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时代(校对)第3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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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眼前这位大腹便便、神情萎靡,望之不似人君的福王殿下,周延儒一时间冷汗、大汗、瀑布汗!
  让这个少福王朱由崧当皇帝会没有问题?
  这分明是问题老大了好不好?!!
  确实,按照封建礼法的规矩,如果不考虑崇祯皇帝这一系皇家嫡脉的话,那么跟天子血脉关系最近的大明宗室,就是洛阳的福王这一家子——福王是万历皇帝的儿子,崇祯皇帝和天启皇帝的皇叔,当初万历皇帝曾经有意要罢黜皇太子(泰昌帝),让这个小儿子继承皇位……而且,崇祯皇帝为了募兵备战、筹集讨伐江南东林党的军饷,确实是不顾亲情,诛杀了福王满门。貌似这位少福王跟东林党应该很能说得来。
  但问题是,福王跟崇祯皇帝确实是新仇没错,但跟江南的东林党人也一样是旧恨啊!
  记得在万历末年的那一场立储之争当中,当时的东林党可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福王的对立面。为了挫败万历皇帝让幼子福王继承皇位的企图,早期的那批东林君子们用尽了各种打滚撒泼、颠倒黑白的伎俩,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那位老福王给赶到洛阳去了。东林党上下对此洋洋得意,还将此事标榜为万古流芳的一大功绩……如果现在把当年那位福王的儿子朱由崧捧上皇位的话,岂不是等于自己打脸吗?
  但问题是,面对大清皇帝血淋淋的刀子,手无寸兵的周延儒有能力说“不”吗?
  所以,即使打脸打得再疼,以周延儒为首的南京东林党小集团,也只能含泪叩谢满洲主子赐巴掌。
  当然,他也可以像史书上那些有节操的士大夫那样,自己找根绳子上吊寻死,以全名节。
  可问题在于,都到如今这地步了,他周延儒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吗?
  正如之前说过的那样,天底下绝大多数寻死的人,如果一次自杀失败,通常没有勇气立即就开始第二次的自杀。如今的周延儒,为了在乱世之中争权夺利,已经是连拥立伪帝、借虏助剿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这节操自然也已经没剩多少了。不就是拥立福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犯得着为此而去死吗?
  自己给自己打脸又怎么样?打脸这种事情么,打着打着也就习惯了。
  再说了,就算周延儒想要“临危一死报君王”,崇祯帝朱由检与永和帝朱以海只怕也不会承他的情吧!
  于是,崇祯六年的十二月初三日,在原内阁首辅周延儒的劝进之下,少福王朱由崧于南京皇城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弘光,史称弘光帝。同时又拜大清皇帝皇太极为义父,自称“儿皇帝”。
  接下来,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南京有了弘光皇帝,那么也应该有相应的朝臣。但问题是,在之前的战乱之中,南京朝廷的尚书、侍郎们几乎逃了个精光,只剩下以周延儒为首的大猫小猫两三只,一时间根本凑不齐一个朝廷六部的班子。再说了,大清八旗发动倾国之兵,牺牲了那么多勇士,好不容易才打下了南京城,难道接下来还要发扬大公无私的国际主义精神,真的让大明在这里复国吗?
  面对这种状况,皇太极陛下再一次充分展开了他的发散性思维,提出了“一个朝廷两块牌子”的合理化建议——只见皇太极笑呵呵地拍着朱由崧的肩膀,对这位畏畏缩缩的“儿皇帝”说道:儿子啊,既然你拜我为义父,那么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该分彼此,我的朝廷就是你的朝廷,我的臣子就是你的臣子,这样既省事又省钱!从此大清和大明融为一体,再也不会有冲突,岂不是一桩好事?
  ——昔日后晋高祖石敬塘割让幽云十六州,对契丹之主耶律德光称儿皇帝,留下了千古骂名,但即使如此,他好歹也没有把耶律德光请到汴梁(开封),或者自己搬到辽国上京,来个父子同殿上朝啊……
  朱由崧对此事的感受一定是非常苦恼的,但问题是,他这个儿皇帝同样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总之,就像后世欧洲国家的很多部队,既属于北约又属于欧盟一样。如今跟着皇太极迁移到南京的大清朝廷,也火速挂上了两块牌子,每个官员身兼明清两国的同一官职。比如在一年前才刚刚剃了头发,留了金钱鼠尾辫子的洪承畴,就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又重新变成了明朝弘光帝的内阁大学士……从此,南京皇宫里每天上朝的时候,金銮殿的丹墀上都坐着两个人,大清皇帝皇太极自然是端坐龙椅,而弘光皇帝朱由崧则拿了个板凳坐在皇太极的脚边,两位皇帝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大礼……
  最后,作为对周延儒足够识时务的褒奖,皇太极让他继续担任首辅一职,而且还是同时接受皇太极和朱由崧两位皇帝的聘用,身挂明清两国相印,担任明清两国的内阁首辅。除了完全没有任何权力,甚至连个办公地点都没有之外,堪称是风光无限,直追传说中战国时代“身挂六国相印”的苏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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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皇太极的脑洞大开之下,南京出现了“二帝同殿”、“两国共用朝廷和首都”的奇葩现象,但对于节操早已掉得基本没什么剩了的江南缙绅士子来说,只要不触犯他们的利益,一切事情都好商量。
  但问题是,皇太极不可能不触犯他们的利益——江南这些士子缙绅的要求,是连赋税都不肯交。而皇太极的打算,却是连他们的田庄和宅邸都要统统没收,顺便把这班读书人都给贬为包衣奴才!
  在结束了南京之战以后,皇太极盘点手头的军事实力,发现还剩下一万满洲旗丁,一万五千北方汉军,还有两万多刚刚收编的投降明军和原南京朝廷长江水师等等。
  很显然,仅仅凭着这一万满洲人,是根本没办法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南站稳脚跟的。
  所以,根据“兵强马壮者即可为天子”的道理,皇太极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笼络军心。尽量把除了满洲人之外的士兵,也都变成真正的自己人,为此就要让他们“有恒产者有恒心”,夺取江南地主缙绅的财产来满足他们的胃口……当然,这么搞的话,肯定会大大得罪在江南势力庞大的东林党地主缙绅集团。但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皇太极也已经看透了他们的本质,觉得这帮人根本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不仅贪得无厌,既不肯缴税也不肯服劳役,而且个个脑后生反骨——当年崇祯皇帝待他们这么仁厚,赐给了他们这么多特权,只不过任命了一个东林党的政敌当首辅,他们就要拥立伪帝造反。如今换成自己这个辽东异族可汗来当皇帝,又怎么能够指望这帮白眼狼会对自己心悦诚服,尽忠职守呢?
  既然江南士人无论如何都是一帮祸害,迟早都是要造反作乱的,那么还是早早宰了下锅吃掉为好。
  于是,在弘光皇帝即位的第二天,皇太极就颁发了一道杀气腾腾的圣旨,宣布:“……南京一城,遍地奸民,皆与崇祯废帝暗通。故而尽贬其民为奴,尽夺其财其屋,犒赏大清勇士!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霎时间,南京城内残余的五十万市民,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举人进士,甚至是皇亲国戚和官宦世家,都悉数被从自由人贬为包衣奴隶。而这些市民的宅邸和财产,自然也统统归属他们的未来主人所有!
  一时间,南京全城慌乱不堪。无数市民涌向各处城门,想要逃出这座奴隶营,但却被早有防备的清军阻拦,一顿乱棒加鞭子赶了回去——城门被堵死了,城墙上的火炮都对准了城内,数万清军将士,包括那些刚刚倒戈易帜的明朝降军,都是刀枪在手,跃跃欲试地盯着城内的市民,好像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最终,这五十万市民终于发现,自已如今成了笼中之鸟,再也无法走脱,注定是要沦为奴隶了。于是有的上吊自尽,有的跳进了秦淮河,更多的人则是绝望地接受了命运,全家坐在街上嚎哭不已。
  伴随着南京市民的震天哭声,大清帝国的士兵们全都得到了宅邸、钱财和奴隶,接下来自然还得有田庄。为此,皇太极又在十二月初六日颁发圣旨:“……凡近京各州县民人无主荒田,及明国皇亲、驸马、公、侯、伯、太监等,死于战乱者不计其数,无主之地甚多……尽行分给北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
  从此,大清帝国便在江南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跑马圈地运动”。
  ——虽然按照皇太极的说法,所圈之地应当都是无主荒地,但到了落实政策的时候,实际上往往是有主无主之地一体圈占。到后来,干脆是专挑有人耕种的田庄,这样一来,不仅有了田地,连种地的农奴都有了。皇太极又专门规定了标准,按照爵位和官职的高低,还有战功的多少,每个大清的士兵和文员,都能分到一定数量的庄田和奴隶……至此,江南清占区的社会制度,完全倒退回了农奴制时代。
  与此同时,在得知江南这边居然开始大肆“发福利”之后,滞留在江北的各路清军(主要是忠心不太可靠的汉军,还有原本反对皇太极的其他满人势力团体)和其它武装力量,也纷纷从扬州等地渡江南下,想要分一杯羹。而一心要在江南扎下根基的皇太极,对这些生力军也是来者不拒,宣布要“均贫富”——既然江南的土豪们这么富裕,咱们这些北方穷人就要均了他们的贫富!做到人人都有宅有田有女人!
  虽然这种充满革命性的话语,在皇太极这个异族入侵者的嘴里说出来,怎么都感觉很别扭。不过更加别扭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很多,也就不差这一件两件的了——总之,清廷按照“计丁授田”的原则,凡是渡江来投靠皇太极的将领和士兵,每个人都能按照级别分得一定数量的土地。当然,种地的农奴就得靠他们自己去抓捕了。以此让他们在江南地方结下无数的冤仇,不得不紧紧依靠自己这个皇帝。
  一时之间,成千上万的北方人,欣喜地来到南京这座天下第一大城市安家落户。很多原本只是小军头甚至土匪头子的家伙,纷纷住进了深宅大院,坐上了八抬大轿,睡上了秦淮佳丽,出则有人鸣锣开道,居则有人贴身服侍。人人都仿佛中了彩票头奖一般,陷于一片进入“天堂”的喜悦之中。
  而大清帝国也因此在江南迅速有了大批的铁杆支持者,只是苦了那些被贬为奴隶的南京百姓,特别是那些小脚的妇女以及老弱人群,不仅失去了自由,夫妻、家人分离,还要被强制从事平时从来没有做过的粗活累活,为清军缝制衣服、挑运军粮,甚至修建府衙、挖掘工事,不少人很快就因此被活活累死。
  当然,如此简单粗暴的“土改”政策,自然会在南京的乡间导致严重的反弹,乃至于武装反抗。但是依靠从江北源源不断获得的兵员,清军轻而易举地就碾碎了地方士绅的绝望挣扎。
  然而,随着清军队伍的日渐膨胀,南京城附近的田地和农奴就不够分了。不过皇太极很英明地表示:这没关系,江南又不是只有应天一个府,尚未被圈占的土地还多得很!于是,一支又一支举着大清旗号的兵痞和匪徒,很快就在太平府,宁国府和镇江府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打土豪行动,所过之处无不大抢大烧、尸横遍野——正如鲁迅笔下的那位阿Q同志,他要去“革命”的动力不过是“元宝,洋钱,洋纱衫”外加“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明末各路兵痞在乱世烽烟之中的思想觉悟,恐怕还不如这位阿Q同志呢!
  面对这样一副生灵涂炭、繁华覆灭的炼狱图景,纯属傀儡的弘光皇帝自然不敢乱说乱动。
  倒是周延儒这个无权无势的光杆首辅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壮着胆子找了个机会,跟皇太极提出了谏言,希望大清帝国能够约束士卒,善待士绅,给予东林党人高官厚禄,同时免除他们的钱粮负担,如此方能让天下士绅归心,重现崇祯初年“众正盈朝”的盛况,使得海清河晏、天下大治云云。
  然而,皇太极对于“众正盈朝”的盛况丝毫不感兴趣,倒是对“众正”的家产很感兴趣,早已下定决心要在江南恢复奴隶制度,于是立刻反驳说,就他所知,江南的读书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一群无父无君的无耻之人,根本不配活在天地之间,没有将他们罪诛九族以谢上天,已经是大清朝廷的仁厚所致了,怎么可以妄想更多的好处呢?如今大清有困难,借他们的子女钱财犒劳一下军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封建王朝时代的读书人,之所以经常表现得傲气冲天,乃是因为不管这天下由谁来称帝称王,为了维持一个统一帝国的官僚机构,都必须礼遇他们这些文化人。但是,当统治者决心向中世纪的西欧学习,恢复封建领主制度,不再需要一个官僚机构的时候,那么他们这些文化人也就变得无用了。
  目瞪口呆的周延儒只得表示,如果大清坚持要这么搞的话,江南之地只怕不易平定。而皇太极则很有自信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刀:“……无妨,只要朕的弓刀尚在,江南刁民不易平定又如何?杀一儆百便是了!”
  另一边,眼看着好不容易从江北请来的大清王师,居然成了要把自己这些士大夫抄家灭门的魔王修罗,后悔不迭的江南东林党人,也赶紧在私下里组织聚会,讨论应对当今危局的自救之策……
第一百六十四章
虎丘大会
  崇祯七年正月十五,苏州,虎丘。
  苏州城的历史,最早可以上溯至春秋时代,早在吴越争霸之时,便已是吴国都城。唐人李太白有诗曰:“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故而苏州的历史胜迹极多:虎丘、盘门、石湖、灵岩、天平、虞山……更有历代修造的精美园林——譬如拙政园、留园、沧浪亭、狮子林等处,都是天下文人墨客流连向往之地。
  而苏州城外的虎丘,更是吴中第一名胜,春秋时的吴王阖闾死后,即下葬在虎丘。秦始皇扫灭六国,一统四海之后,曾登临虎丘览胜。唐代诗人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凿山引水,于虎丘修七里堤,以后历朝也对此地多有营建,使得虎丘景致更为秀美,以致后世文人皆认为到苏州而不游虎丘,实属憾事。
  明末之时,以张溥为首的复社士子,曾经多次在虎丘举办文坛盛会,议论天下时政,犹如后世的竞选演说大会一般,使得虎丘大会的名声一时间享誉天下。而东林党的前辈名宿见状,也不愿让复社的小字辈们专美于前,纷纷在虎丘举办各色文会、诗会、酒会、茶会,一起吟诗作赋、评点朝政。
  于是,明末的苏州虎丘,就好像后世许多国家的首都广场一样,成了著名的政治象征地之一。
  此时此刻,在东林魁首钱谦益钱牧斋先生的召集之下,又一次虎丘大会于元宵佳节召开。由苏州闾门出城前往虎丘的官道上,儒服葛袍的书生文士络绎不绝。然而,此时这些与会者的神态之中,早已没有了那种从容不迫的士人风度,更没有了赏雪观梅的闲情雅致,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恐惧。
  而在距离虎丘不过七里路程的山塘街上,这处苏州最繁华的商埠之地,本来鳞次栉比的店铺饭庄,也是家家闭门歇业。街头上全然没有了昔日攒动的行人商贩,更看不见任何一盏元宵佳节必不可少的花灯。
  ——虽然“大清王师”的铁蹄暂时还没有踏到此处,但从南京、镇江等地相继逃来的难民们,却早就已经通过他们的嘴巴,将清廷准备尽贬江南百姓为奴的恐怖政策,传播到了苏州人的耳朵里。
  苏州地方的缙绅大户们,不无惊恐地看到时局变化如天翻地覆,纷纷苦思自保之策,却又一时无计可施。最后在本地名士、东林魁首钱谦益的牵头组织下,再次召开虎丘文会,商讨应对危机的办法。
  于是,苏州城外冷清了许久的虎丘,再一次冠盖云集,一顶顶暖轿络绎不绝。在绝大多数的轿子后面,都还跟着一群家奴,有的拿炭炉,有的打雨伞,有的提食盒,有的捧茶具,有的甚至携着朱漆马桶……
  跟以往江南士人召开的历次虎丘文会一样,本次大会依然在虎丘的千人石召开。这千人石乃是一整块天然形成的暗紫色大盘石,约莫二亩见方,由南向北倾斜,平坦如砥,气势雄伟,中有两岩石凸起,顶面平坦,四壁如削,可坐千人,实为罕见。相传春秋时吴王阖闾陵墓建成后,将千余名修墓者召集在此,设鹤舞助兴,暗赐鸩酒,工匠们口吐鲜血,毒发而亡,染红了大石,故而平日石色暗紫,一到雨天,便殷红如血。之后到了晋代,又有高僧竺道生在此聚众大讲佛法,传闻竟说得顽石点头。
  千人石处在半山腰,正是虎丘的中心位置。此时的千人石上聚满了年纪不一的儒服书生,竟显得有些狭小了。在千人石的中央,主办者用木板搭起的一座台子,台子居中放着两张椅子,椅上还铺了锦缎。其中一张椅子上,自然坐着本次虎丘大会的召集者,名满天下的东林魁首钱谦益,只见这位面容清矍的老者,虽然布鞋白袜,衣衫简朴,但须发却是一丝不乱,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
  而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则坐着一位身材肥胖的中年汉子,乃是钱谦益的弟子瞿式耜,只见他须髯戟张,身躯魁伟,粗看上去极似带兵冲杀疆场的武将,很难让人想到他其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因为钱谦益的岁数已经不小,身体也不太好,正所谓“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所以本次苏州东林党和复社成员联合召开的虎丘大会,钱谦益只是挂个名,各种具体事务基本都是瞿式耜这个做弟子的在张罗。
  虽然眼下局势危殆,鞑虏的兵锋已然不远,但身为圣人门徒,依然礼不可废——只见瞿式耜看着人都差不多来齐了,便起身起身喊道:“……吉时到……”两旁便有数名小厮一起吆喝:“……请神位……”
  紧接着,又有几个青壮书生,吭哧吭哧地抬着一张宽大的供桌,放上千人石中央的“主席台”摆好,供桌上预先固定着一座金光闪闪的铜香炉,炉内插了线香,盛满了精心筛过的细沙土。
  与此同时,十余名儒服少年排成一队,每人双手垂在胸前,分别捧着一块木头牌位,牌位上依次写着顾宪成、李三才、叶向高、邹元标、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高攀龙、黄尊素等东林前辈的官衔名号。少年们一脸肃穆地端着这些牌位,将它们依次整整齐齐地摆在供桌上,这才转身离去。
  然后,伴随着瞿式耜的一声“……上香……”虎丘之上顿时一阵迎神之乐大作。钱谦益和瞿式耜两人各自用银盆盥洗干净双手,拈香祭奠,台下众人更是呼啦跪成一片,一齐叩拜牌位上的诸位东林先贤。
  再接下来。又伴着一声“……乐止……礼成……”,众人方才起身落座。接下来自然首先是一阵寒暄,诸位缙绅士子纷纷恭维钱牧斋先生的风采独步天下,气度不减当年,而钱谦益也很有风度地逐一作揖答礼。
  直到瞿式耜抬头看看日色已是不早,不敢再耽搁,催着钱谦益进入正题。钱谦益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捋捋胡须,举臂做了个手势,台下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开始侧耳细听。
  只见钱谦益朝下拱手道:“……记得万历三十二年,泾阳先生倡修东林书院、道南祠,与弟顾允成,以及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叶茂才、钱一本、薛敷教等东林八君子聚众论德,标榜气节,讽议朝政,指斥时弊。各地学者士子闻风响应,朝廷官员遥相应和,天下为之侧目。阉竖魏忠贤尚未坐大之时,妄想借我辈正人君子的名望笼络朝野人心,故而恩威并施,拉拢东林。东林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以致这狗贼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提督东厂以后,罗织罪名,屡兴大狱,肆意捕杀。又将东林党人姓名榜示全国,凡是榜上有名的,生者削职为民,死者追夺官爵。一时间天下噤声,君子扼腕,东林元气大伤,人才凋零,数年蛰伏不振。唉!这些往事,弹指已是数十年光景了,可至今想来,依旧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回顾了一番东林党人的光辉历史之后,钱谦益低头地叹息一声,抚今追昔,似是不胜感慨,这才抬头接着说道:“……然后在崇祯初年,东林君子终于时来运转,尽罢阉党奸贼,将此辈屑小全数驱逐出朝廷,京中一度众正盈朝。而我等不管在朝在野,也皆是满心喜悦,以为天下从此即将大治。不料终究却是幻梦一场!唉,天不佑我东林,先是使得阉党余孽再次死灰复燃,东林正人君子却被逐出朝堂。之后又发生了这许多天翻地覆的变故,整个大明天下分崩离析,时至今日,也说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了。总之,眼下非但东林党人已是死伤殆尽,只剩下我等几个老朽之辈,宛如孤魂野鬼,再无力挽狂澜的能耐。就连这江南文华荟萃之地,也是危如累卵!东林的那些老友若泉下有知,真不知会是如何想法。”
  一直唠叨到这里,钱谦益才总算是进入了今日的正题,“……如今鞑虏横行江南、倒行逆施,又有周玉绳(周延儒)等一干奸贼为虎作伥,其心可诛!其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我等皆是大难临头,还请诸位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商讨出一个对策。唯愿江南澄清有日,老朽也可在拂水山庄颐养天年……”
  看到钱谦益这位东林魁首表现的如此谦逊,诸位江南缙绅士子,顿时都是一脸的意气昂扬,“……我辈身在儒林,自束发起,读圣贤书,为国捐躯,为民请命,乃是份内之事!岂有推辞之理?”
  可问题是,面对着“大清王师”的铁骑和刀枪,这帮自命不凡的读书人又能拿出什么办法呢?
  论起胡搅蛮缠、搬弄是非,乃至于摆破靴阵恐吓明朝官府,他们或许都是一把好手。但人家八旗大爷根本不和你讲道理,直接拿刀子砍过来,要抢了你的田园府邸、金银财宝,你就是再会说话又有何用?
  确实,他们江南东林党人之前权势滔天,在大明天下的朝野之中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拿捏住大明皇帝为己所用。可如今连朝廷都没了,大明似乎也快完了,他们的这些人脉关系又有何用?
  当然,他们也可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去南京劝说那位蛮夷皇帝“迷途知返”,回到善待缙绅的“正道”上来。但听说之前已经有不少狂生这样试过,结果不是被当场砍了脑袋,就是被发配为奴!
  总之,这一干读书人在虎丘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发现眼下唯一稍微有点可行性的办法,就是发动他们的家丁佃户,在江南尚未陷落的各个府县组织义兵,抵御那些想要把江南人贬为奴隶的残暴北虏——虽然这样的乌合之众,肯定没法在野外布阵作战,但若是据守城池,以拖待变,或许还有几分转机。
  于是,诸位苏州缙绅便准备在虎丘成立一个“抵抗者同盟”,领导江南的抗清自救大局。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准备取名为“正气盟”。原本众人打算推举名满天下的钱谦益担任盟主,但钱谦益立刻表示自己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恐怕难以担当此等大任,提议由他的学生瞿式耜担任盟主。
  钱谦益的该项提议,立刻得到了集体通过。瞿式耜稍微推辞了一番,便正式就任“正气盟”的盟主,主持此次“江南救亡大会”,随即又推举出副盟主五人,元老二十余人……如是讨论了足足一个时辰,总算是初步定下了整个“正气盟”的组织结构,但具体的兵马和军械究竟从哪儿来,暂时却还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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