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校对)第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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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荆轲如何报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 献地图荆轲闹秦庭 论兵法王翦代李信
话说荆轲平日常与人论剑术,少所许可,惟心服榆次人盖聂,自以为不及,与之深结为友。至是,轲受燕太子丹厚恩,欲西入秦劫秦王,使人访求盖聂,欲邀请至燕,与之商议。因盖聂游踪未定,一时不能勾来到。太子丹知荆轲是个豪杰,旦暮敬事,不敢催促。忽边人报道:“秦王遣大将王翦北略地至燕南界,代王嘉遣使相约,一同发兵,共守上谷以拒秦。”太子丹大惧,言于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足下虽欲为燕计,岂有及哉?”荆轲曰:“臣思之熟矣。此行倘无以取信于秦王,未可得近也。夫樊将军得罪于秦,秦王购其首,黄金千斤,封邑万家。而督亢膏腴之地,秦人所欲。诚得樊将军之首与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彼必喜而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丹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何忍杀之?若督亢地图,所不敢惜!”荆轲知太子丹不忍,乃私见樊於期曰:“将军得祸于秦,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殁。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军将何以雪其恨乎?”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而言曰:“某每一念及秦政,痛彻心髓,愿与之俱死,恨未有其地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将军肯听之乎?”於期亟问曰:“计将安出?”荆轲踌躇不语。於期曰:“荆卿何以不言?”轲曰:“计诚有之,但难于出口。”於期曰:“苟报秦仇,虽粉骨碎身,某所不恤,又何出口之难乎?”荆轲曰:“某之愚计,欲前刺秦王,而恐其不得近也。诚得将军之首,以献于秦,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斫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亦得免于灭亡之患矣。将军以为何如?”樊於期卸衣偏袒,奋臂顿足,大呼曰:“此臣之日夜切齿痛心而恨其无策者也,今乃得闻明教。”即拔佩剑刎其颈,喉绝而颈未尽,荆轲复以剑断之。有诗为证:
闻说奇谋喜欲狂,幽魂先已赴咸阳。
荆卿若遂屠龙计,不枉将军剑下亡。
荆轲使人飞报太子曰:“已得樊将军首矣!”太子丹闻报,驰车至,伏尸而哭极哀。命厚葬其身,而以其首置木函中。荆轲曰:“太子曾觅利匕首乎?”太子丹曰:“有赵人徐夫人匕首,长一尺八寸,甚利,丹以百金得之,使工人染以毒药,曾以试人,若出血沾丝缕,无不立死。装以待荆卿久矣!未知荆卿行期何日?”荆轲曰:“臣有所善客盖聂未至,欲俟之以为副。”太子丹曰:“足下之客如海中之萍,未可定也。丹之门下有勇士数人,惟秦舞阳为最,或可以副行乎?”荆轲见太子十分急切,乃叹曰:“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此往而不反者也。臣所以迟迟,欲俟吾客,本图万全。太子既不能待,请行矣。”于是太子丹草就国书,只说献督亢之地并樊将军之首,俱付荆轲。以千金为轲治装,秦舞阳为副使同行。临发之日,太子丹与相厚宾客知其事者,俱白衣素冠,送至易水上,设宴饯行。高渐离闻荆轲入秦,亦持豚肩斗酒而至。荆轲使与太子丹相见,丹命入席同坐。酒行数巡,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歌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声甚哀惨,宾客及随从之人,无不涕泣,有如临丧。荆轲仰面呵气,直冲霄汉,化成白虹一道,贯于日中,见者惊异。轲复慷慨为羽声,歌曰: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
其声激烈雄壮,众莫不瞋目奋励,有如临敌。于是太子丹复引卮酒,跪进于轲。轲一吸而尽,牵舞阳之臂,腾跃上车,催鞭疾驰,竟不反顾。太子丹登高阜以望之,不见而止,凄然如有所失,带泪而返。晋处士陶靖节有诗曰: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宾朋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引群英。
左席击悲筑,右席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声壮士惊。
心知去不回,且有后世名。
荆轲既至咸阳,知中庶子蒙嘉有宠于秦王,先以千金赂之,求为先容。蒙嘉入奏秦王曰:“燕王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于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以奉守先人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首及献燕督亢之地图,燕王亲自函封,拜送使者于庭。今上卿荆轲见在馆驿候旨,惟大王命之。”秦王闻樊於期已诛,大喜,乃朝服,设九宾之礼,召使者至咸阳宫相见。
荆轲藏匕首于袖,捧樊於期头函;秦舞阳捧督亢舆地图匣相随而进。将次升阶,秦舞阳面白如死人,似有震恐之状。侍臣曰:“使者色变为何?”荆轲回顾舞阳而笑,上前叩首谢曰:“一介秦舞阳,乃北番蛮夷之鄙人,生平未尝见天子,故不胜震慑悚惧,易其常度。愿大王宽宥其罪,使得毕使于前。”秦王传旨,止许正使一人上殿,左右叱舞阳下阶。秦王命取头函验之,果是樊於期之首,问荆轲:“何不早杀逆臣来献?”荆轲奏曰:“樊於期得罪大王,窜伏北漠,寡君悬千金之赏,购求得之,欲生致于大王;诚恐中途有变,故断其首,冀以稍纾大王之怒。”荆轲辞语从容,颜色愈和,秦王不疑。时秦舞阳捧地图匣,俯首跪于阶下。秦王谓荆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来,与寡人观之。”荆轲从舞阳手中取过图函,亲自呈上。秦王展图,乃方欲观看,荆轲匕首已露,不能掩藏,当下未免着忙。左手把秦王之袖,右手执匕首刺其胸,未及身。秦王大惊,奋身而起,袖绝脱。那时五月初旬天气,所穿罗縠单衣,故易裂也。王座旁设有屏风,长八尺,秦王超而过之,屏风仆地。荆轲持匕首在后紧追。秦王不能脱身,绕柱而走。原来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许持尺寸之兵;诸郎中宿卫之官执兵戈者,皆陈列于殿下,非奉宣召,不敢擅自入殿。今仓卒变起,不暇呼唤。群臣皆以手共搏轲。轲勇甚,近者辄仆。有侍医夏无且亦以药囊击轲。轲奋臂一挥,药囊俱碎。虽然荆轲勇甚,群臣没奈他何,却也亏着要打发众人,所以秦王东奔西走,不曾被荆轲拿住。秦王所佩宝剑名“鹿卢”,长八尺,欲拔剑击轲,剑长,靶不能脱。有小内侍赵高急唤曰:“大王何不背剑而拔之?”秦王悟,依其言,把剑推在背后,前边便短,容易拔出。秦王勇力,不弱于荆轲,匕首尺馀,止可近刺,剑长八尺,可以远击。秦王得剑在手,其胆便壮,便直前来砍荆轲,断其左股。荆轲扑身倒于左边铜柱之旁,不能起立,乃举匕首以掷。秦王闪开,那匕首在秦王耳边过去,直刺之左边铜柱之中,火光迸出。秦王复以剑击轲,轲以手接剑,三指俱落,连被八剑。荆轲倚柱而笑,向秦王箕踞骂曰:“幸哉汝也!吾欲效曹沫故事,以生劫汝,反诸侯侵地,不意事之不就,被汝幸免,岂非天乎?然汝恃强力,吞并诸侯,享国亦岂长久耶?”左右争上前攒杀之。秦舞阳在殿下知荆轲动手,也要向前,却被郎中等众人击杀。此秦王政二十年事也。可惜荆轲受了燕太子丹多时供养,特地入秦,一事无成,不惟自害其身,又枉害了田光、樊於期、秦舞阳三人性命,断送燕丹父子,岂非剑术之不精乎?髯翁有诗云:
独提匕首入秦都,神勇其如剑术疏。
壮士不还谋不就,樊君应与觅头颅。
秦王心战目眩,呆坐半日,神色方才稍定。往视荆轲,轲双眼圆睁,宛如生人,怒气勃勃。秦王惧,命取荆轲、秦舞阳之尸,及樊於期之首,同焚于市中。燕国从者皆枭首,分悬国门。遂起驾还内宫。
宫中后妃闻变,俱前来问安,因置酒压惊称贺。有一胡姬,乃赵王宫人,秦王破赵,选入宫,善琴有宠,列在妃位。秦王使鼓琴解闷。胡姬援琴而奏之,其声曰:
罗縠单衣兮可裂而绝,八尺屏风兮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兮可负而拔,嗤彼凶狡兮身亡国灭!
秦王爱其敏捷,赐缯绮一箧。是夜尽欢,因宿于胡姬之宫。后来胡姬生子,即胡亥也,是为二世皇帝。此是后话。
次早,秦王视朝,论功行赏,首召夏无且,以黄金二百镒赐之,曰:“无且爱我,以药囊投荆轲也。”次唤小内侍赵高,曰:“‘背剑而拔之’,赖汝教我。”亦赐黄金百镒。群臣中手搏荆轲者,视有伤轻重加赏。殿下郎中人等击杀秦舞阳者,亦俱有赐。蒙嘉误为荆轲先容,凌迟处死,灭其家。蒙骜先已病死,其子蒙武见为裨将,以不知情,特赦之。秦王怒气未息,乃益发兵,使王贲将之,助其父王翦攻燕。
燕太子丹不胜其愤,悉众迎战于易水之西。燕兵大败,夏扶、宋意皆战死。丹奔蓟城。鞠武被杀,王翦合兵围之,十月城破。燕王喜谓太子丹曰:“今日破国亡家,尽由于汝!”丹对曰:“韩、赵之灭,岂亦丹罪耶?今城中精兵尚有二万,辽东负山阻河,犹足固守。父王宜速往!”燕王喜不得已,登车开东门而出。太子丹尽驱其精兵,亲自断后,护送燕王东行,退保辽东,都平壤。王翦攻下蓟城,告捷于咸阳。王翦积劳成病,一面上表告老。秦王曰:“太子丹之仇,寡人不能忘,然王翦诚老矣。”使将军李信代领其众,以追燕王父子。召王翦归,赐予甚厚。翦谢病,老于颍阳。
燕王闻李信兵至,遣使求救于代王嘉。嘉乃报燕王书,略曰:
秦所以急攻燕者,以怨太子丹故也。王能杀丹以谢于秦,秦怒必解,燕之社稷,幸得血食。
燕王喜犹豫未忍,太子丹惧诛,乃与其宾客自匿于桃花岛。李信屯兵首山,使人持书,数太子丹之罪。燕王喜大惧,佯召太子丹计事,以酒灌醉,缢杀之,然后断其首。燕王喜哭之恸。时夏五月,忽然天降大雪,平地深二尺五寸,寒凛如严冬,人谓太子丹怨气所致也。燕王将太子丹之首,函送李信军中,为书谢罪。李信驰奏秦王,且言:“五月大雪,军人苦寒多病,求暂许班师。”秦王谋于尉缭,尉缭奏曰:“燕栖于辽,赵栖于代,譬之游魂,不久自散。今日之计,宜先下魏,次及荆楚。二国既定,燕、代可不劳而下。”秦王曰:“善。”乃诏李信收兵回国。再命王贲为大将,引军十万,出函谷关攻魏。
时魏景闵王已薨,太子假立三年矣。自秦攻燕时,魏王假增筑大梁之城,内外俱浚深沟,预修守备。使人结好齐王,说以利害,言:“魏与齐乃唇齿之国,唇亡则齿寒。魏亡则祸必及于齐,愿同心协力,互相救援。”齐自君王后薨,其弟后胜为相国用事,多受秦黄金,力言:“秦必不负齐,今若与魏‘合从’,必触秦怒。”齐王建惑其言,遂辞魏使。王贲连战皆胜,进围大梁。值天道多雨,王贲乘油幕车,访求水势,知黄河在城之西北,而汴河从荥阳发源来,亦经由城西而过,乃命军士于西北开渠,引二河之水,筑堤塞其下流。军士冒雨兴工,王贲亲自持盖催督。及渠成,雨一连十日不止,水势浩大,贲命决堤通沟,内外沟俱泛溢。城被浸三日,颓坏者数处,秦兵遂乘之而入。魏王假方与群臣议书降表,为王贲所虏,上囚车,与宫属俱送至咸阳。假中途病死。王贲尽取魏地,为三川郡。并收野王地,废卫君角为庶人。按:魏自晋献公之世,毕万受封,万生芒季,芒季生武子犨,犨佐晋文公成霸,犨复四传至桓子侈,灭范氏、中行氏、智氏,侈生文侯斯,与韩、赵三分晋国,凡七传而至王假,国灭,共有国二百年。史臣赞云:
毕公之苗,因国为姓。嗣裔繁昌,世戴忠正。文始建侯,武益强盛。惠王好战,大梁不竞。信陵养士,神气稍振。景闵式微,再传而陨。
时秦王政二十二年事也。
是年,秦王用尉缭之策,复谋伐楚,问于李信曰:“将军度伐楚之役,用几何人而足?”李信对曰:“不过用二十万人。”复召老将王翦问之。翦对曰:“信以二十万人攻楚,必败。以臣愚见,非六十万人不可。”秦王私念曰:“老人固宜怯,不如李将军壮勇。”遂罢王翦不用,命李信为大将,蒙武副之,率兵二十万伐楚。李信攻平舆,蒙武攻寝邱。信年少骁勇,一鼓攻下平舆城,于是引兵而西,攻下申城。遣人持书约蒙武会于城父,欲合兵以捣邾城。
话分两头。却说楚自李园杀春申君黄歇,立幽王捍,捍即黄歇与李氏所生之子也。幽王立十年而薨,无子。其时李园亦卒。群臣乃立宗人公子犹,是为哀王。哀王立二月,而其庶兄负刍袭杀哀王,遂自立为王。负刍在位三年,闻秦兵深入楚地,乃拜项燕为大将,率兵二十馀万,水陆并进。探知李信兵出申城,自率大军迎于西陵,使副将屈定设七伏于鲁台山诸处。李信恃勇前进,遇项燕,两下交锋,战酣之际,七路伏兵俱起,李信不能抵敌,大败而走。项燕逐之,凡三日三夜不息,杀都尉七人,军士死者无算。李信率残兵退保冥阨,项燕复攻破之。李信弃城而遁。项燕追及平舆,尽复故地。蒙武未至城父,闻李信兵败,亦退入赵界,遣使告急。秦王大怒,尽削李信官邑,亲自命驾造颍阳,来见王翦,问曰:“将军策李信以二十万人攻楚必败,今果辱秦军矣。将军虽病,能为寡人强起,将兵一行乎?”王翦再拜谢曰:“老臣罢病悖乱,心力俱衰,惟大王更择贤将而任之。”秦王曰:“此行非将军不可,将军幸勿却。”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而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秦王曰:“寡人闻:‘古有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不尽行,未尝缺乏。’五霸威加诸侯,其制国不过千乘,以一乘七十五计之,从未及十万之额。今将军必用六十万,古所未有也。”王翦对曰:“古者约日而阵,背阵而战,步伐俱有常法,致武而不重伤,声罪而不兼地,虽干戈之中,寓礼让之意。故帝王用兵,从不用众。齐桓公作内政,胜兵不过三万人,犹且更番而用。今列国兵争,以强凌弱,以众暴寡,逢人则杀,遇地则攻,报级动曰数万,围城动经数年。是以农夫皆操戈刃,童稚亦登册籍,势所必至,虽欲用少而不可得。况楚国地尽东南,号令一出,百万之众可具,臣谓六十万,尚恐不相当,岂复能减于此哉?”秦王叹曰:“非将军老于兵,不能透彻至此,寡人听将军矣!”遂以后车载王翦入朝,即日拜为大将,以六十万授之,仍用蒙武为副。临行,秦王亲至壩上设饯。王翦引卮为秦王寿曰:“大王饮此,臣有所请。”秦王一饮而尽,问曰:“将军何言?”王翦出一简于袖中,所开写咸阳美田宅数处,求秦王:“批给臣家。”秦王曰:“将军若成功而回,寡人方与将军共富贵,何忧于贫?”王翦曰:“臣老矣,大王虽以封侯劳臣,譬如风中之烛,光耀几时?不如及臣目中,多给美田宅,为子孙业,世世受大王之恩耳!”秦王大笑,许之。
既至函谷关,复遣使者求园池数处。蒙武曰:“老将军之请乞,不太多乎?”王翦密告曰:“秦王性强厉而多疑,今以精兵六十万畀我,是空国而托我也。我多请田宅园池为子孙业,所以安秦王之心耳。”蒙武曰:“老将军高见,吾所不及。”
不知王翦伐楚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 兼六国混一舆图 号始皇建立郡县
话说王翦代李信为大将,率军六十万,声言伐楚。项燕守东冈以拒之,见秦兵众多,遣使驰报楚王,求添兵助将。楚王复起兵二十万,使将军景骐将之,以助项燕。
却说王翦兵屯于天中山,连营十馀里,坚壁固守。项燕日使人挑战,终不出。项燕曰:“王翦老将,怯战固其宜也。”王翦休士洗沐,日椎牛设享,亲与士卒同饮食。将吏感恩,愿为效力,屡屡请战,辄以醇酒灌之。如此数月,士卒日间无事,惟投石超距为戏。按范蠡兵法:投石者,用石块重十二斤,立木为机发之,去三百步为胜,不及者为负。其有力者,能以手飞石,则多胜一筹。超距者,横木高七八尺,跳跃而过,以此赌胜。王翦每日使各营军吏默记其胜负,知其力之强弱。外益收敛为自守之状,不许军人往楚界樵采。获得楚人,以酒食劳之放还。相持岁馀,项燕终不得一战,以为王翦名虽伐楚,实自保耳,遂不为战备。
王翦忽一日大享将士,言:“今日与诸君破楚。”将士皆磨拳擦掌,争先奋勇。乃选骁勇有力者约二万人,谓之壮士,别为一军为冲锋。而分军数道,分付:“楚军一败,各自分头略地。”项燕不意王翦猝至,仓皇出战。壮士畜力多时,不胜技痒,大呼陷阵,一人足敌百人。楚兵大败,屈定战死。项燕与景骐率败兵东走,翦乘胜追逐,再战于永安城,复大败之。遂攻下西陵,荆襄大震。王翦使蒙武分军一半,屯于鄂渚,传檄湖南各郡,宣布秦王威德;自率大军,径趋淮南,直捣寿春;一面遣人往咸阳报捷。项燕往淮上募兵未回,王翦乘虚急攻,城遂破。景骐自刎于城楼,楚王负刍被虏。秦王政发驾,亲至樊口受俘,责负刍以弑君之罪,废为庶人。命王翦合兵鄂渚,以收荆襄,于是湖湘一带郡县,望风惊溃。
再说项燕募得二万五千人,来至徐城,适遇楚王之同母弟昌平君逃难奔来,言:“寿春已破,楚王掳去,不知死活。”项燕曰:“吴、越有长江为限,地方千馀里,尚可立国。”乃率其众渡江,奉昌平君为楚王,居于兰陵,缮兵城守。
再说王翦已定淮北、淮南之地,谒秦王于鄂渚。秦王夸奖其功,然后言曰:“项燕又立楚王于江南,奈何?”王翦曰:“楚之形势,在于江、淮。今全淮皆为吾有,彼残喘仅存,大兵至,即就缚耳,何足虑哉!”秦王曰:“王将军年虽老,志何壮也!”明日,秦王驾回咸阳,仍留王翦兵,使平江南。
王翦令蒙武造船于鹦鹉洲。逾年船成,顺流而下,守江军士不能御,秦兵遂登陆。留兵十万屯黄山,以断江口。大军自朱方进围兰陵,四面列营,军声震天。凡夫椒山、君山、荆南山诸处,兵皆布满,以绝越中救兵。项燕悉城中兵,战于城下。初合,秦兵稍却。王翦驱壮士,分为左右二队,各持短兵,大呼突入其阵。蒙武手斩裨将一人,复生擒一人,秦兵勇气十倍。项燕复大败,奔入城中,筑门固守。王翦用云梯仰攻,项燕用火箭射之,烧其梯。蒙武曰:“项燕釜中之鱼也。乃筑垒与城齐,周围攻急,我众彼寡,守备不周,不一月,其城必破。”王翦从其计,攻城愈急。昌平君亲自巡城,为流矢所中,军士扶回行宫,夜半身死。项燕泣曰:“吾所以偷生在此,为芈氏一脉未绝也。今日尚何望乎?”乃仰天长号者三,引剑自刎而死。城中大乱,秦兵遂登城启门。王翦整军而入,抚定居民,遂率大军南下,至于锡山。军士埋锅造饭,掘地得石碑,上刻有十二字,云:“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王翦召土人问之,言:“此山乃慧山之东峰,自周平王东迁于洛,此山遂产铅锡,因名锡山。四十年来取用不竭,近日出产渐少。此碑亦不知何人所造。”王翦叹曰:“此碑出露,天下从此渐宁矣!岂非古人先窥其定数,故埋碑以示后乎?今后当名此地为无锡。”今无锡县名,实始于此。
王翦兵过姑苏,守臣以城降。遂渡浙江,略定越地。越王子孙自越亡以后,散处甬江、天台之间,依海而居,自称君长,不相统属。至是,闻秦王威德,悉来纳降。王翦收其舆图户口,飞报秦王,并定豫章之地,立九江、会稽二郡。楚祝融之祀遂绝。此秦王政二十四年事也。按:楚自周桓王十六年,武王熊通始强大称王,自此岁岁并吞小国,五传至庄王旅,始称霸。又五传至昭王珍,几为吴灭。又六传至威王商,兼有吴、越,于是江、淮尽属于楚,几占天下之半。怀王槐任用奸臣靳尚,见欺于秦,始渐衰弱。又五传至负刍,而国并于秦。史臣有赞云:
鬻熊之嗣,肇封于楚。通王旅霸,大开南土。子圉篡嫡,商臣弑父。天祸未悔,凭奸自怙。昭困奔亡,怀迫囚苦。襄烈遂衰,负刍为虏。
王翦灭楚,班师回咸阳。秦王赐黄金千镒,翦告老,仍归颍阳。秦王乃拜其子王贲为大将,攻燕王于辽东。秦王命之曰:“将军若平辽东,乘破竹之势,便可收代,无烦再举。”王贲兵渡鸭绿江,围平壤城,破之,虏燕王喜,送入咸阳,废为庶人。按:燕自召公肇封,九世至惠侯,而周厉王奔彘。八传至庄公,而齐桓公伐山戎,为燕辟地五百里,燕始强大。又十九传至文公,而苏秦说以“合从”之术,其子易王始称王,列于七国。易王传哙,为齐所灭。哙子昭王复国,又四传至喜而国亡。史臣有赞云:
召伯治陕,甘棠怀德。易王僭号,齿于六国。哙以懦亡,平以强获。一谋不就,辽东并失。传四十三,年八九百。姬姓后亡,召公之泽。
王贲既灭燕,遂移师西攻代。代王嘉兵败,欲走匈奴,贲追及于猫儿庄,擒而囚之。嘉自杀。尽得云中、雁门之地。此秦王政二十五年事。按:赵自造父仕周,世为周大夫。幽王无道,叔带奔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五世至赵夙,事献公。再传至赵衰,事文公。衰子盾事襄、成、景三公。晋主霸,赵氏世为霸佐。盾子朔中绝,朔子武复立。又二传至简于鞅,鞅传襄子无恤,与韩、魏,三分晋国。无恤传其侄桓子浣,浣传于籍,始称侯,谥烈。六传至武灵王而胡服。又四传至王迁被虏,而公子嘉自立为代王,守赵祀,嘉王代六年而国灭。自此六国遂亡其五,惟齐尚在。史臣有赞云:
赵氏之世,与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带始事晋,夙初有土。武世晋卿,籍为赵主。胡服虽强,内乱外侮。颇牧不用,王迁囚虏。云中六载,馀焰一吐。
王贲捷书至咸阳,秦王大喜,赐王贲手书,略曰:
将军一出而平燕及代,奔驰二千馀里,方之乃父,劳苦功高,不相上下。虽然,自燕而齐,归途南北便道也。齐在,譬如人身尚缺一臂,愿以将军之馀威,震电及之。将军父子,功于秦无两!
王贲得书,遂引兵取燕山,望河涧一路南行。
却说齐王建听相国后胜之言,不救韩、魏,每灭一国,反遣使入秦称贺。秦复以黄金厚赂使者,使者归,备述秦王相待之厚。齐王以为和好可恃,不修战备。及闻五国尽灭,王建内不自安,与后胜商议,始发兵守其西界,以防秦兵掩袭。却不提防王贲兵过吴桥,直犯济南。齐自王建即位四十四年,不被兵革,上下安于无事,从不曾演习武艺。况且秦兵强暴,素闻传说,今日数十万之众,如泰山般压将下来,如何不怕,何人敢与他抵敌?王贲由历下、淄川,径犯临淄,所过长驱直捣,如入无人之境。临淄城中,百姓乱奔乱窜,城门不守。后胜束手无计,只得劝王建迎降。王贲兵不血刃,两月之间,尽得山东之地。秦王闻捷,传令曰:“齐王建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今幸将士用命,齐国就灭。本当君臣俱戮,念建四十馀年恭顺之情,免其诛死,可与妻子迁于共城,有司日给斗粟,毕其馀生。后胜就本处斩首。”
王贲奉命诛后胜,遣吏卒押送王建,安置共城。惟茅屋数间,在太行山下,四围皆松柏,绝无居人。宫眷虽然离散,犹数十口,止斗粟不敷,有司又不时给。王建止一子,尚幼,中夜啼饥,建凄然起坐,闻风吹松柏之声,想起在临淄时何等富贵,今误听奸臣后胜,至于亡国,饥饿穷山,悔之何及!遂泣下不止,不数日而卒。宫人俱逃,其子不知所终。传言谓王建因饿而死,齐人闻而哀之,因为歌曰:
松耶柏耶?饥不可为餐。谁使建极耶?嗟任人之匪端!
后人传此为“松柏之歌”,盖咎后胜之误国也。按:齐始祖陈完,乃陈厉公佗之子,于周庄王十五年避难奔齐,遂仕齐,讳陈为田氏。数传至田桓子无宇。又再传至僖子乞,以厚施得民心,田氏日强。乞子恒弑齐君,又三传至太公和,遂篡齐称侯。又三传至威王而益强,称王号。又四传至王建而国亡矣。史臣有赞云:
陈完避难,奔于大姜。物莫两盛,妫替田昌。和始擅命,威遂称王。孟尝延客,田单救亡。相胜利贿,认贼为祥。哀哉王建,松柏苍苍!
时秦王政之二十六年也。
时六国悉并于秦,天下一统。秦王以六国曾并称王号,其名不尊,欲改称帝。昔年亦曾有东西二帝之议,不足以传后世,威四夷;乃采上古君号,惟三皇五帝,功德在三王之上,惟秦德兼三皇,功迈五帝,遂兼二号称皇帝。追尊其父庄襄王为太上皇。又以为周公作谥法,子得议父,臣得议君,为非礼,今后除谥法不用:“朕为始皇帝,后世以数计之,二世、三世,以至于百千万世,传之无穷。”天子自称曰“朕”,臣下奏事称“陛下”。召良工琢和氏之璧为传国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又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惟水能灭火,秦应水德之运,衣服旌旗皆尚黑。水数六,故器物尺寸,俱用六数。以十月朔为正月,朝贺皆于是月。“正”、“政”音同,皇帝御讳不可犯,改“正”字音为“征”。征者非吉祥之事,然出自始皇之意,人不敢言。
尉缭见始皇意气盈满,纷更不休,私叹曰:“秦虽得天下,而元气衰矣,其能永乎?”与弟子王敖一夕遁去,不知所往。始皇问群臣曰:“尉缭弃朕而去,何也?”群臣皆曰:“尉缭佐陛下定四海,功最大,亦望裂土分封,如周之太公、周公。今陛下尊号已定,而论功之典不行,彼失意,是以去耳。”始皇曰:“周室分茅之制,尚可行乎?”群臣皆曰:“燕、齐、楚、代,地远难周,不置王难以镇之。”李斯议曰:“周封国数百,同姓为多,其后子孙自相争杀无已。今陛下混一海内,皆为郡县,虽有功臣,厚其禄俸,无尺土一民之擅,绝兵革之原,岂非久安长治之术哉?”始皇从其议,乃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那三十六郡?内史郡、汉中郡、北地郡、陇西郡、上郡、太原郡、河东郡、上党郡、云中郡、雁门郡、代郡、三川郡、邯郸郡、南阳郡、颍川郡、齐郡即琅琊郡、薛郡即泗水郡、东郡、辽西郡、辽东郡、上谷郡、渔阳郡、巨鹿郡、右北平郡、九江郡、会稽郡、鄣郡、闽中郡、南海郡、象郡、桂林郡、巴郡、蜀郡、黔中郡、南郡、长沙郡。
是时,北边有胡患,故渔阳、上谷等郡,辖地最少,设戍镇守。南方水乡安靖,故九江、会稽等郡,辖地最多。皆出李斯调度。每尉置守尉一人,监御史一人。收天下甲兵,聚于咸阳销之,铸金人十二,每人重千斤,置宫廷中,以应“临洮长人”之瑞。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共二十万户。又于咸阳北坂,仿六国宫室,建造离宫六所。又作阿房之宫。进李斯为丞相,赵高为郎中令。诸将帅有功者,如王贲、蒙武等,各封万户,其他或数千户,俱准其所入之赋,官为给之。于是焚书坑儒,游巡无度,筑万里长城以拒胡,百姓嗷嗷,不得聊生。及二世,暴虐更甚,而陈胜、吴广之徒,群起而亡之矣。史臣有《列国歌》曰:
东迁强国齐郑最,荆楚渐横开桓文。楚庄宋襄和秦穆,迭为五霸得专征。晋襄景悼称世霸,平哀齐景思代兴。晋楚两衰吴越进,阖闾勾践何纵横?春秋诸国难尽数,几派源流略可寻。鲁卫晋燕曹郑蔡,与吴姬姓同宗盟。齐由吕尚宋商裔,禹后杞越颛顼荆。秦亦顼裔陈祖舜,许始太岳各有生。及交战国七雄起,韩赵魏氏晋三分。魏与韩皆周同姓,赵先造父同嬴秦。齐吕改田即陈后,黄歇代楚熊暗倾。宋亡于齐鲁入楚,吴越交胜总归荆。周鼎既迁合从散,六国相随渐属秦。
髯仙读《列国志》有诗云:
卜世虽然八百年,半由人事半由天。
绵延过历缘忠厚,陵替随波为倒颠。
六国媚秦甘北面,二周失祀恨东迁。
总来千古兴亡局,尽在朝中用佞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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