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校对)第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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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巾塞到手里,参谋官十根指头既酸又僵,关节也疼,好像是上过了夹板,这是刚刚被他自己的捏的。鬼门关走过一遭,哪里还有顾忌。
  他见徐少爷还笑呵呵地瞧自己,匆忙捧起手巾,再擦自己的脸。
  “你有你的手段,不用我来教,”徐少爷说,“如何审,如何结案,我不想过问,一过问又要说我们仗势欺人。只是这里的牌局不会、也不该出现叛军的人,你说对不对?”
  参谋官勉力地笑:“我明白。”
  塌上的男人也不再咄咄逼人,让小戏子给参谋官端茶陪坐,参谋官和副官正襟危坐,陪这帮人听完一折,告辞离去。正是天将破晓,鬼要回巢。
  徐少爷呼朋引伴,去陕西巷续下一场鸳鸯双飞局。
  沈先生趁势跟着徐少爷走了。今夜这关算是过去了,不出意外,沈先生会消失在陕西巷的温柔乡,钱也会顺利送到四川。
  等鬼神都散了,万安询问傅侗文何时走,好去安排轿车来接。
  傅侗文懒得动,让人来收拾包厢,要在这里睡一会,天大亮了再回去。沈奚以为他在玩笑,等伙计们真照着傅侗文意思铺了被褥在罗汉床上,她明白过来,傅侗文一定常在广和楼醉酒小憩,大家早习以为常了。睡也好,睡醒了回去,也许能逃过谭庆项的絮叨和责问。
  沈奚把棉被压在他肩上。
  “辜小姐来了,在我那里坐了会。”他说。
  ……难怪。
  如果真有“心有灵犀”,今夜算是一种。她从看到第二官窗户全关,就心里难受……
  她无法构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旧思想的女人们都是如何坦然接受三妻四妾的?因为没有感情的缘故吗?就像她在纽约,也难以理解英法同学闲聊时说的,在婚姻外的感情才是爱情,更难理解黑人和白人无论多相爱,也会被许多州的法律阻止通婚……全世界对婚姻的解释都不相同。在哪里,都有情非得已。
  傅侗文摸到她手,说:“你好好问一问,我给你个交代。”
  她摇头。
  他曾说过,他不晓得怎样解这一局,只能走走看。
  如今婚期将至,换而言之,就是他没有走通这条路。辜幼薇今日来,一定是为了三人的结果来的。沈奚自己横在他们未婚夫妻之间,坚持着,是想陪他多走一段是一段。走到今日,她和他都算尽了力。
  该面对的一样不少,天皇老子也逃不掉。
  沈奚在灯影里,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傅侗文抚她的头发,温柔地问:“累了?”
  “你结婚前我就走,”她闷声说,“我们正经说一次分手,算是有始有终。”
  他的手顿住。
  她一鼓作气地说:“在来广和楼路上我想过,只要你身子健健康康的,养得好了,胜过任何的东西。今日管中窥豹,你在革命路上的艰险,我也算见过了……你这样勉强着就是心病,既想要给我交代,还要对得起辜小姐,这两个月你走得很艰辛。三哥,世事难两全,我全能明白。我对你说过,我要的不只是今生今世的婚姻,也不强求恋爱了就要走向婚姻。能走到这里,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侗文是擅长辩白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
  她抬头,最后说:“我们都是留过洋的人,恋爱和分手是寻常的事,是不是?”
  他周身的汗,慢腾腾掀开一半的棉被,露出上半截身子。
  刚刚他和辜幼薇在第二官的事,和沈奚想的大有不同。
  今夜牌局,傅侗文铺设了三层:明面上是受贿;暗地里要送钱给滇军;第三是要逼辜幼薇和自己谈到最后一步。
  辜幼薇嘴上说受得了旧式的妻妾婚姻,想象是一回事,真接受又是两样。这两个月他直接让她对沈奚退避三舍,已挫败了辜幼薇的自尊,今夜大张旗鼓带沈奚来广和楼,在京城最热闹的戏园子里呼朋引伴陪她斗雀,暗里明里都在昭告着,他把沈奚带在身边宠着。
  只是没想到,辜幼薇的小姐脾性比过去还大,不等天明,趁夜就来了。
  傅老爷的人谁都不避,唯独见了辜幼薇,会照着老爷吩咐,给两人留谈情说爱的空间。
  于是,两人在刚刚摊了牌。
  辜幼薇又是大哭一场。哭罢,她抹去眼泪,将短发草草梳理,端坐在他身前说:“你逼我到这里,你赢了。”
  傅侗文早前对她说,他爱沈奚的心情,就像过去辜幼薇爱他的心情。这里裹着双重意味,一重是他对沈奚,另一重是在指现在的辜幼薇不再单纯。
  “幼薇,你也没自己想得那么爱我,百求不得,才自以为镂骨铭心,”他见她恢复冷静,开诚布公地说,“今日你逼我结婚容易,日后我逼你离婚也容易。”
  辜幼薇问他:“你非要将自己说成个寡义的人,是介怀我在法国离婚的事情吗?”
  既无深情,一桩离婚案与他何干。
  “我并不介意,”他说,“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未来。你有辜家的背景,又和各国公使交好,我可以再送你一个名声,傅三求而不得的前未婚妻。去找一个爱你爱得夜不成寐的男人,找个你能扶他上位的男人。幼微,你不笨,你帮我这一程,我也送你走一条好路。在名利场上仰慕你的人并不少,你且慢慢挑,我会有耐心。”
  “你将我对你的感情说成这样……”辜幼薇不甘心。就算是三分算计,也有七分真心。
  “我是一心革命,从没瞒过你,”他在打她的七寸,“你是否甘心将辜家和自己的身家性命、锦绣前程都不要,全都交在我的手里?”
  这才是辜幼薇最无法妥协的。年少深爱傅侗文时她不甘心,现在更不会甘心。傅侗文说到这个程度,再谈下去都和感情不再有关,全是交易了。
  这桩陈年旧情,终是在今夜的广和楼作了了结。
  傅侗文难得同一个女人费心饶舌,一来要把少年时未尽的情谊还了;二来是要和辜幼薇达成默契,戏要唱下去,他要能应付父亲,辜幼薇也能去慢慢挑拣她的新婚姻。
  他将辜幼薇送走,心里痛快,在包厢里自斟自饮地消遣。
  正把桃花扇听到风雅下流的地方,徐公子的小厮碰巧探头进来,说牌局要散,沈小姐在找三爷。于是酒杯搁下,披了衣裳来见她。
  ……
  沈奚该说的说尽了,见他眸光浮沉,猜想他是酒劲儿上来了,倒了水回来,喂到他嘴边上。从始至终,他不说话,在茶盏离唇的一刹,目光终于停在她脸上。
  沈奚以为他要谈。
  傅侗文默了会,将她手里的茶盏接了,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道:“人不是很舒服,一会再谈,好不好?”
  “嗯。”
  他把茶盏交回给她,掉转身子,背对着她躺下去,头枕在自个的臂弯里,阖眼睡去。她见他这样姿势躺着就怕,警觉着,去找门外候着万安要保心丸,万安一面着急,一面困惑地问:“我还说三爷今儿个难得的,心情好到自己讨酒来喝,怎么又犯心病了?”
  沈奚摇头,又进了包厢。
  刚刚在第二官里,万安一直留在傅侗文身边,旁观辜幼薇从肝肠寸断到冷静自持,但在这里,没三爷的吩咐,他也只能守在门外。不必三爷明着交代,大家都清楚,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可他从沈奚进去就不踏实,人在门外,蹲一会,站一会,终是熬不过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思,推开虚掩的门。
  沈奚被他招手叫出来,他掩了门,悄声说:“三爷有时是少爷脾气,沈小姐别和他当真,当是让着病人了。沈小姐是医生,医生对病人要有点耐心的,是吧?”
  沈奚一直担心自己的话让傅侗文不舒服,被他一说,眼圈倏地红了。
  “今日的酒,三爷是高兴才喝的,沈小姐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得了,”万安犹犹豫豫地,叹口气说,“我也不说了,多话准被骂。”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傅家三公子(4)
  万安推测他们两个是为傅侗文私下喝酒的事有了争执。
  她无法解释:“没有,他没对我发少爷脾气。你不要这样说三爷。”
  从游轮上,他亲口承诺不会再凶她,始终都在践行他的话。
  傅侗文这个人,一人千面。每次两人有了什么不对劲,谭庆项也如此说,万安也要如此说,总要编排是傅侗文的不是,诟病他少爷脾气,可他对她从没有蛮不讲理的时候。
  有时,是太讲道理。
  傅侗文从天将破晓睡到快中午也没动静。
  沈奚一晚上没睡,天亮后眼皮撑不住,一沉一沉地,起先还要盯着他看,后来怕自己睡过去,唤了万安进来照看。她趴在牌桌上小憩。
  福寿膏烧了整宿,把这厢房薰得像烟馆,她睡得不舒坦,起先是脸埋在臂弯里,后来将脸偏过来,面朝着窗。到中午时,她迷糊着听到万安说:“爷。”
  她惊醒,眼皮黏着,困顿了许久才勉力睁开来。
  视线里,傅侗文下了床,万安想扶他,被他拨开。
  他自个走到茶几那里,倒了水喝,上半身的衬衫布满褶子,眼底是全红的,没睡好的样子。他瞧见沈奚看自己。沈奚昨夜来前,原是要上妆,被他阻拦着没在脸上多作功夫,未敷粉,在暗昧的灯影里,皮肤透出不均匀的红,亦或是灯影红。
  “去叫车来。”他吩咐。
  万安迟疑了一下,躬身应了,匆匆离去。
  就如此了?不谈了吗?
  可能谈什么呢,她那一段话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尽了。有前情,有体谅,有决断。
  沈奚跟他这么久,对傅侗文的脾气秉性还是了解的。他在男女关系上是个真君子,从两人开始,就要征询她的意见,和辜幼薇的事,也是先给她了实话,自始至终掌控权都放在她的手里。她决意要走,他也不会强留,这才是他。
  沈奚把麻将一块块摆到盒子里,象牙触碰的响声,十分单调。
  傅侗文又拿了个无人用过的茶盏,给她添了一杯茶过来,搁在桌上:“你的意思我全听懂了。”他人坐下,凝注沈奚,迟迟没有说下边的话。
  两人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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