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校对)第1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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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青挑眉:“邢刺史,这就有点不讲理了吧?拿不出文书,莫非这是当着本侯的面炮制的一桩冤案?”
  邢深的语气越来越生硬:“侯爷在长安受尽天子荣宠,下官本不该开罪。但县侯不可干预地方公务,这是朝廷的律法,还请侯爷自重。”
  看着堂外气得瑟瑟发抖却强行忍住的韩介,顾青叹了口气。
  果然如自己所料,此次来刺史府的结局并不乐观,聊天聊到这里显然聊不下去了,再多说一句便是直接撕破脸,在没有弄清楚邢深的后台背景以前,顾青决定先忍下来。
  毫无笑意的哈哈一笑,顾青起身拂了拂衣袖,道:“多谢邢刺史款待,本侯告辞。”
  邢深亦面无表情地起身:“下官恭送侯爷。”
  说着“恭送”,邢深却动都没动,能站起来似乎已是他最大的礼貌了。
  顾青仍微笑着走出堂外,跟在后面的韩介满腹怒火意难平,转身朝邢深冷笑一声,刚准备开口放两句狠话,被顾青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
  走出刺史府,韩介愤愤不平道:“侯爷刚才为何拦住末将说话?”
  顾青嗤笑道:“你能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韩介眼睛一亮:“好句子,说到末将心里去了,刚才就应该说这句。”
  顾青懒懒地道:“长点心吧,这句话是退婚专用的,用在此处不合适,再说,我虽是少年,但我一点也不穷。”
  韩介走了两步,加重了语气道:“侯爷,那姓邢的刺史鬼话连篇,郑简绝非逃兵,他分明是想扣住人不放。”
  顾青点头:“我也相信他不是逃兵,我们现在要弄清楚的是,他为何要拿住郑简,为何要撒谎说他是逃兵,找到原因才能找到解决此事的根源。”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请侯爷吩咐。”
  顾青想了想,道:“首先,派个人回长安,找李十二娘,请她帮忙打听这位刺史的靠山是谁,要想拿捏他,靠山才是他的命门。”
  “是。”
  “其次,派一些亲卫出去,散落在这商州城的大街小巷,逛街也好,酒肆厮混也好,少说多看多听,民间市井关于商州刺史的风评全都记住,回来禀报于我。”
  “是。”
  顾青悠悠呼出一口气,道:“最后,带我去见郑向和他的老母。”
  郑向和他的老母住在商州城一条暗巷的民宅里,民宅很简陋,四面被别家的宅子围住,弯弯绕绕曲径通幽才走到。
  留下几名亲卫在外面把守望风,顾青走进院子便见到形容憔悴的郑向,正搀扶着一位老妇人,见顾青进来,郑向眼眶顿时红了,扑通一下跪在顾青面前。
  “谢侯爷亲自为小人奔走,小人……”
  顾青将他搀起身,温和地笑道:“遇到了事我便不是侯爷,而是你们的袍泽兄弟,不说客套话了,这件事还没解决,要尽快,迟则生变。”
  旁边的老妇人面容沧桑,眼神却无比刚毅,打量了顾青一眼,屈膝行了个福礼道:“老妇拜见侯爷。”
  顾青急忙扶住她,笑道:“这位婶娘莫多礼,哪有长者对晚辈行礼的道理,折煞晚辈了。”
  老妇人叹道:“能给侯爷当亲卫,向儿好福气。侯爷如此尊贵的人物,竟为了区区一个亲卫而亲自从长安赶来,足可见侯爷待部曲之真挚,老妇早已嘱托了向儿,往后在侯爷一定用心护侍,若遇危难,纵为侯爷殉身挡死亦在所不惜,侯爷这般人物,大唐若能多几个就好了……”
  顾青苦笑道:“婶娘莫随便说什么生啊死的,咱们都不死,都要好好活着,此事若了,郑家兄弟娶妻之事包在我身上了。”
  老妇人露出忧愁之色,叹道:“简儿被刺史府拿进大牢,也不知何时放出来,他们太过分了,不但不给抚恤,还将为国流血征战的儿郎抓起来,官府如此作为,老妇深悔将儿子送去从军……”
  顾青转头望着郑向,道:“你兄长被拿,你是何时赶到商州的?”
  郑向道:“小人三日前赶到商州,临行前向韩将军告过假的。”
  “这三日里,你在洛南县或是商州城里做过什么事,对官府的人说过什么话?”
  郑向想了想,道:“小人听闻家中出事便向韩将军告假,待小人赶到商州城时,兄长已被刺史府拿入大牢了,小人什么都没做,也没见过官府的人,知道兄长被拿后,小人情知无法解决此事,马上请同乡向长安送信,请韩将军过来……韩将军待我等袍泽如兄弟,以往遇到无法解决的事袍泽们都是请韩将军帮忙的。”
  顾青疑惑道:“那就奇怪了,你兄长被拿是一回事,可你什么都没做,刺史府为何要拿你?”
  郑向回忆许久,神情迟疑地道:“或许,或许……刺史府以为小人知道些什么内情吧……”
  顾青眼睛一亮,道:“你知道什么内情?”
  “兄长半年前从安西都护府归乡后,小人曾告假回家一趟,与兄长聚了一次,那一夜小人和兄长都饮了酒,兄长半醉之下跟我说,他知道朝廷对归田的伤兵有抚恤,但他……完全没指望过官府会把抚恤给他。”
  “为何?”
  “兄长说,他在安西都护府从军时,营里有几个同乡,后来几场大战,同乡死了几个,伤了几个,伤的那几个归乡了,兄长回到家乡时找过他们,他们也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据说洛南县衙没给过一文的抚恤,那几位老兵也去闹过,但县衙对待他们十分粗鲁,甚至将安西都护府开具的从军官凭撕毁了,然后将他们赶走……”
  顾青隐隐明白这件事的根源了。
  “整个商州这些年有多少从军的青壮?”
  郑向腼腆地笑了笑,道:“侯爷,这您可难住小人了,小人只是个吃兵粮的,哪里知道那么多……”
  郑向的老母却在旁边道:“别的地方老妇不知,这些年从我们村子里走出去从军的青壮,约莫已有一两百人了,很多孩子老妇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拎上包袱去从军,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却很少见过有人回来……”
  顾青深呼吸,似乎要呼出堵住胸口的浊气,轻声道:“一个村子就有一两百人,商州地面有多少村子,有多少青壮,如果每个从军战死或残疾的人朝廷发放两百文抚恤,那么一千人,一万人该有多少抚恤?官员若将这笔钱扣住,那可真是吃得满嘴流油了……”
  院子里众人悚然一惊。
  顾青一语道破了这件事的根源,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郑简为何被拿,为何洛南县衙死活扣住抚恤不发。
  韩介一脸不敢置信道:“侯爷,官府没那么大的胆子吧?就不怕战死的老兵家眷聚集起来闹事吗?”
  顾青淡淡道:“战死者的抚恤应该发放过一部分,官府不敢惹众怒,婶娘想必清楚吧?这些年您村子里的战死者抚恤是否发了?家眷们是否觉得太少了?”
  老妇人点头道:“不错,村子里每年都有战死的消息,县衙的小吏来发抚恤大多只给几十文到一百文,乡亲们隐隐觉得不对,一条人命为国捐躯为何只给这么一点,可小吏解释说是朝廷成例,大唐每个地方都是一样的,乡亲们也就没说什么了……”
  韩介冷冷道:“按我大唐成例,战死者的抚恤每人不得少于两百文,而且是户部从国库拨的专款发到各地刺史府,边境十大重镇节度使府则是直接从当地税赋中扣除抚恤,剩下的再解往国库……”
  郑向讷讷道:“小人从军后便知不对,可小人只是一个吃兵粮的,惹不起这么大的事,于是只好默不作声了……”
  顾青叹道:“战死者的抚恤,当地官府肯定扣留了大半,而受伤归来的,恐怕一文钱都拿不到,毕竟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只要人活着,官府有的是办法熬制你,受伤的老兵便只能忍气吞声,那些不愿忍气吞声的,比如你的兄长郑简,便直接拿入大牢,或是索性污蔑他是逃兵……”
  嘿嘿冷笑数声,顾青道:“想钱想疯了,主意竟打到战死伤残的老兵身上,商州的大小官府可真让我长了见识……”
  韩介怒道:“侯爷,此事绝不可忍!老兵为国征战流血拼命,那些狗官岂止是在喝兵血,简直是生吞老兵们的命!”
  顾青没吱声,脑子里却在挣扎交战。
  这件事太大了,老实说,顾青惹不起。
  可以肯定,当地官府早已沆瀣一气,从县衙到刺史府,这又是一桩巨大的贪腐案,甚至从上到下已形成了一条产业链,这个链条如果被外力破坏,顾青无法确定自己将会受到怎样严重的反噬。
  今日见到邢深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对他这个县侯并无丝毫恭敬之处,顾青此刻颇为忌惮邢深的靠山,如非靠山异常强大,邢深不会如此无礼。
  顾青向来是个理智的人,在不明白对手的底细以前,他通常是不会做出任何冲动的决定的。
  要办这桩贪腐案,必然要撬动整个商州的官场,以顾青如今的能力恐怕办不到,毕竟顾青只是县侯,不是宰相。
  “先等等,等长安的消息。”顾青缓缓呼出一口气,脸色阴沉地道。
  …………
  商州刺史府。
  顾青等人离开后,邢深的表情便一直保持着阴郁沉默。
  刺史府司马周文信轻轻走了进来,周文信以前是邢深的幕宾,是邢深最为信任的人。后来邢深当上刺史后,便给周文信在刺史府谋了个司马的差事,说是司马,其实他仍是邢深的幕宾,平日里断子绝孙的主意没少出。
  “刺史,晚生刚才打听过那个名叫顾青的人,来头不小啊……”周文信面容浮上忧色。
  邢深冷冷道:“本官知道这个顾青,在长安城颇有名气,当初因救了陛下的命而封侯,还写过一些诗作被长安士子传诵,一个因运气而得志的少年郎而已。”
  周文信轻声道:“可他毕竟是天子近臣,天子似乎对他颇为宠信,咱们若得罪了他……”
  邢深哼了一声,道:“得罪又如何?我做人做官滴水不漏,该给的好处没少给,他在长安有靠山,难道我便没有吗?不过是个幸进的小子,何惧哉。”
  周文信忧虑道:“毕竟来头不小,此人不宜得罪,否则将来指不定会给您下什么绊子,晚生以为……不如将那个姓郑的放了,与顾青结个善缘如何?”
  邢深叹道:“你以为我不想放吗?那个郑简太不识趣了,前日拿他以前,他在刺史府门前鸣鼓,差役拿他时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郑简说,他要为商州所有老兵讨个公道,他还说早知商州官场克扣截留老兵抚恤,他要集结所有伤残老兵去长安告御状,你说我能放他吗?”
  周文信迟疑道:“或许说的是气话吧?若将他放出来,将抚恤发给他,他应该不会再闹了……”
  邢深摇头:“本官赌不起,若放他出来,后面还有个县侯给他撑腰,难保他会不会真将老兵集结起来去长安告御状,反正那个县侯我已得罪了,现在拼的是各自的手段和靠山,你去给长安送封信,再附上五千两银饼,详细说说本官遇到的麻烦,接信之人知道怎么办的。”
  周文信点头应了,随即迟疑道:“那个姓郑的……”
  邢深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杀机,语气阴沉地道:“此人……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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