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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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睿语气里透着几许落寞,道:“当年我还想着跟大将军比较,看看谁才是年轻一辈的武道第一人,可如今大将军晋位小宗师,修为深不可测,我却还在五品山门外徘徊不进,往日种种豪气,只是年少无知的妄想罢了……”
  “既然从军报国,江湖事就该抛之脑后,修为怎样,并不重要。你率白马铁骑,孤军深入,袭扰敌后,为我主力攻克长安立下大功,又在安定郡叛乱时果断出击,不至于因个别人的野心酿成泼天大祸……这些,远比五品山门更让人钦佩……”
  “不过,”徐佑话锋一转,道:“你能这么及时出现在萧关前,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朱睿默然。
  “其实不是为难你,温子攸是朱四叔的暗棋,这件事,他已经给我说过了。”
  徐佑这是使诈,惯用的小套路,不值一提,骗朱睿这个直肠子足够用了,只见他明显松了口气,道:“不是我有意瞒着大将军,四叔为国筹谋,殚精竭虑,却不愿博名取利,我做子侄的,自不能逆了他的心。”
  “殚精竭虑是真,为国筹谋倒是未必!”徐佑笑道:“我对朱四叔的认知,和子愚颇为不同……”
  朱睿眸光凝聚,沉声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你可知温子攸的下场?”
  “温先生功成身退,携良人归隐山林去了……”
  “哦,看来子愚是真的不知!朱四叔派了穆珏前往月支镇追杀温子攸,只是未能如愿,穆珏断臂逃回长安,此事你稍后一查便知,我犯不着欺瞒。”
  朱睿显然被这个消息震的有点失神,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无奈的道:“四叔做事,应该有他的理由……”
  徐佑淡淡的道:“用其为间,潜入凉国,立下不世之功,结果兔死狗烹,未免太歹毒了些!不过,古往今来,谋全局者皆是歹毒心肠,又非他一人,不足为怪。子愚,我只是好奇,若当真是为国为民,温子攸并没有取死之道,那么,朱四叔为何要赶尽杀绝呢?”
  朱睿不是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相反,他外粗内细,精明剔透,听了徐佑的话,立刻察觉到其中的怪异之处,眉头皱成川字,喃喃道:“是啊,为何要赶尽杀绝……”
  徐佑突然道:“子愚,你想当皇帝吗?”
  “嗯?皇帝?”
  朱睿满脸迷茫,再看向徐佑,见他向来和善的目光里杀机浓郁,忽而从脊椎后冒出一股冷气,却也知道当下犹豫不得,离席跪地,伏身道:“大将军,节下生为楚人,死为楚鬼,绝无异志。大将军以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试探于我,可是手无实据,却要诛心吗?”
  徐佑俯视着他,好一会道:“时势造英雄!先祖武皇帝若不是生到五胡乱华的悲歌之世,怎能有大楚这些年的强大和兴盛?你或许不想当皇帝,可有人给你铺好了路,再以亲情大义之名逼迫,龙袍加身,你从是不从?御极称尊,你动不动心?”
  “我不从!”
  朱睿昂起头,一字字,掷地有声,道:“事君以忠,人臣大节,谁若逼迫不休,有死而已!”
  “好!”
  徐佑轻轻击掌,侯莫鸦明从后面密室走了出来,故意显露修为,身影如雾如风,根本看不到运动轨迹,幽灵般来到朱睿身旁,然后鼻孔朝天,轻蔑的眼神足以让铁人发怒,两根手指夹着温子攸送来的那封信,很嫌弃的递到朱睿的面前,得意洋洋的道:
  “奉大将军令,请足下好好瞧瞧!”
  “这是什么?”
  朱睿感觉到侯莫鸦明的三品威压,如泰山压顶,几乎连脖子都抬不起来,并没有计较他的恶劣态度——能够在这个时候出现,定然是徐佑的心腹,有资格摆出任何嘴脸。
  这就是权势!
  连朱氏的子弟也得服软低头!
  侯莫鸦明心里爽的跟三九天抱着七八个女娘睡觉,这样的高高在上,岂是跟着温子攸可以体会到的欢愉吗?
  徐佑头上划过黑线,以他和朱睿的交情,故意羞辱太落下乘,纯粹是侯莫鸦明给自己加戏,这家伙沾点阳光就能晒干黄河的水,真是防不胜防,笑道:“看过就知道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望你看完之后,还记得刚才那番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落幕
  久久无言!
  朱睿震惊莫名,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胡人的血脉,还是后燕皇族杨氏的遗孤。说实话,因为面貌近似胡人,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大不相同,他也曾心生疑虑,可父亲朱仁和几个叔叔给他的解释是亲生母亲乃西域某小国的公主,在朱仁游历西北时互相有了情愫,后来生育时难产而死,所以过继到朱仁的正妻膝下抚养,等同于嫡子,从未因出身受过任何委屈。
  以江东风气大开的现状,这种事在世家门阀里多不胜数,听起来没有任何漏洞,可谁知全都是谎言
  二十多年的人生,被彻底的颠覆,朱睿倒也了得,只恍惚了一柱香的时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道:“大将军,此人并不可信……”
  “自然,温子攸一家之言,虽然合乎因明,但不足以取信天下。”徐佑缓缓起身,凝视着朱睿,道:“所以,我想留子愚兄在府内小住几日,不知君意下如何?”
  朱睿看到这封信时,就已知道不管真假,今夜不可能安然离开,甚至连生死都在徐佑指掌之间,他也没有打算反抗,徒劳无功的反抗只能让自己显得心虚,冷笑道:“大将军,就算我真是这劳什子的杨氏族人,那也不过是尘土云烟,复国的大梦,我做不来,更不屑去做!”
  “有你这句话,总算扬州的水米,没有白养了这么多年!”
  徐佑吩咐侯莫鸦明带朱睿去后院休息,实际上是把他软禁看管了起来,然后命下人前去请朱智,就说和朱睿把酒言欢,追忆往昔,岂能无江东诸葛在场?
  朱智不疑有他,略作收拾,前往大将军府赴宴。进了院子,被清明领着来到屋子里,偌大的厅堂只有徐佑一人,灯火昏暗如豆,四周的帘幕微微摇动,透着股冷冽的阴风,直冲肺腑而来。
  咯吱!
  关门声响起,清明默默退了出去,朱智心知不妙,笑道:“大将军,今夜可是鸿门宴?”
  徐佑面无表情,道:“是否鸿门宴,取决于朱刺史!”他向来称呼四叔,这是少有的以官职相称。
  “哦?”朱智走到徐佑跟前,身形虽然瘦弱,可气势却丝毫不逊色,道:“大将军想好了么?这时候稍有差池,很可能造成洛阳之战的全面崩溃!”
  “恰恰相反!”徐佑似笑非笑的道:“攘外必先安内,秦州的事不了却,我怕朱刺史用粮草来掐我的脖子,那才是真正的败局已定!”
  朱智轻轻抚须,盘算着徐佑突然翻脸的原因,口里说道:“大将军如此罪责节下,可是听了什么谗言?”
  “哈哈哈!”
  徐佑大笑起来,道:“朱刺史,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又何必说这些掩人耳目的言辞?你对杨容婴痴心不改三十年,将其遗孤抚养长大,再以神谟庙算,灭了西凉国,屠尽卢水胡,密谋夺取这关陇王霸之地,复后燕杨氏的国祚……而朱睿,就是杨容婴的遗腹子,也是你计划里即将要登基的新帝,对么?”
  朱智的手猛的一揪,掉下来三五根胡须,朱睿的身份,是他内心深处最为紧要的秘密,可以说除过他自己,天地间绝不应该会再有第二人知道。
  那,徐佑,又是怎么知晓这一切的?
  也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徐佑今夜敢于摊牌翻脸的底气所在。
  朱睿!
  什么召见各地太守,什么留宴摆酒叙旧,全都是幌子,徐佑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先把朱睿控制住,再诓了他孤身入大将军府……
  好手段!
  朱智捻着手里的断须,沉声道:“睿儿人呢?”
  “喝多了酒,我安排住下了,朱刺史不必挂怀!”
  人活着就好,还有补救的机会,朱智冷静下来,眉头微皱,道:“大将军,睿儿乃我大兄的嫡亲子,自幼在富春长大,和那后燕杨氏的遗孤断断扯不上干系。况且,杨伏都被沮渠成业夷族,十七个儿子、三十二个女儿全部死在了台城,数十年来,谁也不曾听闻有什么后人在南北各地活动,突然出现所谓的遗孤,我怕大将军受了奸人蒙蔽,故意离间我等……”
  “朱刺史巧舌如簧,我所不及!”徐佑笑的温和,道:“今夜,我不和你分辨是非对错,只问你一句:这件事,你到底认,还是不认?”
  “大将军舌灿莲花,江东无人不知,我只能望之项背!”朱智针锋相对,道:“至于说此事,纯熟无稽之谈,节下该怎么认?就算节下违心认了,闹到朝廷,大将军口说无凭,估计也没人会信。”
  “好!”
  “好!”
  “好!”
  徐佑连说三个好字,眉角微微上挑,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眼瞧着和魏军开战在即,经过府中各司商议,准备征调安定郡太守朱睿和其麾下的白马铁骑随大军前往洛阳,刺史可有异议?”
  请君入瓮之后,便是狠辣的釜底抽薪,朱智听在耳中,如芒在背,忍不住道:“大将军意欲让朱睿出任何职?”
  徐佑淡淡的道:“朱睿骁勇,不惧死,可作三军先锋,为我之利刃,以挫魏军锐气!”
  话里威胁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把朱睿握在手里,让朱智投鼠忌器,乖乖的在秦州供应粮草,若有妄动,很可能在两军阵前,用合法合理的布局巧妙的送朱睿归西,然后彻底绝了朱智的复国梦。
  朱智终于变了颜色。
  三十年来,为了杨容婴,他披肝沥胆,苦心把朱睿培育成人,又历尽千辛,几乎背叛了血脉相连的江东父老和家族亲朋,幽暗中踽踽前行,终于见到了成功的曙光,若是在这个时候弄丢了朱睿的性命,九泉之下,哪里还有脸面去和容婴重聚?
  和徐佑明里暗里交手至今,他还是第一次陷入了绝境!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雷霆  他还是小看了徐佑!
  “为国征战,马革裹尸,原是我辈该尽之责!”朱智慢慢的低下了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道:“可我还是想厚颜跟大将军求个情,念在睿儿是朱家难得的好苗子,可否允他留在安定郡,再随我历练一些时日?”
  “战场之上,生死之间,岂非最好的历练?”徐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朱智的头顶,没有笼纱帽遮掩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和稀疏,突然心头浮上几许惆怅,却终究还是回归现实,漠然道:“此事已成定论,更改不得,并不是我驳刺史的脸面。”
  家国天下的千秋大运,诸夏民族的万世之基,比较起来,人与人间的那点情分,此时此刻,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屋内的空气彻底冷到了极点,沉默了一会,朱智再次抬头,善意、笑意和虚情假意,都在闪烁的明暗眸光里消散远去,拱手,作揖,那就不死不休!
  “既然这般,请大将军允我告退!”
  “来不及了!”
  徐佑叹了口气,道:“接下来摆在刺史面前的无非两条路:一,以牙还牙,让朱信出手抓了某个我在意的人,使我心生忌惮,不敢动朱睿分毫,甚至礼送他出府,与你暗中做个交换。而你则可以继续当这个秦州刺史,继续和我虚与委蛇,另找时机再图谋你的复国大业。至于何时才算最好的时机?我估计,至少得等你找到天公宝藏,有了钱财招兵买马,才会和朝廷反目;二,铤而走险,今夜回去之后,串联梁州军、御朵卫和幽都军,杀出长安往西去,抢先占据凉州之地。复国嘛,没了长安,还有武威,说不定还打算经略西域那数千里疆域——虽说西边荒僻了些,但也总比一无所有要好得多了……”
  朱智脸色数变,心里如惊涛骇浪,但是依旧默不作声,静听徐佑的后话。
  “可这两条路,都已经走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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