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校对)第1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3/48

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
颠颉昂藏独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
子推介节谁与俦?百炼坚金任磨砺。
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齐楚。
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
古来真主百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
桐梧种就鸾凤集,何问朝中菀其枯!
重耳自幼谦恭下士,自十七岁时,已父事狐偃,师事赵衰,长事狐射姑,凡朝野知名之士,无不纳交,故虽出亡,患难之际,豪杰愿从者甚众。
惟大夫郤芮与吕饴甥腹心之契,虢射是夷吾之母舅,三人独奔屈,以就夷吾。相见之间,告以贾华之兵,旦暮且至。夷吾即令敛兵为城守计。贾华原无必获夷吾之意,及兵到,故缓其围,使人阴告夷吾曰:“公子宜速去。不然,晋兵继至,不可当也。”夷吾谓郤芮曰:“重耳在翟,今奔翟,何如?”郤芮曰:“君固言二公子同谋,以是为讨。今异出而同走,骊姬有辞矣。晋兵且至翟,不如之梁。梁与秦近,秦方强盛,且婚姻之国,君百岁后,可借其力以图归也。”夷吾乃奔梁国。
贾华佯追之不及,以逃奔复命。献公大怒曰:“二子不获其一,何以用兵?”叱左右欲缚贾华斩之。丕郑父奏曰:“君前使人筑二城,使得聚兵为备,非贾华之罪也。”梁五亦奏曰:“夷吾庸才,无足虑。重耳有贤名,多士从之,朝堂为之一空。且翟吾世仇,不伐翟除重耳,后必为患。”献公乃赦贾华,使召勃鞮。鞮闻贾华几不免,乃自请率兵伐翟。献公许之。勃鞮兵至翟城,翟君亦盛陈兵于采桑,相守二月馀。丕郑父进曰:“父子无绝恩之理。二公子罪恶未彰,既已出奔,而必追杀之,得无已甚乎?且翟未可必胜,徒劳我师,为邻国笑。”献公意稍转,即召勃鞮还师。
献公疑群公子多重耳、夷吾之党,异日必为奚齐之梗,乃下令尽逐群公子。晋之公族无敢留者。于是立奚齐为世子。百官自“二五”及荀息之外,无不人人扼腕,多有称疾告老者。时周襄王之元年,晋献公之二十六年也。
是秋九月,献公奔赴葵丘之会不果,于中途得疾,至国还宫。骊姬坐于足,泣曰:“君遭骨肉之衅,尽逐公族而立妾之子。一旦设有不讳,我妇人也,奚齐年又幼,倘群公子挟外援以求入,妾母子所靠何人?”献公曰:“夫人勿忧。太傅荀息,忠臣也,忠不二心,孤当以幼君托之。”于是召荀息至于榻前,问曰:“寡人闻‘士之立身,忠信为本’。何以谓之忠信?”荀息对曰:“尽心事主曰忠,死不食言曰信。”献公曰:“寡人欲以弱孤累大夫,大夫其许我乎?”荀息稽首对曰:“敢不竭死力!”献公不觉堕泪,骊姬哭声闻幕外。数日,献公薨。骊姬抱奚齐以授荀息,时年才十一岁。荀息遵遗命,奉奚齐主丧,百官俱就位哭泣。骊姬亦以遗命拜荀息为上卿,梁五、东关五加左右司马,敛兵巡行国中,以备非常。国中大小事体,俱关白荀息而后行。以明年为新君元年,告讣诸侯。
毕竟奚齐能得几日为君,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里克两弑孤主 穆公一平晋乱
话说荀息拥立公子奚齐,百官都至丧次哭临,惟狐突托言病笃不至。里克私谓丕郑父曰:“孺子遂立矣,其若亡公子何?”丕郑父曰:“此事全在荀息,姑与探之。”二人登车,同往荀息府中。息延入,里克告曰:“主上晏驾,重耳、夷吾俱在外,叔为国大臣,乃不迎长公子嗣位,而立嬖人之子,何以服人?且三公子之党,怨奚齐子母入于骨髓,只碍主上耳。今闻大变,必有异谋。秦、翟辅之于外,国人应之于内,子何策以御之?”荀息曰:“我受先君遗托而傅奚齐,则奚齐乃我君矣,此外不知更有他人。万一力不从心,惟有一死以谢先君而已。”丕郑父曰:“死无益也,何不改图?”荀息曰:“我既以忠信许先君矣,虽无益,敢食言乎?”二人再三劝谕,荀息心如铁石,终不改言,乃相辞而去。
里克谓郑父曰:“我以叔有同僚之谊,故明告以利害。彼坚执不听,奈何?”郑父曰:“彼为奚齐,我为重耳,各成其志,有何不可。”于是二人密约,使心腹力士变服杂于侍卫服役之中,乘奚齐在丧次,就刺杀于苫块之侧。时优施在旁,挺剑来救,亦被杀。一时幕间大乱。荀息哭临方退,闻变大惊,疾忙趋入,抚尸大恸曰:“我受遗命托孤,不能保护太子,我之罪也!”便欲触柱而死。骊姬急使人止之曰:“君柩在殡,大夫独不念乎?且奚齐虽死,尚有卓子在,可辅也。”荀息乃诛守幕者数十人,即日与百官会议,更扶卓子为君,时年才九岁。里克、丕郑父佯为不知,独不与议。梁五曰:“孺子之死,实里、丕二人为先太子报仇也。今不与公议,其迹昭然,请以兵讨之。”荀息曰:“二人者,晋之老臣,根深党固,七舆大夫半出其门,讨而不胜,大事去矣。不如姑隐之,以安其心而缓其谋。俟丧事既毕,改元正位,外结邻国,内散其党,然后乃可图矣。”梁五退谓东关五曰:“荀卿忠而少谋,作事迂缓,不可恃也。里、丕虽同志,而克为先太子之冤,衔怨独深。若除克,则丕氏之心惰矣。”东关五曰:“何策除之?”梁五曰:“今丧事在迩,诚伏甲东门,视其送葬,突起攻之,此一夫之力也。”东关五曰:“善。我有客屠岸夷者,能负三千钧绝地而驰。若啖以爵禄,此人可使也。”乃召屠岸夷而语之。夷素与大夫骓遄相厚,密以其谋告于骓遄,问:“此事可行否?”遄曰:“故太子之冤,举国莫不痛之,皆因骊姬母子之故。今里、丕二大夫欲歼骊姬之党,迎立公子重耳为君,此义举也。汝若辅佞仇忠,干此不义之事,我等必不容汝。徒受万代骂名,不可!不可!”夷曰:“我侪小人不知也,今辞之何如?”骓遄曰:“辞之,则必复遣他人矣。子不如佯诺,而返戈以诛逆党,我以迎立之功与子。子不失富贵,而且有令名,与为不义杀身,孰得?”屠岸夷曰:“大夫之教是也。”骓遄曰:“得无变否?”夷曰:“大夫见疑,则请盟!”乃割鸡而为盟。夷去,遄即与丕郑父言之,郑父亦言于里克,各整顿家甲,约定送葬日齐发。
至期,里克称病,不会葬。屠岸夷谓东关五曰:“诸大夫皆在葬,惟里克独留,此天夺其命也。请授甲兵三百人,围其宫而歼之。”东关五大悦,与甲士三百,伪围里克之家。里克故意使人如墓告变。荀息惊问其故。东关五曰:“闻里克将乘隙为乱,五等辄使家客以兵守之。成则大夫之功,不成不相累也。”荀息心如芒刺,草草毕葬,即使“二五”勒兵助攻。自己奉卓子坐于朝堂,以俟好音。
东关五之兵先至东市。屠岸夷来见,托言禀事,猝以臂拉其颈,颈折坠,军中大乱。屠岸夷大呼曰:“公子重耳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奉里大夫之命,为故太子申生伸冤,诛奸佞之党,迎立重耳为君。汝等愿从者皆来,不愿从自去。”军士闻重耳为君,无不踊跃愿从者。梁五闻东关五被杀,急趋朝堂,欲同荀息奉卓子出奔,却被屠岸夷追及。里克、丕郑父、骓遄各率家甲,一时亦到。梁五料不能脱,拔剑自刎,不断,被屠岸夷只手擒来,里克趁势挥刀,劈为两段。时左行大夫共华亦统家甲来助,一齐杀入朝门。里克仗剑先行,众人随之。左右皆惊散。荀息面不改色,左手抱卓子,右手举袖掩之。卓子惧而啼。荀息谓里克曰:“孺子何罪?宁杀我,乞留此先君一块肉!”里克曰:“申生安在?亦先君一块肉也!”顾屠岸夷曰:“还不下手!”屠岸夷就荀息手中夺来,掷之于阶。但闻趷蹋一声,化为肉饼。荀息大怒,挺佩剑来斗里克,亦被屠岸夷斩之。遂杀入宫中。骊姬先奔贾君之宫,贾君闭门不纳,走入后园,从桥上投水中而死。里克命戮其尸。骊姬之娣虽生卓子,无宠无权,恕不杀,锢之别室。尽灭“二五”及优施之族。髯仙有诗叹骊姬云:
谮杀申生意若何?要将稚子掌山河。
一朝母子遭骈戮,笑杀当年暇豫歌。
又有诗叹荀息从君之乱命,而立庶孽,虽死不足道也。诗云:
昏君乱命岂宜从,犹说硁硁效死忠。
璧马智谋何处去?君臣束手一场空。
里克大集百官于朝堂,议曰:“今庶孽已除,公子中惟重耳最长且贤,当立。诸大夫同心者,请书名于简。”丕郑父曰:“此事非狐老大夫不可。”里克即使人以车迎之。狐突辞曰:“老夫二子从亡,若与迎,是同弑也。突老矣,惟诸大夫之命是听。”里克遂执笔先书己名,次丕郑父,以下共华、贾华、骓遄等共三十馀人。后至者俱不及书。以上士之衔假屠岸夷,使之奉表往翟,奉迎公子重耳。重耳见表上无狐突名,疑之。魏犨曰:“迎而不往,欲长为客乎?”重耳曰:“非尔所知也。群公子尚多,何必我?且二孺子新诛,其党未尽,入而求出,何可得也?天若祚我,岂患无国?”狐偃亦以乘丧因乱,皆非美名,劝公子勿行。乃谢使者曰:“重耳得罪于父,逃死四方。生既不得展问安侍膳之诚,死又不得尽视含哭位之礼,何敢乘乱而贪国!大夫其更立他子,重耳不敢违。”屠岸夷还报,里克欲遣使再往。大夫梁繇靡曰:“公子孰非君者,盍迎夷吾乎?”里克曰:“夷吾贪而忍。贪则无信,忍则无亲。不如重耳。”梁繇靡曰:“不犹愈于群公子乎?”众人俱唯唯。里克不得已,乃使屠岸夷辅梁繇靡迎夷吾于梁。
且说公子夷吾在梁,梁伯以女妻之,生一子,名曰圉。夷吾安居于梁,日夜望国中有变,乘机求入。闻献公已薨,则命吕饴甥袭屈城,据之。荀息为国中多事,亦不暇问。及闻奚齐、卓子被杀,诸大夫往迎重耳,吕饴甥以书报夷吾。夷吾与虢射、郤芮商议,要来争国。忽见梁繇靡等来迎,以手加额曰:“天夺国于重耳,以授我也。”不觉喜形于色。郤芮进曰:“重耳非恶得国者,其不行,必有疑也。君勿轻信。夫在内而外求君者,是皆有大欲焉。方今晋臣用事,里、丕为首,君宜捐厚赂以啖之。虽然,犹有危。夫入虎穴者,必操利器。君欲入国,非借强国之力为助不可。邻晋之国,惟秦最强。子盍遣使卑辞以求纳于秦乎?秦许我,则国可入矣。”夷吾用其言,乃许里克以汾阳之田百万,许丕郑父以负葵之田七十万,皆书契而缄之。先使屠岸夷还报,留梁繇靡使达手书于秦,并道晋国诸大夫奉迎之意。
秦穆公谓蹇叔曰:“晋乱待寡人而平,上帝先示梦矣。寡人闻重耳、夷吾皆贤公子也。寡人将择而纳之,未知孰胜?”蹇叔曰:“重耳在翟,夷吾在梁,地皆密迩,君何不使人往吊,以观二公子之为人?”穆公曰:“诺。”乃使公子絷先吊重耳,次吊夷吾。
公子絷至翟,见公子重耳,以秦君之命称吊。礼毕,重耳即退。絷使阍者传语:“公子宜乘时图入,寡君愿以敝赋为前驱。”重耳以告赵衰。赵衰曰:“却内之迎,而借外宠以求入,虽入不光矣!”重耳乃出见使者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辱以后命。亡人无宝,仁亲为宝。父死之谓何,而敢有他志?”遂伏地大哭,稽颡而退,绝无一私语。公子絷见重耳不从,心知其贤,叹息而去。遂吊夷吾于梁,礼毕,夷吾谓絷曰:“大夫以君命下吊亡人,亦何以教亡人乎?”絷亦以乘时图入相劝。夷吾稽颡称谢。入告郤芮曰:“秦人许纳我矣!”郤芮曰:“秦人何私于我?亦将有取于我也。君必大割地以赂之。”夷吾曰:“大割地不损晋乎?”郤芮曰:“公子不返国,则梁山一匹夫耳,能有晋尺寸之土乎?他人之物,公子何惜焉?”夷吾复出见公子絷,握其手谓曰:“里克、丕郑皆许我矣。亡人皆有以酬之,且不敢薄也。苟假君之宠,入主社稷,惟是河外五城,所以便君之东游者,东尽虢地,南及华山,内以解梁为界,愿入之于君,以报君德于万一。”出契于袖中,面有德色。公子絷方欲谦让,夷吾又曰:“亡人另有黄金四十镒,白玉之珩六双,愿纳于公子之左右。乞公子好言于君,亡人不忘公子之赐。”公子絷乃皆受之。史臣有诗云:
重耳忧亲为丧亲,夷吾利国喜津津。
但看受吊相悬处,成败分明定两人。
絷返命于穆公,备述两公子相见之状。穆公曰:“重耳之贤过夷吾远矣,必纳重耳。”公子絷对曰:“君之纳晋君也,忧晋乎?抑欲成名于天下乎?”穆公曰:“晋何与我事?寡人亦欲成名于天下耳。”公子絷曰:“君如忧晋,则为之择贤君;第欲成名于天下,则不如置不贤者。均之有置君之名,而贤者出我上,不贤者出我下,二者孰利?”穆公曰:“子之言,开我肺腑。”乃使公孙枝出车三百乘,以纳夷吾。秦穆公夫人,乃晋世子申生之娣,是为穆姬,幼育于献公次妃贾君之宫,甚有贤德。闻公孙枝将纳夷吾于晋,遂为手书以属夷吾,言:“公子入为晋君,必厚视贾君。其群公子因乱出奔,皆无罪。闻叶茂者本荣,必尽纳之,亦所以固我藩也。”夷吾恐失穆姬之意,随以手书复之,一一如命。
时齐桓公闻晋国有乱,欲合诸侯谋之,乃亲至高梁之地。又闻秦师已出,周惠王亦遣大夫王子党率师至晋,乃遣公孙隰朋会周、秦之师,同纳夷吾。吕饴甥亦自屈城来会。桓公遂回齐。里克、丕郑父请出国舅狐突做主,率群臣备法驾,迎夷吾于晋界。夷吾入绛都即位,是为惠公。即以本年为元年。按晋惠公之元年,实周襄王之二年也。国人素慕重耳之贤,欲得为君,及失重耳得夷吾,乃大失望。
惠公既即位,遂立子圉为世子,以狐突、虢射为上大夫,吕饴甥、郤芮俱为中大夫,屠岸夷为下大夫。其馀在国诸臣,一从其旧。使梁繇靡从王子党如周,韩简从隰朋如齐,各拜谢纳国之恩。惟公孙枝以索取河西五城之地,尚留晋国。惠公有不舍之意,乃集群臣议之。虢射目视吕饴甥,饴甥进曰:“君所以赂秦者,为未入,则国非君之国也。今既入矣,国乃君之国矣,虽不畀秦,秦其奈君何?”里克曰:“君始得国,而失信于强邻,不可。不如与之。”郤芮曰:“去五城,是去半晋矣。秦虽极兵力,必不能取五城于我。且先君百战经营,始有此地,不可弃也。”里克曰:“既知先君之地,何以许之?许而不与,不怒秦乎?且先君立国于曲沃,地不过蕞尔。惟自强于政,故能兼并小国,以成其大。君能修政而善邻,何患无五城哉?”郤芮大喝曰:“里克之言,非为秦也,为取汾阳之田百万,恐君不与,故以秦为例耳!”丕郑父以臂推里克,克遂不敢复言。惠公曰:“不与则失信,与之则自弱,畀一二城可乎?”吕饴甥曰:“畀一二城,未为全信也,而适以挑秦之争。不如辞之。”惠公乃命吕饴甥作书辞秦。书略曰:
始夷吾以河西五城许君,今幸得入守社稷,夷吾念君之赐,即欲践言。大臣皆曰:“地者,先君之地。君出亡在外,何得擅许他人?”寡人争之弗能得。惟君少缓其期,寡人不敢忘也。
惠公问:“谁人能为寡人谢秦者?”丕郑父愿往,惠公从之。
原来惠公求入国时,亦曾许丕郑父负葵之田七十万。惠公既不与秦城,安肯与里、丕二人之田?郑父口虽不言,心中怨恨,特地讨此一差,欲诉于秦耳。郑父随公孙枝至于秦国,见了穆公,呈上国书。穆公览毕,拍案大怒曰:“寡人固知夷吾不堪为君,今果被此贼所欺!”欲斩丕郑父。公孙枝奏曰:“此非郑父之罪也,望君恕之。”穆公馀怒未尽,问曰:“谁使夷吾负寡人者?寡人愿得而手刃之。”丕郑父曰:“君请屏左右,臣有所言。”穆公色稍和,命左右退于帘下,揖郑父进而问之。郑父对曰:“晋之诸大夫,无不感君之恩,愿归地者,惟吕饴甥、郤芮二人从中阻挠。君若重币聘问,而以好言召此二人,二人至则杀之。君纳重耳,臣与里克逐夷吾,为君内应,请得世世事君,何如?”穆公言:“此计妙哉!固寡人之本心也。于是遣大夫冷至随丕郑父行聘于晋,欲诱吕饴甥、郤芮而杀之。”
不知吕、郤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晋惠公大诛群臣 管夷吾病榻论相
话说里克主意原要奉迎公子重耳,因重耳辞不肯就,夷吾又以重赂求入,因此只得随众行事。谁知惠公即位之后,所许之田,分毫不给,又任用虢射、吕饴甥、郤芮一班私人,将先世旧臣一概疏远,里克心中已自不服。及劝惠公畀地于秦,分明是公道话,郤芮反说他为己而设,好生不忿,忍了一肚子气,敢怒而不敢言。出了朝门,颜色之间,不免露些怨望之意。及丕郑父使秦,郤芮等恐其与里克有谋,私下遣人窥瞰。郑父亦虑郤芮等有人伺察,遂不别里克而行。里克使人邀郑父说话,则郑父已出城矣。克自往追之,不及而还,早有人报知郤芮。芮求见惠公,奏曰:“里克谓君夺其政权,又不与汾阳之田,心怀怨望。今闻丕郑父使秦,自驾往追,其中必有异谋。臣素闻里克善于重耳,君之立非其本意,万一与重耳内应外合,何以防之?不若赐死,以绝其患。”惠公曰:“里克有功于寡人,今何辞以戮之?”郤芮曰:“克弑奚齐,又弑卓子,又杀顾命之臣荀息,其罪大矣!念其入国之功,私劳也。讨其弑逆之罪,公义也。明君不以私劳而废公义,臣请奉君命行讨。”惠公曰:“大夫往矣。”郤芮遂诣里克之家,谓里克曰:“晋侯有命,使芮致之吾子。晋侯云:‘微子,寡人不得立,寡人不敢忘子之功。虽然,子弑二君,杀一大夫,为尔君者难矣!寡人奉先君之遗命,不敢以私劳而废大义,惟子自图之。’”里克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闻命矣!”郤芮复迫之,克乃拔佩剑跃地,大呼曰:“天乎冤哉!忠而获罪,死若有知,何面目见荀息乎?”遂自刎其喉而死。郤芮还报惠公,惠公大悦。髯仙有诗云:
才入夷吾身受兵,当初何不死申生?
方知中立非完策,不及荀家有令名。
惠公杀了里克,群臣多有不服者。祁举、共华、贾华、骓遄辈,俱口出怨言。惠公欲诛之,郤芮曰:“丕郑在外,而多行诛戮,以启其疑叛之心,不可。君且忍之。”惠公曰:“秦夫人有言,托寡人善视贾君,而尽纳群公子,何如?”郤芮曰:“群公子谁无争心?不可纳也。善视贾君,以报秦夫人可矣。”惠公乃入见贾君。时贾君色尚未衰,惠公忽动淫心,谓贾君曰:“秦夫人嘱寡人与君为欢,君其无拒。”即往抱持贾君。宫人皆含笑避去。贾君畏惠公之威,勉强从命。事毕,贾君垂泪言曰:“妾不幸事先君不终,今又失身于君。妾身不足惜,但乞君为故太子申生白冤,妾得复于秦夫人,以赎失身之罪。”惠公曰:“二竖子见杀,先太子之冤已白矣。”贾君曰:“闻先太子尚弃葬新城,君必迁冢而为之立谥,庶冤魂获安,亦国人之所望于君者也。”惠公许之,乃命郤芮之从弟郤乞,往曲沃择地改葬。使太史议谥,以其孝敬,谥曰共世子。再使狐突往彼设祭告墓。
先说郤乞至曲沃,别制衣衾棺椁及冥器木偶之类,极其整齐。掘起申生之尸,面色如生,但臭不可当。役人俱掩鼻欲呕,不能用力。郤乞焚香再拜曰:“世子生而洁,死而不洁乎?若不洁,不在世子,愿无骇众。”言讫,臭气顿息,转为异香。遂重殓入棺,葬于高原。曲沃之人空城来送,无不堕泪。葬之三日,狐突赍祭品来到,以惠公之命设位拜奠,题其墓曰:“晋共太子之墓。”事毕,狐突方欲还国,忽见旌旗对对,戈甲层层,簇拥一队车马。狐突不知是谁,仓忙欲避。只见副车一人须发斑白,袍笏整齐,从容下车,至于狐突之前,揖曰:“太子有话奉迎,请国舅那步。”突视之,乃太傅杜原款也。恍惚中忘其已死,问曰:“太子何在?”原款指后面大车曰:“此即太子之车矣。”突乃随至车前,见太子申生冠缨剑佩,宛如生前。使御者下引狐突升车,谓曰:“国舅亦念申生否?”突垂泪对曰:“太子之冤,行道之人无不悲涕。突何人,能勿念乎?”申生曰:“上帝怜我仁孝,已命我为乔山之主矣。夷吾行无礼于贾君,吾恶其不洁,欲却其葬,恐违众意而止。今秦君甚贤,吾欲以晋畀秦,使秦人奉吾之祀,舅以为何如?”突对曰:“太子虽恶晋君,其民何罪?且晋之先君又何罪?太子舍同姓而求食于异姓,恐乖仁孝之德也。”申生曰:“舅言亦是。然吾已具奏于上帝矣。今当再奏,舅为姑留七日。新城之西偏有巫者,吾将托之以复舅也。”杜原款在车下唤曰:“国舅可别矣!”牵狐突下车,失足跌仆于地,车马一时不见。突身乃卧于新城外馆,心中大惊,问左右:“吾何得在此?”左右曰:“国舅祭奠方毕,焚祝辞神,忽然仆于席上,呼唤不醒。吾等扶至车中,载归此处安息。今幸无恙。”狐突心知是梦,暗暗称异,不与人言,只推抱恙,留车外馆。至第七日未申之交,门上报:“有城西巫者求见。”突命召入,预屏左右以待之。巫者入见,自言:“素与鬼神通语。今有乔山主者,乃晋国故太子申生,托传语致意国舅:‘今已覆奏上帝,但辱其身,斩其胤,以示罚罪而已,无害于晋。’”狐突佯为不知,问曰:“所罚者,何人之罪?”巫曰:“太子但命传语如此,我亦不知所指何事也。”突命左右以金帛酬巫者,戒勿妄言。巫者叩谢而去。狐突归国,私与丕郑父之子丕豹言之。豹曰:“君举动乖张,必不克终。有晋国者,其重耳乎?”正叙谈间,阍人来报:“丕大夫使秦已归,见在朝中复命。”二人各别而归。
却说丕郑父同秦大夫冷至赍着礼币数车,如晋报聘。行及绛郊,忽闻诛里克之信,郑父心中疑虑,意欲转回秦国,再作商量。又念其子豹在绛城,“我一走,必累及豹”。因此去住两难,踌躇不决。恰遇大夫共华在于郊外,遂邀与相见。郑父叩问里克缘由,共华一一叙述了。郑父曰:“吾今犹可入否?”共华曰:“里克同事之人尚多,如华亦在其内,今止诛克一人,其馀并不波及。况子出使在秦,若为不知可也。如惧而不入,是自供其罪矣。”郑父从其言,乃催车入城。郑父先复命讫,引进冷至朝见,呈上国书礼物。惠公启书看之,略曰:
晋、秦甥舅之国,地之在晋,犹在秦也。诸大夫亦各忠其国,寡人何敢曰必得地,以伤诸大夫之义。但寡人有疆场之事,欲与吕、郤二大夫面议。幸旦暮一来,以慰寡人之望。
书尾又一行云:“原地券纳还。”惠公是见小之人,看见礼币隆厚,又且缴还地券,心中甚喜,便欲遣吕饴甥、郤芮报秦。
郤芮私谓饴甥曰:“秦使此来,不是好意。其币重而言甘,殆诱我也。吾等若往,必劫我以取地矣。”饴甥曰:“吾亦料秦之惧晋,不至若是。此必丕郑父闻里克之诛,自惧不免,与秦共为此谋,欲使秦人杀吾等而后作乱耳。”郤芮曰:“郑父与克同功一体之人,克诛,郑父安得不惧?子金之料是也。今群臣半是里、丕之党,若郑父有谋,必更有同谋之人。且先归秦使,而徐察之。”饴甥曰:“善。”乃言于惠公,先遣冷至回秦,言:“晋国未定,稍待二臣之暇,即当趋命。”冷至只得回秦。吕、郤二人使心腹每夜伏于丕郑父之门,伺察动静。郑父见吕、郤全无行色,乃密请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夜至其家议事,五鼓方回。心腹回报所见,如此如此。郤芮曰:“诸人有何难决之事?必逆谋也。”乃与饴甥商议,使人请屠岸夷至,谓曰:“子祸至矣,奈何?”屠岸夷大惊曰:“祸从何来?”郤芮曰:“子前助里克弑幼君,今克已伏法,君将有讨于子。吾等以子有迎立之功,不忍见子之受诛,是以告也。”屠岸夷泣曰:“夷乃一勇之夫,听人驱遣,不知罪之所在,惟大夫救之!”郤芮曰:“君怒不可解也。独有一计,可以脱祸。”夷遂跪而问计。郤芮慌忙扶起,密告曰:“今丕郑父党于里克,有迎立之心,与七舆大夫阴谋作乱,欲逐君而纳公子重耳。子诚伪为惧诛者,而见郑父,与之同谋。若尽得其情,先事出首,吾即以所许郑父负葵之田,割三十万以酬子功。子且重用,又何罪之足患乎?”夷喜曰:“夷死而得生,大夫之赐也,敢不效力!但我不善为辞,奈何?”吕饴甥曰:“吾当教子。”乃拟为问答之语,使夷熟记。
是夜,夷遂叩丕郑父之门,言有密事。郑父辞以醉寝,不与相见。夷守门内,更深犹不去。乃延之入。夷一见郑父,便下跪曰:“大夫救我一命!”郑父惊问其故。夷曰:“君以我助里克弑卓子,将加戮于我,奈何?”郑父曰:“吕、郤二子为政,何不求之?”夷曰:“此皆吕、郤之谋也,吾恨不得食二人之肉,求之何益?”郑父犹未深信,又问曰:“汝意欲何如?”夷曰:“公子重耳仁孝,能得士心,国人皆愿戴之为君。而秦人恶吾之背约,亦欲改立重耳。诚得大夫手书,夷星夜往致重耳,使合秦、翟之众,大夫亦纠故太子之党,从中而起,先斩吕、郤之首,然后逐君而纳重耳,无不济矣。”郑父曰:“子意得无变否?”夷即啮一指出血,誓曰:“夷若有贰心,当使合族受诛!”郑父方肯信之。约次日三更,再会定议。至期,屠岸夷复往,则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皆先在,又有叔坚、累虎、特宫、田祁四人,皆故太子申生门下,与郑父、屠岸夷,共是十人,重复对天歃血,共扶公子重耳为君。后人有诗云:
只疑屠岸来求救,谁料奸谋吕郤为。
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人行诈九人危。
丕郑父款待众人,尽醉而别。
屠岸夷私下回报郤芮。芮曰:“汝言无据,必得郑父手书,方可正罪。”夷次夜再至郑父之家,索其手书,往迎重耳。郑父已写就了,简后署名,共是十位,其九人俱先有画押,第十屠岸夷也。夷亦请笔书押。郑父缄封停当,交付夷手,嘱他:“小心在意,不可漏泄。”屠岸夷得书,如获至宝,一径投郤芮家,呈上芮看。芮乃匿夷于家,将书怀于袖中,同吕饴甥往见国舅虢射,备言如此如此,“若不早除,变生不测”。虢射夜叩宫门,见了惠公,细述丕郑等之谋:“明日早朝,便可面正其罪,以手书为证。”
次日,惠公早朝,吕、郤等预伏武士于壁衣之内。百官行礼已毕,惠公召丕郑父问曰:“知汝欲逐寡人而迎重耳,寡人敢请其罪!”郑父方欲致辩,郤芮仗剑大喝曰:“汝遣屠岸夷将手书迎重耳,赖吾君洪福,屠岸夷已被吾等伺候于城外拿下,搜出其书。同事共是十人,今屠岸夷已招出,汝等不必辩矣。”惠公将原书掷于案下。吕饴甥拾起,按简呼名,命武士擒下。只有共华告假在家未到,另行捕拿。见在八人,面面相觑,真个是有口难开,无地可入。惠公喝教:“押出朝门斩首!”内中贾华大呼曰:“臣先年奉命伐屈,曾有私放吾君之功,求免一死,可乎?”吕饴甥曰:“汝事先君而私放吾主,今事吾主复私通重耳,此反覆小人,速宜就戮。”贾华语塞。八人束手受刑。
却说共华在家,闻郑父等事泄被诛,即忙拜辞家庙,欲赴朝中领罪。其弟共赐谓曰:“往则就死,盍逃乎?”共华曰:“丕大夫之入,吾实劝之。陷人于此,而己独生,非丈夫也!吾非不爱生,不敢负丕大夫耳!”遂不待捕至,疾趋入朝请死。惠公亦斩之。丕豹闻父遭诛,飞奔秦国逃难。惠公欲尽诛里、丕诸大夫之族。郤芮曰:“‘罪人不孥’,古之制也。乱人行诛,足以儆众矣。何必多杀,以惧众心?”惠公乃赦各族不诛。进屠岸夷为中大夫,赏以负葵之田三十万。
却说丕豹至秦,见了穆公,伏地大哭。穆公问其故。丕豹将其父始谋,及被害缘由,细述一遍,乃献策曰:“晋侯背秦之大恩,而修国之小怨,百官耸惧,百姓不服。若以偏师往伐,其众必内溃,废置惟君所欲耳。”穆公问于群臣,蹇叔对曰:“以丕豹之言而伐晋,是助臣伐君,于义不可。”百里奚曰:“若百姓不服,必有内变。君且俟其变而图之。”穆公曰:“寡人亦疑此言。彼一朝而杀九大夫,岂众心不附而能如此?况兵无内应,可必有功乎?”丕豹遂留仕秦为大夫。时晋惠公之二年,周襄王之三年也。
是年,周王子带以赂结好伊、洛之戎,使戎伐京师,而己从中应之。戎遂入寇,围王城。周公孔与召伯廖悉力固守。带不敢出会戎师。襄王遣使告急于诸侯。秦穆公、晋惠公皆欲结好周王,各率师伐戎以救周。戎知诸侯兵至,焚掠东门而去。惠公与穆公相见,面有惭色。惠公又接得穆姬密书,书中数晋侯无礼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许多不是。教他速改前非,不失旧好。惠公遂有疑秦之心,急急班师。丕豹果劝穆公夜袭晋师。穆公曰:“同为勤王而来此,虽有私怨,未可动也。”乃各归其国。
时齐桓公亦遣管仲将兵救周,闻戎兵已解,乃遣人诘责戎主。戎主惧齐兵威,使人谢曰:“我诸戎何敢犯京师?尔甘叔招我来耳!”襄王于是逐王子带。子带出奔齐国。戎主使人诣京师请罪求和,襄王许之。襄王追念管仲定位之功,今又有和戎之劳,乃大飨管仲,待以上卿之礼。管仲对曰:“有国、高二子在,臣不敢当。”再三谦让,受下卿之礼而还。
是冬,管仲病,桓公亲往问之。见其瘠甚,乃执其手曰:“仲父之疾甚矣。不幸而不起,寡人将委政于何人?”时宁戚、宾须无先后俱卒,管仲叹曰:“惜哉乎,宁戚也!”桓公曰:“宁戚之外,岂无人乎?吾欲任鲍叔牙,何如?”仲对曰:“鲍叔牙,君子也。虽然,不可以为政。其人善恶过于分明。夫好善可也,恶恶已甚,人谁堪之?鲍叔牙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桓公曰:“隰朋何如?”仲对曰:“庶乎可矣。隰朋不耻下问,居其家不忘公门。”言毕,喟然叹曰:“天生隰朋以为夷吾舌也。身死,舌安得独存?恐君之用隰朋不能久耳。”桓公曰:“然则易牙何如?”仲对曰:“君即不问,臣亦将言之。彼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必不可近也!”桓公曰:“易牙烹其子,以适寡人之口,是爱寡人胜于爱子,尚可疑耶?”仲对曰:“人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之,何有于君?”桓公曰:“竖刁自宫以事寡人,是爱寡人胜于爱身,尚可疑耶?”仲对曰:“人情莫重于身。其身且忍之,何有于君?”桓公曰:“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于寡人,以寡人之爱幸之也。父母死不奔丧,是爱寡人胜于父母,无可疑矣。”仲对曰:“人情莫亲于父母。其父母且忍之,又何有于君?且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弃千乘而就君,其所望有过于千乘者矣。君必去之勿近,近必乱国!”桓公曰:“此三人者,事寡人久矣。仲父平日何不闻一言乎?”仲对曰:“臣之不言,将以适君之意也。譬之于水,臣为之堤防焉,勿令泛溢。今堤防去矣,将有横流之患,君必远之。”桓公默然而退。
毕竟管仲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秦晋大战龙门山 穆姬登台要大赦
话说管仲于病中嘱桓公斥远易牙、竖刁、开方三人,荐隰朋为政。左右有闻其言者,以告易牙。易牙见鲍叔牙谓曰:“仲父之相,叔所荐也。今仲病,君往问之,乃言叔不可以为政,而荐隰朋。吾意甚不平焉。”鲍叔牙笑曰:“是乃牙之所以荐仲也。仲忠于为国,不私其友。夫使牙为司寇,驱逐佞人,则有馀矣。若使当国为政,即尔等何所容身乎?”易牙大惭而退。
逾一日,桓公复往视仲,仲已不能言。鲍叔牙、隰朋莫不垂泪。是夜,仲卒。桓公哭之恸,曰:“哀哉仲父!是天折吾臂也!”使上卿高虎董其丧,殡葬从厚。生前采邑,悉与其子,令世为大夫。易牙谓大夫伯氏曰:“昔君夺子骈邑三百,以赏仲之功。今仲父已亡,子何不言于君,而取还其邑?吾当从旁助子。”伯氏泣曰:“吾惟无功,是以失邑。仲虽死,仲之功尚在也。吾何面目求邑于君乎?”易牙叹曰:“仲死犹能使伯氏心服,吾侪真小人矣!”
且说桓公念管仲遗言,乃使公孙隰朋为政。未一月,隰朋病卒。桓公曰:“仲父其圣人乎?何以知朋之用于吾不久也?”于是使鲍叔牙代朋之位。牙固辞。桓公曰:“今举朝无过于卿者,卿欲让之何人?”牙对曰:“臣之好善恶恶,君所知也。君必用臣,请远易牙、竖刁、开方,乃敢奉命。”桓公曰:“仲父固言之矣,寡人敢不从子!”即日罢斥三人,不许入朝相见。鲍叔牙乃受事。时有淮夷侵犯杞国,杞人告急于齐。齐桓公合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之君,亲往救杞,迁其都于缘陵。诸侯尚从齐之令,以能用鲍叔,不改管仲之政故也。
话分两头。却说晋自惠公即位,连岁麦禾不熟,至五年,复大荒,仓廪空虚,民间绝食。惠公欲乞籴于他邦,思想惟秦比邻地近,且婚姻之国,但先前负约未偿,不便开言。郤芮进曰:“吾非负秦约也,特告缓其期耳。若乞籴而秦不与,秦先绝我,我乃负之有名矣。”惠公曰:“卿言是也。”乃使大夫庆郑持宝玉于秦告籴。穆公集群臣计议:“晋许五城不与,今因饥乞籴,当与之否?”蹇叔、百里奚同声对曰:“天灾流行,何国无之,救灾恤邻,理之常也。顺理而行,天必福我。”穆公曰:“吾之施于晋已重矣。”公孙枝对曰:“若重施而获报,何损于秦?其或不报,曲在彼矣。民憎其上,孰与我敌?君必与之。”丕豹思念父仇,攘臂言曰:“晋侯无道,天降之灾。乘其饥而伐之,可以灭晋。此机不可失!”繇余曰:“‘仁者不乘危以邀利,智者不侥幸以成功。’与之为当。”穆公曰:“负我者,晋君也。饥者,晋民也。吾不忍以君故迁祸于民。”于是运粟数万斛于渭水,直达河、汾,雍、绛之间,舳舻相接,命曰“泛舟之役”,以救晋之饥。晋人无不感悦。史官有诗称穆公之善云:
晋君无道致天灾,雍绛纷纷送粟来。
谁肯将恩施怨者,穆公德量果奇哉!
明年冬,秦国年荒,晋反大熟。穆公谓蹇叔、百里奚曰:“寡人今日乃思二卿之言也,丰凶互有。若寡人去冬遏晋之籴,今日岁饥,亦难乞于晋矣。”丕豹曰:“晋君贪而无信,虽乞之,必不与。”穆公不以为然。乃使冷至亦赍宝玉如晋告籴。惠公将发河西之粟以应秦命。郤芮进曰:“君与秦粟,亦将与秦地乎?”惠公曰:“寡人但与粟耳,岂与地哉?”芮曰:“君之与粟为何?”惠公曰:“亦报其‘泛舟之役’也。”芮曰:“如以泛舟为秦德,则昔年纳君,其德更大。君舍其大而报其小,何哉?”庆郑曰:“臣去岁奉命乞籴于秦,秦君一诺无辞,其意甚美。今乃闭籴不与,秦怨我矣。”吕饴甥曰:“秦与晋粟,非好晋也,为求地也。不与粟,秦怨;与粟而不与地,秦亦怨。均之怨也,何为与之?”庆郑曰:“幸人之灾,不仁;背人之施,不义。不义不仁,何以守国?”韩简曰:“郑之言是也。使去岁秦闭我籴,君意何如?”虢射曰:“去岁天饥晋以授秦,秦弗知取而贷我粟,是甚愚也。今岁天饥秦以授晋,晋奈何逆天而不取?以臣愚意,不如约会梁伯,乘机伐秦,共分其地,是为上策。”惠公从虢射之言,乃辞冷至曰:“敝邑连岁饥馑,百姓流离。今冬稍稔,流亡者渐归故里,仅能自给,不足以相济也。”冷至曰:“寡君念婚姻之谊,不责地,不闭籴,固曰:‘同患相恤也。’寡君济君之急,而不得报于君,下臣难以复命。”吕饴甥、郤芮大喝曰:“汝前与丕郑父合谋,以重币诱我,幸天破奸谋,不堕汝计。今番又来饶舌!可归语汝君,要食晋粟,除非用兵来取!”冷至含愤而退。庆郑出朝,谓太史郭偃曰:“晋侯背德怒邻,祸立至矣。”郭偃曰:“今秋沙鹿山崩,草木俱偃。夫山川国之主也,晋将有亡国之祸,其在此乎?”史臣有诗讥晋惠公云:
泛舟远道赈饥穷,偏遇秦饥意不同。
自古负恩人不少,无如晋惠负秦公。
冷至回复秦君,言:“晋不与秦粟,反欲纠合梁伯,共兴伐秦之师。”穆公大怒曰:“人之无道,乃至出于意料若此!寡人将先破梁,而后伐晋。”百里奚曰:“梁伯好土功,国之旷地,皆筑城建室,而无民以实之,百姓胥怨,此其不能用众助晋明矣。晋君虽无道,而吕、郤俱强力自任,若起绛州之众,必然震惊西鄙。兵法云:‘先发制人。’今以君之贤,诸大夫之用命,往声晋侯负德之罪,胜可必也。因以馀威乘梁之敝,如振槁叶耳!”穆公然之。乃大起三军,留蹇叔、繇余辅太子守国,孟明视引兵巡边,弹压诸戎。穆公同百里奚亲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将右军,公子絷将左军,共车四百乘,浩浩荡荡,杀奔晋国来。
晋之西鄙告急于惠公。惠公问于群臣曰:“秦无故兴兵犯界,何以御之?”庆郑进曰:“秦兵为主上背德之故,是以来讨,何谓无故?依臣愚见,只宜引罪请和,割五城以全信,免动干戈。”惠公大怒曰:“以堂堂千乘之国而割地求和,寡人何面目为君哉?”喝令先斩庆郑,然后发兵迎敌。虢射曰:“未出兵,先斩将,于军不利。姑赦,令从征,将功折罪。”惠公准奏。当日大阅车马,选六百乘,命郤步扬、家仆徒、庆郑、蛾晳分将左右,己与虢射居中军调度,屠岸夷为先锋,离绛州望西进发。晋侯所驾之马,名曰小驷,乃郑国所献。其马身材小巧,毛鬣润泽,步骤安稳,惠公平昔甚爱之。庆郑又谏曰:“古者出征大事,必乘本国出产之马。其马生在本土,解人心意,安其教训,服习道路,故遇战随人所使,无不如志。今君临大敌,而乘异产之马,恐不利也。”惠公叱曰:“此吾惯乘,汝勿多言!”
却说秦兵已渡河东,三战三胜,守将皆奔窜,长驱而进,直至韩原下寨。晋惠公闻秦军至韩,乃蹙额曰:“寇已深矣,奈何?”庆郑曰:“君自招之,又何问焉?”惠公曰:“郑无礼,可退!”晋兵离韩原十里下寨,使韩简往探秦兵多少。简回报曰:“秦师虽少于我,然其斗气十倍于我。”惠公曰:“何哉?”简对曰:“君始以秦近而奔梁,继以秦援而得国,又以秦赈而免饥,三受秦施而无一报。君臣积愤,是以来伐。三军皆有责负之心,其气锐甚,岂止十倍而已!”惠公愠曰:“此乃庆郑之语,定伯亦为此言乎?寡人当与秦决一死敌!”遂命韩简往秦军请战曰:“寡人有甲车六百乘,足以待君。君若退师,寡人之愿;若其不退,寡人即欲避君,其奈此三军之士何!”穆公笑曰:“孺子何骄也?”乃使公孙枝代对曰:“君欲国,寡人纳之。君欲粟,寡人给之。今君欲战,寡人敢拒命乎?”韩简退曰:“秦理直,吾不知死所矣!”晋惠公使郭偃卜车右,诸人莫吉,惟庆郑为可。惠公曰:“郑党于秦,岂可任哉?”乃改用家仆徒为车右,而使郤步扬御车,逆秦师于韩原。百里奚登垒,望见晋师甚众,谓穆公曰:“晋侯将致死于我,君其勿战。”穆公指天曰:“晋负我已甚,若无天道则已,天而有知,吾必胜之。”乃于龙门山下整列以待。须臾,晋兵亦布阵毕。两阵对圆,中军各鸣鼓进兵。屠岸夷恃勇,手握浑铁枪一条,何止百斤之重,先撞入对阵,逢人便刺,秦军披靡。正遇白乙丙,两下交战,约莫五十馀合,杀得性起,各跳下车来,互相扭结。屠岸夷曰:“我与你拚个死活,要人帮助的,不为好汉。”白乙丙曰:“正要独手擒拿你,方是英雄。”分付众人:“都莫来!”两个拳捶脚踢,直扭入阵后去了。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急叫韩简、梁繇靡引军冲其左,自引家仆徒等冲其右,约于中军取齐。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亦分作两路迎敌。
且说惠公之车正遇见公孙枝,惠公遂使家仆徒接战。那公孙枝有万夫不当之勇,家仆徒如何斗得过?惠公教步扬:“用心执辔,寡人亲自助战。”公孙枝横戟大喝曰:“会战者一齐上来!”只这一声喝,如霹雳震天,把个国舅虢射吓得伏于车中,不敢出气。那小驷未经战阵,亦被惊吓,不由御人做主,向前乱跑,遂陷于泥淖之中。步扬用心鞭打,奈马小力微,拔脚不起。正在危急,恰好庆郑之车从前而过,惠公呼曰:“郑速救我!”庆郑曰:“虢射何在?乃呼郑耶?”惠公又呼曰:“郑速将车来载寡人!”郑曰:“君稳乘小驷,臣当报他人来救也!”遂催辕转左而去。步扬欲往觅他车,争奈秦兵围裹将来,不能得出。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3/48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