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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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杂在红叶中的赤色月牙箭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入盾牌外面包裹着的牛皮上,发出让人惊恐的闷声,但没有盾牌护身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惨叫声和落水声络绎不绝。其中一名盾手按捺不住,想要打量下外面的战况,刚一露头,就看到一个穿着大红羽氅的女子如同仙子般凌空踏叶而来,脸蛋掩盖在红色的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修长迷人的湛蓝色眼眸。
  月夭!
  这也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一枚月牙箭击中了他的眉心,见血封喉的毒药瞬间就夺去了他的性命!
  盾墙倒塌!
  月夭又是一抬手,另外三名盾手同时毙命,她冷冷一笑,足尖挑起一面重盾,对着舱门砸了进去,身子这才跟着飞了进去。
  主舱室并不大,一目了然,月夭没有看到徐佑,心知中计,刚要退出去,耳中听到弩机发动的轰鸣雷声。
  箭的总称为“八夭”,四夭擅箭术,所以将“八夭”折半作为自己的名称,可见不是无知之辈。而弩机作为军国重器,正是由箭发展而来,先是角弩、车弩等重型弩机,到了汉魏,慢慢发展出了臂张弩等单兵弩机,而楚国最被门阀世家看重的,则是“雷公弩”!
  雷公弩是连弩的一种,由于尾部没有羽翎,全身铁制,发射时“声若雷鸣”,所以命名雷公弩,可以一弩三箭,远距离精度不足,但近距离能射透重甲,威力极大。
  徐佑正是通过左彣得知船上竟然有二十具弩机,咋舌袁氏家大业大的同时,也给他精心布下的这个死局提供了必要条件。
  六十支弩箭在机关的作用下从主舱两边的墙板洞口里透射出来,密集程度,几乎可以将小小的舱室变作了无人可以逃脱的死亡空间。
  月夭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身上的红氅砰的鼓了起来,整个人缩了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皮球。
  啪,啪,啪!
  接二连三的弩箭射到红氅上被弹了开去,但这种力度和密度同时具备的攻击最考验人的持久力。月夭虽然修为惊人,能以自身的真气鼓荡起质地软柔的大氅,但也只能挡的一时,挡不了一世,仅仅中了三十余箭,就几乎消耗完了她的真气,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又是一声娇叱,大氅猛的脱落,露出下面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随着手腕旋转抖动,展开的大氅卷起了十几根弩箭,身子同时倒退着往舱门飞去。
  不过就这短短的一瞬,终究还是没有躲过箭雨如梭,她的手臂大腿和肩头中了三四箭,血流如注,霎时染透了衣裙。但不管伤势再重,只要能够安全退到甲板上,旁边就是江水,她自信有把握逃生。
  舱门近了,月夭的后背已经能够感觉到从江面上吹来的冷风,正要侧身调转方向,寻找合适的入水路线,突然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全身的劲气像被抽干了一样,挣扎着低头看去,单手槊的枪头从胸前透了出来,闪着刺目的冷光。
  我……要死了……
  枪头悠忽消失,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痕迹,然后洒了一地的猩红!
  月夭的身子慢慢软倒在地,眸子里先是一片茫然,然后充斥着解脱后的笑意,伸手解下脸部的面纱,露出一张不同于江左女子的美丽容颜,强撑着盘坐而起,手心向上,拇指交接,口中低声诵道:“六天治兴,三教道行。天地不长,无形自障。天地不老,故成大道。道本无形,莫之能名。赤书符命,化为长生!”
  “六天治兴,三教道行。天地不长,无形自障……”
  她越诵越快,本来低低的嗓音慢慢汇聚,渐成钟鼓之鸣,然后在尚未到达顶峰时戛然而止,脑袋一歪,就此毙命!
  墙板上的暗门打开,徐佑走了出来,看着满舱的弩箭,和躺在血泊中的月夭,皱眉道:“邓百将,以你看,此女修为几品?”
  邓滔从舱门外走了进来,浑不在意他刚刚杀掉了天下闻名的月夭,将还在滴血的单手槊横置身后,不急不缓的道:“职下位卑言轻,何敢品评天下人物?”
  徐佑望了他一眼,放过这个话题,叹道:“没想到区区一个月夭,竟然能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避过二十具雷公弩的连射,幸亏有你在,否则要让她逃了去,日后必成大患!”
  “一切都在郎君的算计之内,要不是郎君使计先让弩箭消耗完了她的真气,又伤了她的四肢要害,单以职下的武功,未必能拦得住此女!”
  邓滔低垂着头,平静无波的眼睛在徐佑视线不能及的地方,悄然闪过了一道复杂的神色,似乎也在为徐佑的手段而感觉到震惊!
  徐佑微微一笑,道:“咱们还是不要互相吹捧了!”他上前几步,打量着月夭,此女一看就不是汉人,眉心间距稍大,颧骨略略凸起,整体轮廓分明而立体,但不可否认的是,比之江左女子的柔美动人,别有一番英气勃勃的姿态。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再怎么美的红颜,千百年后都会化作一抔黄土,区别只在于,或早或晚!
  “上面还有一个杀夭等着呢,接下来,你去依计行事,我倒是要看看四夭箭是不是真的跟传说中一样情同兄妹!”
  “诺!”
  邓滔用单手槊挑起月夭的尸体,转身刚走开两步,咣当一声,一枚不知什么制成的青色令牌从月夭尸身上掉落在地,弹了两下,滚到了徐佑的脚边。
  徐佑弯腰捡起,入手冰凉沉重,令牌成长方形,正面刻有“七夫人”的字样,背面则是从下至上错落排序的六座宫殿,隐藏在山峦深处的云雾飘渺之中。若是仔细分辨,竟然可以看到云雾间有无数狰狞恐怖的鬼怪头像。能在这方小小的令牌上雕刻出如此精密复杂的内容,真可谓巧夺天工,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
  “百将可见过此物?”
  邓滔摇摇头,道:“从未见过,也未听过!”
  徐佑沉吟一下,将令牌收入怀中,道:“你去吧!”
  二层甲板上已是血流成河,杀夭身上受了七处重伤,在他身边,却足足倒下了十五具尸体,加上先前的六人,在徐佑于一层设伏击杀月夭的这片刻工夫,杀夭竟在数十人的围攻下,杀掉了二十一人!
  这是近五年来,袁氏死伤最为沉重的一次战斗!
  杀夭又前进了二十七步!
  距离他刚才看到徐佑的地方,还有三十步。而甲板上的局面看起来,倒不是袁府部曲在围攻他,而是他一人,在围攻数十人!
  不过左彣矗立一旁,只在压阵,没有出手,他的任务只是困住杀夭,还要防范一直没有露面的飞夭和暗夭!
  “杀夭,看看这是谁?”
  邓滔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高大的身躯永远让人眼前一亮,不过此时此刻,更让众人侧目的是他高举的单手槊的枪头上挑着一个红氅包裹着的女子。
  杀夭收了弓,停下脚步,仰起头,细小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一眯就是半响。周边的部曲们被他方才的凌厉无情所摄,加上没有听到命令,所以都警惕的围在周边,没有动手
  “嘎嘎嘎……”
  一阵夜枭般的笑声响起,杀夭终于开口说话,道:“是,你,杀,了,她?”
  他的腔调十分怪异,就像是生锈的铁器刮擦着青石,又像是初学人语的婴儿似的笨拙,苍白的脸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薄纸一样,让人禁不住感觉到浑身发凉。
  “不错!”
  邓滔淡淡的道:“是我杀了她,哪又如何?”
  杀夭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说话,过了一会,道:“我,要,你,偿,命!”
  “是吗?”邓滔将月夭的尸体抖落在甲板上,单手槊的枪头轻轻一划,破开了她的衣襟领口,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道:“撕了面巾才发现,名声在外的月夭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又是刚刚死掉,身子还热乎着呢,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赏给兄弟们过过瘾!”
  “你!”
  杀夭一直冰冷无情的眼睛里冒出一团火光,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枪头再次往下,眼看要破开上衣,杀夭仰天大叫,猛的跃起七丈有余,手中黑木弓张开满月,一支白羽箭勾在指间,夕阳在他身后散发出的万道光线,在白羽箭的箭尖凝聚成一个夺目的光点。
  哧!
  白羽箭破开长空,迅猛绝伦的箭势引起了周遭空气的波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直冲着邓滔的眉心而来!
  “小心!”
  左彣大惊,擎剑掌中,如蛟龙出水,腾空而起。邓滔面色沉静,单手槊架在肩头,握着槊杆的五指突的胀大了数倍,然后对着空中投掷了出去。
  众人眼中,骤然电闪雷鸣!
第十五章
五将军、七夫人
  两股澎湃的力量在空中相撞,白羽箭被单手槊从箭头到羽翎,一寸寸撞的粉碎,然后其势不减,往空中的杀夭正心口刺去。
  杀夭没料到注满了自己全部内劲的一箭竟然会被单手槊轻易的破掉,虽说他苦战之后又受了重伤,加上被邓滔的行为激怒,乱了心神,这一箭的威力最多只发挥了五成,但也不是一般的习武者能够接的下来,更别提将白羽箭正面击毁!
  当然,他不知道邓滔的这柄槊非同寻常,比起普通的武器而言,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要是他的白羽箭采用同样绝品的材质,谁会碎掉,犹未可知!
  此时杀夭在空中无处借力,全身真气又随着刚才那一箭消泄殆尽,换了应变稍有不及之人,面对飞槊,恐怕只能束手待毙。不过杀夭毕竟是在生死之间讨生活的刺客,最不缺的就是死中求活的经验,生死关头,他的左脚在黑木弓的弓背上一踢,整张弓由竖着变成了横在手中,然后借这点反弹之力凌空旋转,长长的弓如同陀螺般转了一个圈,不多一秒,不少一秒,正好击中单手槊飞射而来的枪头。
  枪头一偏,刺入肩头,将他凌空撞移了三尺,也顺势带走了他整条左臂!
  血如雨下!
  杀夭虽然失去了一臂,但也躲过了致命一击,并因为这一击离开了大船的范围,只要落入水中,以他的耐力和坚韧的意志,还有三成的逃生机会。
  可就在这时,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势如破竹,凌空赶上,从后面扑哧一下刺入他的小腹,然后剑尖穿体而过。
  左彣终于赶到,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手,时机、角度和力道,全都掌控的恰到好处,如羚羊挂角,妙至巅峰。剑一入体,手腕一个翻转,将杀夭的五脏六腑全都搅的粉碎,然后一脚点在他的后心,凌厉的劲气沿着足尖侵入体内,断绝了最后一丝生机。
  杀夭闷哼一声,从空中跌落回甲板上,口中喷出一大股血迹,本就苍白似鬼的脸色变得更加的渗人。他勉力抬起头,用尚存的右手从怀中不知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徐佑正好从船梯上露出上半身,看到了这一幕,急声道:“杀了他……”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鸣叫响起,一道浓密的黑烟伴随着鸣叫声直入空中,在几十丈的高处绽放出漫天的黑色烟花,经久不散。
  “咄!”
  长剑一闪,将杀夭如同鱼串一般钉死在地,这一次他没有挣扎,瞬时毙命。左彣身子落下,对走过来的徐佑歉然道:“都是职下无能,没想到他受了我连番重击,竟还有余力发出讯号……”
  虽然不知道黑色烟花是什么制成,竟能在风中聚而不散,但就是徐佑这种少在江湖走动的人也明白,这肯定是四夭箭之间用来联络,通讯或者示警的工具,更别说左彣这样的老江湖了。
  徐佑和颜悦色的道:“军候不用自责,杀夭能有如此的凶名,岂是易于之辈,必定练有保护心脉的秘法,所以僵而不死……不过,无论如何,任他如何了得,终究还是死在军候的剑下。今天过后,军候必定名动天下,在下在这里先恭喜了。”
  左彣不敢居功,道:“全仰仗郎君妙计……”
  徐佑摆摆手道:“没有军士们死命围敌,没有邓百将一槊破箭,没有军候你的高绝身手,我就算有千条妙计又能如何?这功劳,都是你们的!”
  左彣、邓滔齐齐一愣,毕竟任谁杀死四夭箭,对个人声望的提升难以估计,徐佑虽然没出手,但他一计连一计,将杀夭和月夭诱入绝境,然后一一加以诛杀,真要论起功劳,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可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这份心胸气度,如何不让人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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