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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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夭若有所思,闭口不言,起身拜了一拜,和左彣并肩往房外走去。到了门口,突然停下身子,低声道:“郎君之前说我们曾见过两次,其实不然。”
  徐佑笑道:“是我口误,晋陵一次,山下一次,静苑再见时,应该是三次了!”
  暗夭却道:“还有一次,郎君忘记了!”
  “哦?”徐佑扬了扬眉头,道:“我记性一向不好,不知还有哪一次?”
  “明月夜,小巷口,郎君倾囊赠了小乞丐六十钱。小乞丐虽然没有得到刺杀的机会,却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里,一世不敢或忘!”
  徐佑一愣,继而苦笑道:“原来是你!”
  左彣站在暗夭身边,也禁不住苦笑道:“我当时不是没有怀疑,可后来藏在暗处察看,却没看出丝毫破绽……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是我!”暗夭的眼底深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那是破开黑暗人生里的难得一见的光,道:“不过假装乞丐可不是好法子,有些突兀和显眼,引得左郎君横剑防范,所以那夜我没有动手。”
  “易容易骨,防不胜防!”
  徐佑望着暗夭的背影,叹道:“希望我不会后悔今天没有杀你的决定!去吧,暂时把自己当成静苑的客人,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走走,此地风景雅致,不会觉得烦闷!”
  等左彣和暗夭离开,冬至略有些不开心,道:“我本以为船阁在手,天下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没想到世间还有暗夭这样的人,经历过这样惨无人道的事。见微知著,可想以前的我多么坐井观天,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已经很有进步了!”这是《礼记》的话,徐佑用来教诲冬至,道:“暗夭被风虎下了禁制,与普通人无异,留在静苑并无太大的危险,用心留意即可。你无事可找他聊聊,说不定能听来更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尤其涉及天师道,陈蟾能够高居祭酒之位,必然掌握了别人难以窥视的内情,暗夭多年来和陈蟾朝夕相处,应该听过不少,去打听一下,聊胜于无嘛!”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起于沟通,要沟通就得多来往,没有不来往而生死相知的朋友,也没有不来往始终不变的情谊。徐佑想收服暗夭,解开彼此的心结是关键,让冬至履霜她们打打柔情牌,或许效果不错。
  徐佑转头看着何濡,道:“其翼,不如起个卦,看看卦象如何?”
  “也好!”
  何濡以三指蘸了茶水,屈指轻弹,水滴落在案几上,他稍加审视,道:“大过卦!”
  “怎么解?”
  “过涉灭顶,并无大碍。枯杨生华,无咎无誉。阴阳相荡,至极则反。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除了徐佑,众人如听天书,《易》经为五经中最难研读的一部,繁杂广博,不好领悟,履霜冬至她们虽然读书,却不知《易》。
  徐佑笑骂道:“说人话!”
  何濡一脸鄙视,道:“我看很有必要在静苑开讲易经,给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小丫头们涨涨学识也是好的。”
  履霜、冬至和秋分齐齐吐舌头做鬼脸,山宗犹豫了下,觉得不好脱离群众,得融入静苑这个大家庭,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对何濡吐了吐舌头。
  何濡顿时炸了毛,道:“惊蛰,你恶心不恶心?人家那叫娇羞可爱,你呢,面目狰狞!”
  三女笑作一团,几乎跌坐在蒲团上。山宗很委屈,看向徐佑,徐佑立即打抱不平,道:“你这样厚此薄彼,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说笑了一阵,何濡还是解释道:“大过卦,需小心谨慎,则万事大吉。留下暗夭,以卦象来看,应该不会有什么祸事!”
  徐佑起身,道:“你精通易数,得此卦合天象,我心大安。都去吧,休息一下,准备吃饭!”
第一百三十章
孵化山长的将来
  “炁的运转,使一阴一阳相互变化,叫做道;一阴一阳变化的根源莫测不可知,叫做神;变化而无穷尽,叫做易。此即‘语其推行故曰道,语其不测故曰神,语其生生故曰易,其实一物,指事而异名尔。’这一物,即指气而言。一阴一阳相互变化的运转永不停止,卦爻象和天地万物都是依据这一变化的法则而存在,这就是《系辞》所说的‘一阴一阳之谓道’……”
  何濡果然在静苑开讲《易》经,不过洒金坊那边离不开他,只讲了两课就匆匆离开。徐佑灵机一动,请暗夭来给履霜她们授课,陈蟾是堪舆大家,对易经的理解和掌握不在何濡之下,暗夭跟了他十四年,就是学到点皮毛,也足够履霜她们学上小半生的了。
  不过暗夭的口才虽不及何濡,但讲起易经来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很受女娘们欢迎,连吴善他们轮休时也会搬个小胡床,坐在房内听上一会。
  学习使人快乐啊!
  “……乾卦纯阳,坤卦纯阴,此两卦中的阴阳爻位互易,即相互推移,则有六十四卦的变易。所以,没有乾坤两卦,也就没有《易》的变易,此即‘乾坤毁则无以见易’。而乾坤的并列,来于天地的并立。天地以阴阳二气为其实体,以乾坤为其功用。因此,可以说《易》讲的变易,也即天地阴阳造化万物的过程。此过程有其特有的规则,即阴阳二气的对立及其相互推移,是一切事物变易的根源。归结来说,一言以蔽之:万物虽多,其实一物无无阴阳者,是以知天地变化,二端而已。”
  《易》经含盖万有,纲纪群伦,广大精微,包罗万象。暗夭从基本的辞义入手,先让众人有个通篇的印象,然后举例实证,寓教于乐,时不时的可以举手提问,发表见解,然后一一作答。
  这个举手提问的法子是履霜提议的,当初在明玉山上教说书人学习台子上的技巧,他们经过徐佑调教,习惯了举手提问,履霜觉得稀奇,也跟着学会了。
  阴阳,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一阉一辟谓之变。
  《易》,洒洒五千字,其实只说了这三句话而已!
  “啪啪啪!”
  徐佑出现在门口,笑着鼓掌,道:“没想到你竟是传业解惑的师者!”
  暗夭躬身施礼,道:“学识浅陋,不敢为师,郎君学究天人,治易经远胜我百倍!”
  他虽是刺客,也经历了万千磨难,但难能可贵的是,并没有因此泯灭了人性和善念,变成心理扭曲的变态。只要不是处心积虑的杀人,平时的举止做派,跟君子无异。
  “誉过了,我虽略通《易》,但比你尚有不如。学不必有先后,达者为师,你当得起的,不要谦虚!”
  暗夭走到一旁,让开主位,不再多话。徐佑没有进屋,笑道:“好了,都散了吧。秋分,我今日出门,中午不回来用膳。冬至,你陪着暗夭,在院子里四处走走,为他讲讲四周的景致。”
  “诺!”
  徐佑带着左彣和两个部曲出门,静苑里明面只留了吴善等六名部曲,还有秋分等小女娘,但暗中送何濡去洒金坊的山宗已经悄悄回来,潜伏在暗处,遇到紧急,立刻就能现身。这是徐佑对暗夭的一次考验,虽说小宗师亲自下的禁制,在某种程度上比皇帝的谕旨还有约束力,但青鬼律神秘莫测,说不定暗夭会有解除禁制的法门,所以挖个坑试一试,对彼此的信任是有好处的。
  驱车到了县衙,在后堂见到了陆会。这位陆县令自从在雅集上吃了憋,回来后安分守己,撤了百工院的院监,召回了借给刘彖的匠人,老老实实的按时点卯,升堂断讼,处理积压的案件,将功补过。
  徐佑这次受邀请前来,并不知道陆会想干什么,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以他现在几乎响彻扬州的名望,估计他也不敢真的干什么坏事!
  “见过明府!”
  “七郎多礼了,快请起!”陆会十分热情,吩咐下人看茶,笑眯眯道:“近来可好啊?我公务繁忙,本想登门拜会七郎,却一直抽不出空,莫怪莫怪!”
  “明府言重了,是在下失礼,早该来拜会明府。”徐佑应酬话说了几轮,陆会先按捺不住,道:“听说小石山下的洒金坊跟七郎有关?”
  “明府是不是误会了,洒金坊是别人的产业,我何德何能有这样会下金蛋的鸡啊?”
  “下金蛋的鸡?”陆会大笑,道:“这话说的妙!妙!”接着笑容一敛,沉着脸道:“可我听说,洒金坊的掌柜何濡是你的门人,他的产业,不就是你的吗?”
  “明府有所不知,何濡是我的至交好友,并不是门人。他是南渡的侨民,祖上也是士籍,如今家道中落,贫苦无依,但心气极高,哪里肯屈从做我一介白衣的门人呢?我们只是性情相投,所以朝夕相处,出入随行,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是!”
  何濡叛逃楚国多年,早就洗白了身份,通过各种潜规则捏造了家族薄阀,那可是如假包换的士族子弟。当然,这种没落士族的身份并无大用,若是无钱无势,人又无才无德,顶多比农户略强一点,不用交租纳税罢了。
  陆会又笑了起来,道:“是这样啊,我差点听信别人的谗言!七郎,你深受大中正赏识,前程远大,切不可追逐眼前的蝇头小利,负了大中正的厚望!”
  “谨记明府教诲,我辈文人当有傲骨,绝不会自甘堕落,成为商贾之流。”
  “好,好!”陆会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又和徐佑拉了拉家常,问起静苑冬日缺不缺柴炭油盐之物,终于转入正题,道:“既然何掌柜和你是朋友,能不能代为说项,优先卖我一万张大纸?”
  徐佑惊讶道:“明府原来也工于画吗?”
  陆会笑道:“我不善画,也没兴趣,但族内有兄弟姊妹喜欢,知道洒金坊在钱塘境内,由禾大纸一纸难求,于是央到我这里来。你说,我身为兄长,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说的是,这样吧,我回去问问,但不敢保证。明府或许不知,由禾大纸的产量不足,订单已经积累到了明年三四月。做生意嘛,讲究一个信誉,先来后到,明府要是要的少,一两千张都好说,一下子要一万张,我实在心里没底。”
  陆会皱起了眉头,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你说的这些困难我都理解,但多想想办法,又不短洒金坊的钱,对外怎么卖,对我也怎么卖,只是通融一下,早些给我那些族内的兄弟姊妹交差。”
  徐佑没法拒绝,道:“好吧,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陆会眼睛微微眯起一条缝隙,豆大的眼珠闪烁着狡诈的光,道:“放心,不会让你凭白出力。这两日本县将带着诸曹检校东市,多不如法者会严惩,或店肆错乱,或商估没漏,或假冒豪强之名,或拥护贸易之利,或凌践平弱之人,或专固要害之处的,一个都不放过。”
  徐佑闻弦歌而知雅意,凑到近前,道:“那刘彖的聚宝斋……”
  “我接到市令的奏报,说聚宝斋多有不法之事,若经查实,定不轻饶!”
  “得!”徐佑拍板道:“一万张由禾大纸,包我身上了,能为明府做点事,荣幸之至!”
  离开县衙,听徐佑说了陆会的丑态,左彣纳闷道:“陆县令和刘彖之前不是来往密切吗?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刘彖害得陆会在雅集上丢尽了脸面,陆会白受了刘彖的两万张剡溪纸,却没提聚宝斋一个字。以两人的心胸,想必这段时日已经撕破了脸,所以陆会打算给他点教训尝尝,也正好给我个顺水人情,换一万张由禾大纸。”
  “真是小人!”
  “小人还算不上,倒是十足的贪官污吏!”
  “郎君真的准备送他一万张?那可是百万钱啊!”
  “一百万钱?”徐佑笑了起来,道:“就算我敢送,只怕他吃不下去,撑破了肚子!”
  冬天的静苑将萧瑟和风情完美的融合,一枝一木,一亭一山,无不极具巧思,旷远而不寂寥,寒冷中透着暖意。冬至带着暗夭,在院子里四处闲逛,问道:“那日听你说起十恶不善的绝地?到底怎么十恶不善法?”
  “那是《青乌经》传下来的诀要,堪舆有三纲、五常、四美、十恶。五常为龙、穴、砂、水、向。十恶从五常演化而来,龙犯劫煞、剑脊;穴犯恶水、气散;砂犯探头、反背;水反冲射、黄泉;向反冲生、闭煞。这就是十恶不善!”
  “暗夭,你真是好学问!以后就算不作刺客了,也可以开个私塾教学生读书,不定弄个什么书院的山长做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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