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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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谁也想不到竺无尘竟把金刚不坏之身练到了咽喉要害,加上实力确实差距不小,陈难当死的不亏。
  安休远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瘫软如泥,萎靡于地,其他人不等他发号施令就乖乖的扔掉武器,全部跪地投降。兵刃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安休远晃过神来,疯子般喊道:“我要见六兄,我要见临川王!六兄最是仁义,他对不会杀我的!你们这些狗才,若敢对我不敬,我让六兄治你们的罪!”
  叶珉淡淡的道:“请十殿下到郡守府安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见他。”
  董大海刚准备上前,跪在安休远身旁的左丘守白突然从袖里滑出一把短匕,狠狠的刺入了安休远的心脏,然后拔出再刺入,短短三息之内,竟刺了他足足十七刀。
  刀刀致命!
  安休远惊愕的表情大过了被利刃刺心的痛楚,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左丘守白的手里——这个日夜在床榻间承欢的可人儿,向来最合他的心意,深知他的癖好,往往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花样来,如果说世间有人肯为他肝脑涂地,那定是左丘守白无疑。
  可,可是……
  安休远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胯下屎尿齐流,眼前逐渐的黑暗,头一歪死去。到死他也不明白,左丘守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董大海急忙踹翻左丘守白,两把锐刀架在脖子上,他并不反抗,扔掉短匕,冷静的像是刚刚捕食了猎物的鬣狗,望着叶珉森森笑道:“我帮你们解决了个小麻烦,徐佑是不是该赏我呢?”
  叶珉的心里其实明白,安休远死了比活着好,留着必定是个麻烦。徐佑若要杀他,会招来后患,安休远再该死,那也是皇子,得江夏王和临川王来处置,僭越之罪,为上者最是忌惮。而且,安休远说的不错,以临川王的性格,不会杀弟,最大的可能是把他囚禁某处,说不定哪天念及兄弟之情就赦免了放出来。
  所以由左丘守白动手,何止是解决了小麻烦,根本就是为所有人去了心头刺。这人面临将死之局,想都不想卖主求生,够狠够果断够决绝。至于卖主之后能不能活命,那要看徐佑的意思,但是至少比束手就擒活命的机会大一点。
  当然,这是叶珉的想法,毕竟敌人不知道翠羽军优待俘虏的政策,以为兵败被俘难逃一死,铤而走险搏上一搏,倒也在情理之中。
  左丘守白却不是叶珉想的那样只求活命,这些年他忍辱负重,隐姓埋名,为了报仇雪恨,受尽了安休远的凌虐和折磨,自杀了安子道后,一方面因为六天还需要他留在安休远身边,另一方面则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动手,陈难当和安休远形影不离,连他们在床上颠倒时都候在屏风外。
  直到陈难当死在竺无尘的手里,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身陷绝境,自身不保,也不用再对六天负什么责,他就算死,也得杀了安休远再死!
  其实,在左丘守白决定离开袁青杞的羽翼庇护,投身安休远的帷幕之内时,那个骄傲又冷峻的白衣少年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到了入夜时分,翠羽军进驻广陵,战场善后,救治伤员,论功行赏等事自有各司处理。徐佑稍作休息,命人把左丘守白带到房内,道:“当初在荆州时只闻听左丘兄代天出使,苦恨缘锵一面,没想到今日会在广陵城里重逢。”
  左丘守白看淡了生死,无欲无求,讥嘲道:“徐兄不必惺惺作态,我们早在晋陵袁府就见过了,不过那时我只是小小的书童栖墨,而你也是丧家之犬。如今各凭际遇,你为将军,我为死囚,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痛快!”
  徐佑击掌笑道:“既然是故人,能不能问你几句话?”
  “你问,答不答看我心情!”
  “金陵之变时,你跟在安休远的身边,那,安子道到底怎么死的?”
  左丘守白眼角微微发紧,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分外的快意,道:“我杀的!天子又怎样?当我的刀割破他的肌肤,感受着心口的跳动,然后……”他做了个刺入的手势,“就那么轻轻一送,溅出的血还是热的,可他的眼睛却瞬间没有了光……那种滋味,徐兄,这辈子你尝不到了!”
  那倒也未必!
  徐佑心思电转,没想到竟然抓到了真正弑君的凶手,若是把他交给江夏王,那可是天大的功劳,甚至比平定青、徐还要大。
  然而徐佑不屑做这样的事,安子道的死,跟他也有莫大的干系,就算左丘守白不动手,他早晚也要动手弑君。
  说起来,两人虽然路数不同,但这份心机和毅力,徐佑很是佩服。让清明解了手脚束缚,搬了椅子让左丘守白落座,又给上了茶,徐佑再问道:“你和安子道有仇?”
  左丘守白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开裂的嘴唇,道:“有仇!”
  “何仇?”
  “和你一样,灭族之仇!”
  “怪不得……”
  徐佑来回踱了几步,突然问道:“左丘兄,你究竟是谁?”
  “家父彭城王内史陆希仲,我的原名,叫陆秀群。”
  徐佑对之前的朝廷旧事所知不深,这会何濡也不在身边,只好装作了然的样子,道:“原来如此!”
  左丘守白放下杯子,整了整衣冠,端坐如松,道:“徐兄,我帮你杀了安休远,虽是疥癞之患,可怎么也算帮了一点小忙。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算是配合。可否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若能办到,自当尽力!”
  “等我死后,请将我的尸骨埋在江州潘阳县的葛溪之畔。那里有一座没有碑铭的荒坟,是先父母的埋身之处,叶落归根,二十多年了,我也该去陪他们了!”
  徐佑叹了口气,道:“其实不管看在袁青杞的情面,还是左丘司锦和你姊弟相称,我都未必非杀你不可,你又何苦一心求死呢?”
  “看来你已经知道袁大祭酒诈死脱身的事了……”左丘守白笑了起来,仰着头,眸子里透着几分温柔,道:“袁女郎对我恩重如山,司锦阿姊更是我最敬重和亲近的家人,没有她们,我可能早就化成了荒郊野外的白骨……可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连累了她们,和一个亲手杀了皇帝和皇子的人扯上干系,对她们有害无益。”
  徐佑默然。
  “况且只有我死了,你才可以免得被人事后非议,也可取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劳,如此两便,何乐不为?”左丘守白的唇角悄然溢出血迹,身子摇摇晃晃,道:“我知道徐兄或许不是好人,却言出必行,请你务必把我葬到葛溪畔……”
  清明出手疾点,却无法阻止毒性蔓延,左丘守白扑通摔倒地上,眼看着活不成了。清明冷声道:“六天的毒!”
  徐佑终于色变,蹲下身子,扶起左丘守白,道心玄微的无上真气输入心脉,护他片刻清醒,道:“你为何藏着六天的毒药?你是六天的人?”
  左丘守白清秀的脸庞久违的露出洁净无瑕的光,道:“六天……六天原来是场迷梦……该醒了,该醒了……”
  他剧烈的咳嗽着,鲜血从口里不断的涌出,徐佑知道这样只会加重他临死前的痛苦,却并不能挽救他的性命,无奈撤走了真气。左丘守白仿佛回光返照似的,猛的抓住了徐佑的手,道“徐兄,你日后遇到我阿姊,若无太大的仇怨,且饶了她吧……她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可怜人……”
  初月凌空,月华洒在窗楹,
  繁星璀璨,点点坠落尘烟。
  “徐兄,你瞧,这人间景致太美,可若是真有下辈子,我却不愿来了……”
  伴随着窗外的虫鸟低鸣,左丘守白在徐佑的怀中死去,死状安详且坦然!
第三十二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拿下广陵之后,徐佑派出斥候,严密封锁消息,照样以衡阳王的名义征召各郡押送钱粮前来会合。原本在安休远出征之前,就是以广陵为据点,大肆囤积粮草器械,只不过时间紧张,大多数受到征召的郡县都还在匆匆赶来的路上,正好被徐佑守株待兔,来一个擒一个,不出五日,几乎全部成了阶下囚。
  经过思想教育,学名叫威逼利诱,徐州东南和西部的九个郡尽皆归附,徐佑从军中抽调人马,接管各郡的兵权,行政事宜交还原来的郡守府,只是剥夺了他们将兵、募兵、练兵的权力。
  另外在广陵城外设战俘营,但徐佑认为战俘二字侮辱了徐州军的尊严,亲笔题字改为归义营,把一万六千多个俘虏分成十六个队,一队一千人,由监察司开始进行系统化的洗脑改造。
  改造的过程很简单,具体就是三板斧:
  第一板斧,先讲忠君爱国,把江夏王和临川王高高捧起,夸的比圣人还圣人,不怎么接地气,重点在徐佑,如何的英明神武,如何的公正严明,如何的为国为民,如何的爱兵如子。然后把安休明、安休远等人弑父篡位的过程经过艺术加工,该抹黑的地方要抹的比烧炭还黑,该残忍的地方要比商纣王和宋康王还要桀,反正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允许想象空间。
  当年那批说书人徐佑一直暗中养着,此次出征,也未雨绸缪的随军带了二十人。他们舌灿莲花,描叙的生动形象又催人泪下,作为大反派,安休明明里暗里背的锅比秦淮河的水都重,连禽兽都不如了,哪怕他自己来听也非得气出血不可。
  第二板斧,是诉苦大会,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军队都存在严重的吃空饷、喝兵血的现象,其他的诸如奴役士兵、肆意打骂、残忍体罚等等更是司空见惯。监察司经过仔细的摸排,精心挑选了三十个具有代表性的案例,让当事人上台诉苦。
  “……百将刘淳,因为我兄长不愿参与哄抢老百姓的粮米,被他吊起来毒打了一日夜,活活的打死了。尸体扔到野外喂狗,还把耳朵割下来给所有人看,骂着说谁敢不听话,这就是下场……”
  “……屯长杨显智,那次征剿山贼,同屯的四个伤兵拖累了行军速度,他竟然把四人骗到山崖边,一人头后砸了一棍,把他们踢了下去,然后报了个战死,领了四个冤死袍泽的丧费……”
  “……幢主程荣,我那同乡离营小溺,因太急未曾请示,依军法只需杖责五下,却被程荣囚在暗室,亲自执刀剥了皮,并用人皮包裹着由虎子供其便溺……”
  “……军侯梁昌义,喜欢娈童,所部被他侵辱的兵卒不计其数……”
  “……校尉王倦,偏爱弱女,我曾亲眼见他夜闯民户,把一个尚不足七岁的女童用刀划破秘处,凌虐而死……”
  “……校尉胡松,爱吃人心,每当麾下犯错,轻则砍头,挖心自用,重则分尸,烹肉分食……”
  凡此种种,触目惊心,哪怕许多徐州军卒已经习惯了被压迫被奴役,可当真正听到这些惨绝人寰的恶事,无不哭得撕心裂肺,有的痛不欲生,有的昏厥当场,纷纷要求严惩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主官们。
  监察司顺应民意,核实查证之后,将民愤最大的六十七名各级主官绑在了营区中心的刑台,宣读罪状之后当众砍了头。原本王士弼的建议是由受过欺压的兵卒自行拿刀凌迟处死这些人,可徐佑不愿刑法太过血腥和严酷,否则的话,今日这些受害者,将来未必不是行凶者。
  变态和暴虐,是会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
  杀了这批魔鬼,军心尽附。接着是第三板斧,宣传翠羽军的军法、制度和待遇以及前景,凡愿意加入的,以后一视同仁,不分徐州还是扬州,都是生死相托的袍泽;不愿意加入的,也不强求,可发给钱财自行回乡,也可发往各郡安置,想种地的,分配土地,想作胥吏的,可从事县尉、兵曹、贼曹等各种亲民职,也能作郡兵,拱卫乡梓。
  反正怎么着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不少原想着离开的人感动不已,改变了注意,决定留下来跟随徐佑征战四方。
  经过大半个月的改造,归义营了重新造就了一万三千个能战之卒,仅仅三千人离开广陵,前往各郡安置。
  这个结果出乎徐佑的意料,他估算的能有一半人留下就算成功,毕竟归义营的这个套路刚刚面世,并不完善,洗脑的程序尚不完美,可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这都是权四车的功劳!”
  王士弼对权四车很看重,推荐他入虎钤堂学习,成为第一期学员。徐佑一直没发现他的长处,直到今天才发现这家伙确实是个监察司的好材料,细腻、温和又不失威严,考虑问题全面,却不会冲动易怒,像这次归义营的事,徐佑只提了大概思路,具体操作全由他负责,虽不说尽善尽美,但可以看出他捕捉到了最核心的东西。
  凡事只要能够抓住本质,围绕核心,就能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由于徐佑一战消灭了整个徐州近乎全部的抵抗力量,稳定了东南和西部之后,开始往北部进军。与此同时,京口的攻防战已经进行了半个月,张槐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终于在八月十七日攻破京口重镇,短暂修整之后,水师溯江而上,于梁山州遇到了萧玉树的伏兵,大战之后,扬州军后退三十里重新回到了京口和瓜洲之间,若不是海龙舟船速远胜,且轻便灵活,估计要吃大亏。
  而上游的荆州军也遇到了阻力,檀孝祖和沈度亲率的中军于新亭展开了殊死争夺,十几天来新亭三度易手,双方都死伤惨重。
  原来沈度闭门不出,拒绝过问战事,可瓜洲失守,京口危殆,徐州局势崩盘,眼看着鱼道真先阻荆州、再平扬州的计划失效,萧勋奇亲至沈府,说服沈度出山。安休明这次不敢再乾纲独断,听从沈度的建议,派萧玉树率精锐水师埋伏在梁山州,而他自己带着六军驻扎新亭,直面檀孝祖。
  垂垂老矣的军神和冉冉升起的名将展开了正式对决。
  西凉,长安。
  宫殿内烛影摇曳,太子姚晋端着汤药,亲自喂凉主姚琰。姚琰气若游丝,推开了汤碗,斥道:“什么时候了?喝这等劳什子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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