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6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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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钱好办事,闵彪征收了邺都所有的印刷厂,不出半月,《国史》印刷两千卷,分送各贵戚门阀百官的宅院,多余的直接在神坛外搭了遮雨避风的木棚子,放在里面,供行人翻阅。
  然后,元克出动,借小范围的聚会,故意把《国史》的秉笔直书说成丑化鲜卑祖先,果然传出去后,大家先入为主,一看就是这么回事,激起了鲜卑贵戚的滔天之怒,纷纷进宫告状。
  病榻上的元瑜不胜其烦,恰逢何濡进宫,问起他对这事的看法,何濡突然跪地,叩首道:“请主上屏退左右!”
  元瑜疑道:“此间都是我的腹心,可对我言之事,皆可让他们知道……”
  何濡郑重其事的道:“月前,崔尚书举荐三十人,出任冀、定、相、幽、并五州三十郡的郡守,监国先是反对,可崔尚书固执己见,监国便同意了。这是名单,三十人全是汉姓门阀出身,甫一入仕,就是郡守。我认为此举彰显了二害,一,监国毫无节制崔伯余之力,坊间有人称元与崔,共天下,起因就在于此。二,陛下推行汉化,是要鲜卑族和汉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皆是大魏的子民。可崔伯余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是为了打压鲜卑人,不顾损害朝廷利益,也要提拔汉人。比如这三十个郡的太守之位,其中有十八个郡,都有为官多年,考绩为上品的鲜卑人可以担任,可他一意孤行,到底是居心叵测,还是误解了陛下的意图,臣不得而知。”
  元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逐渐阴冷。
  “再如这本《国史》,不错,陛下是说过,要他秉笔直书,他在开篇记载了‘献明帝死后,贺后被其父昭成帝收娶,所以贺后前后所生既有献明帝之子,又有昭成帝之子,诸子既互为兄弟,又互为叔侄‘,这无可厚非,氏族外婚制,是在当时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里的必然选择。可崔伯余万万不该,前面记述了此事,后面却把此事放在汉人的儒家人伦之下进行衡量和拷问。他通过这样的对比,显得鲜卑人不合常道,有悖人伦,羞辱鲜卑族是蛮族和禽兽,不如汉人的尊贵和高雅……”
  “够了!”元瑜突然来了力气,猛砸床铺,道:“不要说了!”
  “臣还要说!”
  何濡抬起头,一字字道:“崔伯余自称张良,算无遗策,他怎会无缘无故的干出这样的蠢事?臣斗胆猜测,他想借机诋毁鲜卑代曹魏而立国的合法性,他想要汉人重新掌控北朝的土地,他要造反!”
  “来人,来人!”
  元瑜脸庞扭曲,暴戾之气,让人望而生畏,道:“抓崔伯余来见我,抓他来见朕!朕要问问他,究竟什么样奶水,才能养出这样的狼崽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台城,静静的瞪着元瑜走向生命的终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胜负手
  崔伯余被带到台城时还处在懵逼状态,当元瑜问《国史》为何要暴扬国恶,诋毁鲜卑先祖,且故意让世人皆知。他心生惶恐,喏喏不能应对。
  元瑜因而把崔伯余下狱,命侯官曹彻查其罪。
  众多嫉恨崔伯余的鲜卑贵戚趁势上书举报,相与谮毁,纤微具闻,以痛打落水狗的姿态,只求清算新仇旧恨。
  哪怕圣人,在这种显微镜式的照射下,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缺点。
  更何况,崔伯余不是圣人,相反,他有身为人的欲壑。
  侯官曹经过彻查,最后列出“收受贿赂、跋扈专权、诋毁先祖、不尊君上、欺压良善”等九项罪名。
  证据确凿。
  元瑜震怒,于六月初九下诏,诛崔伯余及清河崔氏全族,崔伯余的母亲所在范阳卢氏被诛全族,有姻亲的太原王氏、赵郡李氏也被诛了全族。
  其余,如著作令史闵彪等,只杀本人及父母妻子,不涉亲族。
  这是针对汉姓门阀的大屠杀!
  崔伯余三十年仕途沉浮,历尽千辛万苦,推汉化,革官制、整流品、辨姓族,好不容易把卢氏、崔氏、王氏等汉姓门阀推到和鲜卑贵戚并驾齐驱的地位,结果全都死在这场泼天大狱里。
  行刑当天,崔伯余坐在囚车里,由宿卫军押送南市,途中被数十名鲜卑贵戚子弟拦住去路。
  领头那人径自解开裤腰,撒尿淋到崔伯余的头和身上,狞笑道:“崔伯余,都说你织妍洁白,美如妇人,今天以耶耶的晨溲沐浴,可还比那妇人美吗?”
  众子弟哄然大笑,跟着解裤,围成一团,正待有样学样,突然听到刺耳的嘶鸣声,一箭忽从远处射来,洞穿了领头那人的脖颈。
  鲜血涌出,双目圆睁,他捂着喉咙,艰难转头,看到冷若冰霜的元沐兰,正骑马缓缓走来。
  这是他今生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自汉以来,凡宰辅受戮,皆要稍存体面。你们这般无耻的羞辱他,伤的是国体,是主上的圣明……都滚去侯官曹,自领三十杖,明日之前,敢不去者,死!”
  元沐兰淡淡的道。
  众贵戚子弟吓的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崔伯余,秀容公主的凶名,是在无数场血腥的战斗里建立起来的,说让你死,你绝对活不了,仓皇四散逃去。
  “崔公,我来送你一程。事已至此,回天无力,你可有什么遗言交代?”
  崔伯余枯坐囚车里,浑身散发着溲骚味,他闭目不语,面色无悲无喜,想来已了无生念。
  是啊,因一人之过,累得数千人被杀,哪里还有脸面活在世间?
  元沐兰等了片刻,没得到他的回应,轻叹口气,策马让开道路,对卫士道:“走吧!动手时利落点,别让崔公受罪。”
  ……
  崔伯余既死,其党羽没了依靠和底气,唯恐被鲜卑贵族报复,无不战战兢兢,食不知味,夜不安枕,精神紧绷的快要发疯了。
  这样巨大的压力下,为了自保,何濡都用不着威逼利诱,只用寥寥数语,成功策反了崔伯余的一名心腹。
  于是,当初在平城,二皇子等人诬赖太子参与穆泰、陆曷谋反之事,终于暴露在皇帝面前。
  “逆子,逆子!”
  元瑜很是痛心,不仅因为元敦太让他失望,还有皇鸟、鸾鸟也参与了构陷。
  最亲近和最信任的人联合起来欺骗他,那种感觉,对一个病重将死之人,是何等残忍的折磨。
  “何爱卿,你怎么看?”
  “臣以为,二殿下监国日久,不可轻动,陛下当徐徐图之。可先赦免太子,把他从幽锢的西郊别馆放出来,再择时机免去二殿下监国之职……国史之狱,几乎动摇国本,陛下不宜再兴大狱,且此事牵扯皇家,也不宜广为宣扬……”
  元瑜尽数采纳。
  太子是鲜卑贵族支持的人选,而元敦是崔伯余及汉姓门阀支持的人选,如今崔伯余身死,汉姓门阀一蹶不振,为国家长远计,放出太子,重新启用,对稳定朝局大有裨益。
  旋即,北安王、中书监元祯奉旨前往西郊别馆,亲迎太子回东宫,暂时修养身体,不用与闻朝政。
  可明眼人都知道,二殿下元敦的监国之位即将不保了。
  “你究竟要干什么?”
  鸾鸟闯入何府,当面质问何濡。
  她不愿和何濡兜圈子,更愿意听他毫无隐瞒的解释。
  何濡倒也坦然,道:“你其实心里早明白了,又何必非要听我亲口说出答案?崔伯余、康静可以辅佐二殿下争夺帝位,我难道不可以辅佐五殿下承继大统?反正只要不是太子当皇帝,威胁不到秀容公主就是,你的立场不该偏向于二殿下,还是五殿下,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鸾鸟打断他的话,逼近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何濡,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濡沉默了一会,无奈的道:“为了自保!”
  “有我在,谁能害你?”
  何濡抬头,望着鸾鸟,目光里流露出少有的温柔,道:“皇帝在,你尚有权势,可若是皇帝大行,二殿下继位,你自顾不暇,又怎有余力来帮我?”
  “二殿下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我辅佐他登基,有大功,无寸过,如何会自顾不暇?”
  “你啊……”
  何濡的语气里透着无奈,也透着几分宠溺,道:“二殿下或许念旧,但那位王妃,却未必如是想。”
  “你还是不放心王妃?”
  鸾鸟道:“我听你的,去康静的乡梓查了。果然,之前的那些人证这些年陆续过世,活着的人无法确认康齐妫的身份……可康天师已经仙逝,不管康齐妫身份真假,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又有何惧?”
  “她的真名,叫陆令姿,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何濡答应过康静,要为陆令姿保密,但现在康静已经死了,大宗师的威慑力消失,那么,言出必践这种专属于正人君子的美德,向来和何濡无缘。
  他行事只看结果,不问手段,如果出卖陆令姿,对他的计划有利,出卖时不会半分犹豫。
  鸾鸟神色凝重起来,道:“陆令姿?六天的五天主?”
  “是,六天鼎鼎大名的五天主,韵外生韵,香外生香,好大的名声。我在江东和她交过手,用徐佑的话说,也是很厉害的狠人!”
  “那康天师……”
  “康天师是四天主!我和你提过康奇诡身份存疑,你离开邺都前去调查。不想当天晚上,康天师带着康齐妫来见我,逼我为他们保守秘密……”
  “啊?”鸾鸟脸色一沉,道:“还有这样的事?”
  何濡带着歉意,道:“大宗师的威胁,我不敢不听,所以一直对你有所隐瞒,这是我的错……”
  鸾鸟摇头道:“这怪不得你……”
  她还没有察觉,从开始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到现在竟然有些体谅何濡的不得已。
  所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坚决不能信!
  “以陆令姿的手段,就算没了康静,二殿下也必定会受她迷惑。我又是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你说,若二殿下登基,她会放过我吗?所以,为了自保,我必须把二殿下拉下来,推五殿下继位……”
  “你和六天有旧仇,信不过二殿下和陆令姿,我能够理解。既然各为其主,我没能提前发现你的计划,那现在也没必要怪责你……”
  何濡最欣赏鸾鸟的地方,就在于她的聪明和豁达,道:“现在康静和崔伯余都死了,太子被赦免,二殿下独木难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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