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校对)第6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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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战非常重要,夫君你可要打起精神,切莫大意轻敌,纵是我强敌弱,亦当以狮子搏兔之势拼尽全力。”张怀玉正色道。
  顾青叹道:“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敌人,哪怕是当年我要杀邻村的那个无赖痞汉,事前也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且还设下了机关埋伏。如今我手握精锐虎狼之士,身系十万条性命,更不可能大意轻敌。夫人多虑了。”
  张怀玉哼了一声,道:“明明是一副奢淫享乐的模样,我可看不出你有多认真。”
  “你难道不能换句好听点的说辞?比如‘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仔细看看我的模样,这句话难道不更适合我吗?”
  张怀玉笑道:“怎么看都是一脸的不喜庆,将士们还没交战,你便一副已打了败仗的样子……幸好你没亲自随军出征,否则将士们见到你的模样都泄了士气。”
  顾青叹息着喃喃道:“这嘴刚咽了砒霜似的……好想杀个王妃祭天,全军将士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张怀玉一记从天而降的掌法还没落到顾青头上,院外韩介匆匆走来,禀道:“王爷,有贵客来访。”
  顾青不满地道:“多贵的客?低于一贯钱一斤的不算贵。”
  韩介神情严肃地道:“王爷,确实是贵客,太上皇陛下驾到。”
  顾青一愣,迅速看了张怀玉一眼,张怀玉也是一脸凝重。
  没急着出门迎驾,顾青仍问道:“太上皇带了多少禁军随从,天子仪仗是否完整齐备?”
  “太上皇只带了一百余禁军,乘坐一辆很寻常的马车而来,除此无它。”
  张怀玉拽了拽他的胳膊,道:“夫君先去迎驾,小心应对。”
  顾青点了点头,道:“吩咐府中大开中门,所有亲卫和下人列队迎驾。”
  说完顾青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自己的衣冠,然后施施然走向大门。
  王府中门突然打开,府中的亲卫和下人们也纷纷在院子内列队,垂头不敢直视天颜。
  李隆基今日来得很突然,尤其是在双方即将兵戎相见的节骨眼上登门,更显得来意不简单。
  顾青走到门外,见李隆基周围散布着禁军将士,高力士手拎拂尘恭敬地站在李隆基身后,李隆基目光复杂地盯着正立中门的顾青,平静的表情里带着几许苍凉。
  远远看到李隆基,顾青也颇为感慨。
  毁誉参半的一代帝王,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洗刷,如今的李隆基已是老态龙钟,与大街上寻常的普通老头儿没区别,他的脊背已不再挺拔,他的脸上已失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他双鬓染霜,面若橘皮,像一只被富贵人家舍弃的丧家老犬,努力高傲却不得不低头寻找生存下去的食物。
  顾青向前快步走了几步,然后躬身长揖道:“臣顾青,恭迎太上皇陛下,臣迎驾来迟,陛下恕罪。”
  李隆基复杂的目光一直没变过,良久,叹了口气,道:“莫行虚礼了,在你的眼里,朕与亨儿恐怕也当不了几天皇帝了吧?以后是不是该朕向你行礼了?”
  顾青表情平静地道:“陛下言重,陷臣于不忠不义,臣惶恐万分。”
  李隆基嘴角扯了扯,道:“你是主,朕是客,不请朕进去坐坐?”
  顾青急忙侧身一让,请李隆基进府。
  走进院子,李隆基的眼睛眯了起来,淡淡地道:“此宅朕不陌生,原本是李林甫的宅子,朕当年也来过多次,可惜物是人非,世上似忠实奸之人太多,朕障目塞听,看错了许多人。”
  顾青笑了笑,他听出了李隆基话里的意思,但……情势就是这么个情势了,口舌之争殊为无谓。
  将李隆基请进前殿,李隆基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主位,顾青站在他面前,忙着吩咐下人设宴。
  李隆基捋须呵呵笑道:“朕今日登门,可只带了百余禁卫,顾郡王可在廊下埋伏了刀斧手?”
  顾青皱了皱眉,人越老越不是东西,话越说越过分了。
  这次顾青没再客气,道:“臣无此意,不过陛下若有此雅兴,臣可以试着下令刀斧手埋伏。”
  李隆基的笑容忽然凝固。
  顾青却冷笑起来,他发现当皇帝的人其实嘴也挺贱的,大抵是没人敢抽他,毛病不容易纠正。
第六百七十一章
臣无反意
  双方一触即发之时,李隆基忽然登门,顾青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是来拜寿的。
  如今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明明都知道彼此在厉兵秣马,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
  李亨在堂而皇之地下旨令各地藩镇兵马勤王,顾青也堂而皇之地下令安西军分三路开拔迎敌,而在京城长安,三万朔方军被留守的安西军死死地压在皇宫里,谁敢走出皇宫一步便是不死不休的血战。
  向回纥借兵失败了,借史思明的叛军牵制的意图也失败了,最后连突袭刺杀的下作手段都使了出来,终究仍是大势已去。
  剑拔弩张的关口,李隆基的突然造访,显然双方的关系已到了摊牌的阶段,各自已将筹码押上了赌桌,接下来便是胜负由天了。
  “卿本唐臣,天家待尔不薄,为何咄咄逼人,欲行大逆之举?”李隆基叹息道。
  顾青笑了笑,招呼下人呈上酒菜,然后为李隆基斟满了酒,端杯朝他一敬。
  李隆基没动弹,如今彼此的关系已不是能坐在一起喝酒的关系了,在这座王府里,李隆基不会喝一滴水,不会吃一口菜。
  顾青也不介意,自顾饮尽了一盏酒,朝李隆基亮了一下杯底。
  “陛下的眼里只有皇权,只有天子宝座,您只在乎谁坐在上面,却不在乎坐在上面之后应该做点什么,臣不得不说,从认识陛下的那一年开始,臣对陛下很失望。”
  李隆基一怔,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说话如此不客气,开元天宝四十余年,他越来越习惯了朝臣们的阿谀奉承,也越来越听不得逆耳的忠言了。
  接着李隆基神情又变得颓然。
  是的,别人不敢说的话,顾青敢说,从实力上来说,顾青与李隆基是平起平坐的,不久的将来,他或许还将是李唐百年王朝的掘墓人。
  “你不是天子,不知天子的难为,若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会比朕和亨儿做得更好,也许只会更糟。”李隆基冷冷道:“一国之君,朝会时面对上千朝臣,他们各怀各的心思,有的自成党系,有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有的尸位素餐,还有沽名钓誉者,逢迎无能者,阳奉阴违者……”
  “这些人,朕不但不能杀,还要用他们,时刻盘算着平衡朝局,盘算如何打压拉拢,朝堂稳,天下才稳,朕登基四十余年,每日就是这般盘算度过的,也亲手开创了盛世,顾青,这样的本事,你有么?你以为坐上那个位置你便能做得比朕更好?”
  顾青叹道:“你只顾着盘算朝堂,却忘了维护天下,你太忙了,忙着算计人心,却看不见百姓的疾苦,所谓盛世不过是前人栽树,而你,败掉了太宗高宗武后这些先帝辛苦积攒下来的国本,明明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为何从你嘴里说出来,却那么的沾沾自喜呢?陛下,一场叛乱而已,便令盛世基业土崩瓦解,你所谓的盛世为何如此脆弱,这个问题你难道不明白吗?”
  李隆基勃然大怒,亲手开创开元盛世是他此生唯一值得炫耀的事,这件事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任何人否认他创下的盛世,便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竖子狂妄!尔竟说朕的盛世是前人栽树?开元之初,朕有多辛苦你不知么?”李隆基暴怒拍案而起。
  顾青却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满朝歌功颂德,民间卖儿卖女,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谋逆之前,有一位诗人路过奉先县,见到官署里的官员地主们盛宴满堂,而外面的乡野里饿殍伏地,于是他写下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陛下,这句诗你应该深深记在心里,好好品味一番,你口中的盛世究竟是何模样,不应在朝臣们歌功颂德的奏疏里,不见民间疾苦,你只是活在自己想象中的盛世里。”
  李隆基脸色铁青,鼻孔张大,使劲喘着粗气。
  “朕不信!定是你恶意编排,乱朕之心,朕亲手创出的盛世,怎会是这般模样?”
  顾青无奈地叹道:“陛下,臣不想与陛下口舌之争,当初陛下逃出长安城,一路所闻所见,难道也不信么?”
  盯着李隆基的眼睛,顾青冷冷道:“陛下,你已经老了,安安心心在宫里颐养天年吧,天下事,自有臣为陛下分忧。”
  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声霹雳,李隆基脸色苍白地重重坐了回去。
  不臣之心已经不需要掩饰了,就这样当着面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你……果真要反吗?”李隆基吃力地道。
  顾青苦笑道:“天下人都觉得臣会反,但臣真的不想反……”
  拎了个蒲团坐到李隆基对面,顾青盘腿坐下,斟了一杯酒递给李隆基,道:“陛下今日若有暇,不妨听臣说说心里话?”
  李隆基心神俱乱,下意识接过了酒,然后一口饮尽,饮完后才惊觉不该喝这杯酒,若顾青在酒里下毒……
  然而顾青却神色坦然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同样一口饮尽。
  李隆基慌乱的眼神这才松缓下来,抬头再看向顾青,却见顾青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似乎在讥讽他的小人之心,李隆基不由苦笑。
  是了,以他如今的实力,若欲篡位,何须用下毒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坐在李隆基对面,顾青悠悠道:“臣出身于蜀州的一个山村,自小饱受贫疾之苦,饿极了只能上山挖野菜填肚,幸好臣后来学会了捉鱼,又误打误撞创出了烧瓷的本事,日子才慢慢有了起色……”
  “臣一直是贫苦出身,哪怕如今已位极人臣,爵封郡王,在心底里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出身,我一直当自己是个穷苦人,数年时间坐在如今的位置上,身为穷苦人,便该为天下的穷苦人谋一谋出路,帮他们把未来的日子过好一些……”
  “说我有野心,说我悖逆不臣,说我篡图江山,说我什么都好,世人皆醉我独醒,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的父母曾是受人敬仰的侠客,他们的一生不长,做过许多匡扶正义的事,死也死得壮烈,有人曾说我不如父母,我说,我一定比他们强。”
  “侠义之心,只能救十人百人,天下不公何其多也,救几个人有何用处?我要做的,是救天下人,这才是我的初衷,我的志向……”
  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微笑,顾青笑着为李隆基斟满了一杯酒,道:“陛下以为,我这些年做了这么多,走到如今这一步,真的只是想当皇帝?”
  “哈哈,我若想当皇帝,早在收复长安之时,就能顺便领军将灵州的天子剿灭了,何须等到今日?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没有阻碍束缚的朝堂,让我施展所能,变法图新,推行新政,为天下子民谋福,如此而已。”
  李隆基却根本不信,只是冷笑道:“这番鬼话说起来头头是道,但骗不了朕。不论你是否想当皇帝,只要你手握重兵,对朝廷对天子就是极大的威胁,哪怕你毫无错处,仅仅手握兵权这一条,便是天子不共戴天之敌,再说,你欲变法图新,你欲行新政,若不当天子,新政怎么可能推行下去?如此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
  顾青点头,坦然道:“是的,本来我只想当个有权力的臣子,安安分分推行新政,待天下再次国富民强之时我便退隐山林,后来我想通了,你们太碍事,太聒噪,要顺利推行新政,首先要把你们对付下去,否则新政难成,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你与天子二位成事不足,但败事却绰绰有余,你们闭嘴了,我才能得个清静。”
  李隆基大怒:“顾青,你太狂妄了!朕岂能容你!”
  顾青淡淡地笑道:“不容便不容吧,本来马上就要刀兵相向了,陛下,今日便算是臣与陛下最后一次君臣奏对,好话坏话,忠言与大逆不道的话我都说了,陛下听不下去,我便是对牛弹琴,殊为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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