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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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狗牙模模糊糊看到,她手里拎了个已然泼空的、俗艳的红盆,然后把盆往边上咣啷一丢,扯了截卫生纸包住手、俯身拿起一只塑料拖鞋,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子。
  缺氧的感觉还在,看人有点重影,狗牙晃了晃脑袋,再晃晃。
  聂九罗说:“我问你,孙周的伤是谁搞的,是你,还是炎拓?”
  一股子恼恨涌上心头,狗牙梗起脖子,正要吐她一口唾沫,聂九罗手起鞋落,一鞋拖抽在他腮帮子上,抽得他脸都歪了:“问你话呢,谁搞的?不说是吗?我抽到你说为止。”
  说话间,又是一鞋拖下来。
  片刻之前,她还温柔地同他说话,问他“你的伤口,要不要包扎一下”,现下冷酷得简直判若两人。
  狗牙挨了几鞋拖之后,火冲上脑,吼了句:“就是老子,老子杀了你!”
  很好,第一个问题有答案了。
  “炎拓是帮你擦屁股的是不是?你在外头搞出烂事来,他帮你收拾?”
  狗牙浑身一震,没有立刻回答,就是这一迟疑,鞋拖已经又抽了下来——狗牙的脸皮再糙再硬,这几下子挨过,嘴角也已经被抽裂出血了。
  他拼命晃着脑袋,试图避开:“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个问题……”聂九罗空着的那只手按向他的胃腹,“兴坝子乡的那个女人,是在这吗?”
  狗牙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他听到聂九罗的声音:“不说没关系,才两天,消化不完的,剖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很快,她就把剪刀拿过来了,锋利的刀锋相擦相碰,咔嚓,咔嚓。
  狗牙有一种恐怖的预感:这女人说到,真能做到。
  他尖叫:“是是是!”
  咔嚓声停了。
  屋里静得可怕,狗牙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不跳了:炎拓为什么还不回来,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吧?
  聂九罗缓缓在他身前蹲下,目光与他的视线相平:“最后一个问题。”
  狗牙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极度恐慌中,他忽然走了神:在兴坝子乡的那片玉米地里,有个荒废的破庙,他曾进去看过,里头有一尊残破的塑像,很美,但是细细端详,总觉得很可怕。
  聂九罗的眉眼和那尊塑像一样生动,人也一样可怕,不,她要可怕多了。
  “你是地枭吗?”
  ***
  炎拓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过了夜半。
  除了红底白字的店名灯箱还亮着之外,场院内一片漆黑,连狗都不叫了——听到车声,它把脑袋略抬起些,又慢吞吞地、无趣地耷了回去。
  炎拓停好车子,径直走向房间。
  离开之前,他记得洗手间自己是给留了灯的,而今漆黑一片,不过这也正常,狗牙一贯不喜欢灯光,说灯泡晃晃地挂在那儿,像个太阳,叫人恶心。
  他打开门。
  门开的刹那,他突然精神紧张:这屋里不对劲。
  是不对劲,很快,他就看出异样来了:屋里当然是一片漆黑,但在屋子的中央,有更黑的一团人形轮廓,摇摇晃晃。
  他喝了声:“谁?”
  同时飞快地伸手揿下灯开关,为了方便住客,开关就设在进门右首边。
  灯亮了。
  灯下有个人,居然是聂九罗。
  她的状态很糟,面目惨白,精神恍惚,衣衫不整,更可怕的是,她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连头发上都是,打着结缕。
  炎拓脑子里一嗡:狗牙惹祸了。
  看见炎拓,聂九罗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就朝着他过来,但她走不稳,只走了两步就直挺挺栽了下来。
  炎拓条件反射,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聂小姐,你没事……”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上腹部轻微刺痛,像被什么叮了一下。
  他脑子里警钟大作,瞬间想起瘸腿老头插进他脖颈的注射针筒:里头装的不是普通的麻醉剂,一般来说,麻醉剂都是静脉注射,很少肌注,因为肌注生效太慢,但那枚针筒里的针剂,只推压了那么一点,还是肌注的方式,就让他睡死过去几乎长达十个小时。
  那枚还留有大部分针剂的针筒,他小心包好、收进了行李袋里,原本是想着回去之后找专业的人化验一下……
  他想把聂九罗推开,迟了一步,针剂已经一推到底,反而是聂九罗一把搡开了他,借力站定了身子。
  炎拓踉跄着退开两步,也顾不上聂九罗了,迅速拔出针筒扔掉,然后摁向插针处:这针剂真是霸道,只须臾间,那一片都已经僵麻了,而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僵麻像一团溃散的蚂蚁,正四下蔓延……
  聂九罗甩开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湿毛巾,她看向炎拓,同时理出一撮头发,没事人一般擦拭着上头的污秽:“我没事,狗牙的血,不是我的,不用担心。”
  妈的!
  炎拓心里怄得几乎要吐血,迅速反手从后腰拔出枪,然而,拔枪时胳膊尚有力道,举枪时,整个前臂都麻了,指节一个痉挛,枪脱手落地,咣啷一声滑出去丈许远,反而离着聂九罗近了。
  他跨步想去捡枪,腿关节也麻痹了,步子一跨反栽趴在地,聂九罗也不去管他,拎起边上的一把椅子过来,端端正正杵地,然后坐上去。
  炎拓用尽浑身的力气,伸手去够那把枪,颤抖的手指刚挨到枪把,聂九罗一脚踩了下来,把他的手连同枪把都踩在了脚下。
  她穿的是短靴,靴底很硬,靴皮锃亮,靴筒处,露着一截细白的脚踝。
  炎拓抬起头。
  聂九罗坐在椅子上,向着他俯下身子,垂落的长发有几缕搭在了他的肩上。
  她说:“你可真不该把我请来。”
第15章
①④
  凌晨一点多,秦巴山脉腹地。
  林木葱茏,浓荫蔽天,深夜本就是漆黑的,这里尤甚,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过分。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被古人称为“狐狸所居,豺狼之薮”的荒僻所在,此刻,有一隅却有杂乱亮光透出,伴着隐隐人声。
  亮光来自不同的光源:营地灯、照明棒,以及狼眼手电。
  十几个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女,正就着亮光打包行李、收纳帐篷。
  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从登山包中拽出揉成一团的橘红色冲锋衣,抖开了穿上,又套上花哨的魔术头巾,嬉皮笑脸地问对面一个穿军绿色短袖、肌肉鼓鼓的男人:“老刀,看我,我是来探险徒步的大学生,像不像?”
  边说还边风骚地三百六十度转圈,以便老刀全方位赏鉴。
  老刀其实不老,也就三十不到,皮肤黝黑,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他正用牛皮包裹手中的56式军刺,闻言斜乜了眼:“像,真像,像个鸟。”
  说着军刺一抽,作势就要扎过去:“猪鼻子塞葱,装什么象!”
  小个子早料到他这一出,嗷一声窜出去老远,站着嘎嘎笑,边上有个净白面皮的女人看不过去,“嘘”了一声,低声呵斥:“闹什么!蒋叔打电话呢。”
  小个子心下一凛,赶紧收了声,合掌过头四下乱拜示意“莫怪”,然后溜回原位。
  老刀斜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幸灾乐祸。
  小个子悻悻的,理了会背包之后,向斜后方看过去。
  那里,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个小山包,上头站了个人,正在打电话,因为有点逆光,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腰杆挺得很直。
  小个子拿胳膊肘碰了一下老刀:“哎,你说,不是说要在山里待半个月吗,怎么才过半就急着回去啊?”
  老刀一句话呛得他没言语了:“怎么,回去还不好?你是爱上这了?”
  ***
  蒋百川正通着话,看到邢深从坡底上来。
  邢深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材高大,偏书生气质,即便是在这种地方,看上去都斯文谦和。
  大半夜的,他鼻梁上却架了副墨镜,不过就近的人谁都不觉得奇怪。
  因为邢深是个瞎子。
  蒋百川伸出手,朝邢深作了个“虚挡”的手势,示意有话待会再说。
  他知道对方“看”得到,邢深的嗅觉极为灵敏,几乎可以帮助辨向。另外,他看不到物体的颜色、细节,却能隐约看到一种“光”,对此,邢深向他解释时,曾打过一个比方:任何事物都是“发光体”,或隐或显而已——你觉得这东西不发光,只不过是你的肉眼无法分辨罢了,就好比声音,有些频率,人的耳朵就是听不见的,但那不代表没有声音。
  蒋百川有时候觉得邢深做个瞎子可惜了,有时候又想着,没了肉眼,却开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眼睛”也挺好,看到的东西更简单、纯粹。
  邢深走近之后,便站定一旁,不声也不动,直到蒋百川挂了电话才开口:“蒋叔,我们抓紧赶路,最早明天中午能到出山口,晚上应该就能回到板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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