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时代(校对)第3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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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如今的南京永和帝朝廷,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南小朝廷。因为南京朝廷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废帝和拥立新帝的缘故,迄今尚未得到天下大多数行省的承认,实际版图不过南直隶和浙江两省。
  而且,目前南直隶的江北地区,除了几个沿江重镇之外,基本都被闻香教起义军盘踞,南京朝廷能够有效统治的地盘,不过是后世的苏南、皖南和浙江这一小片地方,再加上长江北岸寥寥几座尚未陷落的港口城市而已而已,虽然都是中国的精华之地,但只有十几万平方公里的面积,着实有些可怜。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么一小片实际疆土的四周,依然是强敌环饲——江北的闻香教妖人就不用说了,南直隶的绝大多数精锐兵马,跟他们从去年夏天一直打到现在都没停;西面的湖广和江西虽然没有多少驻军,但北面丢了京师的废帝崇祯,正在一路搜集兵马逐渐南下,一旦让崇祯帝带兵入主襄阳或武昌,以湖广之粮米供养北方之强兵,然后竖起讨逆的旌旗顺流东下,那么南京朝廷马上就要面临一场生死危机!
  此外,南方的福建总兵黄石所部福宁军,自从去年被逼反以来,也一直在浙江南部的崇山峻岭之间,跟浙江巡抚率领的兵马对峙……原本就已是八方冒烟、四面吃紧的窘迫之态,如今又被海上来的“澳洲髡贼”,联合叛将黄石往腰眼上狠狠地捅了一刀——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因此,在得知了大股凶悍髡贼自海上直入钱塘江,浙江全省摇摇欲坠的噩耗之后,南京朝堂和士林一时间轰然大哗,先是大骂浙江巡抚御敌无能,居然非但没能讨平福建叛逆,还闹得省府杭州都快丢了。然后回忆起崇祯四年的往事,又一个个掉过头来痛骂东林魁首钱谦益莽撞误国——都是这个老东西当初脑子抽筋、没事找事,不但硬要去招惹原本安分做生意的髡贼,还逼反了之前马马虎虎也算老实的福宁军,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东南战火却没法收拾,当真是害国害民到了极点……
  因为被一干年轻士子整天骂得狗血喷头,倒霉的钱谦益已经连续好几天不敢出门去上朝了。
  然而,骂人固然容易,可如何退敌却是一桩难事——此刻的南京小朝廷哪里拿得出援兵来?
  眼下这年头,江南早已是文恬武嬉、军备腐朽崩坏至极。整个南直隶仅有的一万多野战部队,目前全都被闻香教乱军给牢牢钉在扬州一线,根本挪腾不得,否则整个江北就再也没有朝廷的立足之地了。
  虽说闻香教妖人在经历了去年大半年的狂飙猛进之后,如今已经后力不足,开始渐渐有了些颓势——据报这些妖人最近在扬州战场上屡屡受挫,其内部更是爆发了好几次火并与内讧。但南京和扬州毕竟只有一江之隔,谁知道若是朝廷主动撤走扬州兵马的话,这些妖人会不会再次团结起来大举南下渡江?
  那样一来的话,江南这个天下缙绅们最后的安乐窝,恐怕也要经历一场天塌地陷的浩劫了。
  因此,在经过朝堂上的一番争吵和互相喷口水之后,诸位大臣们终于达成了一致共识,鉴于南京目前面临的沉重军事压力,对于杭州知府的紧急求援,朝廷只能以精神援助为主,物质援助为辅,具体来说就是给杭州官府慷慨地颁发一堆嘉奖令,激励地方官绅竭力抵抗。同时命令正在浙南边境的浙江巡抚,火速率军从温州撤退,回防省府杭州——贼人的坚船利炮确实是难以对付,面对大海的宁波如果实在守不住的话,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钱塘江以北的杭嘉湖平原精华地区,却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除此之外,病急乱投医的南京朝廷,还脑洞大开地在市井之间张榜招募“忠贞义士”,想要募集一批满腔热血的青年士子,到杭州去发动百姓,进行抗战……只是榜文悬挂了三天,依然没有几个人来应募:既没有赏金,也不给提拔,有哪个傻瓜愿意去被贼人围攻的杭州这等险地去送死啊?
  然而,面对髡贼的大举来袭,别人可以退缩,张岱这个复社名士和著名纨绔却万万退不得——他的家族、宅邸和田庄产业,绝大多数都在杭州和绍兴一带。髡贼一来,势必会玉石俱焚……于是,在南京四处活动求援无果之后,无法放弃家族责任感的张岱,只得在复社同仁的安慰和怜悯之下,约上了几个相熟的杭州士子,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雇了一条漕船踏上了返乡之路。
  然而,虽然凭着一腔责任感和使命感,决心要“捐躯赴国难”,但具体到了杭州之后能够做些什么,张岱却是连他自己也心中无数——毫不客气地说,虽然他四书五经读得不错,琴棋字画也很精通,写的文章更是能被选入后世的语文课本,对大明朝廷的政坛斗争也参与得有声有色……偏偏对战争没有半点认识!
  ——几百年来,江南的士人一直全力供子弟读书,学习诗词礼法、圣人经典。因为只要有子弟考得功名,家族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就不会被官府欺负,不会被栽赃陷害,还可以反过来欺负和陷害那些没功名的人。正是因为这些巨大的好处,所以在江南士大夫的心目中,读圣贤书是唯一的正经事,只有把圣贤书读好,才是有出息、有家族责任感的“栋梁之才”。家族的安全和延续也完全寄托在这些子弟身上。就算不能考取功名,只要在士林中有着良好的名声,官府多半也会给一点面子,真要遇到事也不会找不到门路。
  退一万步说,即使在那种烽火连天的战乱年代里,各路军队为了避免遭到太激烈的抵抗,以及迅速获得对城市和乡村的征税能力,在胜局已定之后,一般也都会对本地的缙绅和胥吏好言相待。
  ——明朝中叶肆虐一时的倭寇之患,其实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外来入侵,绝大多数的倭寇首领和七成以上的倭寇成员都是中国人,日本人不过是充当了精锐打手而已,实质上乃是闽浙各个海商/海盗集团的混战。于是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怪现象……一方面倭寇到处劫掠百姓,让民间苦不堪言,一方面沿海各地的缙绅地主,又跟倭寇普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合作走私做生意,清剿倭寇就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
  鉴于这样的社会氛围,江南的士大夫之中,虽然有不少夸夸其谈、好言兵事的“兵法家”,也有一些认真读过兵书的,但要论真正上阵厮杀、浴血挣命的猛士,却是连一个都难找——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而且,以明末发展到登峰造极的“文贵武贱”之风,如果有哪个愣头青真的“自甘下贱”去带兵的话,恐怕非但得不到赞赏,还会遭到整个家族的鄙视和耻笑,甚至连书院同年们都有可能会与他绝交……
  “……不过现在的世道不是这样了,三百年来的规矩全都被打破了。即使是有功名在身,即使在士林中享有盛誉,那澳洲髡贼也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比当年的倭寇还要不知规矩!如果我们不能奋起反抗的话,仅靠科举得来的功名,是保不住我们的族人和产业的。束手就擒的唯一下场就是全族覆亡!”
  回忆起刚刚在苏州、嘉兴遇到的几个逃难乡绅,对澳洲髡贼各种“残酷暴行”的凄惨哭诉,张岱不由得感到心情更加沉重——之前的几年里,作为一个喜好新奇玩意儿的纨绔子弟,张岱一直对澳洲人生产制造的各种东西抱有极大的好感。但现在,这些心灵手巧、能够做出许多好东西的澳洲人,却变成了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凶残髡贼,实在是让张岱的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仿佛有种“萌物变成猛兽”的诡异落差感:虽然从前年开始,他就参与了东林党挑起东南战火的全过程,也跟着撰文叱骂了很多髡贼的罪状。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只是把这些短发异人当成了一群精通杂学的工匠而已。
  不过,无论心中的感觉多么别扭,但张岱还是非常清楚,随着这样一场浩大兵灾的爆发,凭着这些贼人毫不礼敬士绅的凶恶作风,如今自己的家族已是大祸临头,无论是万贯家财还是朝廷的功名都挽回不了局面,唯一有效的对策就是找出髡贼的破绽,像昔日的戚继光平倭那样,把髡贼再次赶到海里去!
  然而,尽管他和同行的士子们这些天里整日都在钻研《髡事指录》,依然是完全不得要领,拿不出什么平贼妙策……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对面座位上,唯一没穿儒服而是穿着粗布短衣的黝黑汉子,而对方也会意地点头一笑,“……张公子不必过虑,您府上乃是世代积善之家,必能逢凶化吉……”
  “……但愿吧!蒙你吉言了!”张岱苦笑一声,这位据说是琼州人士的苟循礼,在张岱少爷看来是个神奇的人物,明明年纪轻轻,但是人情世故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对髡贼的了解更是远在众人之上——此人自称是跟髡贼有着破家灭门之仇,天启七年髡贼初次现身于临高之时,就攻破了临高的苟家庄,屠灭了苟氏满门,逼得他被迫亡命江湖,从此发誓要与髡贼不死不休。接下来,此人曾经投身军旅,给广东巡抚王德尊发动的讨髡之战出谋划策,也曾在琼州和安南纠集“义兵”(其实是土匪),多次与髡贼交锋,可惜髡贼实在势大,使得苟义士复仇的愿望日渐渺茫,但他依然百折不挠,一直在留心收集敌情,伺机讨贼。
  前年,这个苟循礼不知怎么地流落到江南,在钱谦益的家里当上了门客。半辈子从来没去过岭南的钱谦益,之所以会注意到琼州髡贼的威胁,很大程度上似乎也是因为此人的危言耸听……
  如今浙江遭遇了滔天大祸,髡贼舰队深入钱江、横扫杭州,忧心家室的张岱率众慷慨奔赴战场,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钱谦益,顿时遭到千夫所指,而他自己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偏偏又不敢以身犯险,一起跑到杭州来面对枪林弹雨,于是就把这个苟循礼给塞了过来,说是可以参考他对髡贼的经验与见闻。
  对于眼前的这个家伙,张岱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在心中暗恨此人居然为一己之私,挑唆牧斋公(钱谦益)发动江南士林贸然与髡贼为敌,给江南地面上惹来了这么一场滔天大祸。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借重于苟循礼对髡贼的了解认识,还有他过去几次与髡贼交手都能全身而退的丰富经验……
  总之,就在张岱的纠结与忧虑之中,他们乘坐的漕船距离杭州越来越近——幸运的是,此时的孙阳少将已经完全放弃了对运河的封锁,把全军撤回了凤凰山庄避寒,没有人会来拦截这艘毫无武装的小船。
  与此同时的杭州城内,刘梦谦知府同样也在利用着这场大雪带来的短暂间隙,苦苦思索着平髡之策……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平髡之策(上)
  大雪纷飞之中,杭州城内一派银装素裹。但整日死死紧闭的城门,让杭州市民无法再像往日那样观赏西湖雪景,而日渐紧迫的战争氛围,更是让每个人都对游山玩水彻底失去了兴致。
  自从髡贼从海上大举入寇以来,杭州知府刘梦谦一直采用缩头乌龟战术,紧闭城门绝不出击。
  这种做法固然让他避免了亲冒矢石的危险,但也导致了杭州城外同样人烟稠密的广袤郊野,一时间完全成了髡贼们肆意往来杀伐的狩猎场,在过去的日子里被蹂躏得够呛。所以最近这几天,刘知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在髡贼结束了对城池的包围之后,各县雪片一样飞来的塘报文书堆满了他的桌案,还有一堆家破人亡的秀才举人,进城来向他这个父母官哭诉求报仇:明末江南水乡的文风颇盛,即使是乡下地主,多半也有举人或秀才的功名,按照大明的体制就是有着一定的政治地位,理应受人敬仰和尊重。
  偏偏这伙髡贼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对待卑贱草民倒是马马虎虎还算客气,对待缙绅士子却是堪称暴虐,动不动就抄家灭门,根本没把那些“诗礼传家”的名门大族放在眼里,所过之处的缙绅大户无一幸免,连退休的老尚书都杀了一个——你们这些愚蠢无知的贼人啊,难道就不懂得“刑不上大夫”的道理吗?
  总之,刘梦谦知府非常清楚,在一下子死了那么多身负朝廷功名的名门缙绅之后,作为杭州的父母官和这场战事的第一责任人,他的处境已经非常之危险,如果再不想办法做点什么的话,等到浙江巡抚回来或者朝廷追责,不光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势必难保,甚至就连自己的这颗脑袋也有点儿玄了……然而,不想把缩头乌龟当成死乌龟的刘知府思考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最后决定集思广益,借用众人之智,广邀全城读书人前来献计献策,希望能够在保住杭州城的同时,还要给髡贼一个狠狠的教训!
  嗯?为什么只邀请读书的士人?当然是因为读书人有见识,而且堂堂朝廷命官,怎好与贩夫走卒为伍?
  于是,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一时间人声鼎沸,各路穷酸秀才、落魄文人们都出现在了这次平髡大会上——那些大富大贵之家的士人,眼看着贼势如此浩大难敌,如今都在趁着这些天髡贼停止围城的空隙,顶着大雪拖儿带女地出城,往北面湖州、嘉兴一带逃亡避难。只有没盘缠的穷书生,才来衙门凑这个热闹。
  虽然时局紧迫,但刘梦谦知府还是不忘摆谱,直到绝大多数与会者都喝完了第二杯茶的时候,才施施然现身。一众等得望眼欲穿的监生、秀才、举人和老童生,赶紧上前见礼,待到众人礼毕坐定后。刘大人先是不紧不慢的用热毛巾擦过手脸,又咂了一口下人送上来的龙井茶,这才悠悠地开了腔:
  “……诸位,这海外髡贼僭称宋室后裔,在闽粤之地勾结奸佞、残害忠良的事迹,各位之前应该也有所耳闻。时至今日,这群跳梁小丑竟然丧心病狂,窜犯到了这江南首善之地!自古汉贼不两立,可叹眼下的杭州城外,不知有多少大明的忠臣义士,因为恶了髡贼而家破人亡啊。若不是为了这杭州城中百姓的安危着想,本官早已亲自领兵出城,去会一会这群恶贼了!但眼下守住这杭州城才是第一要务。为了避免这一城生灵涂炭,还请在座各位不吝献计献策。若真能打退髡贼,本官自当保举在座各位一个出身。”
  刘梦谦知府的这一番话里面,既有大义又有私利,成功刺激了诸位落魄文人们的功利之心。于是当即就有一个颤悠悠的苍老嗓音响了起来:“……府尊大人!咳咳!髡贼远道而来,无非为掳掠财物人口,学生以为只要选拔数十名敢战悍勇之士,混入乡民之中,俟得机会行刺斩杀贼酋,咳咳!贼势必退啊!”
  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伛偻的老举人,率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下巴上的几缕白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仿佛只要刘知府一声令下,这个七十多的老酸子就要亲自揣上利刃,出阵退敌似的。
  受到这位老前辈的激励,在场的诸位书生也纷纷开口出谋划策,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了不少主意,可惜多半是从《水浒》和《三国》之中获得的灵感,虽说什么刺杀、离间、诈降和美人计样样都有,但却基本都是想当然,严重缺乏可操作性……故而刘梦谦知府起先还听得兴致勃勃,但很快就越听越皱眉头了。
  ——开城门诈降?还要自己这个知府亲自去敌营为质?不管最终能否退敌,这不是让咱送死么?
  ——摆空城计?可众人皆知髡贼粗鄙无文,不知诗书,万一直接冲进城里来了怎么办?
  ——刺杀贼酋?在万军之中斩杀贼首哪有这般容易?在杭州城里能找到那么厉害的刺客么?
  ——离间计?眼下大家对城外这股髡贼兵马的内情一无所知,想要搞离间计也无从着手啊!
  ——草船借箭?喂喂,人家髡贼哪儿来的弓箭啊?那可都是鸟铳和大炮!区区草船如何接得住?
  就在刘梦谦知府越来越怀疑开这个“平髡大会”是否有必要的时候,终于有个人的说辞让他眼神一亮:
  “……府尊大人,各位前辈,关于究竟拿什么计策去讨伐城外的髡贼,这个大可以从长计议。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等在与髡贼斗智斗勇之前,势必要弄清楚这些海外巨寇的底细,才好应地制宜,有所针对……学生不才,近年来也有心于国家大事,一直留意打探髡贼内情,搜集摘抄髡贼书籍,历时一年有余,汇总而成《平髡纪要》一册,今日特此呈上,还请府尊大人一览……”
  这位名叫高玄的秀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半旧直裰,可见家境不甚宽裕,但神情却是异常的淡定自若,只见他淡淡一笑,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卷册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刘知府。
  这一招可谓是出奇制胜,当即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刚才胡乱出主意的人很多,读过《髡事指录》的人也不少,但能够把心中设想的平髡方略,系统性地整理成一份文稿的,除了高玄这个穷酸秀才之外就当真是绝无仅有。而刘知府也不含糊,当下就接过这本《平髡纪要》,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读到不明之处,还会很客气地跟高玄询问两句,仿佛对此人十分赏识似的……这一下子,原本其貌不扬的高玄,就瞬间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那一道道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炽热目光,几乎都快要把他给点着了!
  而深受众人瞩目的高玄,在听了几句阿谀奉承之后,也是一脸飘飘然的得意模样,自以为已经踏上了成功之路,即将平步青云……于是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魂游天外的状态,仿佛看到了之前总是瞧不起他的岳父终于对自己刮目相看,而那个曾经对他满脸嫌弃的大舅子规规矩矩地跪在他面前,向他请安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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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在“平髡大会”上大出风头的高玄高秀才,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得了个秀才的功名,可以算是年轻有为,但是家里实在是穷得紧——跟这年头的很多读书人一样,高玄没有工作,全靠吃祖产度日。早些年家中还有些薄产,日子还能将就,他一个劲的读书和结交师友,为的就是能够进学中举,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高玄的父母突然相继去世,偏偏在父母离世之前,他又娶了妻子……连番不断的红白大事,把高家最后的家底消耗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了一间祖上传下来的破房子和些许破旧家什,堪称是家徒四壁。
  到了去年的时候,高玄家里的柴米油盐,已经多半要靠岳父来接济了——高玄的秀才娘子是个平民小户家的女儿,老子是沿街卖酒的,因为觉得和读书人结亲有面子才把女儿嫁给了他这个穷秀才。不想高玄这个秀才女婿因为要给父母守孝,迟迟不能去考举人,即使考了也未必一次就能中举,结果夫妇俩反而要靠岳父来养活……于是在岳父的白眼和大舅子的冷言冷语面前,高玄总是很憋屈地抬不起头来。
  在这种万事皆哀的郁闷氛围之中,“岭南缙绅”赵引弓在杭州开设的完璧书坊,就成了高玄消磨时间,逃避现实的一个好去处——为了在杭州打出足够的知名度,给自己这个外来户“养望”,赵引弓在开办完璧书坊的时候,实行免费借阅的策略,对那些穷秀才、穷童生在书坊里面白看书的事情不但不干涉,还有茶水供应,以求谋得士林之中的美誉:这年头没有点名气,得不到官府和缙绅的庇护,想干什么事情都是很难的……结果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在全杭州都鼎鼎有名的文化沙龙,尤其让那些穷书生们心生向往。
  于是,心情苦闷又闲来无事的秀才公高玄,就在几个同样落魄的书生朋友的介绍下,一头扎进了完璧书坊内浩如山海的精美书籍之中,天天看得废寝忘食,直到书坊打烊才肯离开……不想就在去年夏天,原本让杭州士人交口称赞的赵引弓先生,却突然成了“髡贼奸细”,而他开设的完璧书坊也被官府查封了!
  ——当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之时,高玄正像往常一样在完璧书坊看书……店内的其它顾客和书坊的伙计闻讯之后,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以最快速度仓皇逃走,唯恐被官差不分青红皂白一起逮了入罪。唯有高玄却是神定气闲,待到其他人逃散一空后,便捡了他们落下的笔墨纸砚,外加不知何人丢下的钱袋一个,还从书坊里一口气搜刮了足足几十本书,这才高高兴兴地扛着一个大麻袋满载而归。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为了维持生计,这些从完璧书坊捞来的意外收获,都被高玄陆续典当了出去换钱买米。但在那一堆被他卷回来的书籍之中,却发现了一本记录了许多“髡贼秘闻”和“平髡妙计”的手抄小册子,顿时让高玄看得津津有味——和绝大多数心怀天下的晚明儒生一样,高玄也对‘格物”、“火器”和“兵学”都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与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有关。各条战线上的不断失利,使得大明朝廷上下都期盼着能够通过开发引进几种新式武器和新战法来扭转危局。于是就在当时兴起了一股“纸上谈兵”的浪潮,很多原本对战争毫无基本认识与概念的书生,为了赶时髦也纷纷读起了兵书……
  在完璧书坊的时候,高玄就曾经想找一些澳洲人的兵法书,来个出奇制胜。但却没有找到这类书籍,如今得了这本“平髡秘籍”,自然是如获至宝,日夜攻读不休,企图从中学出什么“屠龙之技”来。
  ——他不知道的是,这本记录了“髡贼秘闻”和“平髡妙计”的手抄小册子,其实乃是某位临高集团穿越者闲极无聊之时,搜集广州市面上对他们这些海南岛穿越者的流言,结合自己脑洞大开的恶趣味想象力,随手写出来的一本自娱自乐之作,其性质大概跟后世网络上胡诌的各种段子差不多……但却在一次来杭州公干的时候,不知怎么地把小册子给遗落在了完璧书坊,然后又让高玄这个“雅贼”给偷了去……
  如果是那些征战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册子里这些内容的荒诞可笑之处。问题是高玄这个穷秀才,也和所有类似的大明“军事爱好者”一样,眼高手低,没有任何专业的军事经验,只会纯属想当然的空谈,看着这本大吹法螺的册子里写得头头是道,他便信以为真了。
  看得入迷之后,高玄还将小册子里面的段子摘抄出来,结合自己的二次加工和艺术想象,以及从其它书籍里查到的一些“髡人事迹”,呕心沥血著成一本《平髡纪要》,自以为已是“髡事达人”了。
  非常可惜的是,《平髡纪要》虽成,怎奈髡贼却远在千里之外,身在杭州的高玄,就是想要拿着这本奇书自荐求功名都没门路,同样也没多少人对这种闲事感兴趣——东林党和复社的高层骨干,都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够接触到的,最后他还是只是住在陋屋里坐吃山空……然而,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当高玄整日哀叹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之时,大票的凶悍髡贼却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涌到了咫尺之外的钱塘江上!
  对此,其他人是惊恐万状、整日忧虑,高玄却是犹如瞌睡遇上了枕头一般兴奋莫名,先是将《平髡纪要》翻出来仔细誊写了一遍,以备在自荐之时上呈给贵人,又找出手边一切关于髡贼的书籍反复研读,还跟那些逃进城内避难的人攀谈,以打探贼情……最终便有了此次“平髡大会”上的一鸣惊人。
  此时此刻,他就以“髡事达人”的专业身份,给眼下一脑子糨糊的刘梦谦知府出谋划策。
  “……传闻髡贼多半腿不能弯,故多用火器,只要选拔若干敢勇之士,持竹竿将之扑倒在地,便不能复起,只能束手就擒。纵然黄口小儿、耄耋老翁,亦能手刃数贼,大人不妨一试,当可收神效……”
  ——听了高玄的这番“高见”,刘知府便决定征发城内青壮,组织一支竹竿队。虽然如若让他们出城攻打凤凰山庄的贼营,想必是力有未逮,但如果只是守在城墙后面用于巷战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凑合的。
  “……髡贼之中,颇多西洋外夷,自幼以牛羊肉脯为食,食之不化,故需茶叶大黄,以利消食。外夷若不得此,则肠胃堵塞,无以为命。此为我华夏制夷之大权也……”
  ——刘知府听了之后,下令火速查封全城的茶叶铺和药铺,决不让一两茶叶和大黄再落入髡贼手中。
  接下来,高玄又对刘知府分析说,琼州髡贼自南方万里之外渡海而来,其所图甚大,一心谋求我大明天下,但这些亲自赤膊上阵的粗鄙武夫,都属于党争失败被流放出来的“罪髡”,故可以高官厚禄诱而用之,以夷制夷云云……这话暗合当今大明“文贵武贱”的社会现实,所以刘知府也是听得不住点头。
  最后,作为这一番高论的收场,脑洞越开越大的高玄秀才,更是抖出了髡贼之所以火器犀利的秘闻——“……髡贼火炮以剜心法铸之,故而最为歹毒,夺人心肺无往不利,唯以至阳至阴至秽之物可破”……也不知道这货是怎么从不知那本书上翻出的锻造制炮法,又进一步引申成了的剜心法,还举一反三得出了“至阳至阴至秽之物可破火器”的诡异结论。这么好的天赋不去写玄幻小说真是可惜了。
  总之,此刻高玄可谓志得意满,自以为凭着对髡贼的了解,想必升官发财已是指日可待!眼下天下大乱,豪强四起,到处都是四处走水八方生烟的模样,而这髡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是完不了的,黎民固然涂炭,却是他这等谋士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绝佳舞台,犹如三国乱世之中的郭嘉和诸葛亮一般……
  然而自古文人相轻,看着高玄凭着一点微末小道就得了府尊大人的青睐,在场的其他士子哪里还坐得住?虽然他们对外夷之事知之甚少,但并不妨碍他们从老祖宗的故事里汲取智慧,当即也是妙招连连:
  “……不知刘父母可闻昔年靖难之役,铁铉相公守济南退成祖皇帝之故智?此辈贼子自海外而来,僭冒大宋苗裔。若请出大宋诸帝之牌位,罗列于城墙之上,再做一篇雄文以斥敌胆,想来贼愧必退!”
  ——这位年仅十几岁的童生虽说有些想当然,但至少把本朝史事学得不错。
  “……不知刘大人可知三国赤壁之战,东吴水师借东风以火船大破曹军连环大船之事?如今髡贼巨舰皆泊于钱塘江中,岂不是跟当年曹营水师之势相差仿佛?如今时值寒冬,西北风大作,官军若于钱江上游的富阳县放纵火船攻敌,正好顺风顺水,必能于凤凰山下重演当年赤壁战局!然后大人再选拔精兵出城,走陆路趁乱偷袭凤凰山庄贼营,纵然不能一举破贼,也可使其阵脚大乱,多日之内无暇攻城了……”
  ——这位举人老爷的说法虽然还是有些空泛,但已经是本次大会上“最专业”的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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