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4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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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至桑王庄收拢粮草辎重,入夜前抵达滑台十里外的半坡村,派出斥候前往战场打探。谁想十七骑斥候刚刚露出身影,围城的魏军发现后掀起营啸,抛却了所有的武器和装备,四窜而逃。
  接到消息的曹擎瞠目结舌,为防有诈,没有急着追赶,而是命斥候队衔尾探查,挥军缓缓推进。
  等到了城池,没有急着入城,先去检查魏军的营地,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栅、堑、沟、墙、挡木、地刺等皆没有按照扎营的规制建造,看似气势磅礴的大营,其实就是个空壳子,满地的刀枪盾甲,大都粗制滥造,甚或年久失修,属于即将裁撤和销毁的过期军械。
  “全将军怎么看?”
  全常翼奉命受曹擎节制,态度相当端正,何况他区区降将,怎么比得上曹擎这样的根正苗红,忙道:“节下以为,围城只是索虏的虚势,重点在于打援。独孤平应该带走了全部精兵,留在滑台的只是从周边村落或者从北岸各郡强征的农户……”
  曹擎点点头,全常翼能在西凉混到三品的高位,不是糊弄来的,确实有真本事,言语中也敬重了几分,道:“若索虏围困滑台的主力只有独孤平的三千骑兵,那么,元沐兰真正的主力,又在哪里呢?”
  全常翼脸色微变,转目望着东南八十里,那是长垣县,城池等同于无,但长垣较为富裕,养有生民一千三百余户,家家余粮众多,魏军可以征收足够的粮草作为补给。过了长恒,可继续南下,渡过济水,攻略浚仪。
  如此,陈留郡危矣!
  司马怜之打开城门,欢迎援军入城,两下相见,自有一番亲热不提。过了大半个时辰,斥候回报,魏军确实发生了溃逃,远近没有伏兵,也没有其他异常迹象,还顺手抓了几个倒霉没逃掉的俘虏。
  经过审问,这些人大都是魏军从兖洲、雍州等地抓来的农户,发了简陋的装备冒充部曲,多竖旗帜和营帐,造成人多势众的假象。
  再问及魏军动向,俘虏们身处底层,并不知道详情,曹擎挥挥手,令人带他们下去,和全常翼、司马怜之商议后,鉴于敌情不明,决定暂时留守滑台,等待洛阳方面的指示。
  长垣和浚仪失陷的消息几乎和洛阳的指示同时传来,大将军府谕令,要曹擎等放弃滑台,迅速撤回荥阳,黄河秋汛已过,枯水期即将来临,再过二十天,许多河段骏马可以涉水而渡,守着滑台的意义不大,反而容易成为敌人设伏打援的棋子。
  长垣和浚仪也已经被魏军占领,领军的将领是元沐兰麾下的李伯谦。此人儒生模样,饱读诗书,生为北魏贵族,却不善骑马,更不善射箭,手提不动刀枪,更别说冲阵杀敌,他和独孤平是两个极端,每逢战事,总是居后方指挥,临机应变,颇为得力。
  当然,胜则胜矣,若是败了,跑的也是最快,所以从军十数年,没有受过一次伤,倒也是异数!
  黄河北岸,相州的州治邺城内,元沐兰高居节堂,听着属下的奏报,当得知滑台军已撤离回洛阳,道:“能惊走司马怜之自然是好事,如此一来,我军渡河的时间可以提前至少十五天……奚峤,各方面准备的怎么样了?”
  奚峤是尚书左仆射奚斤的小儿子,取得范阳卢氏的女子为妻,又和崔伯余交好,此次随军负责后勤,很得元沐兰的看重,道:“十万匹马已到邺城,还有一万重甲,五万面傍牌,五万腰刀,八万张骑弓,十三万张步弓,三百五十万支矢,其余袍、囊、帽、裘、石等若干,足够大军两月之用,只是……”
  “说!”
  “节下无能,仅筹集到粮四万石,草料五十万石……”
  古代北方军粮大多以粟为主,其他还有大麦、小麦、荞麦、大豆、小豆、豌豆、麻、黍等,按照每个士兵每日消耗二升计算,一万人就是二百石。
  此次元沐兰领六镇精锐五万人,每日就得耗粮一千石,四万石粮仅仅可以支撑四十天。而一匹壮年马每日要吃草料一斗,十五万匹每日就得一万五千石,五十万石草料只够三十多天所用。
  缺草料不是大问题,秋高草盛,果熟林茂,遍地是食物,马儿总归饿不死。可人不吃饭没力气打仗,饿上三五日,闹起兵变,谁也弹压不住。
  所以,元沐兰不惜甘冒大险,派独孤平和李伯谦孤军深入,用疑计惊走司马怜之,把滑台拱手相让,从而多赢取了十五天的时间。
  别小看这十五天,有粮和没粮,区别太大,很可能最后的胜负就由这短短的十五天决定!
  可惜的是,独孤平没能依计成功歼灭来援之敌,反而中了楚军的圈套,损兵折将,让这局谋算没能完美收官。
  但是瑕不掩瑜,付出了三千人的代价,达成了战略上的目标,又因为独孤平吸引了楚军的大多数注意力,李伯谦才能趁机攻克了长垣和浚仪。总体算下来,功过相抵,所以,独孤平逃回来之后并没有受到惩处,元沐兰安慰一番,胜败乃兵家常事,让他戴罪立功。
  “四万石米粟足够了!缺少的部分,我们自找楚人去要!”独孤平犹对上次的失利耿耿于怀,他长年在六镇和柔然作战,对楚军向来轻蔑至极,怎么也难以接受野战败北的结果,磨拳擦掌,真是一刻也等不急,想要渡过黄河再战沙场。
  “不错!就粮于敌,是我军的老传统了,若是等到万事俱全才能出兵,当年的先祖们也走不出大鲜卑山!”
  平南将军贺拔允赞同独孤平的意见,他面容粗犷,胡子拉碴,说话时吐沫横飞,道:“就凭徐佑那小儿,岂能挡得住我大魏的铁蹄?没了黄河屏障为他护裆,不出一月,我要捏爆他的卵子,光复洛州、豫州等地。”
  元沐兰以手遮额,抱怨道:“将军好生说话,再这样可别怪小侄女给你戴笼头了……”
  贺拔允是前段时间被下狱的贺拔荣的兄长,近五十岁了,但好战如年轻时,脾气暴戾,谁也不敢管,但他就吃元沐兰这套,咧着嘴笑道:“军帅开恩,可不敢戴啊,遇到熟人抹不开脸面!”
  元沐兰抿嘴一笑,如沙漠里绽放的米依花,给天地间渲染了明媚的颜色,扭头看向穆梵,道:“穆参军觉得如何?”
  穆梵丢了豫州,被免去了豫州刺史的官职,军阶降了两等,现任元沐兰幕府参军,道:“机不可失!我建议,明日立即出兵,从白马津过黄河,再以滑台为据点,架起浮桥,方便转运粮草。”
  见众将齐心,斗志昂扬,元沐兰点点头,道:“好,传我钧令,今夜整备三军,待明日午时——过河!”
  七十多名将军同时行鲜卑礼,铠甲碰撞刀枪,发出悦耳的金属争鸣,大声道:“遵命!”
  回到后院,元沐兰休息的房舍很是朴素,一张桌一张床,不见绫罗绸缎,墙壁挂着弓弩和宝刀,桌上摊开地理舆图,唯有的一件奢侈品是从江东运来的茶具。
  这套茶具名为碧天星花盏,又叫徐郎盏,顾名思义,是徐佑捣鼓出来的茶道二十四器,配合青雀舌,最是惬意休闲的好东西。
  此时桌旁坐着一个女郎,脸上带着银色的凤凰面具,遮住了脸颊大部,只露出双眸、鼻尖和嘴巴,身段藏在宽大的白袍里,看不出窈窕和韵味,但是红润的双唇像是桃花研磨出来,眸光璀璨如月光洒落了窗楹,让人很想掀开面具看看底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惊艳的容貌。
  “议事结束了?”
  “嗯!”
  元沐兰坐到对面,女郎为她倒了杯茶,道:“南人虽羸弱,可素来耽于享受,于吃穿玩乐之上颇有天分,如这二十四器繁琐复杂,巧变妙思,却只是为了饮茶,说来真真可笑!”
  “哦?阿姊认为徐佑羸弱?”元沐兰反唇相讥。
  女郎微微笑道:“徐佑能擒得住你,自然不算羸弱。但南人何止千万,只有一个徐佑扭转不了大势,你也不必太把他当成劲敌……”
  这话简直太扎心了,元沐兰没好气道:“就大意失手那么一次,被你天天絮叨,天天絮叨。我看你啊,还没嫁人,马上就变成人见人憎的老妪了!”
  “你还没嫁人呢,我急什么急?”女郎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赞道:“徐佑除了有本事俘虏你,还有本事搞出这么沁人心扉的青雀舌,说不定还有别的本事藏着……喂,做个商量,要不这次你把他给擒了,送给我做个铺床叠被的奴仆,如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坐山观虎斗
  元沐兰摇头叹气,道:“有时候我真想摘了你的面具,看看到底长了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徐佑贵为楚国大将军,就算被擒投降,到了平城也是封侯的际遇,岂会给你为奴为仆,寒了四海才俊之心?”
  “呵!”女郎嗤之以鼻,道:“你的心思,我还不知?就不要贼喊做贼,故作姿态,这里不是平城,不是宫廷,没有皇鸟那个招人厌的家伙侧耳偷听,来,给阿姊说说心里话,到底对徐佑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哪方面?还请阿姊明示!”元沐兰知道她是说笑,并不是因为徐佑这个人,而是因为曾被徐佑俘虏这件事,换了别的阿猫阿狗,她也同样这般调侃。
  女郎叹了口气,道:“你啊,就是这性子,让人捉摸不透。我可听闻后宫那位正在说服陛下,要给你招亲呢……”
  元沐兰知道她消息最为灵通,这番话后自有深意,秀美蹙起,道:“父皇五年前亲口允我,婚事由我自主,他和皇后全不干涉,现在怎么改了主意?”
  “改主意的不是陛下,”女郎眨了眨眼睛,道:“那你猜是谁呢?”
  “皇后为何改变主意?”
  元沐兰出生时母妃难产而死,名义上过继给皇后冯清抚养,只是三岁时荧惑入侵,应在她的身上,被送到边塞由元光养大,和冯清并无丝毫感情,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也对她并无敬意,所以称皇后而不是母后——当然,在女郎面前可以这么称呼,其他时候还得乖乖的叫声母后。
  “听说是高腾吹的风,说什么女子韶华易逝,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择婿出闺,为皇帝皇后添孙逗乐……”
  “既然是内行令出的主意,想必人选也定好了吧?”
  女郎鼓掌笑道:“要不大家都夸你聪明呢,你仔细听,我可只说一次,听错了名字,或者听成了徐佑,我可不负责……”
  元沐兰端坐而笑,笑而不语。
  女郎没得到回应,自觉无趣,道:“是武川镇的镇都大将高远,也是高腾的弟弟,说来算是名门呢……哈!”
  “高远?他不是有妻室吗?”
  “有啊,哪又怎样呢?高远拍着胸脯表了态,他愿意为了尚公主而休妻……”
  元沐兰没有气恼,她需要的是确切的消息,然后判断利弊和应对的法子。徒劳而怒,只是无能之辈的哀嚎,于事无补,且也太蠢笨了些。
  “哎?怎么不说话,气傻了吗?”女郎伸出手,在元沐兰脸前晃了晃,纤长的玉指如春葱,晶莹剔透。
  元沐兰回过神来,笑道:“难得内行令操心我的婚事,等回京后,我得好好谢他才是!”
  女郎以手托腮,歪着头道:“你就不怕皇后说服了主上,没等你回京,就先把婚事给定了?灵智大和尚可也参与进来了,说他夜观星象,见客星侵入太微垣,主天子家有喜事,若你定亲,则利南方战局,主上似乎有些意动……”
  元沐兰淡淡的道:“我不同意,谁敢定我的婚事?就是父皇也不成!”
  女郎夸道:“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本事不见大,口气却不小!等主上一道旨意,你从,还是不从?”
  “不从!”元沐兰笑道:“逼急了我,带兵投了楚人,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女郎也知她在说笑,可肢体动作立刻变得兴奋起来,砰的拍着桌面,手舞足蹈,道:“好啊,还敢说你不是为了徐佑?”
  元沐兰憋着气喘不上来,道:“怎么又扯到徐佑了?”
  “那是当然!”女郎理直气壮的道:“若有谁能俘虏了我,我肯定要以身相许,矢志不渝的!”
  “你这狗屁道理!”
  元沐兰忍无可忍,指着女郎的鼻子,骂道:“灵智也能胜过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孙冠也能胜过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许?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讲的是两心相悦,不是谁胜谁败!”
  女郎讶然良久,委委屈屈的道:“沐兰,你整日跟军中那群莽夫厮混,终于学的坏了,口出污言秽语,不再是以前干干净净、纯洁无瑕的你了,我好伤心……”
  元沐兰无语抬头,一把拽过茶具,收了青雀舌,道:“爱喝自己买去!”然后起身离开,忽而转头,正色道:“鸾鸟,今日这番话,我知道你要奏明父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心意,很简单,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高腾要是再敢多事,等回京之后,就砍了他的人头!”
  称鸾鸟,而不称阿姊,说明叙旧结束,开始谈公事,女郎笑了笑,慢慢坐直了身子,久居人上的气场全开,竟有种不寒而栗的萧杀和肃穆,道:“我会如实禀告主上。”
  元沐兰走到门口,脚步停下,美丽的背影透着别人无法理解的坚韧和挺拔,道:“这次多亏了你亲自出手,动用了外侯官全部力量,遮蔽了楚国秘府的情报获取途径,我军才能消无声息的躲到邺城来。战后封赏,我会为你请首功!”
  “谢了!”鸾鸟打了个哈欠,道:“记得随手关门,我乏了,在你屋里歇息一晚。”
  房门轻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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