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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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子时,前堂异人待匠,马氏同姆姆孙氏往后花园暗暗看子牙做何事。二人来至后园,只听见子牙吩咐妖怪。马氏对孙氏曰:“大娘,你听听子牙自己说话。这样人一生不长进。说鬼话的人,怎得有升腾的日子?”马氏气将起来,走到子牙面前,问子牙曰:“你在这里与谁讲话?”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道,方才压妖。”马氏曰:“自己说鬼话,压什么妖!”子牙曰:“说与你也不知道。”马氏正在园中与子牙分辩,子牙曰:“你哪里晓得什么,我善能识风水,又识阴阳。”马氏曰:“你可会算命?”子牙曰:“命理最精,只是无处开一命馆。”正言之间,宋异人见马氏、孙氏与子牙说话。异人曰:“贤弟,方才雷响,你可曾见些什么?”子牙把收妖之事说了一遍。异人谢曰:“贤弟这等道术,不枉修行一番。”孙氏曰:“叔叔会算命,却无处开一命馆。不知哪所在有便房,把一间与叔叔开命馆也好。”异人曰:“你要多少房子?朝歌南门最热闹,叫后生收拾一间房子,与子牙去开命馆,这个何难。”
安童将南门房子不日收拾齐整,贴几副对联。左边是“只言玄妙一团理”,右边是“不说寻常半句虚”。里边又有一对联云:“一张铁嘴,识破人间凶与吉:两只怪眼,善观世上败和兴。”上席又一联云:“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子牙选吉日开馆。不觉光阴捻指,四五个月不见算命卦帖的来。
那日有一樵子,姓刘名乾,挑着一担柴往南门来。忽然看见一命馆,刘乾歇下柴担,念对联。念到“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刘乾原是朝歌破落户,走进命馆来,看见子牙伏案而卧。刘乾把桌子一拍,子牙吓了一跳,揉眉擦眼看时,那一人身长丈五,眼露凶光。子牙曰:“兄起课,是看命?”那人道:“先生上姓?”子牙曰:“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别号飞熊。”刘乾曰:“且问先生‘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这对联怎么讲?”子牙曰:“‘袖里乾坤大’,乃知过去未来,包罗万象;‘壶中日月长’,有长生不死之术。”刘乾曰:“先生口出大言,既知过去未来,想课是极准的了。你与我起一课。如准,二十文青蚨;如不准,打几拳头,还不许你在此开馆。”子牙暗想:“几个月全无生意,今日撞着这一个,又是拨嘴的人。”子牙曰:“你取下一卦帖来。”刘乾取了一个卦帖儿,递与子牙。子牙曰:“此卦要你依我才准。”刘乾曰:“必定依你。”子牙曰:“我写四句在帖儿上,只管去。”上面写着:“一直往南走,柳阴一老叟。青蚨一百二十文,四个点心两碗酒。”刘乾看罢:“此卦不准。我卖柴二十余年,哪个与我点心酒吃?论起来,你的课不准。”子牙曰:“你去,包你准。”
刘乾担着柴,径往南走,果见柳树下站立一老者,叫曰:“柴来。”刘乾暗想:“好课,果应其言。”老者曰:“这柴要多少钱?”刘乾答曰:“要一百文。”少讨二十文,拗他一拗。老者看看:“好柴!干得好,捆子大,就是一百文也罢。劳你替我拿进来。”刘乾把柴拿在门里,落下草叶来。刘乾爱干净,取扫帚把地下扫得光光的,方才将扁担、绳子收拾停当等钱。老者出来,看见地下干净:“今日小厮勤谨。”刘乾曰:“老丈,是我扫的。”老者曰:“老哥,今日是我小儿毕姻,遇着你这好人,又卖的好柴。”老者说罢,往里边去,
只见一个孩子,捧着四个点心,一壶酒,一个碗:“员外与你吃。”刘乾叹曰:“姜先生真乃神仙也!我把这酒满满地斟一碗,那一碗浅些,也不算他准。”刘乾斟满一碗,再斟第二碗,一样不差。刘乾吃了酒,见老者出来,刘乾曰:“多谢员外。”老者拿两封钱出来,先递一百文与刘乾曰:“这是你的柴钱。”又将二十文递与刘乾曰:“今日是我小儿喜辰,这是与你做喜钱,买酒吃。”就把刘乾惊喜无地,想:“朝歌城出神仙了!”拿着扁担,径往姜子牙命馆来。
早晨有人听见刘乾言语不好,众人曰:“姜先生,这刘乾不是好惹的,卦如果不准,你去吧。”子牙曰:“不妨。”众人都在这里闲站,等刘乾来。不一时,只见刘乾如飞而至。子牙问曰:“卦准不准?”刘乾大呼曰:“姜先生真神仙也。好准课!朝歌城中有此高人,万民有福,都知趋吉避凶!”子牙曰:“课既准了,取谢仪来。”刘乾曰:“二十文其实难为你,轻你。”口里只管念,不见拿出钱来。子牙曰:“课不准,兄便说闲话;课既准,可就送我课钱。如何只管口说?”刘乾曰:“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也还亏你。姜先生不要急,等我来。”
刘乾站在檐前,只见南门那边来了一个人,腰束皮挺带,身穿布衫,行走如飞。刘乾赶上去,一把扯住那人。那人曰:“你扯我怎的?”刘乾曰:“不为别事,扯你算个命儿。”那人曰:“我有紧急公文要走路,我不算命。”刘乾曰:“此位先生,课命准的好,该照顾他一命。况举医荐卜,乃是好情。”那人曰:“兄真个好笑!我不算命,也由我。”刘乾怒道:“你算也不算?”那人道:“我不算!”刘乾曰:“你既不算,我与你跳河,把命配你。”一把拽住那人,就往河里跑。众人曰:“那朋友,刘大哥份上,算个命吧。”那人说:“我无甚事,怎的算命?”刘乾道:“算若不准,我替你出钱;若准,你还要买酒请我。”那人无法,见刘乾凶得紧,只得进子牙命馆来。那人是个公差,有紧急公事,等不得算八字:“看个卦吧。”扯下一个帖儿来与子牙看。子牙曰:“此卦做什么用?”那人曰:“催钱粮。”子牙曰:“卦帖批与你去自验。此卦逢于艮,钱粮不必问,等候你多时,一百零三锭。”那人接了卦帖,问曰:“先生,一课该几个钱?”刘乾曰:“这课比众不同,五钱一课。”那人曰:“你又不是先生,你怎么定价?”刘乾曰:“不准包回换。五钱一课,还是好了你。”那人心忙意急,恐误了公事,只得称五钱银子去了。刘乾辞谢子牙,子牙曰:“承兄照顾。”众人在子牙命馆门前,看那催钱粮的如何。过一个时辰,那人押钱粮到子牙命馆门前,曰:“姜先生真乃神仙出世。果是一百零三锭,真不负五钱一课!”
子牙从此时来,轰动朝歌。军民人等,俱来算命看课,五钱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银子,马氏欢喜,异人遂心。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以后,远近闻名,都来推算,不在话下。
南门外轩辕坟中,有个玉石琵琶精,往朝歌城里看妲己,便在宫中夜食宫人。御花园太湖石下,白骨如山。琵琶精看罢,出宫欲回巢穴,驾着妖光,径往南门过,只听得哄哄人语,扰嚷之声。妖精拨开妖光看时,却是姜子牙算命。妖精曰:“待我与他推算,看他如何?”妖精一化,变作一个妇人,身穿重孝,扭捏腰肢而言:“列位君子让一让,妾身算一命。”纣时人老诚,两边闪开。子牙正看命,见一妇人来得蹊跷。子牙定睛观看,认得是个妖精,暗思:“好孽畜,也来试我眼色,今日不除妖怪,等待何时!”子牙曰:“列位看命君子,‘男女授受不亲’,先让这小娘子算了去,然后依次算来。”众人曰:“也罢,我们让她先算。”
妖精进了里面坐下,子牙曰:“借小娘子右手一看。”妖精曰:“先生算命,难道也会风鉴?”子牙曰:“先看相,后算命。”妖精暗笑,把右手递与子牙看。子牙一把将妖精的寸关尺脉门攥住,将丹田中先天元气,运上火眼金睛,把妖光钉住了。子牙不言,只管看着。妇人曰:“先生不相不言,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旁人看着,这是何说!”旁人多不知奥妙,齐声大呼:“姜子牙,你年纪老大,怎干这样事?你贪爱此女姿色,对众欺骗。此乃天子日月脚下,怎这等无礼,实为可恶。”子牙曰:“列位,此女非人,乃是妖精。”众人大喝曰:“好胡说!明明一个女子,怎说是妖精?”外面围看的挤拥不开。子牙暗思:若放了女子,妖精一去,青白难辨。我既在此,当除妖怪,显我姓名。子牙手中无物,只有一紫石砚台,用手抓起石砚,照妖精顶上响一声,打得脑浆喷出,血染衣襟。子牙不放手,还攥住了脉门,使妖精不得变化。两边人大叫:“莫等他走了!”众人皆喊:“算命的打死人!”重重叠叠围住了子牙命馆。
不一时,打路的来,乃是亚相比干乘马来到,问左右:“为何众人喧嚷?”众人齐说:“丞相驾临,拿姜尚去见丞相爷。”比干勒住马问:“什么事?”内中有个抱不平的人跪下:“启老爷,此间有一人算命,叫做姜尚。适间有一女子前来算命,他见女子姿色,便欲欺骗。女子贞洁不从,姜尚陡起凶心,提起石砚,照顶上一下打死,可怜血溅满身,死于非命。”比干听众口一词,大怒,唤左右:“拿来!”子牙一只手拖住妖精,拖到马前跪下。
比干曰:“看你皓头白须,如何不知国法,白日欺奸女子?良妇不从,为何执砚打死?人命关天,岂容恶党!勘问明白,以正大法。”子牙诉曰:“老爷在上,容姜尚禀明。姜尚自幼读书守礼,岂敢违法?但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近日只见妖气贯于宫中,灾星历遍天下,小人既在辇毂之下,感当今皇上水土之恩,除妖灭怪,荡魔驱邪,以尽子民之意。此女实是妖怪,怎敢为非?望老爷细察,小民方得生路。”旁边众人齐齐跪下:“老爷,此等江湖术士,利口巧言,遮掩狡诈,蔽惑老爷。众人经目,明明欺骗不从,逞凶打死。老爷若听他言,可怜女子衔冤,百姓负屈。”比干见众口难辨,又见子牙拿住妇人手不放。比干问曰:“姜尚,那妇人已死,为何不放她手,这是何说?”子牙答曰:“小人若放她手,妖精去了,何以为证?”比干闻言,吩咐众民:“此处不可辨明,待吾启奏天子,便知清白。”众民围住子牙,子牙拖着妖精,往午门来。
比干至摘星楼候旨。纣王宣比干见。比干进内,俯伏启奏。王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比干奏曰:“臣过南门,有一术士算命,只见一女子算命,术士看女子是妖精,不是人,便将砚石打死。众民不服,齐言术士爱女子姿色,强奸不从,逞凶将女子打死。臣据术士之言,亦似有理。然众民之言,又是经目可证,臣请陛下旨意定夺。”妲己在后听见比干奏此事,暗暗叫苦:“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罢了,算什么命?今遇恶人,我必定与你报仇。”妲己出见纣王:“妾身奏闻陛下,亚相所奏,真假难辨。主上可传旨,将术士连女子拖至摘星楼下,妾身一看,便知端的。”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旨:“命术士将女子拖于摘星楼见驾。”
旨意一出,子牙将妖精拖至摘星楼。子牙俯伏阶下,右手攥住妖精不放。纣王在九曲雕栏之外,问曰:“阶下俯伏何人?”子牙曰:“小民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访名师,秘授阴阳,善识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门,卖卜度日。不意妖氛作怪,来惑小民。被尚看破天机,除妖精,别无他意。姜尚一则感皇王都城戴载之恩,报师父传秘授不虚之德。”王曰:“朕看此女,乃是人像,并非妖邪。若是妖邪,何无破绽?”子牙曰:“陛下若要妖精现形,可取柴数担炼此妖精,原形自现。”天子传旨,搬运柴薪置于楼下,子牙将妖精顶上用符印镇住原形,子牙方放了手,把女子衣裳解开,前心用符,后心用印,镇住妖精四肢,拖在柴上,放起火来:
浓烟笼地角,黑雾锁天涯。积风生烈焰,赤火冒红霞。风乃火之师,火乃风之帅。风仗火行凶,火以风为害。滔滔烈火,无风不能成形;荡荡狂风,无火焉能取胜?风随火势,须臾时燎彻天关;火趁风威,顷刻间烧开地户。金蛇串绕,难逃火炙之殃;烈焰围身,大难飞来怎躲。好似老君扳倒炼丹炉,一块火光连地滚。
子牙用火炼妖精,烧炼两个时辰,上下浑身不曾烧枯了些儿。纣王问亚相比干曰:“朕看烈火焚烧两个时辰,浑身也不焦烂,真乃妖怪!”比干奏曰:“若看此事,姜尚亦是奇人。但不知此妖终是何物作怪。”王曰:“卿问姜尚,此妖果是何物成精?”比干下楼问子牙,子牙答曰:“要此妖精现真形也不难。”子牙便用三昧真火烧此妖精。
第十七回
纣王无道造虿盆
子牙用三昧真火烧这妖精。此火非同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经,与凡火共成一处。此妖精怎么经得起!妖精在火光中扒将起来,大叫曰:“姜子牙,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将三昧真火烧我?”纣王听见火里妖精说话,吓得汗流浃背,目瞪口呆。子牙曰:“陛下,请驾进楼,雷来了。”子牙双手齐放,只见霹雳交加,一声响亮,火灭烟消,现出一面玉石琵琶来。
纣王与妲己曰:“此妖已现真形。”妲己听言,心如刀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来看我,回去便罢了,又算什么命!今遇恶人,将你原形烧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杀姜尚,誓不与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启奏曰:“陛下命左右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待妾上了弦,早晚与陛下进御取乐。妾观姜尚才术双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驾?”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传旨:“且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姜尚听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监职,随朝侍用。”子牙谢恩,出午门外,冠带回来异人庄上。异人设席款待,亲友俱来恭贺。饮酒数日,子牙复往都城随朝。
妲己把玉石琵琶放于摘星楼上,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已后五年,返本还元,断送成汤天下。
一日,纣王在摘星楼与妲己饮宴,酒至半酣,妲旦歌舞一回,与纣王作乐。三宫嫔妃,六院宫人,齐声喝采。内有七十余名宫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泪痕。妲己看了,停住歌舞,查问那七十余名宫人,原是哪一宫人。内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宫姜娘娘侍御宫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谋逆赐死,你们反怀忿怒,久后必成宫闱之患。”奏与纣王,纣王大怒,传旨:“拿下楼,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将这起逆党击顶,暂且送下冷宫,妾有一计,可除宫中大弊。”奉御官将宫女送下冷宫。
妲己奏纣王曰:“将摘星楼下,方圆开二十四丈阔、深五丈,陛下传旨,命都城万民,每一户纳蛇四条,都放此坑之内。将作弊宫人,跣剥干净,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虿盆’。”纣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宫中大弊。”天子随传旨意,张挂各门。国法森严,万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龙德殿交蛇。众民纳蛇,都城哪里有这些蛇,俱到外县买蛇交纳。众民日日进于朝中,并无内外,法纪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
一日,文书房胶鬲,官居上大夫,在文书房里看天下本章,只见众民或三两成行,四五一处,手提筐篮,进九间大殿。大夫问执殿官:“这些百姓手提筐篮,里面是什么东西?”执殿官答曰:“万民交蛇。”大夫惊曰:“天子要蛇何用?”执殿官曰:“卑职不知。”大夫出文书房到大殿,众民见大夫叩头。胶鬲曰:“你等拿的什么东西?”众民曰:“天子榜文,张挂各门,每户纳蛇四条。都城哪里有许多蛇?俱是百里之外,买来交纳。不知圣上何用。”胶鬲曰:“你们且去交蛇。”众民去了。大夫进文书房,不看本章,只见武成王黄飞虎、比干、微子、箕子、杨任、杨修俱至。相见礼毕,胶鬲曰:“列位大夫,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户纳蛇四条,不知取此何用?”黄飞虎答曰:“末将昨日看操回来,见众民言天子张挂榜文,每户纳蛇四条,纷纷不绝,俱有怨言。因此今日到此,请问列位大夫,必知其详。”比干、箕子曰:“我等一字也不知。”黄飞虎曰:“列位既不知道,叫执殿官过来。你听我吩咐,你上心打听,天子用此物做什么事?若得实信,速来报我,重重赏你。”执殿官领命去讫,众官随散。
众民又过五七日,蛇已交完,收蛇官往摘星楼回旨,奏曰:“都城众民蛇已交完,奴婢回旨。”纣王问妲己曰:“坑中蛇已完了,御妻何以治此?”妲己曰:“陛下传旨,可将前日暂寄不游宫宫人,跣剥干净,用绳缚背,推下坑中,喂此蛇蝎。若无此极刑,宫中深弊难除。”纣王曰:“御妻所设此刑,真是除奸之要法。蛇既纳完,命奉御官将不游宫前日送下宫人,绑出推落虿盆。”奉御官得旨,不一时将宫人绑至坑边。七十二名宫人一见蛇蝎狰狞,扬头吐舌,恶相难看,一齐叫苦。
那日胶鬲在文书房,也为这件事,逐日打听,只听得一片悲声惨切。大夫出得文书房来,见执殿官忙忙来报:“启老爷,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大坑中,今日将七十二名宫人跣剥入坑,喂此蛇蝎。卑职探听得实,前来报知。”胶鬲闻言,心中甚是激烈,径进内庭。过了龙德殿,进分宫楼,走至摘星楼下,只见众宫人赤身缚背,泪流满面,哀声叫苦,凄惨难观。胶鬲厉声大叫曰:“此事岂可行!胶鬲有本启奏。”纣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宫人以为取乐,不期大夫胶鬲启奏,纣王宣胶鬲上楼俯伏。
王问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胶鬲泣而奏曰:“臣不为别事,因见陛下横刑残酷,民遭荼毒,君臣暌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已成否塞之象。今陛下又用这等非刑,宫人所得何罪!昨日臣见万民交纳蛇蝎,人人俱有怨言。今旱潦频仍,况且买蛇百里之外,民不安生。臣闻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况且海外烽烟,诸侯离叛,东南二处,刻无宁宇,民日思乱,刀兵四起。陛下不修仁政,日行暴虐,自从盘古至今,不曾见此刑为何名?哪一代君王所制?”王曰:“宫人作弊,无法可除,往往不息,故设此刑,名曰‘虿盆’。”
胶鬲奏曰:“人之四肢,莫非皮肉,虽有贵贱之殊,总是一体。今入坑穴之中,毒蛇吞啖,苦痛伤心。陛下观之,其心何忍?圣意何乐?况宫人皆系女子,朝夕宫中侍陛下于左右,不过役使,有何大弊,遭此惨刑?望乞陛下怜赦宫人,真皇上浩荡之恩,体上天好生之德。”王曰:“卿之所谏,亦似有理。但肘腋之患,发不及觉,岂得以草率之刑治之?况妇寺阴谋险毒,不如此,彼未必知警耳。”
胶鬲厉声言曰:“‘君乃臣之元首,臣是君之股肱。’又曰:‘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忍心丧德,不听臣言,妄行暴虐,罔有悛心,使天下诸侯怀怨。东伯侯无辜受戮,南伯侯屈死朝歌,谏臣尽遭炮烙。今无辜宫娥又入虿盆。陛下只知欢娱于深宫,听谗信佞,荒淫酗酒,真如重疾在心,不知何时举发?诚所谓‘大痈既溃,命亦随之’。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纵欲败度,不想国家何以如磐石之安。可惜先王克勤克俭,敬天畏民,方保社稷太平,华夷率服。陛下当改恶从善,亲贤远佞,退谗进忠,庶几社稷可保,国泰民安,生民幸甚。臣等日夕焦心,不忍陛下沦于昏暗,黎民离心离德,祸生不测。所谓:‘社稷宗庙,非陛下之所有也。’臣何忍深言,望陛下以祖宗天下为重,不得妄听女子之言,有废忠谏之语,万民幸甚!”纣王大怒曰:“好匹夫!怎敢无知侮谤圣君,罪在不赦!”叫左右:“即将此匹夫剥尽衣服,送入虿盆,以正国法。”众人方欲来拿,被胶鬲大喝曰:“昏君无道,杀戮谏臣,此国家大患。吾不忍见成汤数百年天下,一旦付于他人,虽死我不瞑目。况吾官居谏议,怎入虿盆!”手指纣王大骂:“昏君!这等横暴,终应西伯之言。”大夫言罢,往摘星楼下一跃,撞将下来,跌了个脑浆迸流,死于非命。
胶鬲坠楼,粉身碎骨。纣王看见,更觉大怒,传旨:“将宫女推下虿盆,连胶鬲一齐喂了蛇蝎!”可怜七十二名宫人,齐声高叫:“皇天后土,我等又未为非,遭此惨刑。妲己贱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后定啖汝阴魂!”纣王见宫人落于坑内,饿蛇将宫人盘绕,吞咬皮肤,钻入腹内,苦痛非常。妲己曰:“若无此刑,焉得除宫中大患?”纣王以手拍妲己之背曰:“喜你这等奇法,妙不可言。”两边宫人,心酸胆碎。
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传旨,将虿盆左旁掘一池,右边挖一沼。池中以糟丘为山,右边以酒为池。糟丘山上,用树枝插满,把肉披成薄片,挂在树枝之上,名曰‘肉林’。右边将酒灌满,名曰‘酒池’。天子富有四海,原该享无穷富贵,此肉林、酒池,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纣王曰:“御妻异制奇观,真堪玩赏。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随传旨依法制造。
非止一日,将酒池、肉林造得完全。纣王设宴,与妲己玩赏肉林、酒池。正饮之间,妲己奏曰:“乐声烦厌,歌唱寻常,陛下传旨,命宫人与宦官扑跌。得胜者池中赏酒;不胜者乃无用之婢,侍于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击顶,放于糟内。”妲己奏毕,纣王无不听从,传旨:“命宫人宦官扑跌。”可怜这妖孽在宫中无所不为,宦官遭殃,伤残民命。妲己要将宫人打死入于糟内,乃因她或二三更现出原形,要吃糟内宫人,以血食养她精气,惑于纣王。
纣王听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无忌惮,朝纲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设一计要害子牙,作一图画。那日在摘星楼与纣王饮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图画,献与陛下一观。”王曰:“取来朕看。”妲己命官人将画叉挑起。纣王看此画,又非翎毛,又非走兽,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画一台,高四丈九尺,殿阁巍峨,琼楼玉宇,玛瑙砌就栏杆,宝玉妆成栋梁,夜现光华,照耀瑞彩,名曰“鹿台”。妲己奏曰:“陛下万乘至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台,不足以壮观瞻。此台真是瑶池玉阙,阆苑蓬莱。陛下早晚宴于台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与真仙遨游,延年益寿,禄算无穷。陛下与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间富贵也。”王曰:“此台工程浩大,当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须得一才艺精巧,深识阴阳,洞晓生克之人。以妾观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纣王闻言,即传旨:“宣下大夫姜尚。”
使人往比干府,宣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谢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门,卑职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课,早知今日之危。子牙对比干谢曰:“姜尚荷蒙大德携提,并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别。此恩此德,不知何时可报。”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运命,主今日不好,有害无利,有凶无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谏官,在位况且不久,面君以顺为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压书房砚台之下,但丞相有大难临身,无处解释,可观此柬,庶几可脱其危,乃卑职报丞相涓涯之万一耳。从今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颜?”子牙作辞,比干着实不忍:“先生果有灾迍,待吾进朝面君,可保先生无虞。”子牙曰:“数已如此,不必劳动,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马来到午门,径至摘星楼候旨。
奉御官宣上摘星楼。见驾毕,王曰:“卿与朕代劳,起造鹿台,俟功成之日,加禄封官,朕决不食言。图样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阁殿重檐,玛瑙砌就栏杆,宝玉妆成栋梁。子牙看罢,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将言语感悟这昏君,昏君必定不听发怒。我就此脱身隐了,何为不可?”
第十八回
子牙谏主隐磻溪
子牙看罢图样,王曰:“此台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姜尚曰:“此台高四丈九尺,造琼楼玉宇,碧槛雕栏,工程浩大。若台完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纣王闻奏,对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台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年少可以行乐。若是如此,人生几何,安能长在!造此台实为无益。”妲己曰:“姜尚乃方外术士,总以一派诬言。哪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当炮烙。”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奉官:“可与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国法。”子牙曰:“臣启陛下,鹿台之工,劳民伤财,愿陛下息此念头,切为不可。今四方刀兵乱起,水旱频仍,府库空虚,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与百姓养和平之福,日荒淫于酒色,远贤近佞,荒乱国政,杀害忠良,民怨天愁,累示警报,陛下全不修省。今又听狐媚之言,妄兴土木,陷害万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终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胆披肝,冒死上陈。如不听臣言,又见昔日造琼宫之故事耳。可怜社稷生民,不久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视而不言?”纣王闻言,大骂:“匹夫!焉敢诽谤天子?”令两边承奉官:“与朕拿下,醢尸齑粉,以正国法!”
众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往楼下飞跑。纣王一见,且怒且笑:“御妻,你看这老匹夫,听见‘拿’之一字就跑了,礼节法度,全然不知。哪有一个跑了的?”传旨命奉御官:“拿来。”众官赶子牙过龙德殿、九间楼,子牙至九龙桥,只见众官赶来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赶我,莫非一死而已。”按着九龙桥栏杆,往下一撺,把水打了一个窟窿。众官急上桥看,水星儿也不冒一个,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楼回旨。王曰:“好了这老匹夫!”
子牙投水桥下,有四员执殿官扶着栏杆,看水嗟叹。适有上大夫杨任进午门,见桥边有执殿官伏着望水。杨任问曰:“你等在此看什么?”执殿官曰:“启老爷,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杨任曰:“为何事?”执殿官答曰:“不知。”杨任进文书房看本章。
纣王与妲己议:“鹿台差哪一官员监造?”妲己奏曰:“若造此台,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纣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间殿往文书房,来见杨任。杨任问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台,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诏崇侯虎督工。”杨任问曰:“何谓鹿台?”承奉答曰:“苏娘娘献的图样,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珠玉妆成栋梁,今命崇侯虎监造。卑职见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丘墟,特来见大人。大人秉忠谏止土木之工,救万民搬泥运土之苦,免商贾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爱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扬于世世矣。”杨任听罢,谓承奉曰:“且将此诏停止,待吾进见圣上,再为施行。”
杨任径往摘星楼下候旨,纣王宣杨任上楼见驾。王曰:“卿有何奏章?”杨任奏曰:“臣闻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听计从,唯师保是用,忠良是亲,奸佞日远。和外国,顺民心,功赏罪罚,莫不得当,则四海顺从,八方仰德。仁政施于人,则天下景从,万民乐业,此乃圣主之所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听,建造鹿台。陛下只知行乐欢娱,歌舞宴赏,作一己之乐,致万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乐,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为整饬,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内,陛下听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东伯侯姜文焕雄兵百万,欲报父仇,游魂关兵无宁息,屡折军威。苦战三年,钱粮尽费,粮草日艰,此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顺为陛下无辜杀其父亲,大势人马,昼夜攻取三山关。邓九公亦是苦战多年,库藏空虚,军民失望,此为二害。三害者,况闻太师远征北海大敌,十有余年,今且未能返国,败胜未分,吉凶未定。陛下何苦听信谗言,杀戮正士?狐媚偏于信从,谠言置之不问。小人日近于君前,君子日闻其退避。宫闱竟无内外,貂珰紊乱深宫。三害荒荒,八方作乱。陛下不容谏官,有阻忠耿。今又起无端造作,广施土木,不唯社稷不能奠安,宗庙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涂炭。愿陛下速止台工,民心乐业,庶可救其万一。不然,民一离心,则万民荒乱。古云:‘民乱则国破,国破则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华夷,一旦被他人所虏矣!”
纣王听罢,大骂:“匹夫!把笔书生,焉敢无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将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他前岁有功,姑恕他一次。”杨任复奏曰:“臣虽剜目不辞,只怕天下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杨任搀下楼,一声响,剜二目献上楼来。
杨任忠肝义胆,实为纣王,虽剜二目,忠心不灭,一道怨气,直冲在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黄巾力士:“可救杨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楼下,用三阵神风,异香遍满,摘星楼平地播起尘土,扬起沙灰。一声响,杨任尸骸竟不见了。纣王急往楼内避其沙土。不一时,风息沙平,两边启奏纣王曰:“杨任尸首风刮不见了。”纣王叹曰:“似前番朕斩太子,也被风刮去。似此等事,皆系常事,不足怪也。”纣王谓妲己曰:“鹿台之工,已诏侯虎。杨任谏朕,自取其祸。速召崇侯虎。”侍驾官催诏去了。
杨任尸首被力士摄上紫阳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来,命白云童子葫芦中取二粒仙丹,将杨任眼眶里放二粒仙丹。真人用先天真气吹在杨任面上,喝声:“杨任不起,更待何时?”真是仙家妙术,起死回生。只见杨任眼眶里长出两只手来,手心里生两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看地穴,中识人间万事。杨任立起半晌,定省见自己目化奇形,见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杨任问曰:“道长,此处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处乃青峰山紫阳洞,贫道是炼气士清虚道德真君。因见你忠心赤胆,直谏纣王,怜救万民,身遭剜目之灾,贫道怜你阳寿不绝,度你上山。后辅周王成其正道。”杨任听罢,拜谢曰:“弟子蒙真君怜救,指引还生,再见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弃,愿拜为师。”杨任就在青峰山居住。
纣王诏崇侯虎督造鹿台。此台工程浩大,要动无限钱粮,无限人夫,搬运木植、泥土、砖瓦,络绎之苦,不可胜计。各州府县军民,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任劳累死。万民惊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军民嗟怨,家家闭户,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势虐民,可怜老少累死不计其数,皆填鹿台之内。朝歌变乱,逃亡者甚多。
子牙借水遁回到宋异人庄上,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来。”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马氏大惊:“为何事来?”子牙曰:“天子听妲己之言,起造鹿台,命我督工。我不忍万民遭难,黎民有殃,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谏。圣上大怒,把我罢职归田。我想纣王非我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时候命。我一日时来运至,官居显爵,极品当朝,人臣第一,方不负我心中实学。”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过是江湖一术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浅。今命你造台,乃看顾你监工,况钱粮既多,你不管什么东西,也赚它些回来。你多大官,也上本谏言?还是你无福,只是个术士的命。”
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这样官未展我胸中才学,难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装,打点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着霞帔,头戴珠冠,荣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马氏笑曰:“子牙,你说的是失时话!现成官你没福做,倒去空拳只手去别处寻。这不是折得你胡思乱想,奔投无路,舍近求远,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监造台工,明明看顾你。你做的是哪里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员,都是随时而已。”
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远大。天数有定,迟早有期,各自有主。你与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时来,富贵自是不浅。”马氏曰:“我和你夫妻缘分,只到得如此。我生长朝歌,决不往他乡外国去。从今说过,你行你的,我干我的,再无他说。”子牙曰:“娘子错说了。嫁鸡怎不逐鸡飞,夫妻岂有分离之理?”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哪里去离乡背井?子牙,你从实些,写一纸休书与我,各自投生。我决不去。”子牙曰:“娘子随我去好。一日身荣,无边富贵。”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显官,我在此受些穷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吧。”子牙曰:“你不要后悔。”马氏曰:“是我造化低,绝不后悔!”子牙点头叹曰:“你小看了我。既嫁与我为妻,怎不随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与你好开交;如要不肯,我与父兄说知,同你进朝歌见天子,也讲一个明白!”
夫妻二人正在此斗口,有宋异人同妻孙氏来劝子牙曰:“贤弟,当时这一件事是我做的。弟妇既不同你去,就写下一字与她。贤弟乃奇男子,岂无佳配,何必苦苦留恋她?常言道:‘心去意难留。’勉强终非是好结果。”子牙曰:“长兄、嫂在上,马氏随我一场,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离她,她倒有离我之心。长兄吩咐,我就写休书与她。”子牙写了休书,拿在手中道:“娘子,书在我手中,夫妻还是团圆的。你接了此书,再不能完聚了。”马氏伸手接书,全无半毫顾恋之心。子牙叹曰:“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自由可,最毒妇人心!”马氏收拾回家,改节去了。
子牙打点起行,作辞宋异人、嫂嫂孙氏:“姜尚蒙兄嫂看顾提携,不期有今日之别。”异人治酒与姜子牙饯行。饮罢,远送一程,因问曰:“贤弟往哪里去?”子牙曰:“小弟别兄,往西岐做些事业。”宋异人曰:“倘贤弟得意时,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洒泪而别。
子牙离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过了黄河,径往渑池县,往临潼关来。只见一起朝歌奔逃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携子哭,弟为兄悲,夫妻落泪,男女悲哭之声,纷纷载道。子牙见而问曰:“你们是朝歌民?”内中也有人认得是姜子牙,众民叫曰:“姜老爷!我等是朝歌民。因纣王起造鹿台,命崇侯虎监督。那天杀的奸臣,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累死数万人夫,尸填鹿台之下,昼夜无息。我等经不得这等苦楚,故此逃身出五关。不期总兵张老爷不放我们出关。若是拿将回去,死于非命。故此伤心啼哭。”子牙曰:“你们不必如此,待我去见张总兵,替你们说个人情,放你们出关。”众人谢曰:“这是老爷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
子牙把行囊与众人看守,独自前往总兵府来。家人问曰:“哪里来的?”子牙曰:“烦你传报,商都下大夫姜尚来拜你总兵。”门上人来报:“启老爷,商都下大夫姜尚来拜。”张凤想:“下大夫姜尚来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关隘。百事有烦他。”急命左右:“请进。”子牙道家打扮,不着公服,径往里面见张凤。
张凤一见子牙道服而来,便坐而问曰:“来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凤问曰:“大夫何为道服而来?”子牙答曰:“卑职此来,不为别事,单为众民苦切。天子不明,听妲己之言,广施土木之工,兴造鹿台,命崇侯虎督工。岂意彼陷虐万民,贪图贿赂,罔惜民力。况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怜累死万民,填于台内。荒淫无度,奸臣蛊惑天子,狐媚巧闭圣聪。命我督造鹿台,我怎肯误国,害民伤财?因此直谏。天子不听,反欲加刑于我。我本当一死以报爵禄之恩,奈尚天数未尽,蒙恩赦宥,放归故乡,因此行到了贵治。偶见许多百姓,携男拽女,扶老携幼,悲号苦楚,甚是伤情。如若执回,又惧炮烙、虿盆,惨刑恶法,残缺肢体,骨粉魂消。可怜民死无辜,怨魂怀屈。今尚观之,心实可怜,故不辞愧面,奉谒台颜,恳求赐众民出关,黎庶从死而之生,将军真天高海阔之恩,实上天好生之德。”
张凤听罢大怒,言曰:“汝乃江湖之士,一旦富贵,不思报本于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况逃民不忠,若听汝言,亦陷我于不义。我受命执掌关隘,自宜尽臣子之节。逃民玩法,不守国规,宜当拿解于朝歌。自思只是不放过此关,彼自然回国,我已自存一线之生路矣。若论国法,连汝并解回朝,以正国典。奈吾初会,暂且姑免。”喝两边:“把姜尚推将出去!”众人一声喝,把子牙推将出来。
子牙满面羞惭。众民见子牙回来,问曰:“姜老爷,张老爷可放我等出关?”子牙曰:“张总兵连我也要拿进朝歌城去。是我说过了。”众人听罢,齐齐叫苦,七八百黎民嚎啕痛哭,哀声彻野。子牙看见不忍。子牙曰:“你们众民不必啼哭,我送你们出五关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闻知此语,只说宽慰他,乃曰:“老爷也出不去,怎生救我们?”内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爷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曰:“你们要出五关者,到黄昏时候,我叫你等闭眼,你等就闭眼。若听得耳内风响,不要睁眼。若开了眼时,跌出脑子来,不要怨我。”众人应承了。
子牙到一更时候,望昆仑山拜罢,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响。这一会,子牙土遁救出万民。众人只听得风声飒飒,不一会,四百里之程,出了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到金鸡岭,子牙收了土遁,众民落地。子牙曰:“众人开眼。”众人睁开了眼。子牙曰:“此处就是汜水关外金鸡岭,乃西岐州地方。你们好好去吧。”众人叩头谢曰:“老爷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报!”众人拜别,子牙往磻溪隐迹。
众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过了金鸡岭,便是首阳山。走过燕山,又过了白柳村,前至西岐山。过了七十里,至西岐城。众民进城观看景物:民丰财阜,行人让路,老幼不欺,市井谦和。真乃尧天舜日,别是一番风景。众民作一手本,投递上大夫府。散宜生接着手本。
翌日,伯邑考传命:“既朝歌逃民因纣王失政,来归吾土,无妻者给银与他娶妻。又与银子,令众人移居安处。鳏寡孤独者,在三济仓造名,自领口粮。”宜生领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赎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启公子:主公临别时言:‘七年之厄已满,灾完难足,自然归国。’不得造次,有违主公临别之言。如公子于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问安,亦不失为子之道。何必自驰鞍马,身临险地哉?”伯邑考叹曰:“父王有难,七载禁于异乡,举目无亲。为人子者,于心何忍?所谓立国立家,徒为虚设,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带祖遗三件宝贝,往朝歌进贡,以赎父罪。”
第十九回
伯邑考进贡赎罪
伯邑考欲往朝歌为父赎罪。时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谏,公子立意不允,随进宫辞母太姬,要往朝歌赎罪。太姬曰:“汝父被羁羑里,西岐内外事付托何人?”邑考曰:“内事托付与兄弟姬发,外事托付与散宜生,军务托付与南宫适。孩儿亲往朝歌面君,以进贡为名,请赎父罪。”太姬见邑考坚执要去,只得依允,吩咐曰:“孩儿此去,须要小心!”邑考辞出,径到殿前与弟姬发言曰:“兄弟好生与众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规矩。我此去朝歌,多则三月,少则二月,即便回程。”邑考吩咐毕,收拾宝物进贡,择日起行。姬发同文武官、九十八弟,在十里长亭饯别。邑考与众人饮酒作辞。一路前行,扬鞭纵马,过了些红杏芳林,行无限柳阴古道。伯邑考与从人一日行至汜水关。关上军兵见两杆进贡幡幢,上书西伯侯旗号。军官来报主帅,守关总兵韩荣命开关。邑考进关,一路无辞。行过五关,来到渑池县,渡黄河至孟津,进了朝歌城皇华官驿安下。
次日,问驿丞:“丞相府住在哪里?”驿丞答曰:“在太平街。”次日,邑考来至午门,并不见一员官走动,又不敢擅入午门。往返五日,邑考素缟抱本,立于午门外。少时,只见一位大臣骑马而至,乃亚相比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问曰:“阶下跪者何人?”邑考答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闻言,滚鞍下马,以手相扶,口称:“贤公子请起。”二人立在午门外,比干问曰:“公子为何事至此?”邑考答曰:“父亲得罪于天子,蒙丞相保奏,得全性命,此恩真天高地厚,愚父子兄弟,铭刻难忘。只因七载光阴,父亲久羁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岂肯甘为鱼肉?邑考与散宜生共议,将祖遗镇国异宝,进纳王廷,代父赎罪。望丞相开天地仁慈之心,怜姬昌久羁羑里之苦。倘蒙赐骸骨,得归故土,真恩如太山,德如渊海。西岐百姓,无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答曰:“公子纳贡,乃是何宝?”邑考曰:“自始祖亶父所遗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赎罪。”比干曰:“七香车有何贵乎?”邑考答曰:“七香车乃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遗下此车。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乃世传之宝也。醒酒毡,倘人醉酩酊,卧此毡上,不消时刻即醒。白面猿猴虽是畜类,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真如呖呖莺篁,翩翩弱柳。”比干听罢:“此宝虽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戏之物进贡,正是助桀为虐,荧惑圣聪,反加朝廷之乱。无奈公子为父羁囚,行其仁孝,一点真心。此本我替公子转达天听,不负公子来意耳。”比干往摘星楼候旨。
奉御官启奏:“亚相比干见驾。”纣王曰:“宣比干上楼。”比干上楼朝见,纣王曰:“朕无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启奏陛下,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纣王命宣邑考上楼。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臣子伯邑考朝见。”纣王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纳贡为父赎罪,亦可为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暂羑居里。臣等举室感陛下天高海阔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陈,请代父罪。倘荷仁慈,赐以再生,得赦归国,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万载瞻仰陛下再生之德出于意外也。”纣王见邑考悲惨,为父陈冤,极其恳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胜感动,乃赐邑考平身。邑考谢恩,立于栏杆之外。
妲己在帘内见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红齿白,言语温柔。妲己传旨:“卷去珠帘。”左右宫人将珠帘高卷,搭上金钩。纣王见妲己出来,口称:“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情实可矜。”妲己奏曰:“妾闻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无双,人间绝少。”纣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虽女流,幼在深闺闻父母传说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遗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看邑考抚弹一曲,便知深浅。”纣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气所惑,一听其言,便令伯邑考叩见妲己。邑考朝拜毕,妲己曰:“伯邑考,闻你善能抚琴,你今试抚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闻‘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载羁囚,苦楚万状,臣何忍蔑视其父,自为喜悦而鼓琴哉!况臣心碎如麻,安能宫商节奏,有辱圣聪?”纣王曰:“邑考,你当此景,抚操一曲,如果稀奇,赦你父子归国。”邑考听见此言,大喜谢恩。
纣王传旨取琴一张。邑考盘膝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拨动琴弦,抚弄一曲,名曰《风入松》:
杨柳依依弄晓风,桃花半吐映日红。
芳草绵绵铺锦绣,任他车马各西东。
邑考弹至曲终,只见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珠,万壑松涛,清婉欲绝,令人尘襟顿爽,恍如身在瑶池凤阙。而笙簧箫管,檀板讴歌,觉俗气逼人耳。诚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纣王听罢,心中大悦,对妲己曰:“真不负御妻所闻。邑考此曲,可称尽善尽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闻。今亲睹其人,所闻未尽所见。”纣王大喜,传旨摘星楼排宴。
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满月,手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风情袅袅动人。妲己又看纣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动人。纣王虽是帝王之相,怎经色欲相亏,形容枯槁。自古佳人爱少年,况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将邑考留在此处,假说传琴,乘机挑逗,庶几成就鸾凤,共效于飞之乐。况他少年,其为补益更多,何拘拘于此老哉?”妲己设计欲留邑考,随即奏曰:“陛下当赦西伯父子归国,固是陛下浩荡之恩。但邑考琴为天下绝调,今赦之归国,朝歌竟为绝响,深为可惜。”纣王曰:“如之奈何?”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纣王曰:“御妻有何妙策可以两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传妾之琴,俟妾学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之乐。一则西伯父子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则朝歌不致绝瑶琴之乐,庶几可以两全。”纣王闻言,以手拍妲己之背曰:“贤哉爱卿!真是聪慧贤明,深得一举两全之道。”随传旨:“留邑考在此楼传琴。”妲己不觉暗喜:“我如今且将纣王灌醉了,扶去浓睡,我自好与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传旨排宴。纣王以为妲己好意,岂知内藏伤风败俗之情,大坏纲常礼义之防。妲己手捧金杯,对纣王曰:“陛下进此寿酒。”纣王以为美爱,只顾欢饮,不觉一时酩酊。
妲己命左右侍御宫人,扶皇上龙榻安寝,方着邑考传琴。两边宫人取琴二张,上一张是妲己,下一张是伯邑考传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启娘娘:此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揉、勾、剔。左手龙睛,右手凤目,按宫、商、角、徵、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摘、打。有六忌,七不弹。”妲己问曰:“何为六忌?”邑考曰:“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妲己又问:“何为七不弹?”邑考曰:“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遇此皆不弹。此琴乃太古遗音,乐而近雅,与诸乐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调,五十一小调,三十六等音。有诗为证:
音和平兮清心目,世上琴声天上曲。
尽将千古圣人心,付与三尺梧桐木。”
邑考言毕,将琴拨动,其音嘹亮,妙不可言。
妲己原非为传琴之故,实为贪邑考之姿容,挑逗邑考,欲效于飞,纵淫败度,何尝留心于琴?于是左右勾引,故将脸上桃花现娇艳天姿,风流国色。转秋波,送娇滴滴情怀;启朱唇,吐软温温悄语。无非欲动邑考,以惑乱其心。邑考乃圣人之子,因为父受羁囚之厄,欲行孝道,故不辞涉水之劳,往朝歌进贡,代赎父罪,指望父子同还故都,哪有此意?虽是传琴,心如铁石,意若坚刚,眼不旁观,一心只顾传琴。
妲己两番三次勾邑考不动,妲己曰:“此琴一时难明。”吩咐左右:“且排上宴来。”两边随办上宴来,妲己命席旁设坐,令邑考侍宴。邑考魂不附体,跪而奏曰:“邑考乃犯臣之子,荷蒙娘娘不杀之恩,赐以再生之路,感圣德真如山海。娘娘乃万乘之尊,人间国母,邑考怎敢侧坐?臣当万死!”邑考俯伏不敢抬头。妲己曰:“邑考之言差矣!若论臣子,果然坐不得;若论传琴,乃是师徒之道,坐即何妨?”邑考闻妲己之言,暗暗切齿:“这贱人把我当做不忠不孝、不德不仁、非礼非义、不智不良之类。想吾始祖亶父在尧为臣,官居司农之职,相传数十世,累代忠良。今日邑考为父朝商,误入陷阱。岂知妲己以邪淫坏主上之纲常,有伤于风化,深辱天子,其恶不小。我邑考宁受万刃之诛,岂可坏姬门之节?死泉之下,何以相见始祖哉?”
妲己见邑考俯伏不言,又见邑考不动心情,并无一计可施。妲己邪念不绝:“我倒有爱恋之心,他全无顾盼之意。也罢,我再将一法引逗他,不怕此人心情不动耳。”妲己只得命宫人将酒收了,令邑考平身,曰:“卿既坚执不饮,可还依旧用心传琴。”邑考领旨,依旧抚琴,照前勾拨多时。妲己猛曰:“我居于上,你在于下,所隔疏远,按弦多有错乱,甚是不便,焉能一时得熟?我有一法,可以两便,又相近可以接纳,有何不可?”邑考曰:“久抚自精,娘娘不必性急。”妲己曰:“不是这等说,今夜不熟,明日主上问我,我将何言相对?深为不便。可将你移于上坐,我坐于怀内,你拿着我手双拨此弦,不用一刻即熟,何劳多延日月哉?”就把伯邑考吓得魂游万里,魄散九霄。邑考思量:“此是大数已定,料难脱此罗网,毕竟做个青白之鬼,不负父亲教子之方,只得把忠言直谏,就死甘心。”邑考正色奏曰:“娘娘之言,使臣万载竟为狗彘之人。史官载在典章,以娘娘为何如?况娘娘乃万姓之国母,受天下诸侯之贡贺,享椒房至尊之贵,掌六宫金阙之权。今为传琴一事,亵尊一至于此,深属儿戏,成何体统!使此事一闻于外,虽娘娘冰清玉洁,而天下万世又何信哉?娘娘请勿性急,使旁观者有辱于至尊也。”把妲己羞得彻耳通红,无言可对,随传旨命伯邑考暂退。伯邑考下楼,回馆驿。
妲己深恨:“这等匹夫,轻人如此!‘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反被他羞辱一场。管叫你粉身碎骨,方消吾恨!”妲己只得陪纣王安寝。
次日天明,纣王问妲己曰:“夜来伯邑考传琴,可曾精熟?”妲己枕边挑剔,乘机谮曰:“妾身启陛下:夜来伯邑考无心传琴,反起不良之念,将言调戏,甚无人臣礼。妾身不得不奏。”纣王闻言大怒曰:“这匹夫焉敢如此!”随即起来整饬用膳,传旨:“宣伯邑考。”
邑考在馆驿,闻命即至摘星楼下候旨。王命:“宣上楼来。”邑考上楼,叩拜在地。王曰:“昨日传琴,为何不尽心传琴,反迁延时刻,这有何说?”邑考奏曰:“学琴之事,要在心坚意诚,方能精熟。”妲己在旁言曰:“琴中之法无它,若仔细分明,讲得斟酌,岂有不精熟之理?只你传习不明,讲论糊涂,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纣王听妲己之言,夜来之事,不好明言,随命邑考:“再抚一曲与朕亲听,看是如何。”邑考受命,膝地而坐,抚弄瑶琴,自思:“不若于琴中寓以讽谏之意。”乃叹纣王一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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