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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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刘彖发脾气的可怕,唐知义愁然满面,无力的道:“也不能怪咱们啊,刚他妈的得到信,晚膳都没吃就跑来了,大冷的天,能找到尸体算不错了。他自个命薄,阎王爷也救不回来……”
  “啊……行主,他动了,我看到他动了!”
  唐知义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转身打了一那人巴掌,骂道:“叫什么叫!死人还能动,你见鬼了?”
  另有人喊道:“不,不是,行主,他真的动了……”
  “嗯?真动了?火把,快火把!”
  几支火把彻底照亮祁华亭全身,唐知义低头一看,他的手指真的动了,指尖死死的扣着硬如铁石的泥土,从指甲缝里渗出了斑斑血迹。
  “来人,盖个厚衣服,抬起来!走走,千万别让他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祁华亭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感受着从口腔进入的姜汤的辛辣,腹内猛然升腾起驱逐寒冷的暖意,立刻贪婪的多吮吸了几口。等一小碗姜汤全部下肚,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慢慢的睁开眼,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刘彖。
  “醒了?”
  祁华亭挣扎着想爬起来,神色充满了慌乱和不安,双手胡乱的舞动,仿佛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上半个身子摔下了床,道:“刘郎君,徐……徐佑要杀我……他要杀我,救命,救命啊!”
  刘彖笑了笑,端坐没有动,刚刚给祁华亭喂食姜汤的两个婢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住他,软语温言的哄着,安抚着,柔若无骨的身子荡漾着少女的妩媚和诱惑,让祁华亭一时有些失神,甚至忘记了恐惧。
  “大夫说了,让你躺着休息,不要乱动。放心,我这里绝对安全,徐佑不敢到我的地盘放肆,想杀你?也要问我同不同意!”
  兴许是刘彖镇定的笑容感染了他,祁华亭的情绪平稳了不少,被两个婢女搀扶着再次趴到床上,臀部受伤,仰卧不得,口中喘着重重的粗气,盯着地面,好一会蹦出来两个字:
  “徐!佑!”
  他的眼神透着无比的恶毒和恨意,如果徐佑就在眼前,可以保证会扑上去把他生吞活吃,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报仇不难!”
  刘彖笑的很温和,或许从来没有这么温和的笑过,道:“打垮了他的洒金坊,没有了赚钱的门路,不能讨好陆明府,在钱塘,想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对!”祁华亭眼睛一亮,道:“刘郎君,我知道洒金坊的活动抄纸器怎么制作,也知道可以冬天烘纸的火墙怎么弄,还有……”
  刘彖哈哈大笑,终于站了起来,走到刘彖床前,握住了他的手,道:“祁老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聚宝斋的人,生同衾死同穴,共享富贵!”
  祁华亭的背叛造成的后果很严重,有了他出卖的先进技艺,聚宝斋的出货量和良品率瞬间增加了十数倍。不仅仅是传统的剡溪纸,有了从徐佑手中讹诈来的大纸秘药配方,经过这段时间的试验和调整,终于造出了质量上等的剡溪大纸。
  刘彖隐藏在暗中的实力和人脉本来就远超徐佑,只是因为产品上的隔代差距让徐佑遥遥领先,现在剡溪大纸一出,这点差距不复存在。他费尽心思,各处拜访,使了不少的钱,送了让人肉疼的诸多礼物,通过陆会和其他交好的士族,还有大德寺的一些关系,邀请了扬州十二郡的二十一家大纸商,在小曲山召开了属于这个时代的特色推介会,大肆宣扬剡溪大纸的优点,且拿出由禾大纸进行对比,无中生有的道出了七处远胜由禾大纸的地方,反正吹的是天上少有,世间无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能成为各郡的大纸商,眼光和智商都在水准线以上,大家为了发财而来,不会听刘彖忽悠几句就上了套!
  “刘郎君,你说这些蒙蒙外行还行,可咱们都是什么人?明人不说暗话,到了这时辰,到底纸价多少,你给个准。要是比由禾大纸还高,我们又何必不远百里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小曲山呢?”
  小曲山没什么好看的景致,这些商贾大都小农小户出身,没什么文化,穿着锦缎,吃着珍馐,却偏偏喜欢附庸风雅,观山要好山,看水要好水,就连谈生意也得去那些雅致的所在。
  “对啊,别说比由禾大纸高,就算一样的价钱,以现在的行情,我也是宁可卖洒金坊的纸。毕竟人家名头响亮,大正中和顾府君以及江东名士无不大加褒扬,那些贵人们士子们也喜欢,但凡读书识字的,都以家藏由禾纸为荣,这是什么都比不上的。刘郎君,你说了剡溪纸七大优胜之处,可你我心知肚明,剡溪纸是名纸不假,但它的名头,现在远远比不上由禾纸了!”
  “两位兄长说的在理,刘郎君,不是我们不近人情,在商言商,总不能让大家有钱不赚,赔着钱和你过家家玩吧?你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些小钱,可我们不行,大家说是不是?”
  “对对,是这个理!”
  “所以啊,别搞玄虚,直接点,多少钱?”
  “六十文!”
  刘彖笑着说了个数,全场登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侧耳细听,道:“剡溪大纸,给各位的价是六十文,你们可以比照由禾纸的一百文出货,也可以加到一百二十文,一百五十文,这个我不管,由你们自己定。”
  如果剡溪大纸的出货价只有六十文钱,比由禾大纸足足低了四十文,这里面的利润可想而知。在场的二十一家纸商立刻兴奋起来,洒金坊的由禾大纸供不应求,再大的商贾也只能按一百文进货,然后运到其他郡县,加价二十、五十文、七十文不等卖出,算下来一张纸只有十几文的纯利。最重要的是,有钱你也买不来,必须要等,等的时间从半月到数月,他们虽然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这句名言,可也知道浪费时间,就是跟钱财过不去。
  哪怕剡溪纸不如由禾纸质量好,也不如由禾纸名头大,可只要六十文的价,傻子才会拒绝。纸商们呼啦一下围住了刘彖,争先恐后的要下订单。刘彖笑道:“不急,六十文给诸位,我其实不赚钱,所以也请诸位帮我一个忙。”
  “你说,我反正没有不允的!”
  “我们也是,请刘郎君直言!”
  刘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笑容变得冷峻起来,道:“你们要纸不难,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从今往后只卖剡溪纸,不卖由禾纸,也不让由禾纸在你们的地盘上出现!”
  “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全不做声,心中各自盘算利弊。虽说同行是冤家,聚宝斋和洒金坊同在钱塘,势成水火,可也从没听过只准别人做一家生意的,这不合规矩,也太强人所难了。
  “洒金坊只有一个纸坊,听说当下还压着几万张的货没有交付,就算你们等的起,可钱等不起啊。我瞧着诸位都是纸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给你们面子,优先把剡溪大纸卖给你们。若是真的不愿意,我也不是找不到肯跟聚宝斋合作的纸商。到了那时,你们郡中称得上字号的商贾,说不定可要易名了。”
  这番话帮助众人下了决心,有钱不赚王八蛋,于是纷纷表示赞同,反正由禾纸主要是自卖自销,跟大主顾直接打交道,分给他们这些纸商的量本来就不大。不一会工夫,小曲山上签下了十五万张的单子,比起洒金坊最开始五日三万张的销量更胜一筹。
  约好了交货时间,给付了定金,众商贾结伴下山,刘彖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志得意满的笑道:“如何?这就有九百万钱到手,不舍得花钱,怎么赚钱?让你送来一千万钱,小天主犹豫不决,五天主百般刁难,教中谤讥如潮,仅仅给了八百万钱,可谁又知道我们这些真正做事的人的难处?”
  金官站在他的身后,低垂着头,道:“将军大才,小天主深知,所以一力保举将军全权处置钱塘之事。教中那些闲言,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不放在心上,可只怕我人在外做事,却被那些鼠辈谗言煽构,终有一日惹得天主猜疑,大祸临头而不自知!”
  金官抬起头,目光坚毅,道:“将军安心,绝不会有那一日!”
  刘彖负手,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叹道:“但愿如此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抢客
  一众纸商成群结队的下山,身边的奴仆绵延数里,前队下了山,后队还在半山腰,可知出行有多么的奢华。刚走出数里地,官道中间站着十几人,严叔坚站在最前,拱手候着,笑道:“各位贤兄留步,柘湖一别,多日未见,可安好啊?”
  两年前在会稽郡柘湖边,扬州的纸商曾有过一次规模更大的集会,严叔坚的四宝坊是业内佼佼者,备受尊重,跟这些人算是熟识。
  “哎呀,原来是严兄,大冷的天,你怎么在这站着呢?有事派人吩咐一声,我们去府上请教就是了!”
  说话的人姓骆名白衡,是会稽郡的大纸商,之前在山上也是他首先向刘彖发难,询问剡溪大纸的底价。
  “骆兄太客气了,上次在柘湖由你盛情款待,让大家宾至如归。这次来了钱塘,一定要赏兄弟薄面,为诸位接风洗尘。请,请!”
  骆白衡何尝不明白严叔坚的意思,心里并不像去,只是这些年的交情了,不好回绝的太过生硬,犹豫了会,回头问道:“你们怎么说,要不去严兄那歇会?叙叙旧?”
  众人互望几眼,异口同声的道:“但凭骆兄做主!”
  “好,那就叨扰严兄了,请!”
  到了洒金坊,严叔坚给众人介绍了何濡——名义上的洒金坊主人。何濡的性子古怪,可为了达到目的,需要他扮演好商人的角色,却又能够伪装得天衣无缝,尽善尽美。热情中不失矜持,幽默里透着睿智,既把这些商人捧的极高,又不显得虚伪,固然真诚,但不可欺。一席话聊完,大家互相间感觉像是交往了多年的老友,没有初见的尴尬和距离感。
  这是何濡的本事,无人可以替代!
  “何兄,有话直说吧,都是朋友,没必要拐弯抹角。”
  何濡笑道:“那我就厚颜说了,敢问刘郎君请诸位上山,所为何事?”
  “这个……”骆白衡道:“不瞒何兄,刘郎君新造了剡溪大纸,邀请我等上山鉴赏。除此之外,还谈了笔生意。”
  “若我猜的不错,刘郎君要诸位从今往后只卖剡溪纸,不得经营由禾纸的生意,是不是?”
  骆白衡惊讶道:“何兄好耳目,刚刚才决定的事,你在山下立刻就知道了?”
  “不必听,只需了解刘郎君的为人,猜出他的心思不难!”何濡斟了杯茶,轻笑道:“骆兄是怎么答复他的?”
  “何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个人比刘郎君更合我的脾性。我就说嘛,能让我们严兄心甘情愿的为你当大掌柜,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骆白衡话题一转,道:“不过,你的意思我们明白,可惜晚了一步,刚才在山上,大伙已经跟刘郎君签了契,从今往后只卖剡溪纸,不卖由禾纸,总不能墨迹未干就反悔了,说出去不好听!”
  “签的只是各自订了剡溪纸多少的量,关于其他,顶多是口头约定。”何濡深谙人心,知道这些商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哪里肯白纸黑字和刘彖约好只卖剡溪纸。那样日后若有变故,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最多口头做了约定,以骆白衡过往的信誉为担保,刘彖还是信得过的。
  骆白衡脸色一沉,道:“口头约定,也是约定!何兄莫非怀疑我的人品,说出的话不作数吗?”
  何濡歉然道:“不敢,骆兄误会了,我绝无此意。这样吧,我也不怕家仇外扬,让诸位看清楚刘彖到底是怎样的小人!”
  他细说从头,刘彖如何截断碧幽河水,如何借势逼迫洒金坊交出造大纸的秘药,又如何私下勾连祁华亭,以钱财诱人叛主,又如何将造纸的革新技艺窃为己有。凡此种种,人神共愤,尤其在这个经商最讲究信誉的时代,刘彖的做法无疑登不上台面,也为人厌恶。听了何濡的话,有名有姓,有板有眼,一查既知,应该不是瞎编乱造,骆白衡面色凝重,道:“没想到刘郎君竟是这样的人……”
  “去年的钱塘湖雅集,刘彖小人之名早就传遍了三吴士族,在读书人中口碑极差。骆兄若是被他的狡言套住,只卖聚宝斋的大纸,很可能赔上名声和家业,望三思后行!”
  骆白衡苦笑道:“可我毕竟答应了刘彖,圣人说言必信行必果,我虽然是个商贾之流,但也知道为人处世,要信守诺言,不可毁约……”
  何濡大笑,道:“骆兄此言差矣!”
  骆白衡以为他在嘲讽自己,神色颇为不悦,道:“何兄有话直说,我哪里错了?”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孔夫子是在告诉人们知道变通的道理,不问是非的固执己见,那是不可取的。”
  “啊?”
  “孔夫子的话或许晦涩些,孟夫子也说过,‘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只要符合大义,就不必对小人信守诺言。刘彖的所作所为,无不失义失节,骆兄对他言必信、行必果,那才真正违背了圣人的教诲!”
  骆白衡深感羞惭,他不读书,听人说起这句话,还以为是警醒世人要讲信誉,没料到闹出了天大笑话,赶忙起身作揖,恳声道:“幸好今日遇到了何兄,才不至犯下大错。也罢,跟刘彖的约定不算数了,哪怕他骂我无信,我也不能不义!”
  何濡同样起身作揖,笑道:“骆兄,你可是给了刘彖定钱的……”
  “那才几文钱?”骆白衡豪爽的挥挥手,道:“全当从何兄这买了学问,可比那点定钱值多了!”
  何濡击掌赞道:“骆兄有仁人之风,我甚是钦佩。”
  话音未落,有人却站出来表示不满,道:“骆大哥,何掌柜,你们刚才说什么,我粗人一个,不懂,也不想懂。但我知道一点,刘郎君的剡溪纸,品质更高,却价钱更低,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学问的,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谁能给我带来盈余,我就卖谁的纸,你们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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