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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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位决定视野,视野决定高度,站在井下的人,永远不知道井外的世界有多大,徐佑奉承道:“算他今世有福报,若不是度师来钱塘传道,这病怕无人可医。”
  马一鸣抚须微笑,下了牛车,自有等候着的奴仆引着两人进去。在卧室里见到杨幸,须发皆白,脸色枯黄,气虚干咳,颇为痛苦。
  徐佑置好香炉,摆正坛案,燃上白茅香,马一鸣身穿法服,手持符剑,脚下步罡七星,口中念道:“青阳虚映,耀日回灵。神虎辟邪,飞天流铃。摧奸灭试,万魔束形。九微回道,八威摄精。千真校录,三元荡清。左啸中黄,右策六丁。七转八合,周旋天经。圣化巍巍,大道兴行。”
  在房间内来回行走,然后收剑于怀,手捏法诀,于杨幸额头、眼鼻、胸腹连点,又道:“按如词言,诚情丹切。弟子杨幸以吉凶倚伏,寒暑推迁,否泰不常,灾缠是惧,敢凭慈训,爰备斋坛,愿此香烟,腾空径上,供养无上至真道宝,祛病消灾,归流其身,六气安和,百关调顺。”
  言毕,站在坛案前,徐佑铺好朱书黄纸,所谓一点灵光即是符,马一鸣右手执笔,左手成紫薇饮,默诵挥毫立就,借着白茅香点起火光,烧成灰烬后放入净水钵里事先准备好的法水里,命人伺候杨幸服下。
  效果立竿见影,片刻之间,杨幸既不咳嗽,脸色也从苍白转为红润,一旁候着的家眷自然感恩戴德,对马一鸣极尽奉承之能事,并送上了三十石米、十匹绢和五千文钱。
  从杨府出来,徐佑赞道:“度师的道法,果然神乎其技。”
  马一鸣笑道:“算不得多大的神通,以符祛病,主要有三局:一为行咒,二为行符,三为行法。咒在口,法在心,而符在信。符者,信也。以我之神,合彼之神。以我之气,合彼之气。神气无形,而形于符。信道诚者,自然符到而病除,若饮后无效,那是己心不诚,就算神君临世,也难治了!”
  徐佑心中冷笑,自古到今,所有教派皆以治病去疾来笼络人心,其实真正起到作用的,还是靠着个人精良无比的医术。而所谓符箓,只是附着在医术上的包装品,以此来达到神化个人,乃至神化教派的目的。
  今日起作用的不是那道符,而是溶解在净水钵里的药,外加心理暗示,营造出马一鸣的道法玄妙的假象。
  但不管怎样,世人就吃这一套,所以同样的路数千年不绝,始终未曾绝迹。
  信我者,则灵!
  徐佑一直认为,这句话其实才是诡辩论里真正的巅峰。
  回到靖庐,马一鸣说有些乏累,自去休息,让那个清秀小道士先教徐佑诵五千文箓。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徐佑知道这小道士名叫苦泉,是马一鸣亲传弟子,也是徐佑之前唯一的一个。他年方十六,从六岁就跟着马一鸣长大,不过去年才得传五千文箓,成为真正的道士。
  “师兄!”
  徐佑年长两岁,却还得老老实实的叫师兄。苦泉笑起来很像女子,清秀中透着羞涩,虽然少言寡语,但对徐佑很亲切,印象应该不错。
  “嗯,你随我来。”
  三进的院子里有靖室,道民忏悔赎罪的地方,苦泉将徐佑关进里面,道:“你安坐诵经,一个时辰后我再来。”
  徐佑既来之则安之,靖室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块破破烂烂的蒲团,应该是被人跪烂的。他不知道靖室有没有暗洞可以观察,所以做戏做全套,认认真真的跪在蒲团上,神态安详又虔诚,默诵五千文箓。
  道典可安神定心,徐佑初始还有点烦躁,慢慢的沉浸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一字字一句句在脑海里清晰的浮现,似乎在某个玄之又玄的瞬间,触摸到了道生万物的无上至境。
  吱呀!
  靖室的门打开,徐佑猛然惊醒,回头望去,苦泉脸上含笑,道:“师尊说你有道心,果不其然,这才几日,就能入定还虚,远胜我等!”
  徐佑忙起身行稽首礼,道:“师兄谬赞,我初入道门,不通道法,就知道胡乱吟诵而已,哪里谈得上道心?”
  苦泉走到他身侧,柔声道:“师尊不在,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道门不讲虚礼,率真自然,任性而为,这才合着金丹大道的宗旨。”
  “是,谨听师兄教诲!”
  苦泉笑了笑,盘腿坐了下来,示意徐佑也坐下,双眸盯着他的脸,好一会才突然说道:“林师弟,我总感觉你像是另外一个人……”
  徐佑没有丝毫的慌乱,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道:“师兄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就是说……怎么形容呢,你对师尊毕恭毕敬,绝无一丝可挑剔的地方,可我感觉其实你并没有把师尊放在心里,反倒像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俯视甚至鄙夷的看着这钱塘观里的一切……”
  徐佑恍然大悟,惭愧的低下头,道:“师兄慧眼,我原来读书识字,常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别说一县明府,就是一郡使君,也全都不曾放在眼里。天大地大,以孔圣第一,孟圣第二,而我位列第三。后来因家世卑贱断了仕途,又不通庶务,难被征辟,这才知道天下之能人辈出,我这点微末本领,哪里排得上名位?志大才疏,正是为我辈而设。”
  他越说越是羞惭,几乎无以自处,道:“可尽管如此,长年的陋习仍如跗骨之蛆,时不时的玷污我的内心,且形之于外,恶臭难闻。师兄,今后仰仗你多加鞭策,争取早日让我抛开这些俗念,孕育真正的道心。”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且剖析自我异常深刻,可以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苦泉大为震动,正要说话抚慰,外面响起马一鸣的声音:“好,历来识人易,识己难,你有此见识,何愁道心不成?”
  “师尊!”
  “度师!”
  马一鸣大笑着扶起徐佑,道:“通儿快快起来,过两日我要回林屋山面见祭酒,汇报这数月在钱塘传道的具体详情。本想着你刚入道不久,须多历练些时日,然后再带你去拜谒祭酒,顺便看看左神幽虚洞天的清幽壮丽。现在看来,你向道之心坚不可破,去林屋山长长见识,也好让你对道门的神通广大有个切身的体悟。”
  徐佑混入钱塘靖庐,终究是为了有朝一日登上林屋山,得到扬州治新任祭酒的赏识,才好继续推进他的计划。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多谢度师赏识……只是,”徐佑看了眼苦泉,道:“我刚入道,不知礼仪,贸然前去,若惹出事端,恐连累了度师……还是让苦泉师兄去吧!”
  苦泉笑道:“我亦是从林屋山下来的,对山中一草一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你不必好心推让,听师尊的便是。”
  徐佑心中一动,他对马一鸣知之甚少,原来竟是从林屋山下派而来钱塘,此人虽是十箓将,可说不定在扬州治还有些靠山,倒是意外之喜。
  “那,谨遵度师法令!”
第五十六章
可怜
  回到明玉山,稍作休息,履霜来说一事,佃户里有个叫计青禾的骚扰别人家的妻子,被当场抓住暴打昏迷,受伤颇重,左手和右腿骨折,眼角口鼻都淤肿渗血,问该如何处置。
  徐佑皱眉道:“这还用问?当众常鞭十下,送到县衙交给杜三省,依律法办。”
  履霜犹豫了下,低声道:“计青禾醒来后一直喊着冤枉,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恐怕其中另有内情……”
  “嗯?”
  徐佑刚换了衣服,净了手,正欲提笔练字,他冒充林通所用的那种书法还不纯熟,偶尔会连带出王书的笔韵,头也不抬,道:“其翼呢?让他去处理。”
  “其翼郎君午后和风虎郎君饮了酒,这会刚沉沉睡去。小郎你也知道,其翼郎君睡觉的时候,我们从不敢打扰的。”
  “好吧!”
  何濡起床气很严重,等闲没人敢招惹。徐佑只好打消练字的念头,无奈道:“清明,不累的话,和我一道去看看被骚扰的那户人家?”
  清明出现在门口,道:“诺!”
  天色已晚,履霜提着气死风灯走在前面,来到佃户们居住的地方,这里依山就势,连着几十个院子,房间众多,是以前郭氏的下人们的居所。
  周彭正在慌忙跪下,徐佑伸手扶起,道:“说过多少次了,我府内不必下跪,快起来。”
  周彭五十出头,身子骨却极硬朗,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道:“郞主,都是小老儿无能,让他们闹出这样的丑事,我甘愿受责罚……”
  “你身为佃户的行首,却治下不严,自然要受责罚。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将事情经过仔细给我说一遍。”
  “焦七,富氏,你们出来,那计青禾怎么胡来的,一五一十的向郞主禀告。”
  焦七和富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焦七样貌朴实,就是地道的庄稼汉子,扑通跪地,道:“郎主,那计青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老家的时候就经常来骚扰我们。今天要不是我半路上肚子疼,回来歇息,他……他几乎就要得逞了……”
  焦七声泪俱下,指控计青禾猪狗不如,围观的佃户里不少人都义愤填膺,求徐佑主持公道,严惩计青禾,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架势。
  徐佑等他们发泄完,不动声色的道:“富氏,焦七说的可是实情?”
  富氏皮肤白皙,长的清秀,有着江南女子的韵味,伏地不敢抬头,也不回答徐佑的问题。焦七急了,推了推她的肩头,道:“郞主问你呢,赶紧回话。反正闹到今日,咱们也顾不得脸皮了,计青禾到底怎么欺辱你的,一定要说实话,知道吗?欺瞒郞主,那可是死罪!”
  富氏身子伏的更低,身子微微的颤抖,好一会才道:“是……那,那计青禾突然摸上门来,说,说四下无人,要我顺从他,否则就……就杀了我……”
  “杀了他!”
  “对,杀了这泼皮无赖!”
  “人都有妻女,留着这样的狗东西,早晚是个祸害。”
  “郞主,一定要严惩计青禾!”
  人人喊打,群情滔滔,徐佑点点头,道:“事情的经过我都了解了,你们先各自回去,明日自会给你们个交代。”
  等众人依次散去,徐佑突然指着一个人的背影,道:“周彭,那人是谁?”
  “他叫王象,跟焦七等人是同乡!”
  “去,悄悄的带他来见我。”
  周彭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问,道:“好,我等会就去找他!”
  月亮爬上了夜空,将明玉山妆点的清幽雅致,徐佑让履霜熄了灯笼,和清明并肩而行,道:“你觉得如何?”
  “焦七撒谎,富氏似有难言之隐。”清明道:“要查明真相,都着落在那个叫王象的人身上。方才大家要杀了计青禾,只有他脸上露出不忍之意,却又敢怒不敢言。郎君慧眼如炬,此案并不难破。”
  履霜听的咋舌,道:“我刚才还被焦七的眼泪打动了呢……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有心计的……”
  徐佑笑了笑,没有接话,道:“计青禾关在哪里?”
  “泉井!”
  郭氏的泉井已经荒废许久了,徐佑得到明玉山后,泉井和船阁都交给了冬至重建,这几个月应该恢复了些昔日的规模。
  沿着青石台阶缓缓步入泉井,虽然那些令人发骨悚然的刑具都已撤去,可地面和石缝里浸染的褐色血迹说明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恐怖画面。计青禾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手脚处保存着用来拴系铁链的青铜扣,李木带着四个人看守着他,见到徐佑进来,忙起身施礼。
  “你就是计青禾?”
  “是……是,小人拜见郞主,我……我是冤枉的……请郞主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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