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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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毛?”徐佑微笑道:“阁下取得的好名字,想必世代书香,家学渊源,不敢请教?”
  “你!”
  髦,寓意俊杰之士,苟髦跟高贵乡公曹髦同名,是他花了好多钱才请一读书人给改的名字,听到徐佑满怀恶意的调侃,气的差点吐血,道:“上,都给我上!砍了他们一手一脚,为申四报仇!”
  说完就要往前冲,不料被人从后面拉住,苟髦回头一看,道:“孙平,干什么?怕了不成?”
  “不……不是,大哥,这人好像……好像是徐七郎……”
  “哪个徐七郎,老子不认识。就是你们天天念叨、怕的要死的义兴徐佑来了,今天也非打不可!”
  孙平一脸尴尬,道:“他,就是徐佑!”
  苟髦为之一窒,好一会说不出一句话,木然转过头去,看着徐佑问道:“你就是义兴的徐七郎?”
  “不错,正是在下!”徐佑没料到在这荒郊野地也会有人认得他,道:“你们跟谁人做事?怎么认得我的?”
  苟髦没有做声,孙平上前两步,说话很客气,道:“回郎君,我等本是跟着窦弃的,后来那个,那个鹿脯事发……窦行主流放之后,无处可去,就跟了唐行主……”
  “哪个唐行主?”
  原来是窦弃的手下,想必那夜在至宾楼里打架的也有这个孙平,因此认得他和左彣。至于唐行主,徐佑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又是唐知义?钱塘县人口虽然不多,可几次三番都跟唐知义起冲突,也着实有点啼笑皆非。
  “唐知义,唐行主!”
  果然是他,徐佑笑了笑,道:“我跟唐行主也算是老相识了!”
  “是,郎君,今个的事其实是误会,要不……”
  “孙平,闭嘴!”苟髦终于反应过来,管什么七郎八郎,惹了他苟老大就是不行,道:“你怂个屁,义兴徐氏早他妈的灭门了,只剩这么个贪生怕死的狗东西,有什么好怕的?我就不信,毛都没长齐全的黄口小儿,天大爷一口气就能吹跑,还六品?呸,糊弄谁呢,要不是以前有徐氏给撑腰,人人怕你三分,你能入的了九品榜?还六品,连只鸡都杀不死的废物!真有这个本事,怎么不去报仇啊?啊?”
  “放肆!”
  左彣大怒,正要上前教训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徐佑摆摆手,笑道:“无妨,徐氏犯了国法,受到朝廷惩戒,那是应得的。灭门?苟兄没有说错。只是报仇?哈,你让我找太子报仇?苟兄,单单这句话,就能要你满门老幼的脑袋,你信不信?”
  苟髦又是一窒,大冷的天,额头却似乎要流出来汗水,重重的跺了下脚,道:“原来六品高手,是用这一张利口吹出来的。来来来,有种跟我单打独斗,赢了,我这大好头颅由你拿去,输了,老子也不要你的头,只要你跪下来骂三声义兴徐氏都是死狗就行了。”
  左彣身后站着三名部曲,李木、吴善、严阳,这三人中李木的身手最好,闻言踏前一步,抽出腰间长刀,道:“凭你也配跟郞主交手,让我来会会你!”
  苟髦扬天狂笑,短殳握在手里,缓缓斜指李木的胸口。
  刹那之间,气势骤变!
  徐佑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眸里溢出笑意,道:“我说呢,这么不怕死,原来你已经通了水火关。”
  习武人虽多,可通过水火关的万中无一。当初左彣跟窦弃交过手,他也只是勉强通了水火关而已,不知从哪里学了几手刀法,在钱塘地界就足以横着走了。在由禾村,左彣虽然没跟唐知义动手,但看他步伐体态,修为尚不及窦弃,却也能够统合钱塘的游侠儿,成为一县的行主。
  这个苟髦,单论实力,估计不在唐知义之下。看他的脾性,也不像是肯屈尊的人,这样说来,要么他是刘彖的私人部曲,跟唐知义没什么关系,要么他在不久前才刚刚通了水火关,所以才自大如此。
  就如同一只蚂蚁,始终推不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等它千辛万苦变成了一只狗,轻而易举的就能咬起石块,自信心顿时爆棚,却不知道在它的头顶上,还有盘旋的雄鹰和瞄准雄鹰的猎手。
  苟髦一惊,徐佑仅仅从他的起手势就看出了深浅,这份眼力委实可怕,难道传言是真的,眼前的少年果真入了六品?不,不会的,他只是虚张声势……想想自己,没日没夜的练功,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时间,才在七日前练通了水火四关,徐佑区区少年郎,面白无须,娇嫩的跟妇人一样,凭什么能够入六品?
  绝无可能!
  “有胆子就自己上,别让手下的人送死!”
  “李木,退下!”
  李木握刀的手紧了一紧,知道徐佑是怕他打不过苟髦。确实,只看对方的气势,他就不是对手,可主辱臣死的道理,他身为部曲,还是知道的。正要鼓起勇气再次请战,徐佑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他辱我徐氏满门,你说,他的头颅,是不是该由我自取?”
  李木感受到徐佑的关怀和体贴,既保全了他,也不伤他的脸面,眼眶一红,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大声道:“是!该由郎主自取!”
  “好,借你的刀一用!”
  李木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将腰刀双手奉上,徐佑接过,用手指轻轻拂过刀身,寒光映照,比彻骨的冬雨更冷了三分。
  “苟兄,我只一刀,取你的头颅!”
  苟髦未战先怯,但怎么也不信徐佑能一刀夺命,道:“来,让老子看看你的刀,是不是跟你的口舌一样的利!”
  苏棠的俏脸一阵阵苍白,在她的眼中,徐佑柔弱,苟髦粗壮,两人以性命相搏,徐佑绝无胜算。此事因她而起,无论如何不能让徐佑受到伤害,刚要开口制止,却被左彣发现,示意冬至用手捂住了她的檀口。
  冬至虽然担忧,但也知道徐佑从不冒险,极低的声音说道:“安静些,不要让小郎分神!”
  秋分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徐佑的背影上,指尖几乎掐入了肉,恨不得能够代他上场。
  但小郎说的对,苟髦无礼,辱及先人,身为徐氏唯一存活于世的子孙,不迎战,于死人何异?
  左彣瞧她太过紧张,站到身侧,悄悄的松开了手,手心中藏着四枚小石子。秋分眼睛一亮,想起方斯年最擅长掷石捕猎,立刻明白了徐佑和左彣的谋划,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了少许。
  腰刀垂下,刀尖指地,徐佑缓步上前。苟髦不敢大意,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徐佑的肩,不管怎么出招,先动的总是肩膀,他在市井间厮混,跟人打了无数的架,这一点最有经验。
  两人相隔十五步!
  孙平只觉口干舌燥,湿透了衣服的雨水也无法抑制这种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惊恐。他没见过徐佑出手,但在至宾楼里亲眼目睹左彣是怎样凭借一人之力,将他们数十人打的鸡飞狗跳,如果不是左彣手下留情,他相信,那夜没有一个人能够活命。
  九品榜,是武人的庙堂,正如官大一级压死人,品高一级,实力完全压制,徐佑如果真是六品,杀一个苟髦,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虽然,现在这只蚂蚁,已经变成了恶狗!
  十步!
  苟髦的短殳仅五尺许,没有徐佑用的腰刀长,主动出击未必站得到便宜,所以他在等,等徐佑走进五步之内。
  五步内,一个纵身,就可以将短殳刺入他的胸口!
  九步,八步,七步!
  六步,五步,
  就是此刻!
  苟髦全身聚气在短殳上,周身外的景致攸忽远去,连绵的雨线似乎都静止在了空气中一动不动,他的气机、精神、步伐完美的融合,正要刺出毕生最有杀伤力的一殳。
  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同时一痛!
  砰!
  仿佛注满水的缸体瞬间碎裂开来,苟髦神色剧变,刚要开口惨叫,刀光划过了脖颈。
  大好头颅,我来自取!
第八十二章
见官
  这次带来的三个部曲,李木沉稳,吴善机灵,严阳敦厚,看到苟髦授首,众游侠儿心惊胆颤,吴善马上擎刀上前,大喝一声,道:“还不弃殳?要随这狗才同死吗?”
  孙平早就丧了胆气,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尖,扑通跪了下来,俯首雨水满溢的泥坑里,颤声道:“郎君饶命!”
  咚,咚!
  一支,两支,三支……短殳散乱了一地,所有人毫无反抗,弃械投降。李木使了个眼色,吴善心领神会,将地上的短殳收集起来,放到一侧看管。没了武器,这帮人就是没牙的兔子,严阳找来绳索,把他们背缚双手捆了起来,以防再有反复。
  左彣走到苟髦的尸体旁,佯作泄愤,用剑在他腹间一绞,顺势取走了破入体内的四粒小石子,这样就算最精明的仵作验尸,也看不出来任何破绽了。
  山壁旁的匠人们早看傻了眼,一个个呆立不动,既不敢逃,也不敢做声,木然如行尸走肉。徐佑现在顾不得他们,将孙平带到旁边的茅屋里,问道:“唐知义为什么要在此地凿佛像?”
  “不是唐行主……是刘,刘郎君……”
  “刘彖?”
  徐佑皱了下眉,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开凿佛像是一件极大耗费人力财力的事,唐知义没这个境界,也没这个财力。孙平吓的又要下跪,徐佑伸手制止,道:“你不要怕,我只诛首恶,余者不究,先将此事的前因说明白了。”
  “是,是!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行主说……”
  原来刘彖幼年丧父,孤苦无依,一朝衣锦还乡,存心要扬眉吐气,加上为了祭奠亡父的在天之灵,准备在镜丘的山壁间凿出七七四十九尊佛像,但工期却赶的异常的急,严令在明年四月初八浴佛节时完工。所以唐知义纠集了一大帮游侠儿,驱使匠人如牛马,动辄鞭打辱骂,没日没夜的凿石劈山,苦不堪言。
  这些匠人有从人市买来的奴隶,有无籍无户的流民,也有朝廷钦定的匠户,或生死操于人手,或惧怕游侠儿的淫威,或习惯了逆来顺受,虽然被奴役的极惨,却没人敢于抗争。
  徐佑让孙平找了两个平素里有些威望的匠户,但都是脸色苍白,跪地不敢抬头,支支吾吾,战战兢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过,徐佑最擅长跟人沟通,温声和语,宽慰有加,很快让他们平静下来。然后吩咐秋分和冬至等去烧点热水,让方绣娘几人熬些粥汤,这间屋子是游侠儿的据点,里面过锅碗灶具一应俱全。等热乎乎的粥汤下肚,浑身暖和起来,再问他们,说话终于流利了许多。
  “你们不是应该在百工院服役吗,怎么来给刘彖造佛像?”
  “回郎君,小人也不知,院里派了我等十四人来此造佛,说可以抵免官府的差役。”
  徐佑问了左彣有关楚国的匠户制的情况,心中有了成算。匠户和兵户、吏户、杂户、乐户、佃客、部曲等都属于贱民,匠户世代从事营造﹑纺织﹑军器﹑工艺品等各种手工业生产﹐父死子继﹐役皆永充,由百工院直接管理。匠户们每日绝早入院,抵暮方散,除了官府发放的盐米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收入,还要承受各级官吏的蚕食,生活很是艰难,时不时的还会发生典质子女之事。他们的身份属于农奴,按照朝廷律法,不能被自由人雇佣,也不能自由出卖自己的生产品,但鉴于国情和传统,各种潜规则横行,百工院的官吏们常常私自役使匠户们给士族和富商做点手艺活,从中捞取好处,上头大都睁只眼闭只眼,一般不予深究。
  但是,严格来说,刘彖没有资格雇佣这些匠户来镜丘造佛,完全是违法行径!
  “方才死了人,你们都在现场,怕是无法善了,不如随我回县城去见官。”两匠户手脚一颤,捧着的汤碗摔倒地上,啪的粉碎,蒸腾的热气转瞬消散而去。
  徐佑忙安抚道:“不要怕,人是我杀的,跟你们无关。只是回去做个见证,把你们看到的一切实话实说即可。这样一来,签字画押,依律结案,官府的人再不能以此来要挟你们。”
  两人中那年长的毕竟多吃了几斗米,见识要明白些,知道徐佑其实是为了他们好,人命案子,当面锣对面鼓的弄明白了,可免去日后无穷无尽的麻烦,跪下来磕了个头,道:“我们愿随郎君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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