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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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关于地域的纷争并没有影响到徐佑和师其羽,两人一鼓作气,又连中七个谜题,将记录追加到了六十四,正好一人三十二道,不分胜负。
  眼前忽然一空,竟到了灯市的尽头,这里只剩下一家,只有一盏灯,上面写着一个字:
  尸!
  尸体的尸,大喜的日子,搞的这样晦气,不怪没人来射,冷冷清清的,跟别家大不相同。
  不过既然走到了这里,要有始有终,徐佑对鬼神没有什么忌讳,负手来到灯下,仰头沉思。
  尸——射《论语》两句!
  此题难就难在此处,射一句就已经不容易,要从圣人的洒洒万言里找到破解谜题的一句言辞,或者四五个字,或者七八个字,或者在开头、中间和结尾,大都跟原来的语境和喻义没有关联,要考虑谐音、会意、拆解等等等等,更别说找两句合在一起来射虎,难度不是加倍,而是成平方的增长!
  徐佑徘徊不定,一时难以破题。师其羽对论语的研究或许没有徐佑那么通透,毕竟徐佑容纳了后世众多大师们研究论语的智慧和成果,但单单以对论语的熟悉而言,徐佑就不能跟师其羽比了。
  她凝思了片刻,心中已有答案,若是此时上前射虎,将以三十三对三十二,赢了徐佑这一局。
  她迈出了一步,刚欲伸手,手指尖似乎又传来了刚才触碰到徐佑时那若有若无的温暖。
  迈出的脚,又悄悄的缩回了袍摆之内。
  “有了!”
  徐佑只顾着思索谜底,没有注意到师其羽的小动作,兴奋的道:“吾与点也,谁能出不由户!”
  揭开谜面,徐佑回头望着师其羽,笑道:“承认,承认!”
  师其羽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并无丝毫输掉了比赛的郁闷,反而能够从他开心的笑容里产生欢快的情绪。照她以前的性子,读书做学问最是认真,跟家中兄弟姐妹论起诗文来,可是从来不曾相让的。
  很怪!
  师其羽将它归结为初到异地,心绪变化的缘故。
  正在这时,一只足履从师其羽后面砸了过来,徐佑站在对面正好看到,急忙拉住她的手,往旁边错开身子。师其羽猝不及防,脚下踉跄几步,差点倒在徐佑的怀里。
  足履擦着花灯砸到墙上,这时徐佑才发现整个灯市已经打闹起来,数十人摩拳擦掌,叫嚣着什么诸暨人滚出钱塘,混杂着江东特色的骂詈之言,场面真是热闹极了!
  左彣适时出现,他一直隐在暗处,没有打扰徐佑和师其羽射虎,道:“郎君,先离开吧。估计这里得乱上一会,衙卒已经往这边赶过来,应该不会闹出大乱子的。”
  “好,咱们先走!”
  徐佑话音刚落,打斗的人群蜂拥而来,眼看要拉他们下水,如小孩子一般哇哇大叫,高声道:“跑!”
  他拉着师其羽的手,从这边的出口跑着离开,左彣优哉游哉的步行断后,却一直和徐佑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五步之间,他可以保证徐佑的绝对安全,就算师其羽突然想要刺杀,不管用什么法子,也绝无可能成功!
  左彣不懂女人,这会的师其羽哪里还有力气刺杀,被徐佑握住了手,藏在幕篱下的脸蛋火烫火烫的,几乎从耳根红到了脸颊,整个身子都软了几分,脑海里空荡荡的,不知是空白了,还是失去了意识,反正想要挣脱徐佑的手,却又没有办法做到,只好随着他像疯子一样,狂奔在上元夜的街头。
  十九年了,师其羽循规蹈矩,跟所有门阀中的女郎一样,知书达理,温良恭让,却从未试过,生命里有这样的疯狂!
  她那双近乎完美的修长玉手,从冰凉,到温和,再到炽热,脚步也随之轻盈了起来。
  远离了吴县,远离了纷扰,就这样吧,让冷风吹过耳畔,放肆,这一晚!
第一百四十七章
锦泛畔,候郎来
  接连跑了两个街巷,直到一座石拱桥上才停了下来,徐佑和师其羽扶着栏杆,急促的喘着气,侧耳听着灯市那边的嘈杂声渐渐归于平静,想起刚才抱头鼠窜的狼狈,不由大笑了起来。
  按说经过刚才的患难经历,于情于理,师其羽都应该摘下幕篱,和徐佑坦诚相见,这才是真正的朋友相处之道。不过奇怪的是,徐佑没有提出来,仿佛根本看不到幕篱的存在,师其羽也若无其事,依然隐藏着自己的真实面容。
  “师郎君,没想到你跑的比我这个习武之人还要快,有没有这么怕死啊?”徐佑的风寒才好,身子虚弱,跑的急促些,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可他转过头来却还不忘调侃师其羽。
  “我不是怕死!”
  师其羽比徐佑更不好过,心口跳的要蹦出来似的,好一会才有余力反驳,道:“我是怕跑得慢,连累了郎君!”
  “是吗?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两个人在野外遇到了饿狼,相顾失色逃跑。其中一个跑得快些,一个跑得慢些,跑得慢的人终于没有了力气,绝望的喊着‘别跑了,你跑的再快,能比饿狼还快吗?’,跑得快的人回头笑着说‘我不需要比狼快,我只要比你跑得快就行了’!”
  师其羽先是一呆,继而笑不可遏,身子伏在栏杆上,几乎直不起腰。过了许久,笑声渐止,她痴痴的望着桥下的溪水,清澈见底,平如铜镜,倒映着天上的明月,银辉胜雪,妆点着世间最美的画卷,可偏偏这画卷里只见幕篱重影,不见如手中梅花一样盛开的容颜。
  徐佑没有再说什么,负手立在一旁,仰头遥望着冬夜的暮色,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顾城的《门前》里的一句话: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皓月当空,如此良夜,郎君可有诗助兴?”师其羽突然说道。
  徐佑愣了下,笑道:“诗是有的,不过要你的画来换!”
  “得来太容易的东西都不知道珍惜,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表现我的诚意,是不是?”师其羽轻笑一声,道:“好!郎君一首诗,换我十幅画!”
  “你学的倒挺快!好,一言为定!”
  徐佑如今诗名在外,推辞不得,况且抄诗这种事,做第一次脸薄,第二次脸红,第三次就习惯了,他沉吟片刻,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师其羽口中反复吟诵,良久,良久,突然起身,对着徐佑一揖到地。
  “今夜得郎君这首诗,于愿足矣,我……该告辞了!”
  徐佑没有挽留,后退两步,同样的作揖回礼,洒然笑道:“夜露风寒,早归为佳,郎君珍重!”
  师其羽凝视徐佑半响,慢慢走下石桥,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道:“我明日返回吴县,欠郎君的十幅画,等郎君有闲暇至吴县时再双手送上。”
  徐佑叹了口气,道:“这是要赖账的先兆啊……师郎君或许不知,我困在钱塘,那里也去不得!”
  “以郎君的大才,这天下何处去不得?如今只是虎落平川,且需忍耐,终有一日会啸聚山林,声名响彻南北。”
  徐佑放声大笑,道:“借你的吉言!若是有自由离开钱塘的那天,我定当前往吴县拜会郎君。”
  “锦泛春水西岸,有桃李万株,在下翘首以盼,静候郎君!”
  师其羽手持梅花,飘然远去,离别时刻她没有再刻意学着男子说话,声音骤然轻柔起来,如微风拂柳,悄无声息的撩动了整个江南的春意。
  徐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巷里,鼻端似乎还能闻到萦绕不去的幽香,眸子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惊讶,自嘲的笑道:“况肃书这狗鼻子,果然没说错!她原来真的是个女郎!
  “我还以为郎君早看出来了!”左彣一直待在桥下,等师其羽离开,缓步来到徐佑身后。
  徐佑没好气的道:“我要早看出来,刚才逃跑时岂会主动去拉她的手……”
  楚国男色昌盛,男子之间同榻共眠不过寻常事,平时里勾肩搭背,把臂言欢,都可以视作友情的象征,而不是卿卿我我的基情四射。徐佑初始还不习惯,但时间久了,入乡随俗,倒也勉强能够接受,要不然也不会在孤山上让顾允为他梳头。
  所以方才紧急关头,拉起师其羽就跑,一来是下意识的动作,二来,其实也未必没有小心思,想再验证一下她究竟是男是女。
  若是普通女子,猛然被拉住手,总会有些许不安和挣扎。无奈幕篱这种神器实在太逆天,徐佑无法看破她的神色,也不好一直拉着手,刚出了灯市就放开了,所以直到刚才分别的时候,师其羽不再刻意的掩饰声线,才敢真正的确定她是女郎!
  幸好这不是理学大盛的时代,女子被摸了手就要断臂以全贞节,师其羽最后肯表露身份,说明并没有责怪徐佑举止鲁莽。
  此女才华绝世,熟谙诸家典籍,对儒佛玄道都有极为深厚的造诣,可交谈中却不见一点孤傲,每每言之有物,发人深思。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该说笑时趣味盎然,该做事时进退有度,时而飒爽,时而温润,既不像袁青杞神秘莫测,难以接近,也不像詹文君深陷尘世,无法自拔,更不像苏棠那个小丫头幼稚的可气,堪称徐佑重生以来遇到的最合脾性的女子。
  只是,世间事难以两全,师其羽若为男儿身,徐佑自然喜不自胜,可以倾心结交,或许可以成为挚友。
  可她偏偏是个女郎,这倒有些为难!
  “说起来,你几时看出来她是女郎的?”
  “郎君拉着她在前面跑,我跟在后面,看她步态袅娜,跟男子大不相同,这才发现的。”
  峨袍宽大,可以完美的遮掩住身段,只要徐走方步,很难从步态看出破绽。也只有刚才一时情急,不顾姿仪的狂奔,才让左彣看出了端倪。
  “易钗而弁者多有,可能像师其羽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却很不简单。”徐佑又望了望师其羽离开的方向,心想她肯定经常化装成男子行走四方,并非那些深闺中养出来的娇花可比,却不知真实名姓,到底是不是师氏的女郎。
  “郎君不必担心,师女郎身后有人跟着保护她,不会有什么意外。”左彣见徐佑沉默不语,以为他担心师其羽的安危。
  “哦?几个人?”
  徐佑早猜出师其羽的身份非属寻常,道理显而易见,寻常人家的女郎根本没有机会读那么多的书。在这个知识被大多数士族牢牢掌控的时代,寒门难出贵子,并不是一句空话。想读书,从启蒙开始,所需要的人力财力物力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想读的好,读的通透和深入,更是难上加难。
  “四个人,两男两女,修为都还不错!除了吴郡的门阀,别家应该找不到这样的部曲!”
  左彣晋位小宗师,眼光和视界已非吴下阿蒙,能被他夸句修为不错,至少也是六七品的高手了。
  “吴郡门阀……”
  徐佑喃喃道:“吴郡门阀不外乎四姓,顾陆朱张。莫非是陆绪败在我手,陆氏的人不服气,特意派了个女郎来找我麻烦吗?”
  左彣听的糊涂,道:“她又不会武功,学识也未必胜得过郎君,怎么可能找郎君的麻烦呢?”
  “你啊,有时候想找麻烦,未必用得着武功和学识……”
  徐佑没有跟左彣解释太多,他搓了搓手,口中呼出的白气都要结成冰了,道:“走吧,去找其翼他们。今夜玩的尽兴,时辰不早了,也该打道回府,好好的睡上一觉!”
  和何濡等人在灯市入口碰头,方才的骚乱被衙卒果断的镇压了下去,抓捕了几个人。徐佑问了缘由,才知道是因为钱塘和诸暨的地域之争,而他的归属是始作俑者,顿时好气又好笑,道:“南人北人互骂,南渡的侨民和原住的民众互骂,侨民里早渡江的和晚渡江的互骂,现在倒好,都是吴郡的人,也开始骂詈起来。这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习俗,遗毒千年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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