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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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今夜就走?我还有诸多教务想向大祭酒请教……”
  阴长生的脸上乍现几分杀气,道:“你既是扬州治的祭酒,手持天师赐予的斩邪威神剑,若有不敬、不尊、不从、不忠者,可先斩后奏!”
  都明玉脸现难色,道:“治中上下,都是多年的道友,我,我实在不忍心……”
  “明玉,祭酒的职位跟你曾经担任的正治不同,赏罚不行,号令不出!该赏,不要吝啬钱财,该罚,也不要怕剑刃上沾了血!斩邪威神剑是我天师道十五法剑中至阳至刚之剑,向来不轻授于人,天师以无上秘法加持,岂是让你缚在囊中,听剑匣鸣的吗?”
  都明玉大汗淋漓,道:“我知错了!”
  “你啊,之前鹤鸣山很多人反对你接任祭酒,就是因为你的性子太过软弱,难以压住扬州治这帮骄兵悍卒!今日我再说一次,不管是谁,但凡不听号令,皆可先斩后奏!”
  “是,明玉谨记!”
  是夜,阴长生下山,跟在身边的只有一个眉清目秀的道童,他嬉笑着问道:“师尊给了都祭酒专擅之权,可知他第一个会杀谁?”
  阴长生淡淡的道:“你说呢?”
  “若我说,定是杨乙!”
  阴长生笑了笑,弹了下道童的额头,道:“就你聪明!”
  道童捂着头,不依道:“师尊,你倒是说啊,茗儿猜的对不对?”
  阴长生立足,回望林屋山,夜幕下竟透出几分阴森可怖,道:“杨乙若是找死,死的自然是他!”
  茗儿心中不忍,道:“杨正治为人和善,心肠也好,死了怪可惜的!”
  阴长生语气转冷,道:“阴茗,又忘了师尊教你的话吗?鹤鸣山高不可极目,戎鬼井深不可度量,想要活得长久,第一件要紧事,便是收了你的善心。”
  阴茗低垂着头,不敢顶嘴,道:“是,茗儿错了!”
  他跟在身后,走了许久,偷偷抬头,见阴长生面色稍霁,胆子又大了起来,问道:“都祭酒如果真的杀了杨正治,张师叔算是得罪的狠了,他在鹤鸣山别无依仗,只能求到师尊门下,那时候,偌大的扬州,将纳入师尊的手掌心。”
  阴长生微笑道:“刚说你聪明,就犯了呆病,扬州是天师道的扬州,入谁的掌心,还不是为天师效命?”
  阴茗嘻嘻笑道:“是,茗儿又错了!”
  “结社?”何濡刚从洒金坊回来,就被徐佑召去商议。
  “张墨极力相邀,我推脱不得!”徐佑沉吟道:“只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结社到底是吉是凶?你觉得呢?”
  何濡笑道:“先不说吉凶,凭本心,七郎愿意参加吗?”
  “文人结社,百利无一害,我当然是想参加的。”徐佑瞪了他一眼,道:“不过我的身份,你也清楚,身处嫌疑之地,骤然结社,会不会引来司隶府的关注,让主上觉得我在暗中培育实力?抑或让太子贼心不死,再派杀手来钱塘生事?”
  “若是别的事,比如豢养部曲,私藏兵甲,联络旧部等等,主上或许会有疑窦,但文人结社,求名养望,为的还不是有朝一日铨选为官,为主上尽忠,为大楚尽力?”何濡敏锐的指出徐佑思维的盲点,道:“至于太子,太子忌惮武人,这也是他拼了受到安子道的责罚,也要铲除徐氏的原因。江东之豪,莫过沈、徐,徐氏武力强宗,真要造反,足以动摇国本。但你一身武功尽付东流,几乎没有重新习武的可能性,徐氏也不复存在,就算有了些许文名,对金陵城中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说,毫不足虑。别忘了,从古至今,可有文人造反能够成事的吗?”
  “太子忌武人,不忌文人……”
  “不仅仅太子,自汉以来,防范宗室,防范武将,防范豪族,防范门阀,可文人却从来不是为上者需要重点防范的目标。”何濡目光炯炯,光芒闪动,道:“所以七郎弃了武人的身份,走文人扬名之路,不算上上策,但是最安全的路,我之前没有阻止,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错,我武功尽失,别人不知,可主上和太子一定是知道的,温如泉本就是主上派来为我医治的大夫,我的伤势他再清楚不过。”徐佑之前很少思考这个问题,现在经何濡提醒,顿时茅塞顿开,道:“也是因此,主上才开恩让我迁居钱塘,沈氏雇四夭箭刺杀失败之后,太子也没有再苦苦相逼,让我在钱塘安然度日,估计已经把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抛之脑后。”
  何濡冷冷道:“早晚一日,他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碧天如水夜云轻,十二楼中月自明。今夜倒是难得的好景致!”
  徐佑不知为何难以入睡,吩咐秋分拿了厚帐围住亭子三面,中间放置龟背仙鹤暖炉驱去寒意,披着厚厚的大氅,半卧在软塌上,远眺漫天星河璀璨,心思飘渺,
  “小郎,牛郎和织女在哪里?”
  秋分跪坐在徐佑身旁,上身依偎在他的肩头,白日经常梳着的丫髻散了下来,青丝如瀑,豆蔻初开,淡淡的少女体香萦绕鼻端,挥之不去。
  徐佑心头浮上一丝温馨,如秋分的年纪,在他那个时代,还正是承欢膝下,受宠任性的时候,可在这里却早早的伺候主人的日常起居,乖巧懂事,贴心又忠诚。
  记得从哪里看过一句话,让孩子过早的懂事,是一种残忍!他重生于此,无力改变什么,但至少可以让这种残忍稍微带上一点温暖的色调。
  “冬天很少能看到牛郎织女的……”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秋分托着腮,眸光倒映着天上的星辰,道:“我听履霜阿姊念了郎君的这首秋诗,虽然不是很懂,却觉得极美极美,牛郎和织女倾心相爱,却只能一年一会,真是可怜!”
  “可怜吗?”徐佑笑道:“牛郎区区凡人,不仅得到了天上的仙子,且能永生不死,虽然不能日夜厮守,朝夕相处,却可千万年的相会,比起世间大多为了生计辛苦忙碌的夫妻,其实已经幸运太多了。”
  秋分失神了片刻,转过头望着徐佑,低声道:“小郎是不是又想起了袁家的女郎?”在她小小的见识里,袁青杞自也是天上的仙子,小郎不仅得不到她,连见一面都不行,比起牛郎和织女,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袁青杞,袁青杞!”
  徐佑叹道:“好像所有人都为我没有娶袁青杞感到可惜,对外人我不好说的太直白,对你则无妨。袁青杞怎么说呢,就如同天上明月,可远观不可亵玩,而小郎我呢,只是地上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对天上明月只有欣赏,没有野心。你会因为得不到月亮而郁郁寡欢吗?不会,所以说心里话,我对袁青杞毫无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至于将来有没有,不好说,但照眼下的情形,估计可能性并不大!”
  秋分少女懵懂,不知情愫,听徐佑说的一本正经,就全当了真,小手拍拍含苞待放的胸口,松口气道:“原来小郎不喜欢她,那就好了。袁女郎就算真的是天上明月,也照不到地上每一处角落,总不会人人都喜欢她的。”
  “咦,这话说的在理,谁教你的?”
  秋分脸一红,道:“听冬至说的,她说……说袁女郎还比不上宋神妃和詹文君两位女郎的一根头发……”
  徐佑噗嗤笑了出来,道:“那是冬至没有亲眼见过袁青杞……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和詹宋二人熟识,自然会帮她们说话。”
  “小郎,你可别责怪冬至,她当我好姊妹才说这样的话,我不能背后对不住她……”
  徐佑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放心了,这是我们的悄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嗯!”
  秋分用力的点点头,乖巧的往下伏了伏身子,好让徐佑揉的方便。过了一会,抬起头,充满希翼的问道:“小郎,咱们真的有钱了吗?履霜阿姊跟我说,像小郎这样几日就赚了几百万钱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履霜学识是好的,但说到经商,却未必比你强多少。不说那些纵横南北,海陆通吃的巨商大贾,就是那些单单从南洋运珍宝器物到金陵贩卖的行商,一趟下来就是上千万钱的收入,咱们这点小打小闹,算得了什么?”
  徐佑眯着眼,享受着这个时空里最纯净无暇的夜色,道:“现在只能说不缺钱,还不能说有钱。三百万钱,连冬至那里的需求都满足不了,又怎么用金子造一辆牛车送给你呢?”
  秋分垂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道:“小郎原来还记得……”
  “跟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从来不曾忘记过!”徐佑柔声道:“徐氏覆灭之后,只有你我相依为命,你跟履霜冬至她们不同,她们顶多是我的朋友和下属,而你却是我的家人和亲人!”
  秋分双目微红,泫然泣道:“小郎!”
  徐佑握住了她的手,拢在长长的袖子里,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血脉的流动,命运从重生的那一刻已经将两人紧紧相连,声音变得低沉又坚毅,道:“前路艰险,生死不知,我尽力在虎狼中周旋腾挪,只为带着你杀出一条血路,有朝一日,重新回到义兴,让所有死在那一夜的族人们瞑目九泉!”
  “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杀人越货,生为厉鬼,死入地狱,无怨无悔!”
  两行清泪,顺颊而下,秋分扑在徐佑怀中,却又不敢痛哭出声,死死的捂着嘴,哽咽道:“不管人间还是地狱,我会永远陪在小郎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第二天一早,张墨再次登门,邀徐佑到六清楼喝茶,徐佑带着左彣去了,在二楼靠窗的雅座,看到了准备参与结社的另外六个人。
  “杜盛,东阳郡人,他的兄长杜安,微之在钱塘湖雅集上曾见过的。”
  杜盛年不过二十,意气风发,英俊不凡,毫不遮掩对徐佑的崇拜和仰慕,执礼甚恭,道:“家兄要我向微之郎君问好,他因与友人早有约定,雅集结束后匆匆离去,未能到静苑拜会郎君,引为憾事。”
  徐佑笑道:“好说!令兄太客气了!”
  “这位是王戎,东海郡人,善属文,文辞辩捷。这是巫时行,晋陵郡人,雅善诗,跌宕自豪。这是鲍虎,性敦敏,博涉古籍,教融书学。这三人都曾参加雅集,微之已经相熟,我就不多说了。”
  王戎是琅琊王氏的分支,当年五胡乱华,王氏被屠戮殆尽,仅有远支迁徙到东海郡安顿下来,百年休养生息,渐渐恢复了元气,只是身份地位不能和过去相提并论,仅仅是楚国的普通士族而已。
  至于巫时行和鲍虎,都跟张墨一样,或家道中落,或寒门出身,比起王戎和杜盛尚且不如。徐佑和这三人在雅集时交流过,算是老朋友,点点头笑着打过招呼。
  “这位是周雍,吴郡人,工隶书,善老、易,长于佛理,尤其精通音律,琴、瑟、筝、鼓、钹、锣、缶、竽、笙、箛等古今各种乐器。”
  张墨显然对周雍最为赏识,指着他不尽溢美之词,徐佑了解张墨的癖好,夸人喜欢往死里夸,这一点跟何濡相似。但也有些许不同,因为何濡骂人时也喜欢往死里骂!
  周雍面相敦厚,不像后世那些玩音乐的一股风流气,听张墨夸赞既不傲然自得,也不急着谦逊,脸上挂着淡若清风的笑意,秉节持重,练达老成。
  徐佑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道:“周郎君,幸会!”
  周雍却不言语,上下打量徐佑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他。徐佑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四声切韵!
  一瞬间,徐佑脑海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也是在这一刹那,他才终于明白张墨等人究竟想干什么。
  这是一个机会,可以一举奠定他在文坛士林地位的机会,比起钱塘湖雅集上的声名鹊起,这样的机会才是可遇不可求,一生可能只能遇到一次!
  电光火石间,徐佑打定了注意,结社之事势在必行,盟主之位也势在必得,想要达成这两个目的,首先得折服眼前这个惊才绝艳的周雍——《四声切韵》的作者。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他目露讶然,道:“原来周兄已经发现了韵字四声的奥秘……”
  一语如惊雷,周雍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望向张墨,言外之意,是不是你提前告诉了徐佑?张墨摇摇头,道:“我只跟微之提过你们六人的名字,其他的一概没说,本想今日给他个惊喜,没想到却是他给了我们惊喜!”
  周雍自然信得过张墨,五色龙鸾从不虚言,但他这本韵书自写成之后,只给同座的诸人看过,徐佑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真的对此有研究,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自骚人以来,而此秘未睹。徐郎君可否赐教,所谓四声,为哪四声?”
  “平、上、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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