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5/608

  “那麻烦冯管事再跑一趟,就说我在雅筑恭候,请邓百将务必再来一趟!”
  冯桐很不开心的去了,徐佑又躺回榻上,望着秋分黑白分明的眸子,突然道:“明日就要走了,你怎么不问一问我跟袁家女郎的婚事如何了?”
  秋分低垂着头,好一会才道:“婢子不问,是因为婢子知道,郎君不管做什么,都有郎君的道理。”
  徐佑招招手,让她走到近前,握着她的小手,柔软的掌心一片冰凉,道:“你都知道了?”
  “昨夜听那个凶巴巴的女娘说什么退婚书都已经写了……当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到了今日又听郎君要立刻启程去钱塘,还忙着抚恤那些……那些在船上战死的人,我才想明白,郎君其实早就决定要和袁家女郎退亲,是不是?”
  徐佑抬起头,天花上用细腻优雅的笔法雕刻着线条唯美的图案,随时随地都在彰显着陈郡袁氏的底蕴和清华,但这种底蕴和清华是袁氏一族用了数百年、十数代人的鲜血和智慧才孕育出来的,因此才会经久不衰,为世人所敬重。
  如果自己为了攀附显贵,厚着脸皮强认下这门亲事,得到的也不过是别人的蔑视和羞辱,终其一生,休想抬起头来!
  大丈夫何患无妻?
  更何况,男儿的权势,不在闺房内,
  而在天地之间!
第三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郎,邓百将来了!”
  徐佑慢慢坐起身,双手交互搓热,捂了数秒眼睛,再睁开时疲色稍减,然后嘟囔了一句“劳碌命”,在秋分轻柔体贴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已经恢复了白天的神采奕然。
  到了外间,邓滔刚要行礼,被徐佑抬手阻止,笑道:“都是老朋友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坐吧!”
  邓滔闻言一笑,却还是坚持拱手作揖,等徐佑入座,方才坐到扶手椅上。只是他身形高大,看上去仍然像是一座铁塔,让人侧目不已。
  “再过一会就是宵禁了,我长话短说,之所以请百将过来,一来是想在离开前叙叙旧,二来嘛,还想请百将帮个忙!”
  邓滔神色不变,道:“郎君请说!”
  第二天一早,徐佑先去拜别袁阶,袁阶很诚心实意的勉励了一些话,并祝他一路顺风。说话时眼中眉角始终难掩忧色,徐佑本不欲节外生枝,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袁公何事如此忧虑?”
  袁阶叹了口气,道:“被你看出来了?其实告诉七郎也无妨,衡阳王要去徐州赴任,途径晋陵,准备来府中小住几日。”
  “衡阳王?他不是封地在湘州吗,怎么要到徐州去?”
  徐佑承接以前的记忆,知道楚国皇帝安子道生有二十一子,除过早夭、病死或战死的之外,还有十三子。最年长的就是太子安休明,年二十九岁,最小的山阳王安休渊才不过六岁。而衡阳王安休远是安子道第十子,今年应该是二十岁,少好文籍,姿质端妍,生母杨妃在宫中甚得圣宠。
  “难怪七郎不知,这还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袁阶双手负后,走到门口,声音沉重又无奈,道:“衡阳王子凭母贵,颇得主上欢心,前年才刚刚加封了五千户食邑,眼下又受重用,敕令迁任右将军、徐州刺史,都督徐州诸军事,十五日前已经带着侍从自金陵动身。昨晚突然接到他的名帖,说心中对儒学经义有所疑问,想要找我来求答解惑。”
  楚国定鼎之后,大封藩王,倚为国之屏障,但凡十五岁以上成年皇子,尽给实封实权,领兵的也不在少数,并且不忌讳跟大臣往来私交。所以众多藩王外镇军府,内结重臣,势焰滔天,对太子构成了不小的威胁。但安休远应该属于皇子中的一朵奇葩,他的母妃杨氏,因为得到安子道万千宠爱,硬生生的把太子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当朝皇后给气死了。有了这笔糊涂账,安休远非但不跟太子离心离德,反倒因为担心将来太子登基后算旧账,竟能放下皇子的尊严,鞍前马后,倾意奉承,生生的与太子交好起来。
  除此之外,安休远才名也不错,在金陵时常跟侍中顾卓、中书郎袁灿等有诗文往来,但要说仅仅为一点经义的疑问就要特地行帖来拜访袁阶,却又显得不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袁阶一个五品太守,在袁氏算不上最重要的人物,有什么出奇之处,会让安休远宁可改道也要来拜访的?
  徐佑心中起疑,但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道:“袁公不愧是儒学大宗,连十殿下都要前来求教,这难道不该是好事吗。何至于忧心忡忡?”
  袁阶眼中浮现几分讥嘲,道:“朝中大儒何其多也,哪里轮到袁某来给殿下授业?顾卓、袁灿,谁不是学贯古今,博学多识?我可虑者,只怕其……”
  “醉翁之意不在酒!”徐佑脱口而出。
  “醉翁之意,不在酒……”袁阶终于露出今天第一次笑容,道:“七郎总有妙语!不错,我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是那样,可就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了……”
  徐佑猛然想起一件关于安休远的传闻,眉头皱了起来,望着袁阶的侧脸,道:“是不是为了三娘?”
  袁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一层,沉默片刻,喟叹道:“是啊,我袁氏世代清虚,一无天下之珍奇,二无世间之瑰宝,又有什么东西能被殿下看中?也无非有一女,色容尚可,略有才名……我也不瞒七郎,在你提亲之前,十殿下也曾私底下婉转说起过此事,不过被我拒绝了……”
  徐佑自重生以来,偶尔也会想起这个问题,他其实一直不明白袁阶为什么会同意这门亲事。因为无论从那个方面看,他和袁青杞都很不般配,唯一可以拿出来的只有家世,但江东多少名门望族,又不是徐氏一家独大,要想从中挑选一个无论人品才学都胜过他的并不是难事。
  可此时想想,被安休远看上的女人,一般的世家未必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娶进门,也只有义兴徐氏这样的本地豪族,兵强马壮,根深蒂固,哪里会怕他一个小小的藩王?加上能娶到袁氏的大才女,也算门楣有光,这才有了袁徐两家一拍即合,定下了这门被闲人们议论好久的姻亲!
  “哈,原来我还是沾了十殿下的光!”
  袁阶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摇头道:“七郎也不必妄自菲薄,比起这位殿下,你已经算是三娘最称心如意的夫婿了。只是造化使然,徒呼奈何?”
  徐佑见袁阶的言谈中对安休远大为不耻,莫非那则传闻是真?忍不住低声问道:“十殿下跟海盐公主之事……”
  袁阶悠忽转身,正视徐佑,眼神中透射出极为严厉的光芒,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七郎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许由闻禅而恶其声,洗耳颍水,巢父仍责其污了犊口,可见贤达连名利之事都不能听,何况是听这样的秽言?况且此事牵扯到了内府,君子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论语》里关于慎言的教诲,你都忘了吗?”
  徐佑顿时头大,跟儒宗的人交往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惹来一大通子乎者也,尤其儒家的圣人也多,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让你连还嘴都还不过。袁阶提到的许由和巢父都是上古时代的隐士,尧听说许由的大名,找到他后,说要把天下禅让于他。许由拔腿就跑,赶紧到颍水边洗耳朵。正好他的好友巢父在遛牛,问他怎么了,许由把事情一说,巢父跟着也怒了,大骂许由不去下游洗耳朵,让脏水污染了自己的牛嘴。
  这是前面的典故,而后面这一句出自《子路?第十三》,意思是说君子对于他不知道的东西,一般都采取保留的态度。
  袁阶是先警告,再劝告,引经据典,要不是徐佑真的在前世里读过几本书,光靠这一世的记忆,早听的晕晕沉沉,昏昏欲睡了!
  徐佑腹诽道,你要不是也听说过这个八卦,何至于我刚开了头,就这么大的反应?子曰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袁老头你也真是够了啊!
  “袁公教训的是,我读书不精,没有领会圣人的道理,这句话却是不该问!”
  袁阶见他恭谨受教,大有孺子可教之赞,语重心长的道:“不可与言,而与之言,此为失言!你对我说这样的话已经错了,当初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更是大错。你老实跟我说,到底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话?”
  徐佑愣了下神,脑海里浮现一个许久不曾出现的人的影子,当初两人结伴同游,一文一武,却相得甚欢,也是他常居金陵,又常在东宫走动,才能听闻这等宫闱秘事。
  可那一夜之后,他再没有出现过,想来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而自己,也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在鲜血染就的仇恨面前,少年策马的那些时光,早就变得如斯黯然!
第四十章
有美相约
  “闲谈中偶然听来的,佑知错了,今后绝不会再提起此事!”徐佑自然不会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或许从今而后,也不会再提起这个人了。
  袁阶没有再继续追问,目光又转向门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不过祸兮福所倚,殿下此来,正好赶上戏海亭的冬月雅集,他常以文人自诩,喜爱品鉴人物,眼力也确实有几分,必定会对七郎的书法大加赞赏……”
  言外之意,以安休远皇族的身份,又圣眷正隆,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极大的关注,一旦夸上两句,对袁阶的整个计划会产生莫大的推动作用。
  徐佑低垂着头,心道:袁阶此人真是不可小觑,安休远这一次公然拜会,很可能再向袁氏提亲,能在这样刺手的情况下,还不忘从中找到将利益最大化的方法,可谓老谋深算!
  至于安休远,他当然不知道徐佑跟袁青杞的婚约已经解除,但徐氏衰败如此,对他而言,曾经那个强大的江东豪族的威胁不复存在,哪怕袁氏恪守前约,不顾士族的脸面,非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庶人,他也有的是法子横刀夺爱。
  所以,他此次拜访,有九成的可能性,是为了袁青杞而来!
  不过徐佑还能说什么,他的身份和立场都比较尴尬,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再者,袁阶背后站着的是整个袁氏,要是真的不同意嫁女,连皇帝亲自出马都不好使。现在的难题,无非是如何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让安休远死了这个心,想来以袁阶的城府,肯定会有恰当的应对之策!
  “袁公也莫多虑,等见到了殿下,探探他的口风,再随机应变就是!”徐佑一揖到地,道:“已经辰时三刻,冯管事安排了运舫,恐怕不欲久等,要是袁公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告辞了!”
  袁阶上前扶他起身,眼神中似有不舍之意,道:“去吧,江上风波大,一路小心!”
  徐佑拜别出门,暗呼厉害,以他两世为人之心性,竟然在刚才那一刻也被袁阶眼神中的情谊所打动,此公别的不提,单单这份收买人心的功力,实在太值得自己学习了。
  秋分候在门口,看到徐佑忙迎了上来,道:“冯管事先去了码头,说是要照看着将箱子运上船。他另安排了牛车在外面等着咱们!”
  徐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走出府门,再次回头望去,阀和阅的石柱立在两旁,彰显着高门的华贵和威严,一如他刚来时的模样。
  千年风雨,多少帝王将相变成了一抔黄沙,唯有这些门阀,久经风雨而不衰,永远站在人间的顶端,掌控着权势、财富和生与死之间的红线!
  “走了!”
  徐佑和秋分乘坐着牛车,穿街巷出东门,直达城外的公共码头。一艘挂着双帆的大艑正在距离他们数十米远的私人码头装载货物,冯桐站在一旁,老鹰似的目光紧紧盯着袁府的下人往上面搬运钱箱,虽说已经不是袁府的钱了,可毕竟是从袁府的钱库里出去的,真要被人偷拿,也会让他感到肉痛!
  对袁氏忠心的不是没有,但忠心到这个地步,也是不服不行!
  徐佑微微一笑,并没有跟冯桐打招呼。这是事先商量好的,尽量避开嫌疑,连大艑的船主也只知道到了钱塘等候三日,自会有人拿着约定好的棨牌来取这些钱,其他的一无所知。
  “左军候呢?”秋分跪坐在蒲团上,伸着脖颈四处寻找,道:“不知找好行船了吗……”
  徐佑他们要另外乘船,跟大艑分开赶赴钱塘,昨晚已经交代了左彣去找合适的船,他在晋陵多年,办点这种小事,不过举手之劳。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未落,左彣从人群中迎了上来,随身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包裹,装着换洗的衣服,和手中的那柄长剑!
  “郎君!”
  徐佑跳下牛车,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笑道:“几时来的?”
  “卯时就过来了,按照郎君的吩咐,找了一艘普通轻舟,船家是父女二人,在这条水路上行船多年,都是身世清白的老船户。”
  “你办事我放心,就他们了,船资记得要多给……对了,有件事昨晚忘了告诉你……”徐佑让左彣俯首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左彣面露讶色,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不知从何时起,徐佑已经在他心目建立了无往不利的信心,所以别说是做戏,就是真的死而复生,估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正说话间,突然从后面走过来一个青衣绫罗女子,衣着打扮跟那夜设计陷害徐佑的婢女一般无二,眉目如画,芊芊细腰,只是她看起来少了一分机灵狡黠,却多了三分婉约大方,面含微笑,对徐佑恭敬的施了一礼,道:“徐郎君,我家女郎请你到风絮亭一叙!”
  风絮亭?
  徐佑望向左彣,左彣忙道:“亭子离码头不远,就在沿着河道过去的那个堤坝上,因为两边种满了垂柳,一到风起,遍地飞絮,所以由郎主……呃,由袁公亲自命名为风絮亭。”
  他叫惯了郎主,乍一恢复自由身,却还是改不过来。不过当这一刻真的说出“袁公”两个字,只觉得浑身一松,仿佛放下了万钧大山,从里到外,说不出的自在!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5/608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