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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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公莫要太过伤怀,我观三娘行事有章有法,不是那等只知道臆想而疏于决断的人,她或许只是想把已经误入歧途的天师道重新带回正确的道路,若是成功,青史留芳而不朽,也是袁氏一族的荣耀!”
  袁阶终于老泪横流,摇头道:“我不要她标名青史,只想她安康喜乐,有心上人为伴,有子女绕膝,不至老来孤独,受人所欺,也不至行差踏错,身遭不测……”
  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今如一,徐佑宽慰了几句,看袁阶情绪稍稍缓和,道出了此行的用意,道:“我欲往金陵求学于崔元修,苦于没有觐见之门,不知袁公和他可有交情吗?”
  “崔元修?”袁阶不愧是老狐狸,瞬间明白过来,道:“你写《尚书正义》遇到瓶颈了?”
  徐佑苦笑道:“看来崔元修雅善尚书,不算欺世盗名!”
  “崔元修论别的或许还不如我,但尚书一经,天下无出其右者。你写五经正义,原也避不开他,若能拜入门下,也算是儒林的一段佳话。”袁阶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和崔元修素无往来,但我二兄袁蔚与他知交多年,一封荐信,包你如愿。”
  “如此多谢袁公!”徐佑急着赶路,道:“我这就随袁公去求信……”
  “不必了,二兄性子有些怪,轻易不见外人。你先在此稍坐,我亲自走一趟吧。”
  袁阶离开后,冯桐赔着笑进来,侍立旁边和徐佑说话。正瞎聊着,一人推开门进来,容色冷峻,道:“谁是徐蛮子?”
  冯桐忙道:“二郎,你不是出城会友去了吗,几时回来的?”
  徐佑立刻知道眼前这位来者不善的人是袁阶的二子袁峥,两人从没见过面,但是由于履霜的缘故,彼此间还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听说府内来了贵客,我哪能不回来瞧瞧?”袁峥没搭理冯桐,走到徐佑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道:“你就是徐佑?”
  徐佑没有起身,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著作郎好大的火气!来,且坐下饮杯茶,这茶可是去火的上品……”
  冯桐看形势不对,额头冷汗都流下来了,道:“好教郎君得知,二郎今年初已高升给事中……”
  给事中是五品下,属于门下省,位不高但权重,献纳得失,谏诤纠弊,收发传达诸奏闻文书,最主要的是有封驳之权。朝廷设这个官职,颇有以小制大的深意。
  袁峥当著作郎不过三年,立刻升任给事中,果真是背景深厚,四大顶级门阀的实力可见一斑。
  “哦,原来是我怠慢了!”徐佑口说怠慢,却看都没看他一眼,道:“给事中气势汹汹,可是要问在下的罪吗?”
  反客为主,到底谁才是这府邸的主人?
  袁峥怒极反笑,道:“徐佑,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袁府,你也跟我家没了姻亲,谁许你这么无礼的?果真是三世不读书的蛮子,狂妄之极!”
  徐佑笑道:“给事中此言差矣,我跟袁公相谈甚欢,也保不定再娶你们袁氏的女郎为妻,到了那时,咱们又是亲家了,袁府这里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算不得无礼!”
  他站了起来,足足比袁峥高了大半个头,身子前倾,凑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至于说蛮子,我徐氏三世不读书,却也不会于私房之内折磨婢女歌姬来满足自个那些无耻龌龊的邪念……”
  “你!”
  袁峥满脸通红,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道:“履霜那个贱婢现在哪里?交她出来,我可以饶了你!”
  “哈哈哈!”徐佑大笑,指着袁峥说道:“平高兄,几句话就被我激怒,你这样的心机城府,如何在朝堂立足?给事中需要常年伴在主上身侧,若稍有闪失,那就是不测之祸。我好意劝你,还是尽早辞官回乡,有袁氏庇佑,就算不能为官,至少也不会饿死,是不是?”
  哪怕这些年徐佑声名鹊起,可在袁峥这样的顶级门阀子弟的眼中,就跟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他在朝堂上自然不是这会的飞扬跋扈,正是因为视徐佑如蝼蚁,所以才肆无忌惮的颐指气使。
  可没想到,徐佑的口舌远比他的名声更加厉害!
  “放肆!”
  袁峥气血上涌,拔出腰间佩剑,欲刺徐佑胸腹。冯桐大惊失色,死命上前抱住,疾呼道:“徐郎君,快走,快走!”
  徐佑慢条斯理的道:“我能走到哪里去?平高兄想要动武,你由着他就是了,莫非我修习白虎劲多年,还怕了不成?”
  “虚张声势,谁不知道你的白虎劲早被人给废了,且身患顽疾,命不久矣!”袁峥目露凶光,道:“我一剑杀了你,算是帮你个忙,提前超度,往生极乐,免得在人间受苦!”
  徐佑淡淡的道:“是吗?”
  话音刚落,清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徐佑跟前,仿若鬼魅般飘忽,袁峥只觉得心头骤然冰寒,惊的手一松,长剑哐啷落地,色厉内荏的高声道:“叶仙芝,还不进来?你要看着别人杀了我吗?”
  他虽然不懂武功,可眼光毕竟毒辣,知道清明绝对惹不起,立刻招呼救兵。同时,一人布衣革带,貌如老农,从门口现身,苦着脸道:“二郎,还是算了吧,我不是他的对手!”
  袁峥被冯桐死命拉着退后几步,距离清明远了一点,心下稍安,怒斥道:“还没打过,怎么知道不是对手?你不是号称小宗师吗,还能怕他?”
  “武道浩瀚,小宗师也只是一粒尘埃,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叶仙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正当壮年,可面相极老,褶皱丛生,每一道沟壑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沧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他永远都是苦着脸的样子,道:“我到现在还定不住这位郎君的方位,不用打,就已经输了!”
  袁峥见过叶仙芝出手,杀人如探囊取物,在他看来,天下除过孙冠等少数几人,应该没有谁能胜得过叶仙芝,可没想到徐佑身边这个毫不起眼的奴仆,竟这么厉害。
  “啊?”
  袁峥不甘心,他以为清明不敢动手,武功再高又怎样,还不是连狗都不如的奴才?今天要不出了这口气,传出去他袁二郎还怎么做人?
  “我不信,你去,去杀了徐佑!”
  叶仙芝摇摇头,突然出手点在袁峥身后要穴,让他软绵绵的倒在怀里,然后对徐佑微微躬身,道:“二郎饮酒失礼,多有得罪,徐郎君莫怪!”
  徐佑笑道:“好说!”
  叶仙芝叹了口气,扶着袁峥往门口走去,道:“左彣还好吗?”
  “风虎他安好,在钱塘时也多次提过叶校尉,想念的紧!”
  “跟着郎君,是他的福分,总比我……哎!”剩下的话叶仙芝没有说完,可那满腹的凄凉之意却让人心生感慨。
  小宗师又如何,寄托在门阀之下,照样被袁峥这样的蠢猪呼来喝去,世道如囚牢,无人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小宗师不能,大宗师亦不能!
  叶仙芝离开之后,冯桐也急忙离去,徐佑突然道:“如何?”
  清明猛得退开一步,双足落地的声音如闷雷响起,面上忽青忽赤,连着转了三次才恢复正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正面交手,胜负未分。可若要杀他,却也不难!”
  “叶仙芝……”
  徐佑轻声道:“袁氏果真了得,仅仅袁阶这一房,竟也有小宗师坐镇府中。这事没听风虎提过,可见叶仙芝是在他离开的这五年间晋位小宗师,我只好奇,他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却把整张脸都给毁了……”
第十章
风清舟在鉴
  袁阶回来之后,闻知事情经过,顿时痛心疾首,对徐佑深感抱歉。曾经何等老奸巨猾的晋陵太守,如今却为了儿女的事心力交瘁。徐佑没有多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管的多了,徒惹人厌。
  两人再登戏海亭,望着由徐佑亲书的牌匾,袁阶叹道:“当初为了帮七郎扬名,我故弄玄虚,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详情,不少人先后来问,更不少人前来临摹拓印,赞赏、崇慕、惊叹,无不认为开一代书体的先河,足称大家。可随之白贼叛乱,晋陵和钱塘断了音讯,我怕名声太盛,传扬开来,会让白贼对七郎不利,所以封了此亭,谢绝任何人入内,连刻在兰江石上的《戏海亭记》的碑文也藏入内库。好不容易等白贼平定,我又为阿元的事伤神焦虑,逐渐忘了此事……再后来湘东王不知从何处听闻,竟亲临晋陵,将那碑文借了去。他最爱书法,被七郎的妙笔惊为天人,屡次询问谁人所书,我都避而不谈,让他引为憾事。七郎此去金陵,如果遇到不可解的难关,可找湘东王求救。他立身甚正,从不参与太子和诸殿下间的纷争,交游名士,悠哉青楼,又颇得主上的赏识,紧要关头,或许可解七郎燃眉之急!”
  袁阶推心置腹,为徐佑此去金陵进行谋划,人与人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当年针锋相对的两人,谁能想到五年后重逢,彼此间毫无芥蒂,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
  拿了袁蔚的荐书,袁阶一直送到了晋陵水门,这才依依不舍的辞别。冬至听清明说起在袁府的冲突,笑道:“袁峥和小郎大打出手,可不仅仅是因为履霜,听闻这位给事中疯狂迷恋丹阳公主安玉秀,多次在众人面前以情诗相赠,还每日都往公主府邸里送那些从宁越等地运来的各种稀奇玩意,花出的钱几乎要填平秦淮河的水了。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安玉秀对他不假辞色,甚至还公开疾言斥责过,丝毫不留颜面,那袁峥却风雨无阻,痴心不改,金陵城里传为笑谈,都道袁二痴、庾五癫、沈九狂,此三人目前风头最盛。”
  方斯年奇道:“袁二是袁峥,庾五是谁呢?”
  冬至道:“庾五是空谷白驹庾法护的同胞弟弟,两人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可庾法护善谑,有他的地方总是笑声不断。庾五呢,哦,他的名字叫庾缜,却只好谈玄,嗜酒佯狂,任性放浪,人称之为癫。”
  “那,沈九又是何人?”
  不等冬至回答,徐佑似乎被触动了深埋于心底的某种记忆,眼眸里浮过淡淡的哀伤,道:“沈越,字行道,在沈氏行九,故人称沈九郎。”
  冬至诧然道:“正是此人!小郎认得吗?啊,是了,他是吴兴沈氏的子弟……”
  少年纵马肆意的时光早随着刀光剑影远远的消逝,那些记忆里的欢畅笑声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记得当初徐佑曾告诉何濡:不出十年,沈越必定名满天下。这才过去五年,他就在金陵城里闯出了名气。
  才华如锋芒,时机到时,自会脱颖而出。沈越不是嫡出,不会武功,在武力强宗的沈氏并不显山露水,也没有受到任何重视,可就是这个人,胸有韬略,实有过人之能,绝不能小觑。
  “何止认得?我在义兴时,大多数时光,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那便是了!”冬至瞧徐佑心情不佳,有意活跃气氛,笑道:“袁二痴心归痴心,却也不是傻子,每逢小郎有新的诗作或者文章问世,丹阳公主必定早早买入府中,赞誉不绝于口,久而久之,有传言说丹阳公主对小郎似有情愫,所以这次在袁府发生争执,也不算无妄之灾。”
  徐佑无奈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我上哪说理去?”
  逆流而上,沿途所见的贡使商旅,舟以万计,大鳊小艒,装载着钱米布绢,无船不满。徐佑正感叹商业繁茂之时,冬至站在身后介绍道:“大楚江道万里,通涉五州,自扬至益,东西之间陆路断绝,全仰仗这条长江水,所以《三洲歌》里唱道‘送环板桥湾,相待三山头,遥见千幅帆,知是逐风流’……”
  “三洲歌?”
  “三洲歌是金陵往来的商贾们在码头离别时对答酬唱的歌谣集。”
  徐佑笑道:“谁想吴歌西曲之外,还有三洲歌?可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风平浪静,波澜不惊,这些年挂着徐字的货船往来各州,遇到的截杀和冲突不在少数,幸好这些年左彣悉心训练的部曲愈发精锐,那些时不时会在长江上出没的抄贼也知道欺软怕硬,知道徐氏的船不好惹,很少冒出来自找不痛快。
  七月十一日午后,抵达金陵城外,屹立百年的巍峨帝都,破开初晓的雾气,在金光灿烂之中,缓缓呈现在徐佑的眼前。
  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不过,徐佑的视线,最先投向的,是位于金陵西南的那座石头城!
  孙权以“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有帝王之气”而在此间建都,后又在清凉山西麓筑石头城,周长约七里又百步,北缘大江,南抵秦淮河口,依山傍水,夹淮带江,险固而有威势,从孙吴开始,就是南朝最主要的水军基地,欲夺金陵,先取石头,为兵家必争之地。
  石头城南边开二门,东边开一门,西侧也有一门,总共四道城门,易守难攻。但可笑的是,每当决定王朝命运来临的关键时刻,被寄予厚望的石头城从来没有发挥应该发挥的作用。还是那句话,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当民心尽失的时候,区区一座石头城,又怎么能逆天改命,扭转乾坤呢?
  经过石头城,就进入长江和秦淮河的交界处,徐佑让冬至几人随船从水门沿秦淮河前往长干里,他带着清明在后渚码头下船,入篱门时查验过所,守门的部曲打量徐佑半天,放了他们入城。
  金陵虽为帝都,却并没有外郭和城墙,只是沿着东南西北四十里的区域设了五十六座篱门,这些篱门毫无防御能力,查验进出百姓的过所而已。
  长江天险,就是这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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