的确忠心可鉴,赤诚一片,”换音未落,身后人就扔了几个铜钱到木板上,道,“那个荷花灯,我也要了。”
  我听这声音熟悉,扭头看,却见李隆基一双弯弯的眼,晶亮亮的都是笑意。
  “你怎么出来了?”我下意识道。
  李隆基眯起眼看我,轻声道:“我以为你会说,夫君,好巧啊。”我心里暮地一沉,却只能笑着看他:“别闹了,我才不信有这么巧。”李隆基接过灯,递到我手里,道:“的确不巧,我和大哥二哥跟了你们一路了。”
  我顺着他的话,抬头看,才见他身后不远就立着李成器和李成义。李成器只笑着看我们,李成义却有些不快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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