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校对)第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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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年近七十,至秋得病而薨。太子安国君柱立,是为孝文王。立赵女为王后,子楚为太子。韩王闻秦王之丧,首先服衰绖入吊,视丧事,如臣子之礼。诸侯皆遣将相大臣来会葬。孝文王除丧之三日,大宴群臣,席散回宫而死。国人皆疑客卿吕不韦欲子楚速立为王,乃重贿左右,置毒药于酒中,秦王中毒而死。然心惮不韦,无敢言者。于是不韦同群臣奉子楚嗣位,是为庄襄王。奉华阳夫人为太后,立赵姬为王后,子赵政为太子,去“赵”字,单名政。蔡泽知庄襄王深德吕不韦,欲以为相,乃托病以相印让之。不韦遂为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不韦慕孟尝、信陵、平原、春申之名,耻其不如,亦设馆招致宾客,凡三千馀人。
再说东周君闻秦连丧二王,国中多事,乃遣宾客往说诸国,欲“合从”以伐秦。丞相吕不韦言于庄襄王曰:“西周已灭,而东周一线犹存,自谓文、武之子孙,欲以鼓动天下,不如尽伐之,以绝人望。”秦王即用不韦为大将,率兵十万伐东周,执其君以归,尽收巩城等七邑。周自武王己酉受命,终于东周君壬子,历三十七王,共八百七十三年,而祀绝于秦。有歌诀为证:
周武成康昭穆共,懿孝夷厉宣幽终。
以上盛周十二主,二百五十二年逢。
东迁平桓庄厘惠,襄顷匡定简灵继。
景悼敬元贞定哀,思考威烈安烈序。
显子慎靓赧王亡,东周廿六凑成双。
系出喾子后稷弃,太王王季文王昌。
首尾三十有八主,八百七十年零四。
卜年卜世数过之,宗社灵长古无二。
秦王乘灭周之盛,复遣蒙骜袭韩,拔成皋、荥阳,置三川郡,地界直逼大梁矣。秦王曰:“寡人昔质于赵,几为赵王所杀,此仇不可不报!”乃再遣蒙骜攻赵,取榆次等三十七城,置太原郡。遂南定上党,因攻魏高都,不拔。秦王复遣王龁将兵五万助战。魏兵屡败,如姬言于魏王曰:“秦所以急攻魏者,欺魏也。所以欺魏者,以信陵君不在也。信陵君贤名闻于天下,能得诸侯之力。大王若使人卑辞厚币,召之于赵,使其‘合从’列国,并力御秦,虽有蒙骜等百辈,何敢正眼视魏哉!”魏王势在危急,不得已从其计,遣颜恩为使,持相印,益以黄金彩币,往赵迎信陵君。遗以书,略曰:
公子昔不忍赵国之危,今乃忍魏国之危乎?魏急矣,寡人举国引领以待公子之归也。公子幸勿计寡人之过!
信陵君虽居赵国,宾客探信,往来不绝。闻魏将遣使迎己,恨曰:“魏王弃我于赵,十年于兹矣。今事急而召我,非本心念我也。”乃悬书于门下:“有敢为魏王通使者死!”宾客皆相戒,莫敢劝其归者。颜恩至赵半月,不得见公子。魏王复遣使者催促,音信不绝。颜恩欲求门下客为言,俱辞不敢。恩欲候信陵君出外,于路上邀之。信陵君为回避魏使,竟不出门。颜恩无可奈何。
毕竟信陵君肯归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回 华阴道信陵败蒙骜 胡卢河庞煖斩剧辛
话说颜恩欲见信陵君不得,宾客不肯为通,正无奈何。适博徒毛公和卖浆薛公来访公子。颜恩知为信陵君上客,泣诉其事。二公曰:“君第戒车,我二人当力劝之。”颜恩曰:“全仗,全仗!”二公入见信陵君,曰:“闻公子车驾将返宗邦,吾二人特来奉送。”信陵君曰:“那有此事?”二公曰:“秦兵围魏甚急,公子不闻乎?”信陵君曰:“闻之。但无忌辞魏十年,今已为赵人,不敢与闻魏事矣。”二公齐声曰:“公子是何言也!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即公子之能养士,致天下宾客者,亦藉魏力也。今秦攻魏日急,而公子不恤;设使秦一旦破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纵不念其家,独不念祖宗之血食乎?公子复何而自寄食于赵也?”言未毕,信陵君蹴然起立,面发汗,谢曰:“先生责无忌甚正,无忌几为天下罪人矣!”即日命宾客束装,自入朝往辞赵王。赵王不舍信陵君归去,持其臂而泣曰:“寡人自失平原,倚公子如长城,一朝弃寡人而去,寡人谁与共社稷耶?”信陵君曰:“无忌不忍先王宗庙见夷于秦,不得不归,倘邀君之福,社稷不泯,尚有相见之日。”赵王曰:“公子向以魏师存赵,今公子归赴国难,寡人敢不悉赋以从!”乃以上将军印授公子,使将军庞煖为副,起赵军十万助之。信陵君既将赵军,先使颜恩归魏报信,然后分遣宾客,致书于各国求救。燕、韩、楚三国俱素重信陵之人品,闻其为将,莫不喜欢,悉遣大将引兵至魏,听其节制。燕将将渠、韩将公孙婴、楚将景阳,惟齐国不肯发兵。
却说魏王正在危急,得颜恩报说:“信陵君兼将燕、赵、韩、楚之师,前来救魏。”魏王如渴时得浆,火时得水,喜不可言。使卫庆悉起国中之师,出应公子。时蒙骜围郏州,王龁围华州,信陵君曰:“秦闻吾为将,必急攻。郏、华东西相距五百馀里,吾以兵缀蒙骜之兵于郏,而率奇兵赴华。若王龁兵败,则蒙骜亦不能自固矣。”众将皆曰:“然。”乃使卫庆以魏师合楚师,筑为连垒,以拒蒙骜。虚插信陵君旗号,坚壁勿战;而身帅赵师十万,与燕、韩之兵,星驰华州。信陵君集诸将计议曰:“少华山东连太华,西临渭河,秦以舟师运粮,俱泊渭水,而少华木多荆杞,可以伏兵。若以一军往渭劫粮,王龁必悉兵来救,吾伏兵于少华,邀而击之,无不胜矣。”即命赵将庞煖引一支军往渭河,劫其粮艘;使韩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引一支军,声言接应劫粮之兵,只在少华山左右伺候,共击秦军。信陵君亲率精兵三万,伏于少华山下。
庞煖引军先发,早有伏路秦兵报入王龁营中,言:“魏信陵君为将,遣兵径往渭口。”王龁大惊曰:“信陵善于用兵,今救华,不接战,而劫渭口之粮,是欲绝我根本也!吾当亲往救之。”遂传令:“留兵一半围城,馀者悉随吾救渭。”将近少华山,山中闪出一队大军,打着“燕相国将渠”旗号。王龁传令列成阵势,便接住将渠交锋。战不数合,又是一队大军到来,打着“韩大将公孙婴”旗号,王龁急分兵迎敌。军士报道:“渭河粮船,被赵将庞煖所劫。”王龁道:“事已如此,且只顾厮杀。若杀退燕、赵二军,又作计较。”三国之兵搅做一团,自午至酉,尚未鸣金。信陵君度秦兵已疲,引伏兵一齐杀出,大叫:“信陵君亲自领兵在此!秦将早早来降,免污刀斧!”王龁虽是个惯战之将,到此没有三头六臂,如何支持得来?况秦兵素闻信陵君威名,到此心胆俱裂,人人惜命,个个奔逃。王龁大败,折兵五万有馀,又尽丧其粮船,只得引残兵败将,向南路而遁,进临潼关去讫。信陵君引得胜之兵,仍分三队来救郏州。
却说蒙骜谍探信陵君兵往华州,乃将老弱列营,虚建“大将蒙”旗帜,与魏、楚二军相持;尽驱精锐,衔枚疾走,望华州一路迎来,指望与王龁合兵。谁知信陵君已破走了王龁,恰好在华阴界上相遇。信陵君亲冒矢石,当先冲敌,左有公孙婴,右有将渠,两下大杀一阵。蒙骜折兵万馀,鸣金收军。当下扎住大寨,整顿军马,打点再决死敌。这边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探知蒙骜不在军中,攻破秦营老弱,解了郏州之围,也望华阴一路追袭而来。正遇蒙骜列阵将战,两下夹攻,蒙骜虽勇,怎当得五路军马,腹背受敌,又大折一阵,急急望西退走。信陵君率诸军直追至函谷关下,五国扎下五个大营,在关前扬威耀武,如此月馀。秦兵紧闭关门,不敢出应。信陵君方才班师,各国之兵亦皆散回本国。史臣论此事,以为信陵君之功,皆毛公、薛公之功也。有诗云:
兵马临城孰解围?合从全仗信陵归。
当时劝驾谁人力?却是埋名两布衣。
魏安釐王闻信陵君大破秦军,奏凯而回,不胜之喜,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别了十年,今日相逢,悲喜交集,乃并驾回朝。论功行赏,拜为上相,益封五城,国中大小政事,皆决于信陵君。赦朱亥擅杀晋鄙之罪,用为偏将。此时信陵君之威名,震动天下,各国皆具厚币,求信陵君兵法。信陵君将宾客平日所进之书,纂括为二十一篇,阵图七卷,名曰《魏公子兵法》。
却说蒙骜与王龁领着败兵,合做一处,来见秦庄襄王,奏曰:“魏公子无忌‘合从’五国,兵多将广,所以臣等不能取胜,损兵折将,罪该万死!”秦王曰:“卿等屡立战功,开疆拓土,今日之败,乃是众寡不敌,非卿等之罪也。”刚成君蔡泽进曰:“诸国所以‘合从’者,徒以公子无忌之故。今王遣一使修好于魏,且请无忌至秦面会,俟其入关,即执而杀之,永绝后患,岂不美哉!”秦王用其谋,遣使至魏修好,并请信陵君。冯驩曰:“孟尝、平原皆为秦所羁,幸而得免,公子不可复蹈其辙。”信陵君亦不愿行,言于魏王,使朱亥为使,奉璧一双以谢秦。秦王见信陵君不至,其计不行,心中大怒。蒙骜密奏秦王曰:“魏使者朱亥,即锤击晋鄙之人也。此魏之勇士,宜留为秦用。”秦王欲封朱亥官职,朱亥坚辞不受。秦王益怒,令左右引朱亥置虎圈中。圈有斑斓大虎,见人来即欲前攫。朱亥大喝一声:“畜生何敢无礼!”迸开双睛,如两个血盏,目眦尽裂,迸血溅虎。虎蹲伏股栗,良久不敢动。左右乃复引出。秦王叹曰:“乌获、任鄙,不是过矣!若放之归魏,是与信陵君添翼也。”愈欲迫降之,亥不从命。拘于驿舍,绝其饮食。朱亥曰:“吾受信陵君知遇,当以死报之!”乃以头触屋柱,柱折而头不破。于是以手自探其喉,绝咽而死,真义士哉!
秦王既杀朱亥,复谋于群臣曰:“朱亥虽死,信陵君用事如故,寡人意欲离间其君臣,诸卿有何良策?”刚成君蔡泽进曰:“昔信陵君窃符救赵,得罪魏王,魏王弃之于赵,不许相见。后因秦兵围急,不得已而召之。虽然纠连四国,得成大功,然信陵君有震主之嫌,魏王岂无疑忌之意?信陵君锤杀晋鄙,鄙之宗族宾客怀恨必深。大王若捐金万斤,密遣细作至魏,访求晋鄙之党,奉以多金,使之布散流言,言:‘诸侯畏信陵君之威,皆欲奉之为魏王,信陵君不日将行篡夺之事。’如此,则魏王必疏无忌而夺其权。信陵君不用事,天下诸侯亦皆解体。吾因而用兵,无足为吾难矣。”秦王曰:“卿计甚善。然魏既败吾军,其太子增犹质吾国,寡人欲因而杀之,以泄吾恨,何如?”蔡泽对曰:“杀一太子,魏复立一太子,何损于魏?不若借太子使为反间于魏。”秦王大悟,待太子增加厚。一面遣细作持万金往魏国行事,一面使其宾客皆与太子增往来相善,因而密告太子曰:“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之将相,莫不敬且惮之。今为魏大将,诸侯兵皆属焉,天下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也。虽吾秦国,亦畏信陵君之威,欲立为王,与之连和。信陵君若立,必使秦杀太子,以绝民望;即不然,太子亦将终老于秦矣,奈何?”太子增涕泣求计。客曰:“秦方欲与魏通和,太子何不致一书于魏王,使其请太子归国?”太子增曰:“虽请之,秦安肯释我而归耶?”客曰:“秦王之欲奉信陵,非其本意,特畏之耳。若太子愿以国事秦,固秦之愿也,何患请而不从哉?”太子增乃为密书,书中备言诸侯归心信陵,秦亦欲拥立为王等语,后乃叙己求归之意。将书付客,托以密致魏王。于是秦王乃修书二封,一封致魏王,归朱亥之丧,托言病死;一封奉贺信陵君,另有金币等物。
却说魏王因晋鄙宾客布散流言,固已心疑。及秦使捧国书来,欲与魏息兵修好,叩其来意,都是敬慕信陵之语。又接得太子增家信,心中愈加疑惑。使者再将书币送信陵府中,故意泄漏其语,使魏王闻之。
却说信陵君闻秦使讲和,谓宾客曰:“秦非有兵戎之事,何求于魏?此必有计!”言未毕,阍人报秦使者在门,言:“秦王亦有书奉贺。”信陵君曰:“人臣义无私交,秦王之书币,无忌不敢受!”使者再三致秦王之意,信陵君亦再三却之。恰好魏王遣使来到,要取秦王书来看。信陵君曰:“魏王既知有书,若说吾不受,必不肯信。”遂命驾车,将秦王书币,原封不动,送上魏王,言:“臣已再三辞之,不敢启封。今蒙王取览,只得呈上,但凭裁处!”魏王曰:“书中必有情节,不启不明。”乃发书观之,略曰:
公子威名播于天下,天下侯王莫不倾心于公子者。指日当正位南面,为诸侯领袖。但不知魏王让位当在何日?引领望之。不腆之赋,预布贺忱,惟公子勿罪!
魏王览毕,付与信陵君观看。信陵君奏曰:“秦人多诈,此书乃离间我君臣,臣所以不受者,正虑书中不知何语,恐堕其术中耳。”魏王曰:“公子既无此心,便可于寡人面前作书复之。”即命左右取纸笔,付信陵君作回书。略云:
无忌受寡君不世之恩,糜首莫酬,南面之语,非所以训人臣也。蒙君辱贶,昧死以辞。
书付秦使,并金币带回。魏王亦遣使谢秦,并言:“寡君年老,欲请太子增回国。”秦王许之。太子增既回魏,复言信陵不可专任。信陵君虽则于心无愧,度魏王心中芥蒂,终未释然,遂托病不朝,将相印兵符俱缴还魏王,与宾客为长夜之饮,多近妇女,日夜为乐,惟恐不及。史臣有诗云:
侠气凌今古,威名动鬼神。
一身全赵魏,百战却嬴秦。
镇国同坚础,危词似吠狺。
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春。
再说秦庄襄王在位三年,得疾,丞相吕不韦入问疾。因使内侍以缄书密致王后,追述往日之誓。后旧情未断,遂召不韦,与之私通。不韦以医药进王,王病一月而薨。不韦扶太子政即位,时年仅一十三岁。尊庄襄后为太后。封其母弟成峤为长安君,国事皆决于不韦,比于太公,号为尚父。不韦父死,四方诸侯宾客吊者如市,车马填塞道路,视秦王之丧,愈加众盛。正是“权倾中外,威振诸侯”。不在话下。
秦王政元年,吕不韦知信陵君退废,始复议用兵。使大将蒙骜同张唐伐赵,攻下晋阳。三年,再遣蒙骜同王龁攻韩,韩使公孙婴拒之。王龁曰:“吾一败于赵,再败于魏,蒙秦王赦而不诛,此行当以死报!”遂帅其私属千人,直犯韩营,龁力战而死。韩兵乱,蒙骜乘之,大败韩师,杀公孙婴,取韩十二城以归。自信陵君废,而赵、魏之好亦绝。赵孝成王使廉颇伐魏,围繁阳,未克,而孝成王薨。太子偃嗣立,是为悼襄王。时廉颇已克繁阳,乘胜进取。而大夫郭开素以谄佞为廉颇所嫉,常因侍宴面叱之,郭开衔怨在心,谓于悼襄王,言:“廉颇已老,不任事,伐魏久而无功。”乃使武襄君乐乘往代廉颇。廉颇怒曰:“吾自事惠文王为将,于今四十馀年,未有挫失,乐乘何人,而能代我?”遂勒兵攻乘,乘惧走归国。廉颇遂奔魏。魏王虽尊为客将,疑而不用。廉颇由是遂居大梁。
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虫从东方来,蔽天,禾稼不收,疫病大作。吕不韦与宾客议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后世纳粟之例,自此而起。是年,魏信陵君伤于酒色,得疾而亡。冯驩哭泣过哀,亦死,宾客自刭从死者百馀人。足见信陵君之能得士矣!明年,魏安釐王亦薨,太子增嗣立,是为景闵王。秦知魏新丧君,又信陵君已死,思报败绩之仇,遣大将蒙骜攻魏,拔酸枣等二十城,置东郡。未几,又拔朝歌,又攻下濮阳。卫元君乃魏王之婿,东走野王,阻山而居。景闵王叹曰:“使信陵君尚在,当不令秦兵纵横至此也!”于是遣使与赵通好。赵悼襄王亦思秦侵伐无已,方欲使人往纠列国,重寻信陵、平原二君“合从”之约。忽边吏报道:“今有燕国,拜剧辛为大将,领兵十万,来犯北界。”那剧辛原是赵人,先在赵时,原与庞煖有交。后来庞煖仕赵,剧辛投奔燕昭王,昭王用为蓟郡守。及燕王喜被赵将廉颇围困都城,赖将渠讲和而罢,深以为耻。将渠相燕,原出于赵人所命,非燕王之意,虽则助信陵君战秦有功,到底君臣之间,未能十分相信。将渠为相岁馀,即托病归其印绶。燕王乃召剧辛于蓟,用为相国,共图报赵之事,奈心惮廉颇,不敢动掸。今日廉颇奔魏,庞煖为将,剧辛意颇轻之,乃迎合燕王之意,奏曰:“庞煖庸才,非廉颇之比。况秦兵已拔晋阳,赵人疲敝,乘衅攻之,栗腹之耻可雪也。”燕王大悦曰:“寡人正有此意,相国能为寡人一行乎?”剧辛曰:“微臣熟知地利,若蒙见委,定当生擒庞煖,献于大王之前。”燕王大悦,遂使剧辛将兵十万伐赵。赵王闻报,即召庞煖计议。煖曰:“剧辛自恃宿将,必有轻敌之心。今李牧见守代郡,使引军南行,从庆都一路来,以断其后,臣以一军迎战,彼腹背受敌,可以擒矣。”赵王从计而行。
却说剧辛渡易水,取路中山,直犯常山地界,兵势甚锐。庞煖率大军屯于东垣,深沟高垒,以待其来。剧辛曰:“我军深入,若彼坚壁不战,成功无日矣。”问帐下:“谁敢挑战?”骁将栗元,乃栗腹之子,欲报父仇,欣然愿往。剧辛曰:“更得一人帮助方可。”末将武阳靖请行。剧辛给锐卒万人,使犯赵师。庞煖使乐乘、乐闲张两翼以待,而亲率军迎战。两下交锋,约二十馀合,一声炮响,两翼并进,俱用强弓劲弩,乱射燕军。武阳靖中箭而亡。栗元不能抵当,回军便走。庞煖同二将从后掩杀,一万锐卒折去三千有馀。剧辛大怒,急催大军亲自接应。庞煖已自还营去了。剧辛攻垒,不能入,乃使人下书,约明日于阵前单车相见。庞煖允之,两下各自准备。
至次日,彼此列成阵势,分付不许施放冷箭。庞煖先乘单车立于阵前,请剧将军会面。剧辛亦乘单车而出。庞煖在车中欠身曰:“且喜将军齿发无恙。”剧辛曰:“忆昔别君去赵,不觉距今已四十馀年,某已衰老,君亦苍颜。人生如白驹过隙,信然也。”庞煖曰:“将军向以昭王礼士,弃赵奔燕,一时豪杰景附,如云之从龙,风之从虎。今金台草没,无终墓木已拱,苏氏、邹衍相继去世,昌国君亦归吾国,燕之气运亦可知矣!老将军年逾七十,孤立于衰王之庭,犹贪恋兵权,持凶器而行危事,欲何为乎?”剧辛曰:“某受燕王三世厚恩,粉骨难报,趁吾馀年,欲为国家雪栗腹之耻!”庞煖曰:“栗腹无故攻吾鄗邑,自取丧败,此乃燕之犯赵,非赵之犯燕也。”两下在车前反覆酬答,庞煖忽大呼曰:“有人得剧辛之首者,赏三百金!”剧辛曰:“足下何轻吾太甚?吾岂不能取君之首耶?”庞煖曰:“君命在身,各尽其力可耳!”剧辛大怒,把令箭一麾,栗元便引军杀出。这里乐乘、乐闲双车接战,燕军渐失便宜。剧辛驱军大进,庞煖亦以大军迎之。两下混杀一场,燕军比赵损折更多。天晚,各鸣金收兵。
剧辛回营,闷闷不悦。欲待回军,又在燕王面前夸了大口;欲待不回,又难取胜,正在踌躇。忽有守营军士报道:“赵国遣人下书,见在辕门之外,未敢擅投。”剧辛命取书到,其书再三缄封甚固。发而观之,略曰:
代州守李牧引军袭督亢,截君之后。君宜速归,不然无及。某以昔日交情,不敢不告!
剧辛曰:“庞煖欲摇动我军心耳!纵使李牧兵至,吾何惧哉!”命以书还其使人,来日再决死敌。赵使者已去,栗元进曰:“庞煖之言,不可不信。万一李牧果引军袭吾之后,腹背受敌,何以处之?”剧辛笑曰:“吾亦虑及于此。适才所言,稳住军心。汝今密传军令,虚扎营寨,连夜撤回;吾亲自断后,以拒追兵。”栗元领计去了。
谁知庞煖探听燕营虚设,同乐乘、乐闲分三路追来。剧辛且战且走,行至龙泉河,探子报道:“前面旌旗塞路,闻说是代郡军马。”剧辛大惊曰:“庞煖果不欺我!”遂不敢北进,引兵东行,欲取阜城,一路奔往辽阳。庞煖追及,大战于胡卢河。剧辛兵败,叹曰:“吾何面目为赵囚乎!”自刎而亡。此燕王喜十三年,秦王政之五年也。髯翁有诗叹云:
金台应聘气昂昂,共翼昭王复旧疆。
昌国功名今在否?独将白首送沙场!
栗元被乐闲擒而斩之。获首三万馀,馀俱奔溃,或降,赵兵大胜。庞煖约会李牧,一齐征进,取武遂、方城之地。燕王亲诣将渠之门,求其为使,伏罪乞和。庞煖看将渠面情,班师奏凯而回。李牧仍守代郡去讫。赵悼襄王郊迎庞煖,劳之曰:“将军武勇若此,廉、蔺犹在赵也。”庞煖曰:“燕人已服,宜及此时‘合从’列国,并力图秦,方保无虞。”
不知“合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回 李国舅争权除黄歇 樊於期传檄讨秦王
话说庞煖欲乘败燕之威,“合从”列国,为并力图秦之计。除齐附秦外,韩、魏、楚、燕各出锐师,多者四五万,少亦二三万,共推春申君黄歇为上将。歇集诸将议曰:“伐秦之师屡出,皆以函谷关为事,秦人设守甚严,未能得志。即我兵亦素知仰攻之难,咸有畏缩之心。若取道蒲坂,由华州而西,径袭渭南,因窥潼关,《兵法》所谓‘出其不意’也。”诸将皆曰:“然。”遂分兵五路,俱出蒲关,望骊山一路进发,直攻渭南,不克,围之。
秦丞相吕不韦使将军蒙骜、王翦、桓、李信、内史腾,各将兵五万人,五枝军兵,分应五国。不韦自为大将,兼统其军,离潼关五十里,分为五屯,如列星之状。王翦言于不韦曰:“以五国悉锐,攻一城而不克,其无能可知矣。三晋近秦,习与秦战,而楚在南方,其来独远。且自张仪亡后,三十馀年不相攻伐,诚选五营之锐,合以攻楚,楚必不支。楚之一军破,馀四军将望风而溃矣。”不韦以为然。于是使五屯设垒建帜如常,暗地各抽精兵一万,约以四鼓齐起,往袭楚寨。时李信以粮草稽迟,欲斩督粮牙将甘回,众将告求得免,但鞭背百馀。甘回挟恨,夜奔楚军,以王翦之计告之。春申君大惊,欲驰报各营,恐其不及,遂即时传令,拔寨俱起,夜驰五十馀里,方敢缓缓而行。比及秦兵到时,楚寨已撤矣。王翦曰:“楚兵先遁,必有漏吾谋者。计虽不成,然兵已至此,不可空回。”遂往袭赵寨,壁垒坚固,攻不能入。庞煖仗剑立于军门,有敢擅动者即斩。秦兵乱了一夜,至天明,燕、韩、魏俱合兵来救,蒙骜等方才收兵。庞煖怪楚兵不至,使人探之,知其先撤,叹曰:“‘合从’之事,今后休矣!”诸将皆请班师。于是韩、魏之兵先回本国。庞煖怒齐独附秦,挟燕兵伐之,取饶安一城而返。
再说春申君奔回郢城,四国各遣人来问曰:“楚为‘从长’,奈何不告而先回,敢请其故?”考烈王责让黄歇,歇惭惧不答。时有魏人朱英客于春申君之门,知楚方畏秦,乃说春申君曰:“人皆以楚强国,及君而弱,英独谓不然。先君之时,秦去楚甚远,西隔巴、蜀,南隔两周,而韩、魏又耽耽乎拟其后,是以三十年无秦患。此非楚之强,其势然也。今两周已并于秦,而秦方修怨于魏,魏旦暮亡,则陈、许为通道,恐秦、楚之争,从此方始,君之责让,正未已也。何不劝楚王东徙寿春,去秦较远,绝长、淮以自固,可以少安。”黄歇然其谋,言于考烈王,乃择日迁都。按:楚先都郢,后迁于郤,复迁于陈,今又迁于寿春,凡四迁矣。史臣有诗云:
周为东迁王气歇,楚因屡徙霸图空。
从来避敌为延敌,莫把迁岐托古公。
再说考烈王在位已久,尚无子息,黄歇遍求妇人宜子者以进,终不孕。有赵人李园,亦在春申君门下为舍人,有妹李嫣色美,欲进于楚王,恐久后以无子失宠,心下踌躇:“必须将妹先献春申君,待其有娠,然后进于楚王,幸而生子,异日得立为楚王,乃吾甥也。”又想:“吾若自献其妹,不见贵重。还须施一小计,要春申君自来求我。”于是给五日假归家,故意过期,直待第十日方至。黄歇怪其来迟。李园对曰:“臣有女弟名嫣,颇有姿色,齐王闻之,遣使来求。臣与其使者饮酒数日,是以失期。”黄歇想道:“此女名闻齐国,必是个美色。”遂问曰:“已受其聘否?”对曰:“方且议之,聘尚未至也。”黄歇曰:“能使我一见乎?”园曰:“臣在君之门下,即吾女弟,谁非君妾婢之流,敢不如命!”乃盛饰其妹,送至春申君府中。黄歇一见大喜,是夜,即赐李园白璧二双,黄金三百镒,留其妹侍寝。未三月,即便怀孕。李园私谓其妹嫣曰:“为妾与为夫人,孰贵?”嫣笑曰:“妾安得比夫人?”园又曰:“然则为夫人与为王后,孰贵?”嫣又笑曰:“王后贵盛。”李园曰:“汝在春申君府中,不过一宠妾耳。今楚王无子,幸汝有娠,倘进于楚王,他日生子为王,汝为太后,岂不胜于妾乎?”遂教以说词,使于枕席之间,如此这般,春申君必然听从,李嫣一一领记。夜间侍寝之际,遂进言于黄歇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未有子,千秋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兄弟于君无恩,必将各立其所亲幸之人,君安得长有宠乎?”黄歇闻言,沉思未答。嫣又曰:“妾所虑不止于此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岂特江东封邑不可保而已哉?”黄歇愕然曰:“卿言是也,吾虑不及此,今当奈何?”李嫣曰:“妾有一计,不惟免祸,而且多福。但妾负愧,难于自吐。又恐君不我听,是以妾未敢言。”黄歇曰:“卿为我画策,何为不听?”李嫣曰:“妾今自觉有孕矣,他人莫知也。幸妾侍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必幸妾。妾赖天佑生男,异日必为嫡嗣,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黄歇如梦初觉,如醉初醒,喜曰:“天下有智妇人,胜于男子,卿之谓矣!”
次日,即召李园,告之以意,密将李嫣出居别舍。黄歇入言于楚王曰:“臣所闻李园妹名嫣者有色,相者皆以为宜子,当贵,齐王方遣人求之,王不可不先也。”楚王即命内侍宣取李嫣入宫。嫣善媚,楚王大宠爱之。及产期,双生二男,长曰捍,次曰犹。楚王喜不可言,遂立李嫣为王后,长子捍为太子。李园为国舅,贵幸用事,与春申君相并。园为人多诈术,外奉春申君益谨,而中实忌之。及考烈王二十五年,病久不愈,李园想起其妹怀娠之事,惟春申君知之,他日太子为王,不便相处,不如杀之以灭其口。乃使人各处访求勇力之士,收置门下,厚其衣食,以结其心。朱英闻而疑之,曰:“李园多蓄死士,必为春申君故也。”乃入见春申君,曰:“天下有无妄之福,有无妄之祸,又有无妄之人,君知之乎?”黄歇曰:“何谓‘无妄之福’?”朱英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名为相国,与楚王无二。今楚王病久不愈,一旦宫车晏驾,少主嗣位,而君辅之,如伊尹、周公,俟王之年长而反其政;若天与人归,遂南面即位,此所谓‘无妄之福’也。”黄歇曰:“何谓‘无妄之祸’?”朱英曰:“李园,王之舅也,而君位在其上,外虽柔顺,内实不甘。且同盗相妒,势所必至也。闻其阴蓄死士,为日已久,何所用之?楚王一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妄之祸’也。”黄歇曰:“何谓‘无妄之人’?”朱英曰:“李园以妹故,宫中声息,朝夕相通,而君宅于城外,动辄后时,诚以郎中令相处,某得领袖诸郎,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妄之人’也。”黄歇掀髯大笑曰:“李园弱人耳,又事我素谨,安有此事?足下得无过虑乎?”朱英曰:“君今日不用吾言,悔之晚矣。”黄歇曰:“足下且退,容吾察之,如有用足下之处,即来相请。”朱英去三日,不见春申君动静,知其言不见用,叹曰:“吾不去,祸将及矣!鸱夷子皮之风可追也。”乃不辞而去,东奔吴下,隐于五湖之间。髯翁有诗云:
红颜带子入王宫,盗国奸谋理不容。
天启春申无妄祸,朱英焉得令郎中?
朱英去十七日,而考烈王薨。李园预与宫殿侍卫相约:“倘一闻有变,当先告我。”至是闻信,先入宫中,分付秘不发丧,密令死士伏于棘门之内。捱至日没,方使人徐报黄歇。黄歇大惊,不谋于宾客,即刻驾车而行。方进棘门,两边死士突出,口呼:“奉王后密旨,春申君谋反宜诛!”黄歇知事变,急欲回车,手下已被杀散。遂斩黄歇之头,投于城外,将城门紧闭,然后发丧。拥立太子捍嗣位,是为楚幽王,时年才六岁。李园自立为相国,独专楚政。奉李嫣为王太后。传令尽灭春申君之族,收其食邑。哀哉!自李园当国,春申君宾客尽散,群公子皆疏远不任事。少主寡后,国政日紊,楚自此不可为矣。
话分两头。再说吕不韦愤五国之攻秦,谋欲报之,曰:“本造谋者,赵将庞煖也。”乃使蒙骜同张唐督兵五万伐赵。三日后,再令长安君成峤同樊於期率兵五万为后继。宾客问于不韦曰:“长安君年少,恐不可为大将。”不韦微笑曰:“非尔所知也!”
且说蒙骜前军出函谷关,取路上党,径攻庆都,结寨于都山。长安君大军营于屯留,以为声援。赵使相国庞煖为大将,扈辄副之,率军十万拒敌,许庞煖便宜行事。庞煖曰:“庆都之北,惟尧山最高,登尧山可望都山,宜往据之。”使扈辄引军二万先行。比至尧山,先有秦兵万人在彼屯扎,被扈辄冲上杀散,就于山头下寨。蒙骜使张唐引军二万,前来争山,庞煖大军亦到,两边于山下列成阵势,大战一场。扈辄在山头用红旗为号,张唐往东,旗便往东指;张唐往西,旗便从西指。赵军只望红旗指处,围裹将来。庞煖下令:“有人擒得张唐者,封以百里之地。”赵军无不死战。张唐奋尽平生之勇,不能透出重围。却得蒙骜军到,接应出来,同回都山大寨。庆都知救兵已到,守御益力。蒙骜等不能取胜,遣张唐往屯留,催取后队军兵。
却说长安君成峤,年方十七岁,不谙军务,召樊於期议之。於期素恶不韦纳妾盗国之事,请屏去左右,备细与成峤叙述一遍,言:“今王非先王骨血,惟君乃是適子。文信侯今日以兵权付君,非好意也。恐一旦事泄,君与今王为难,故阳示恩宠,实欲出君于外。文信侯出入宫禁,与王太后宣淫不禁,夫妻父子聚于一窟,所忌者独君耳。若蒙骜兵败无功,将借此以为君罪,轻则削籍,重则刑诛,嬴氏之国,化为吕氏,举国人皆知其必然,君不可不为之计。”成峤曰:“非足下说明,某不知也。为今计,当奈何?”樊於期曰:“今蒙骜兵困于赵,急未能归,而君手握重兵,若传檄以宣淫人之罪,明宫闱之诈,臣民谁不愿奉適嗣以主社稷者?”成峤忿然按剑作色曰:“大丈夫死则死耳,安能屈膝为贾人子下乎?惟将军善图之。”樊於期伪向使者言:“大军即日移营,多致意蒙将军,用心准备。”使者去后,樊於期草就檄文,略曰:
长安君成峤布告中外臣民知悉:传国之义,適统为尊;覆宗之恶,阴谋为甚。文信侯吕不韦者,以阳翟之贾人,窥咸阳之主器。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嗣,乃不韦之子也。始以怀娠之妾,巧惑先君;继以奸生之儿,遂蒙血胤。恃行金为奇策,邀反国为上功。两君之不寿有由,是可忍也?三世之大权在握,孰能御之?朝岂真王,阴已易嬴而为吕;尊居假父,终当以臣而篡君。社稷将危,神人胥怒。某叨为嫡嗣,欲讫天诛。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子孙臣庶,念先德以同驱。檄文到日,磨厉以须;车马临时,市肆勿变。
樊於期将檄文四下传布,秦人多有闻说吕不韦进妾之事者,及见檄内怀娠奸生等语,信其为实,虽然畏文信侯之威,不敢从兵,却也未免观望之意。时彗星先见东方,复见北方,又见西方,占者谓国中当有兵起,人心为之摇动。樊於期将屯留附县丁壮,悉编军伍,攻下长子、壶关,兵势益盛。张唐知长安君已反,星夜奔往咸阳告变。秦王政见檄文大怒,召尚父吕不韦计议。不韦曰:“长安君年少,不辨为此,此乃樊於期所为也。於期有勇无谋,兵出即当就擒,不必过虑。”乃拜王翦为大将,桓、王贲为左右先锋,率军十万,往讨长安君。
再说蒙骜与庞煖相持,等待长安君接应不到,正疑讶间,接得檄文,如此恁般,大惊曰:“吾与长安君同事,今攻赵无功,而长安君复造反,吾安得无罪?若不反戈以平逆贼,何以自解?”乃传令班师,将车马分为三队,亲自断后,缓缓而行。庞煖探听秦军移动,预选精兵三万,使扈辄从间道伏于太行山林木深处,嘱曰:“蒙骜老将,必亲自断后。待秦兵过且尽,从后邀击,方保全胜。”蒙骜见前军径去无碍,放心前行。一声炮响,伏兵突出,蒙骜便与扈辄交战。良久,庞煖兵从后追及。秦兵前去者,已无斗志,遂大溃。蒙骜身带重伤,犹力战,杀数十人;复亲射庞煖,中其胁。赵军围之数重,乱箭射之,矢如猬毛。可惜秦国一员名将,今日死于太行山之下。庞煖得胜,班师回赵。箭疮不痊,未几亦死。此事阁过不题。
再说张唐、王翦等兵至屯留,成峤大惧。樊於期曰:“王子今日乃骑虎之势,不得复下。况三城之兵,不下十五万,背城一战,未卜胜负,何惧之有!”乃列阵于城下以待。王翦亦列阵相对,谓樊於期曰:“国家何负于汝,乃诱长安君造逆耶?”樊於期在车上欠身答曰:“秦政乃吕不韦奸生之子,谁不知之?吾等世受国恩,何忍见嬴氏血食为吕氏所夺?长安君先王血胤,所以奉之。将军若念先王之祀,一同举义,杀向咸阳,诛淫人,废伪王,扶立长安君为王,将军不失封侯之位,同享富贵,岂不美哉?”王翦曰:“太后怀妊十月而生今王,其为先君所出无疑。汝乃造谤,污蔑乘舆,为此灭门之事,尚自巧言虚饰,摇惑军心。拿住之时,碎尸万段!”樊於期大怒,瞋目大呼,挥长刀直入秦军。秦军见其雄猛,莫不披靡。樊於期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王翦麾军围之,凡数次,皆斩将溃围而出,秦兵损折极多。是日天晚,各自收军。
王翦屯兵于伞盖山,思想:“樊於期如此骁勇,急切难收,必须以计破之。”乃访帐下:“何人与长安君相识?”有末将杨端和,乃屯留人,自言:“曾在长安君门下为客。”王翦曰:“我修书一封与汝,汝可送与长安君,劝他早图归顺,无自取死。”杨端和曰:“小将如何入得城去?”王翦曰:“俟交锋之时,乘其收军,汝可效敌军打扮,混入城中。只看攻城至急,便往见长安君,必然有变。”端和领计。王翦当下修书缄讫,付与端和自去伺候行事。再召桓引一军攻长子城,王贲引一军攻壶关城,王翦自攻屯留,三处攻打,使他不能支应。樊於期谓成峤曰:“今乘其分军之时,决一胜负。若长子、壶关不守,秦兵势大,更难敌矣。”成峤年幼畏懦,涕泣言曰:“此事乃将军倡谋,但凭主裁,勿误我事。”樊於期抽选精兵万馀,开门出战。王翦佯让一阵,退军十里,屯于伏龙山。於期得胜入城,杨端和已混入去了。因他原是本城之人,自有亲戚处安歇。不在话下。
成峤问樊於期曰:“王翦军马不退,如何?”於期答曰:“今日交锋,已挫其锐;明日当悉兵出战,务要生擒王翦,直入咸阳,扶立王子为君,方遂吾志。”
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回 甘罗童年取高位 嫪毐伪腐乱秦宫
话说王翦退军十里,分付深沟高垒,分守险厄,不许出战。却发军二万,往助桓、王贲,催他早早收功。樊於期连日悉锐出战秦兵,只是不应。於期以王翦为怯,正想商议分兵往救长子、壶关二处,忽哨马报道:“二城已被秦兵攻下。”於期大惊,乃立屯于城外,以安长安君之意。
却说桓、王贲闻王翦移营伏龙山,引兵来见,言:“二城俱已收复,分兵设守,诸事停妥。”王翦大喜曰:“屯留之势孤矣!只擒得樊於期,便可了事。”言未毕,守营卒道:“今有将军辛胜奉秦王之命来到,已在营外。”王翦迎入帐中,问其来意。辛胜曰:“一者以军士劳苦,命赍犒赏颁赐;二者秦王深恨樊於期,传语将军,必须生致其人,手剑斩首,以快其恨。”王翦曰:“将军此来,正有用处。”遂将来物犒赏三军。然后发令,使桓、王贲各引一军,分作左右埋伏;却教辛胜引五千人马,前去搦战;自己引大军准备攻城。
再说成峤闻长子、壶关二城不守,使人急召樊於期入城商议。樊於期曰:“只在早晚与决一战,若战而不胜,当与王子北走燕、赵,连合诸侯,共诛伪主,以安社稷。”成峤曰:“将军小心在意。”樊於期复还本营,哨马报:“秦王新遣将军辛胜,今来索战。”樊於期曰:“无名小卒,吾先除之。”遂率军开营出迎。略战数合,辛胜倒退。樊於期恃勇前进,约行五里,桓、王贲两路伏兵杀出,於期大败,急收军回,王翦兵已布满城下。於期大奋神威,杀开一条血路,城中开门接应入去了。王翦合兵围城,攻打甚急。樊於期亲自巡城,昼夜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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