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校对)第4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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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却表示反对:“昔常衮辞堂馔,时议以为衮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而且现在看来,国用不足,并非当今之急务。”
  常衮是唐代宰相,堂馔就是政事堂配发的工作餐。当年常衮带头不吃工作餐,表示替国家节省费用。时人讥笑他要是自知无能,那就当老老实实推辞宰相职务才是,推辞工作餐算什么?
  司马光说道:“常衮辞禄虽然不算什么,但是也比那些持禄固位的人贤明。再说国用不足正是当今急务,安石这话,说的不对。”
  王安石说道:“所以不足者,那是因为未得善理财之人。”
  司马光反驳:“善理财之人,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
  王安石说道:“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
  司马光冷笑道:“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
  “所谓不加赋而国用足,说白了,不过是设法阴夺民利,其害更甚于加赋。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桑弘羊欺骗汉武帝所说的话,史迁书之,是为了凸显其不明,后人岂能效仿?”
  两人争论不休,眼看朝堂上又得吵起来。
  苏油出列:“陛下,臣有言。”
  一般派往蜀中的官员回京后,背上都会贴上个“懂经济”的标签,何况这娃是蜀中土生土长起来的,四通商号,听说与之渊源颇深。
  九岁就跟着老计司张方平,十岁跟着赵抃一路探索“蜀中模式”,入仕以来,政绩中军事民生占了三分之一,经济怕是占了三分之二,要说如今朝堂之上谁对于经济之道最有发言权,怕是非苏油莫属。
  赵顼于是点头:“对了,苏油举措胄案匠作,官民称便,那你说说,两位学士之言,到底谁有道理?”
  苏油拱手道:“陛下,汉唐之时,民力丁口,主要在务农,量丁授田,国家计亩按丁,增一丁则多一丁税,增一亩则得一田赋,国用所赖,大抵如是。故而司马公说桑弘羊之言,乃欺骗汉武帝,这话大体是没有错的。”
  众人都是暗自点头。
  接下来苏油话锋一转:“然而这已是千年之前的情况,于今是否还是如此呢?”
  “胄案清点历年经济统计,两汉之时,工商于国家岁入的比例,不过二三;有唐一代最好的年岁,不过三四;而我大宋立国百年至今,将盐,沽,茶,冶,市易,计司和皇室管辖的左右库,内藏,封桩,以及地方公使纳入岁入合计,工商之入,已占十之六七!”
  “故而司马学士之言,于两汉是为真理,到今天,却值得商榷了。”
  “为什么呢?因为农时是固定的,而工商产出,则是不固定的。”
  “北方种麦一季,南方种稻两季,就稻麦而言,地不可增,则农赋不可增。”
  “工商则不然,如果将工坊比喻成土地,金融流通比喻为水渠,产品比喻为稻麦,则其产出,完全依赖与生产与销售效率。”
  “就以蜀中产盐来说,十五年前,蜀盐开始枯竭,这就好比农业遭遇旱情,然而自深井打出,工艺改良,大船造好之后,如今蜀中,盐产量比十五年前,所增不下十倍!”
  “即便这样,市场远没有饱和,盐价至今未降,为什么呢?因为有很大一部分用在了别处。”
  “或者用于库藏,作为盐钞宝钞的对等质押品;或者作为原料,用于生产其余物资。不管如何,司马学士所言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之论,适用于千年之前,却不是如今的现状。”
第五百一十七章
天方夜谭
  第五百一十七章天方夜谭
  “蜀中土地,早已千人耕万人食,户部档案,皇宋有田产之家,未足两成。”
  “其余的人,难道全靠租种生活吗?明显不是,尤其在蜀中,汴京,杭扬三处,大家都知道,肯定不是的。”
  “这三处地区,民用多赖工商,因此司马和安石公,两论其实是各持一端,必须综合起来,才是如今大宋的实际情况。”
  “安石公所言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此话也过于武断。如果此语用于大宋的农人,臣实在无法想象,除了增加土地,补贴农具种子发放给无地流民,增加农户一如蜀中十年前做法那般,用它法如何才能做到。”
  “不过用于工商,臣认为安石公所言完全正确。今日计司举措,汴京城内各司监坊理顺财务,就是化瘠土为良田;成立皇宋银行,加快金融周转,就是开渠建陂,调养水源;将作胄案实行一日三班,歇工不歇业,便是一季多收,增加物产。道理很简单,做起来也不复杂。”
  “安石公所言理财非当前急务,臣也赞同。但是对于首务,看法却又有差。”
  “三月朝会,臣已经提醒过诸公注意黄河,之后臣在胄案,将作,准备了工料,面粉,以备今日之需。”
  “如今,黄河已决,臣在胄案,将作,已经准备了成药,口罩,以备数月之后的大疫。”
  “陛下,相公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未足进取,则先虑保全。先脚踏实地解决问题,再集思广益商讨国家的未来如何?”
  “因此臣以为,河北漂荡,就是当今的急务。当先定下治河之策,安抚民众,使其活命,培固其本,而非任这所占国家七分之一的地区自生自灭,精华耗散。”
  “诸公别忘了,河北以北,还有辽国。河北一旦丘墟,如辽人果真南下,那在前线和汴京之间,有什么可以阻挡?京中战备物资,谁人发运到前线?前方一旦吃紧,后备军力在哪里?”
  “指望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上四军吗?!真的一旦被击破,那就是千里长驱,直抵首都的局面!”
  “难道我们真的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望与每年五十万岁币买来的平安之上?难道我们真的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望于别人的屠刀,不对我们落下吗?!”
  司马光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躬身道:“陛下,臣请外放河阳、晋、绛之任,替陛下分忧!”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诰吴充也出列:“臣等亦请外放,安抚河北,镇定灾情。”
  苏油也拱手:“此议又臣而起,加上为臣最年轻——臣请考察测量黄河,供朝廷确定治河之策!”
  刚刚出使辽国回来的苏颂大惊,这老弟疯了不成?!
  赶紧出列:“陛下,臣自北来,此次大震河决,灾变接踵,其状不忍言。朝臣此次出外,事涉敛葬,食饥,除税,察吏,堤防,甲兵,督盗,重建,安抚,防疫诸端。非干能重臣不足以方面。”
  “苏油资望年岁,尽皆不足,纵其心赤诚,然实非其人,往陛下别择良臣,庶几不误大事。”
  赵顼其实也舍不得苏油,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神机铳和诸多礼花,要是苏油外放,交由别人怕是要瞎。
  苏油说道:“陛下,天心民心,生黎至重。”
  赵顼下定决心:“盐铁副使吕诲,为天章阁待制,复知谏院;用司马光之言。”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诰吴充,任河北安抚使,都转运使;”
  “翰林学士司马光,将作监苏油,临河按察,并考民事军政,临机举措……嗯,如朕亲临!”
  司马光和苏油同时躬身:“臣,领命!”
  ……
  出得朝堂,司马光和苏油走在一起:“明润,关于治河,有什么看法?”
  苏油想了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次临河,我准备带上工程测量队。”
  说完停下脚步:“学士,据我说知,自景佑元年黄河首次改道横陇,庆历八年,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河水形成北流以来,朝中一直力图使黄河回复故道。”
  “但是我想要说的是,能否回河,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历任宰执,都水监,只看到了黄河北流后,有可能改入辽境,中原无天险可倚仗,辽人可以沿河而上,侵入宋境。”
  “还有就是黄河夺御河入海,导致御河漕运荒废,河北输调之费,顿时上涨过半,朝廷失了大利。”
  “却没有从实际出发,考虑过引黄河回归故道的真实可操作性。”
  “历任屡治屡溃的原因,是因为对治河没有综合性考量,没有用事实数据说话,没有考虑历年黄河水位。”
  “随便举一个例子,凡大溃之年,其后水势必定有数年平缓,学士,这是当然之理吧?”
  司马光点头:“料来是如此,除大禹之世,连续九年洪水不断的记载,史上连年水灾的记录极少。”
  苏油说道:“所以大宋于大水之后,耗费岁盈之半投入河工,所得不过是数年平年不决而已。”
  “数年之后,真正的大水一到,几年的心血,顿时化为乌有。苏油遍翻史料,竟然无人注意过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费解。”
  司马光顿时也停了下来:“等我回忆一下——果真是如此,老夫也未注意此事,明润竟然还懂河工?”
  苏油苦笑道:“我不懂河工,或者说,我只懂蜀中水利。都江堰鱼嘴和宝瓶口工程,水底有石马,水上崖壁有刻尺,枯丰年岁,一目了然。”
  “赵公治蜀时,宝瓶口的刻尺换得更加精细,枯丰情况尽数统计,如今的都江堰,已经能控制六十年一遇的洪水,我跟随赵公学习的时候,也知晓一些水势的常理。”
  “河流改道,其实是常势,因为河流必定带来泥沙,泥沙必定带来淤塞,这是自然之理。”
  “随着河流的渐渐改道,入海口堆出三角洲,淤积出冲击平原,这反而是好事。如长江口的松江,便是河利之一。”
  “黄河的问题在于,携带泥沙过多,淤积太快,改流过于频繁,导致人事变迁不及,因此成患。”
  “水势因下,黄河之所以改道,必是因为故道下游淤塞,要想回河,从理工角度思考,总觉得是天方夜谭。”
  司马光楞了一下:“何为天方夜谭?”
  苏油哑然失笑:“哦,这是我家中两个大食人讲的故事,大食当地传说,古代印度与华夏之间有一萨桑国,国王山鲁亚尔生性残暴嫉妒,因王后行为不端,将其杀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杀掉,以示报复。”
  “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国王,用讲述故事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使国王爱不忍杀,允她下一夜继续讲。她的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国王终于被感动,与她白首偕老。这一千零一个故事,便是天方夜谭了。”
  司马光顿时怒道:“荒谬不经!如此桀纣之君,宰相不力诤死谏,还嫁女于他,岂非助纣为虐?其女诱惑人君,通宵达旦,天明如何料理政事?君臣父女夫妻,皆不是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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