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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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沮渠乌孤凑了过去,突然心生警兆,还没来得及拔出腰间的弯刀,喉咙一痛,细微不可见的血线从无到有,迸射四溅。他双目睁大,呆呆的看着于涉归,透着不可置信的光,浑身的力气转瞬逝去,几乎没有挣扎,一代枭雄,就此毙命!
  帐内众将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于涉归身如鬼魅,没入人群之中,骤起刀光如月洒山河,伴随着阵阵惨叫,顷刻间把这二十余人杀的干干净净。然后趁守在帐外的近卫冲进来前放了把火,从后面划破篷布钻了出去,随手扯掉身上的青袍,露出和卢水胡普通兵卒一样的戎服,悄然转过了几座毡帐,消失不见。
  “有刺客,抓刺客!”
  “来人,快来人!”
  “郞主!醒醒啊郞主!”
  “救火,救火!”
  然而一切都晚了,自沮渠乌孤以下,卢水胡的主要将领全部覆没,中军帅帐付之一炬,连带着矗立在大帐旁的玄旄也被火烧毁。
  消息传出去后,两万骑兵瞬间炸了营,都以为是徐佑派来的刺客,那紧接着肯定朝廷大军围剿,谁还敢留在这里等死?
  有人喊着去杀徐佑报仇,有人想着赶紧离开保命,也有人茫然无措,随波逐流,瞅着哪人多跟着往哪蹿,反正营地是不能待了,冲出去再说。
  大将军府。
  接到卢水胡异动的消息,庾腾愤然怒骂,道:“言而无信!胡人当真是禽兽种!”
  徐佑脸色阴沉,事情似乎超脱了他的掌控,这种感觉相当的不好。谭卓及时进言,道:“还是出兵吧,若放沮渠乌孤回去,战事连绵,对关中大局不利!”
  何濡叹了口气,分秦凉二州,再以沮渠乌孤来牵制朱智,这是他的谋划,现在看来要竹篮打水,道:“我赞同!”
  霸府司马和军谘祭酒达成共识,几乎等同于板上钉钉,徐佑深知犹疑不决是兵家大忌,再怎么想保全卢水胡,眼下也不可能了,道:“令檀孝祖坐镇中枢指挥,左彣从旁襄助,山宗封锁泾水和渭水,弥婆触守住北门,明敬和薛玄莫合围东西两翼,周石亭和曹擎于外围搜捕逃卒,其余各部把守四方道路,绝不可放走百人队以上的卢水胡骑兵,这些悍卒很容易变成流寇,为祸一方。至于沮渠乌孤,尽量活捉……”他顿了顿,战场上刀枪无眼,这样的命令是让将士们绑着手和敌人作战,建文帝的傻事不能在这个时代重演,道:“算了,见机行事吧,活不活命,看他的造化!”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北郊传来捷报,徐佑和谭卓等面面相觑,卢水胡的战斗力虽然比不上西凉大马,但是作风彪悍,弓马娴熟,也不可小觑,怎么会这么快就奏捷了呢?
  等到檀孝祖和左彣回城交令,细细询问,才知道沮渠乌孤在开战前遇刺身亡,同时身死的还有麾下诸多将领,卢水胡无人统率,毫无斗志,形如散沙,而率先出兵围剿的也不是明敬和薛玄莫的大军,而是姚昉的御朵卫。
  御朵卫全副铁甲,冲入卢水胡营地,简直如砍瓜切菜,且游牧民族擅长捕猎,分割包围、衔尾追杀那套玩的纯熟,两万卢水胡死在御朵卫手里的高达一万三千多人,还有五千人顽抗被翠羽军和幽都军联合斩杀,最终被俘的仅有两千人左右。
  可以说,作为西凉国数十年来不容忽视的一方势力,卢水胡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族内青壮尽没于此役,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再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朱智……”
  徐佑目光深沉,隐约可见里面翻滚着可怖的雷霆,道:“谭卓,你立刻召见西凉众降将,说明沮渠乌孤生乱的前因后果,让他们不必惊惧。”之所以动用弥婆触守北门,就是为了这一层考虑,连骂过徐佑如妇人的弥婆触都能领兵,别人自然不会忧虑。
  “鲁伯之,你负责安抚长安城内的羌族世家和三教名士,重审朝廷对关中的国策不变。”这些人其实并不关心沮渠乌孤的死活,甚至对这个三姓家奴的死拍手称快,但他们担心大将军府会因此迁怒其他西凉旧臣,适当的安抚很有必要。
  “魏白容前往东西市,设高台命人宣读沮渠乌孤的罪状,什么罪状你们自己想,勾结魏人也好,图谋神器也罢,要让百姓明白,卢水胡是罪有应得。”
  众人皆俯首领命,徐佑从主位站起来,静静的道:“还有,请朱刺史来见我!”
  朱智来得很快,清明引着他去后花园,湖心岛的凉亭里见到徐佑,笑道:“大将军好雅致!”
  “坐!”
  徐佑为朱智斟茶,开门见山,道:“今天的事,四叔怎么看?”
  朱智摇头,道:“听闻卢水胡异动,我尚在南门梁州军营内,没得大将军钧令,不敢出兵。幸好檀刺史威武,及时剿灭叛乱,没有酿成大祸!”
  “此役非檀孝祖之功,而是姚昉率御朵卫杀敌盈野,平了卢水胡之乱!”
  “姚昉?”朱智恍然,道:“御朵卫驻扎在西城,和卢水胡营地相距不远,他能有这份忠心,倒也是难得!”
  “可我同样没有令他出兵……”
  朱智笑道:“姚昉乃粗鄙之人,性急而躁,又是投靠过来的西凉降将,定是存着立功报效的心思,虽无令出兵,犯了大错,可念他杀敌有功,功过相抵,还请大将军免了责罚吧!”
  徐佑默然片刻,还没来得及说话,清明走了过来,递上了秘府的情报,他展开看过,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放下情报,突然问道:“四叔知道子愚兄现在何处吗?”
  朱智再次摇头,道:“之前接谭司马的照会,要朱睿收到命令后七日内到长安,现在……应该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吧……”
  “四叔错了,子愚兄给了你我好大的惊喜,看看吧,他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朱智接过去,见上面写着朱睿攻克萧关,兵不血刃收服高平,然后杀了沮渠乾归,族诛了沮渠氏和彭氏以及其余附逆,安定郡诸县皆已归附云云,不由大喜,道:“这小子……估计是回师途中得知沮渠乾归造反,顺道北上,解了安定之危!”
  徐佑凝视着朱智,朱智坦然相对,盏茶的时间,两人同时大笑,徐佑道:“子愚兄立此大功,四叔以为当怎样封赏才好?”
  “赏功罚罪,是大将军的权柄,我不好置喙。不过,朱睿毕竟是我的子侄,斗胆多嘴一句,既然他在安定,而安定郡刚逢大乱,局面尚不稳固,不如赏了他安定郡太守一职,大将军以为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徐佑言听计从,道:“请四叔这几日做好准备,等朝廷的批复下来,就可正式就任秦州刺史,关中八百里沃土,以后就托付给四叔照料了!”
  “大将军放心!”朱智又问道:“那,凉州刺史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之一字
  “我准备上奏朝廷,举荐韩宝庆接任凉州刺史,此人稳重内敛,尤善练兵,翠羽军和赤枫军能够有如今的局面,韩宝庆居功甚伟,只是他理政非所长,莅任之后,还望四叔多加提点。”
  “好说!”
  韩宝庆一直在钱塘的枫营里练兵,名声并不彰显,没想到徐佑对他这般看重。朱智原以为徐佑会举荐薛玄莫或者明敬,对这两人他知之甚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谁料徐佑出其不意,选了这个根本没打过交道的韩宝庆来主控凉州,倒是颇有些麻烦。
  离开了大将军府,回到南郊军营,刚推开住处的房门,却见里面的窗户边上站着一人,负手眺望着院子里的景致。
  朱智随手关门,来到他的身旁,并肩而立,道:“五弟,想什么呢?”
  那人扭过头,双眸平静如渊,竟是直接造成卢水胡覆灭的于涉归,话里话外,暗含禅意,道:“我在想,四哥苦心筹谋三十载,终于得偿所愿,灭沮渠全族,夺其郡望,当此时也,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哀伤多些?”
  仁义礼智信,五兄弟撑起了吴郡朱氏的百年基业,而于涉归就是五兄弟里最神秘莫测的老五朱信。他隐藏在沮渠乌孤的身边,有功法方面的原因,需要常年在西北各地经受大漠黄沙的锤炼,另一方面,就是作为朱智安插在卢水胡心脏腹地的毒针,于关键时刻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没有让朱智失望!
  “五弟潜心武道,抛却了世间繁华,如今破开二品山门,距离大宗师一步之遥,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哀伤多些呢?”朱智笑着反问。
  朱信莞尔,道:“区区二品,何足道哉?”
  朱智唇角上扬,道:“是啊,区区沮渠氏,又何足道哉?”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朱信合上窗户,拉着朱智坐到蒲团上,恳声道:“四兄,你知道的,从小到大,凡是你决定的事,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要对付卢水胡,好,我帮你,可现在卢水胡死伤殆尽,再无回天之力,秦容婴的家仇已报,九泉之下想必该瞑目了……四兄,今上虽是善主,可徐佑世之枭雄,得罪他实属不利……依愚弟浅见,还是就此收手吧!”
  朱智眯着眼,语气冷冽,道:“家仇虽报,尚有国恨!”
  “国恨?”
  朱信驳斥道:“五胡乱华以来,国起国灭,岂非常事?仅仅关中这块地,先后有前秦、前赵、后赵、后燕、北凉、西凉六朝,前者不论,后赵刘氏怎么灭亡的?还不是氐族的杨伏都背叛了刘氏,变生肘腋,起兵造反,这才建立了燕国?而后他重用沮渠成业和姚昶,依为左膀右臂,却被沮渠成业背叛,累及全族被诛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再到沮渠成业建立北凉,只过了三年,再被姚昶以替杨伏都报仇为由推翻,方有了西凉这数十年的国祚延绵。若是他们都像四兄这般记挂着什么国恨,天下哪里还有宁日?”
  这番话憋在朱信心里许久了,不过以前沮渠氏在西凉势大,世世代代享有尊荣,朱智绝对不会听得进任何的劝告,现在初步目标达成,或许有可能让他回心转意,道:“秦容婴,不,或许该称她为杨容婴才是,其祖是杨伏都最小的儿子,侥幸逃脱了那场灭族的劫杀,又过两代,只有她这个独女存续,复国复仇的重担全压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这是疯子似的妄想和执念,怎么可能成功?”
  “当年耿弇献策平山东张步,光武帝以为落落难合,可结果呢?有志者,事竟成也!”朱智的心志何等坚韧不拔,自杨容婴死后,为了完成她复仇的遗愿,三十年来夙夜达旦,别说朱信,就是大兄朱仁亲来,搬出家主的架子,他也不会摇动分毫。
  朱信也没打算这么容易说服他,叹道:“四兄,你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为了一个女子,不惜赌上所有,值得吗?”
  朱智笑了笑,似乎想起了往事,眸底里柔情似水,道:“你不懂的!”
  朱信确实不懂,在他看来,情爱之事,诗经写的很明白,思春、苟合、私奔、宣
淫、负心、弃妇、见色起意,这些才是情爱的常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碌碌众生渴求的不存在的完美,女子之于男子,一为繁衍后代,一为联姻借势,一为宣泄纵
欲,何至于这般的情深似海,只因死生一诺,三十年须臾不忘?
  “我虽然不知道杨容婴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但我知道徐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做好承担大将军府的怒火的准备了吗?”
  “徐佑现在不会和我明面上翻脸的!”朱智的神色轻松自若,道:“他崛起太速,根基不稳,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都需要吴郡四姓的大力支持。我要做秦州刺史,顾、陆、张乃至朝廷都乐见其成,徐佑驳不得,也不敢驳,只能分秦、凉二州作为牵制,但沮渠乌孤和他的两万精锐葬送在长安,手里丢了最大的筹码,他又不可能在凉州驻扎太多的楚军,征人思乡,久必生乱,我却有一万御朵卫在手,此消彼长,若想关中安定,他必须小心的笼络我,而不是赫然和我翻脸……”
  “徐佑年少气盛,忍得住吗?”
  朱智流露出赞叹之意,道:“五弟,江东百余年来人物,各逞风流,然而我纵观南北,只有徐佑当得起‘不世出’三字!此人不仅能忍,相反,还会对我愈发尊重,骄我之心,磨我之志,等到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发出致命一击!”
  “可毕竟大势在彼,徐佑有朝廷的正朔,兵力雄厚,麾下谋臣良将无数,相持下去,我看不到四兄有丝毫胜算!”
  “所以,徐佑不会在长安停留太久!”
  “嗯?”朱信奇道:“为什么?”
  朱智的目光越过窗楹,看向遥远的北方,道:“徐佑最大的错误,就是攻陷洛阳后,又大胜斛律提婆,从而低估了北魏反击的决心。他以为魏廷粮草不济,兵力折损过大,肯定要休养生息,等到冬季黄河结冰才会大举南下,可兵者诡道,元瑜是知兵的人,岂会如了敌人的意?我料定魏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徐佑必率大军前往增援叶珉,无论怎样猜疑,关中的防务,除了交给我,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朱信接过话道:“等徐佑离开之后,以四兄的手段,整合关中诸多世家,收拢汉人和胡人而为己用,哪怕徐佑战后腾出手来,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了?”
  “不错!”
  朱智道:“索虏和我,谁是真正的敌人,徐佑心里分的很清楚。他的当务之急,是击退魏军,或者以战促和,给大楚和他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发展壮大,否则的话,坐拥关中又能怎样,瓮中之鳖尔!”
  朱信叹了口气,道:“四兄神谋万里,算无遗策,可有没有想过,这是汉人对胡人的战争,不是一家一姓的得失……”
  朱智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和容婴的遗愿比起来,夷夏之争,他已经顾不得了,然而生在江东,受诗书礼乐熏陶,又怎能隔离的干干净净,道:“等徐佑带兵赶赴洛阳,我会送他最后一份大礼,帮楚军度过最危急的关头。此后,各安天命吧!”
  朱信放弃了劝说,苦笑道:“然而这些都是四兄一厢情愿,睿儿一无所知,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复这个虚无缥缈的燕国,他愿不愿意做这个注定要承担太多的皇帝?”
  朱智愣了愣,淡淡的道:“这是他生来就要担负的责任,他没得选!”
  ……
  大将军府内,何濡分析道:“结合冬至搜集的各方情报,几乎可以确定,温子攸和朱智暗中有来往,怪不得作为西凉的军师将军,却无一良谋奉上,甚至蛊惑姚吉穷奢极欲,温子攸离开长安,前往安定郡,随即沮渠乾归造反,外面滞留月余不归的朱睿突然率白马铁骑赶到萧关,这里面的勾连,不问可知。”
  冬至恶狠狠道:“温子攸找死!念及百画的情分,小郎好心放了他离开,没料到竟然恩将仇报,倒打一耙,要不要让秘府往西去寻找此贼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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