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精校)第16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65/298

  上午下过小雨,南广河泛着清波,这一段河道有九曲十八弯之称,在山地、丘陵、平原间曲折穿行。两岸翠竹环绕、山林透碧,宛如放大的、安置在天地之间的精致盆景,又如缩小了、可以收于袖中携走的风景画卷。
  天地间所有美的意境,谁人能不喜爱?
  吴玉翀今天换了装束,白色绸衫,难得把乳沟掩住,黑色长裙,也仅仅露出了小腿肚子,素面不施粉黛,长发如云披散,竟收起了平日里那张扬的妖娆,凭添了几分似内敛的柔美,如融入这清山秀水间的诗情画意。
  游方昨天回酒店后,曾找了一个机会私下里与她聊了半天。白天在村子里发生的几起“交通事故”,那几个人摔的可都不轻啊,一律鼻青脸肿的。虽然这不能完全怪吴玉翀,但她这种行止确实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游方的劝诫也都是好意。吴玉翀只是撅着嘴、眨着大眼睛不说话,但看今天的样子,她还是听劝了。
  游方当然很高兴,但同时又在心中暗道,即使吴玉翀这个样子走到村子里,恐怕同样会引发“交通事故”。此刻不显张扬的她似乎更有魅力,白衣黑裙坐在船头穿行于山水中,似乎山水也染上了难言的含蓄性感,恍然竟似梦幻一般,盯着她看很容易走神。
  她这个样子,是否就是游方心目中的秦渔呢?或者游方也希望秦渔能够化成如同这样的、有实形之感的形像?
  吴玉翀今天还带着一只琵琶,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的行李中可没有,要不就是买的,要不就是在当地和艺术团借的。在清流舒缓,风景舒粹之处,吴玉翀拨响四弦,弹起了一曲《流水》。
  游方的父亲游祖铭研究过古琴音律,游方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古琴,但也懂欣赏。古琴曲《流水》,在琵琶弦上弹出来,原本那清泠的弦音显得脆润,更兼船舷外溪流水声淙淙不绝,别有一番韵味,游方听的很入迷。
  一曲《流水》弹完,余韵未歇仍在南广河上荡漾,未闻断弦之音,却听见水声陡然变急。河滩在这里拐了个弯,河道变的狭窄,两岸峭壁对出,水流的落差变的很大,船颠簸着加速向下游漂行。谢小丁听琵琶曲也一时入神,此时赶紧抓住了沈四宝的胳膊。
  有风吹来,吴玉翀坐在船头上裙裾飘起,一调琴弦竟隐约带着铮铮杀伐之音,又弹了一曲《十面埋伏》。山间激流中水势蜿蜒不定,琴声也忽急忽缓,两岸高崖传来回音呼应,竟呈合鸣之妙。
  等这一曲《十面埋伏》奏罢,南广河流出两山之间,前方是平缓开阔的水道,乌篷船稳了下来随水漂流,只听见船夫的摇橹声。
  吴玉翀一甩长发,回头嫣然一笑道:“游方哥哥,你喜欢听吗?”
  游方听的都有些醉了,此刻仍在回味之中,听见她问话才回过神来答道:“神妙如天籁之音,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还有今天这一面。”
  吴玉翀语气微嗔:“哦,那在你的心目中,我原先只有哪一面?”
  游方没有回答,语气一转道:“歇一歇,别再弹了,你今天没戴弦拨,小心琴弦把手指磨破了。”
  吴玉翀抱着琵琶,低头看了一眼嫩白的素手,指尖都已经发红了,她笑了笑道:“下船之前,再弹最后一曲,既然游方哥哥喜欢听,我就弹给你听。”
  乌蓬船继续前行,水中渐有暗流涌动,船夫在后面喊了一声:“几位老板,坐稳了,前面快到河口了,我这船进不了长江,也不能把你们送到龙脊石,要在龙脊石前面上岸。”
  这时吴玉翀又拨响了琴弦,正如古人所形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她弹的竟是一曲《将军令》,雄浑的曲调飘荡在涌动的暗流之间,却由一双柔美的素手所发出,融合了雄浑与阴柔和鸣之美,碧波与暗流冲击之韵。等她这一曲弹完,恰好舟船停靠在临近江口处登岸。
  船夫搭好跳板,坐在船头上的吴玉翀抱着琵琶起身,宛如从乐章中飘来的飞天,形容不出柔媚含情。
  立游方怕她站立不稳,轻巧的一个箭步跳到船头去扶。华有闲主动伸手把琵琶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看着前面挽臂下船的游方与吴玉翀,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谢小丁也皱着眉头在眨眼睛,神情很有些担忧。
  站在南广河入长江口的岸边,望着那色彩斑谰的龙脊石,神话传说中哪吒闹海斩杀龙宫三太子之处,游方很有感触。宜宾之行主要是为了参透养炼剑灵之法,他已经恍然有所悟,而且收获比自己期望的更多,心境已有体味,只待将来破关修证,悄然间真有脱胎换骨之叹。
  这一路以不练为炼,堪称修行圆满。
  同时他也在心中叹道:“吴老啊,您的外孙女可真是个宝啊!是您老的在天之灵故意把她送到我眼前来的吗?世间美玉尚须琢磨,而她似乎……唉,要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就好了!”
  ……
  三天后的上午,几人又悄悄溜回到“藏宝地”旁边的那个山坡上,吴玉翀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瞪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只见那片农田中,插满了杯口粗细、一人多高的树苗,种的还很密很乱,每株相隔几乎不到一米。仅仅三天啊,简直跟变戏法一样!
  “游方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吴玉翀抱着游方的胳膊,就像看着闹海的哪吒一般看着他。
  已经恍然大悟的华有闲解释道:“游大哥这办法可真绝啊,一般人想都想不到!村民们听说电厂要征用这块地,征地补偿款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这一块地种庄稼是来不及了,也骗不到太多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栽树苗。
  到时候管它是死树活树,哪怕只是插根枯苗,也能死缠硬泡要树苗长成后的价钱。堵电厂大门的事情都干过,这种事情还干不出来吗?他们可真不笨啊!玉翀姐姐,其实你很聪明,但毕竟是从国外刚回来,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所以没想通。”
  已经想明白的沈四宝略带嘲讽的说道:“这块地抛荒了好几年没人种,真想下手的时候,他们还是蛮勤快的嘛!”随即又眉头微皱道:“这些树虽然模糊了远处的视线,但仓促间种下的,枝叶都不多,只要有人一走动,就算是夜间,稍微有点亮光,马路对面仍然能看得见影子。”
  游方笑了笑:“无妨无妨,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些已经足够了,哪能什么活都让乡亲们干呢?我们自己也应该做点事情,待会儿就去商店里买布,那种最普通的灰黄色布料就行,再买点青灰色的颜料,回家画画去。……四宝,你会画树吧?玉翀,你也会。”
  吴玉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呀,光线不好的时候,展开画着树林的幕布走过去,把那里四面一围,几十米外根本就看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能在里面挖东西,这点子太绝了!”
  谢小丁眯着眼睛道:“如果挖地的声音太大,还是会引人注意的。”
  游方:“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天夜里有风!过去夜闯空门的有句俗话,‘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这片小树林风一刮,很多声音都听不清。下锄头挖地注意寸劲控制腕力,可以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公路那边是听不到的。你当然不行,我和小闲应该可以。……天黑了之后动手,要在天光放亮前完活,把那个地方大致恢复原样,坑填好,树苗再种上。”
  
第二百零一章
她是一条蛇
  游方这一招,其实就是一种江湖盘局术信手拈来的变化,说的雅一点叫“太公钓鱼局”,意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的土一点叫“锄头局”,源自这么一个故事——某人外出经商,接到家乡妻子的来信,说即将开春,家中田地需要翻耕才好播种,望速回。
  那人走不开就回了一封信,说自家田地里埋了一坛金子,千万别让人知道。他托一位同乡将这封信带回去,当时的乡下女人大多是不识字的,他老婆也不识字,接到信需要找专门的代笔先生念。
  送信的同乡在路上就偷看了这封信,等他老婆接到信再找代笔先生一念,也就是几夜之间,她家那几亩板结的田地被人用锄头全部翻了一遍,金子自然没找到,却不用再请人套牛犁地了。
  在回去的路上,游方讲了这个故事,逗得吴玉翀咯咯直笑,他不由自主用手摸着胸口,吴玉翀很关心的问道:“你不舒服吗?”
  沈四宝也看见了,与谢小丁咬耳朵说悄悄话,谢小丁则大声说了一句:“他在摸良心呢,你能看得见吗?”
  游方则叹了一口气道:“那些老乡欲欺人却因此自欺,倒是为我们忙乎了三天啊,这么短时间种下这么多树苗,可真不容易。”
  吴玉翀似笑非笑道:“自找的!又不是你让他们种的树。”
  华有闲则笑道:“那块地种树苗还真的很合适,比种庄稼省事多了。那些树苗真的能长成,未尝不是好事,假如他们就是为了糊弄人也糊弄自己好骗钱,游大哥也不必叹气。”
  ……
  夜里有风,这风不算太大,却刚好吹的小树林以及附近山野发出娑娑之声,他们五个人全部溜来了。
  这次行动不仅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让村民发现,而且吴玉翀还想瞒着薛奇男,白天时他们报了一个“蜀南竹海两日游”,说是去竹海玩并在那里住一夜,第二天才回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跟着旅行团走,半夜悄悄溜到这里来“挖宝”。
  游方和华有闲先到树林里展开幕布,将“藏宝地”围起了大约四、五米方圆的一块地方,站的稍远一点果然看不出破绽。原计划是游方和华有闲下锄头和铁锹挖地,沈四宝在远处小山坡上望风,谢小丁与吴玉翀就站在旁边一边打手电一边看着。但是沈四宝说自己也能挖,一定要在现场“指导”,于是就把华有闲派到山坡上去做暗哨。
  游方还特意教华有闲学当地一种鸟叫,叫几声、什么音调,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
  沈四宝坚持要留在现场也是有道理的,他运转九宫心盘术,以那张藏宝图为指引,也只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在地上画了大约直径两米左右的圈。据他的推测,当年薛奇男把东西就埋在这下面,如今深度在一米多接近两米的地方。
  但他的神识也穿透不了这么厚的土层,直接感应到下面有什么异物。不要小看这薄薄的土层,因为它与整个大地一体、与浑厚的地气相融,对高手神识的阻隔作用非常强烈,沈四宝竭尽全力能感应到一尺之内的异常就不错了。
  怕大家下锄头碰坏了下面的东西,沈四宝要随时注意感应异状,所以要留在现场亲自挖,并随时指挥。
  吴玉翀也坚持要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游方只好给了她一把铁锹,让她注意一点,下锹的时候收点劲,不要用蛮力,防止碰到碎石之类的东西发出太大的声音,也没指望她能帮多大忙。
  等到真动土的时候游方才发现,这丫头说自己练过咏春也不完全是花架子,咏春拳讲究劲发于寸,而吴玉翀手中铁锹入土时劲力掌握的相当好,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控制住的。
  沈四宝挥着一把锄头,游方与吴玉翀分别拿着一只铁锹,而谢小丁一手拿着一只光柱很直的强光微型手电站在旁边照明。锄头和铁锻挖开土层的声音并不大,混杂在风声中,十几米外就听不清了。想当年薛奇男不可能将东西埋的太深,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野,但四十多年过去了,可能是因为雨水冲刷旁边的山坡,有土层的淤积,后来这里才变成了耕地,地表又经过了重新的平整。
  这样的土层对于游方而言很好挖,一开始碎石并不多,挖到一米以下,泥土中渐渐夹杂着石块与一些陶瓦片,几人的动作变得慢了起来。等到了后半夜,坑的深度已经超过一米五了,下方的直径在一米左右,上方开口直径有两米多。
  坑里已经站不下多余的人,三个人轮流下去挖,沈四宝用锄头将土刨开,游方与吴玉翀用铁锹将浮土掀上来。两点钟左右,游方看了看时间,招呼大家歇一会儿,沈四宝则皱着眉头神情有点纳闷,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心里也渐渐开始没底了。
  吴玉翀却小声的安慰他,再挖几锹说不定就有了,她已经是香汗淋漓,这可是重体力活,不到三个小时时间,他们已经挖出来几吨土了。歇了一会游方重新下坑,这时一锹下去,似乎露出了熟土的痕迹,神识悄然延伸感应,并不触动地气,游方察觉到下面有东西,但隔着十几公分厚的地底土层,感应的不是很清晰。
  沈四宝似乎也有感应,站在坑口上用手一指道:“那下面应该有东西,你往旁边挖,小心一些。”
  游方点头道:“我看出来了,有点熟土的痕迹,似乎很久以前被人动过,我绕着旁边挖开就是了。”
  说话间手腕一顿,锹尖沿着熟土痕迹边缘入地,恰好没有碰到神识感应的东西,轻巧的往上一挑,有一大块土层就被掀了起来,下面果然露出了东西:一个封口的坛子和一个用油布包着的方形东西。
  就在这时谢小丁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而沈四宝与吴玉翀同时惊呼道:“小心!”
  就在这一瞬间,瓦罐旁边突然窜起一道如闪电般的白练,手电筒光柱下赫然是一条酒杯粗的纯白色长蛇,上半截身子如箭射起,张口就咬向游方握铁锹的左手腕。
  游方的反应自然极快,他的动作也不大,手肘往后微微一侧,手腕一翻,铁锹的锹面正好拍在蛇头上,隐然竟发出金铁撞击之声。
  以游方的腕力,想拍死这条蛇很简单,就算不发力,锹面只要微微一侧,就能用铁锹的边缘将蛇斩为两段。然而他却手下留情了,仅仅是把这条白蛇给拍了回去,然后就见白影在坑底一卷,蛇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情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谢小丁的惊叫余音未绝,幸亏声音很短促又恰好刮来一阵风,没有被远处的人发现异常。
  沈四宝也出了一身冷汗啊,他感应到下面有东西,却没想到会突然窜出来一条蛇。有土层的阻挡,坛子又有散发出明显的物性遮掩,蛇盘在坛子下面还真不容易分辨清晰。他赶紧道:“游方,你快上来吧,下面的东西我来搬。”
  “蛇刚才受了惊动,现在应该从洞里逃走了,你也小心点。”游方爬到坑上面放下铁锹,换沈四宝下去搬东西。
  “游方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你的身手反应可真快!为什么放过那条蛇?你的手一抖就可以杀了它。”吴玉翀抓着游方的手臂问道。
  游方摇了摇头道:“人家在地洞里呆的好好的,是我们大半夜挖的这么深惊动了它,出于自我保护的反射才会咬人的,反正它也咬不着我,放它一马就是了,我又不是斩白蛇的汉高祖。”
  吴玉翀赞叹道:“你的胆子可真大,也真能沉住气,要是我,刚才一定都吓傻了,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游方:“我也吓了一跳,但习武之人讲究处变不惊,毫发之间应对从容。”
  吴玉翀:“要是别的人、在别的场合说这种话,我一定认为是吹牛,但是游方哥哥你,让人好佩服啊!”
  土中的油布已经多处腐朽,轻轻一剥就碎了,但里面的木匣子保存的还比较完好,在手电筒照射下还能映衬出漆光,居然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锁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绿锈。沈四宝没有将锁打开,直接把木匣递给了上面的吴玉翀。
  那个坛子看着不太大,比普通的泡菜坛子还小一号,就像个刷着黄釉的普通瓦罐,但是端起来却相当沉。再看下面,应该是生土了,没有人动过的痕迹,旁边有一个茶杯口粗的洞穴,蛇应该就是从那里蹿出来的。
  几人没有在这里验看东西,迅速将土坑回填,把起出来的树苗又栽回原处。村民本来就是仓促种树,地面被翻的乱糟糟的,他们这么一折腾,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来,然后慢慢的收起画布,捧着两样东西回到了小山上,一起快速离开了这里。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除了一条蛇谁也没惊动。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65/298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