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校对)第833部分在线阅读
咽了口唾沫,对苏油拱手:“那就有劳了。该如何称呼?”
小李子说道:“这位是小苏学士,这位是……咦,问状上边怎么没写名字?”
没写名字,一般都是干犯大人物的阴私,苏油看着那人唇红齿白文质彬彬的样子,还长得挺秀气,一时间就有点往歪了想。
就听那人说道:“原来是小苏学士当面,卑职贱名不足挂齿,我姓窦,叫我窦四就行了。”
苏油摇了摇脑袋,甩掉了脑子那些龌龊的脑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也好应付御史不是?”
于是三人便在小天井里边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鸡汤里边还添加了薏仁和红枣,窦四算是开了眼了:“传言小苏学士饮食精到,今日得见,果然不同。”
苏油说道:“其实不值几个钱,就是一道猪里脊而已,贵在调味。这个汤健胃补脾,小窦你可以多来点。”
窦四端起碗来一口汤:“都说乌台里边不好过,小苏学士倒是坦然。”
苏油笑道:“不好过的,那是畏罪忧疑之辈。今上固非顺帝,景帝,大宋也非西汉之时,我没什么可怕的。”
窦四拱手道:“却也不是轻易。诏狱本以纠大奸匿,故其事不常见。文帝时的周勃、成帝时的王商,二人虽曾贵为丞相,但均受诏狱之苦,周勃至有‘安知狱吏之贵乎?’之叹。”
苏油点头:“那是,人主一时快意,有可能祸患无穷。一旦君主昏庸、权臣秉政,多借诏狱之名,泄私愤,逞淫威,打击异己,排斥同僚。会酿出大乱。”
“是故安道公曾上书,痛言汉、唐两代之衰,‘诏狱’之弊,为乱政之首。”
“所谓盖一成之法,三尺具存。而舞文巧诋之人、曲致希合之吏,犹或高下其手,轻重在心,钩摭锻磨,罔用灵制。”
“又况多张网穽,旁开诏狱。理官不得而议,廷臣不闻其辨。事成近习之手,法有二三之门哉!是人主示天下以私而大柄所以失于下,乱所由生也。”
“看似在行使皇帝的旨意,但是人主不可能亲自审理案件,其实还是权柄下移,法权滥用。”
“这就导致人主受制于臣,聪明易为蒙蔽。”
“而刑罚又是人主大柄,天下公器,非所以假人者也,故而法一倾而上下危。”
窦四都傻了,老子只是随便找个话题拉拉关系而已,不是要你在诏狱里边大谈诏狱的不是!
赶紧摆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里脊香甜鲜嫩,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吃过再聊。”
吃过饭,苏油见窦四什么都没带,便取过绳索,把床单两头扎了,做出一个吊床:“这就秋末了,总不能还睡地上,给你弄个吊床,你要是不习惯,我睡也行,明日里再让小李子买一张床去。”
说完又道:“我可能会写字到很晚,灯光可能会打扰到你休息,还请见谅。”
窦四说道:“不碍的,我一闭眼就能睡着。”
苏油笑道:“那挺好,和我家大苏一样。”
窦四似乎不想结束谈话:“听闻学士对水利有建树,窦四想要请教一些问题。”
苏油似乎有些明白了,河工那是长期出问题的部门,都水司,河渠司,工程靡费浩大,常常殚竭民力而无功,导致无数的官员背锅,这小官估计就是传统的背锅侠。
看他白白净净的样子,也不像常在河边跑的人,于是说道:“河工之要,便是亲自考察,掌握真实情况。看你这样子,实在不像督河之臣,倒像是长期处于室内,养尊处优的样子。”
“是不是因此被小吏蒙蔽,犯了过错,才被追逮到这里来的?”
啊?窦四不知道苏油一瞬间竟然脑补了这么多,本来想要就坡下驴,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来这里跟河工其实没有关系,不过今后多半会成为水利之臣,因此……”
苏油沉吟片刻:“《河情咨要》读过没?”
窦四拱手道:“学士与司马学士的大作,在下细读过。”
苏油不信:“《咨要》里边,黄河下游历代变迁,可知其详?”
窦四说道:“《山海经》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大河下游处在河北偏西,沿太行山东麓北流,经巨鹿县的大泽、深州、饶城,再向北经雄、霸,转向东流入海;”
“《禹贡》记载,大河下游流经今巨鹿、深州向东,经武强,河间,于青州入渤海;”
“《汉书·地理志》记载,西汉时期的大河,则离开了太行山东麓,经大名向北、流过馆陶,景县东界,又向东北至黄骅,其后入渤海。”
见苏油有考较之心,索性将自己这些年的思索也说了出来:“如今经多年整治,河道初具规模,但是濮阳,内黄两地,地势平坦倾斜,水利不足。”
“如果河患再起,这两个地方,有可能会决堤,黄河将再次改道。”
靠!这个推断,和理工小组在河东河北的考察测量结果非常吻合,苏油在给赵顼的上书里边,水利一章的重点,就是要说这个。
这回终于改颜相向:“理工新式测绘技术,懂吗?经纬仪会不会操作?新式等高线地图看不看得懂?工程量计算会不会?”
窦四点头:“这些倒是都会。”
苏油奇怪,要是都会,你就该把我当做师长,该非常尊敬才对,这态度却又不像啊……
于是问道:“你是哪所理工学院毕业的?”
窦四有些不好意思:“哪里能得这样的荣幸,不过我在将作监看守文书,这些书籍将作监里都有,平时料理完差事,便喜欢翻阅。”
苏油傻眼了,这尼玛……又是图书管理员?
第九百六十六章
招悔
第九百六十六章招悔
又问了窦四一些理工上的学问,见窦四回答得头头是道,苏油相信他是诚心求教了。
这才说道:“正好了,与陛下的言事折子里边,水利也是重要的一件事情,这涉及到河北,京东四路的民生恢复和对辽战略态势,是我大宋经济上最后一块短板,也是最硬的一块骨头,是一篇大文章。”
“这几天我给你做美食,你给我当助手,既然你都能通过分析看到问题,足见不是庸才,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许你戴罪立功了呢?”
这回轮到窦四傻眼了,这就被套牢了?御史台也,这么晦气的地方,老子一天也不想多呆!
但是很快便被苏油带进了治河的大方略当中,如今苏油的立足点,比当年和司马光考察河北的时候更高,将治河上升到了国家安全战略的一部分,甚至和上游的西夏,河套地区也息息相关。
提供的解决方案也是匪夷所思,比如在上游的重点沙区广植沙柳,榆枣,还有才发现的新作物金合欢,用以固沙;比如除了修造堤坝,冬日里大修束水堤,加快黄河下游水流速度,减少泥沙淤积;比如大用水泥,减少工程量等等。
在苏油的方案里边,治河成了一揽子计划,其根本目的就是防范河害,不以旱涝为计,年年都必须整修,将之作为一个百年大计来完成。
只要能将黄河套住,华北平原就会变成大粮仓,人口恢复的速度会远远高于其它地区。
有了人口厚度,才谈得到对抗敌国这一条上来,人力,军力,后勤,都才能得到保障。
如今的汴州差不多就是如此,当年苏油将工业基地建在那里,给地方和中枢带来的好处极大,因此也是要朝廷力保不失的地方,经过一系列的治理,提防水利已经提高到能够抗击百年一遇的洪灾水平,河害终于已经威胁不到郓州和梁山泊地区。
听说梁山泊上的盗匪们都在安心种地打鱼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这文章的技术性太强,苏油一边写一边交给窦四,让他看看能不能懂,如果觉得深奥了的话,就尽量用浅白一些的话语来尽量让赵顼能够明白,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这年头的人生活习惯与后世大不一样,苏油写到一个节点,才发现时间有些晚了,只好对窦四道歉,然后收拾东西,大家赶紧休息。
……
次日,赵顼在偏殿接见吴充。
这是吴充第五次请老。
赵顼还是拒绝了,吴充也只好收回了请告,两人转而说起了国事。
赵顼今天心情有些不好,桌上放着两份报纸,一份是汴京的时报,一张是两浙路的潮报。
潮报上登载了一则消息,湖州、杭州的老百姓焚香念佛,为苏轼和苏油祈祷平安。
而时报是前几天的,上边有一篇笔名为李国忠的文章,模拟唐代御史台的判词,将杜甫,白居易定罪,从两人的诗歌里边搜罗出不少的“证据”,说他们的诗歌毁谤皇帝,讥刺朝政。
用词极度的刁钻刻薄,把两个大诗人贬得一钱不值,最后判道:“守尧天舜地之德,殊失官体;毁金马玉门之贵,徒较民生。判发遣仁义之乡,严加编管。效巢父许由,不得佥书;比伯夷叔齐,夺绝俸禄。”
大才子手笔,此文一出,那一期的时报顿时洛阳纸贵。
李国忠,摆明了就是李林甫杨国忠的合体,这样赤裸裸的讥讽,比破口大骂还要让赵顼难堪。
赵顼认为一定是和苏轼交往深刻的某位大文豪大名士干的,要皇城司挖地三尺,也一定将这个人找出来。
结果是真找出来了,但是竟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太学学霸,十几岁的少年郎,名叫刘正夫。
这下赵顼有些哭笑不得了,文章写得好不说,选材角度还极为刁钻,讽谏得相当到位。
难道朕应该高兴?毕竟老子的官学,到底开始出人才了啊……
只好轻轻放下,装作不知道这人。
吴充看到桌上的两份报纸,不由得有些好笑:“陛下以为,魏武何如人也?”
赵顼说道:“魏武何足道哉。”
吴充拱手:“陛下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犹能容祢衡,陛下不能容一苏轼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