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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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嫄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历代先君与国中贤人所制定,国君之权受神所赐,率万民守礼法以敬上天。”
  中年人又追问道:“历代先君定立礼法,所据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不太好答了,宫嫄很乖巧地说道:“正想聆听先生教诲。”
  中年人一边喝酒一边答道:“你只知国中有礼法,却不知定礼法以何据,更不清楚为何要有礼法?先人古时亦是蛮荒野民出身,开灵智、立教化、建城廓,置礼法而定国中之序,方有如今之人间气象。
  今之礼法与古之礼法亦有不同,有历代增删修补,为治世之用,亦教人自处与相处。你虽知礼法,却自认为若能逃脱罪责便可不守,便是忘了礼法之根本。礼法并非只为你而立,也非只为你而破,如果定而不行,则国如虚设、君如虚悬。”
  看中年人说话,喝了酒开口有点滔滔不绝的意思,虎娃红着脸插话道:“先生,您说了半天,还没有说什么是礼法之据呢!”
  中年人又看着虎娃道:“礼法之据,便是万事万物之理,依众人所愿而定、以治世之效而定。世事流变,历代礼法亦不同,但所据皆以此。先有世上之理,后有国中礼法。若礼法不符于理,则当变,否则君与民皆危;若礼法害民,则当废,否则民变君废。”
  虎娃晃了晃脑袋道:“先生,我听着有点发晕。”
  不仅是虎娃发晕,旁边的人都晕了。在这个年代,巴原上尚无成体系的文字,假如只用语言去描述,很多事物细微的差别若想阐发清楚,对人们来说则是极其深奥复杂的思辨过程,必须要有极佳的悟性,并精思不辍。
  中年人方才所说的“礼”与“理”,在巴原各国所使用的语言中是同音,绝大部分世人就把它当成一种意思。在有些场合的语言运用上,语境可能会出现微妙的差别,但也很难解释清楚。中年人听虎娃这么说,继续开口时声音中便带上了神念,有着超越语言的复杂含义。
  他所说的“理”是指万事万物的因由、本质、事物发生的规律、过程以及结果,这是个抽象的概念。假如运用到世人世事中,那便是对真相的判断、诸事的因由。掌管国中诉讼刑罚的主官叫做理正,因为他便是负责这样讲理之人,也是执行国中礼法者。
  而他所说的“礼”,在当时的世人看来,可不仅仅是礼貌和礼数的概念,这只是人们交往的态度问题,而是社会生活中所遵循的一整套规则与制度,包括各种典章仪式,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敬神的祭礼,它是国中礼法的基础、也代表着礼法的威严。
  中年人说得兴奋了,放下穿着烤肉的树枝,伸左手不知从何处凌空摄来一块石头,右手一挥,石头便从中间如刀削般整齐地剖开,又向虎娃与宫嫄解释道:“礼从理中来,礼为理之文。”
  神念中打了一个比喻,把石头剖开可以看见质地与纹理,象征着万事万物的因由和本质,这就是“理”。那么人们从石头表面看见的各种纹路和裂痕,从而能够猜测与判断其内部的纹理,这便是世人所制定的“礼”。
  所谓文,在当时指的当然不是文章或文字,而就是人们所看见的纹理或纹路。纹与文也是同一个音、同一个意思,而这位中年人却给出了不同的微妙解释。
  这种很复杂的思辨过程与微妙的表述差异,仅凭语言是很难说清的,恐怕也只有用神念传授才行。虎娃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而其他人则是一脸困惑之色。远处树林中听见他们这番谈话的军士们,更是不明白中年人在说什么。
  虎娃仰脖干了满满一竹筒的酒,伸手抹了抹嘴道:“先生妙论,我虽勉强能懂,可是您又如何对他人解释明白?”
  中年人面带醉意瞅了一眼盘瓠道:“禽兽之属,尚能开启灵智;世上万民,亦须民智更开,走出蛮荒建立城廓国度,远非止境。既然有此问,就得想个法子,将来让世人皆有可能听明白。”
第015章、礼为理之纹(下)
  中年人又拿起那根还串着一块烤肉的树枝,轻轻一掸衣袖,放在他和虎娃之间的酒坛与杯子、跪坐在那里的宫嫄,瞬间都被一股力量往后移出了二尺。宫嫄正在倒酒,身子莫名就被移到了后面,酒却没有洒出来。
  这里本是长着浅草的山坡,地上的杂草也瞬间消失了,和地表的泥土混在一起全部化为了细沙状的粉末,这二尺方圆的地面竟变得平整如水面。中年人不经意之间又露了一手骇人的大神通,但他倒不是刻意在显露什么手段,而是为了干别的事。
  只见他以树枝在地上轻轻地画了几道弯曲的纹路,然后笑呵呵地问道:“孩子,认识这是什么吗?”
  不仅是虎娃,宫嫄、候冈、盘瓠都伸长了脖子在看着。虎娃低着头看了半天,又把脑袋歪了过来看了一会儿,这才点头道:“嗯,横着看我就认识了,这是太昊天帝当年所画的符文,八卦之一,名为坎。它既包含了结绳之数理,又象征着水,同时又蕴含着万物中的流变之理。”
  中年人很满意地接着问道:“看来尊长教过你这些,但他应该没有教过这个。……你再看看,又认出了什么,或者心里想到了什么?”
  说话间,他又在那“水纹”旁边以树枝画了个东西。虎娃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虽然地上刻画的纹路非常简单,就是象征那么个形状和意思,但东西很好猜,因为实物就放在旁边呢,便是那个酒坛子。
  而中年人的话中有神念,肯定不是让他猜酒坛子,而是地上的符文象征什么事物,就像是在和他玩一个游戏。这种玩法是虎娃所能理解的,因为他也见过不少图腾,都以抽象的符文象征某种事物。
  虎娃笑眯眯地答道:“您先画了水纹,又在水纹旁边画了这个酒坛子,一看就知道是酒,我们不是正在喝嘛?这谁猜不到!”
  宫嫄弱弱地插话道:“原来是酒的意思呀,我就没猜到。”
  虎娃一摆手:“那是因为你没喝酒。”
  中年人仍然呵呵笑道:“你怎么不说是因为她笨呢?……那么这样,你又有什么感觉呢?”只见他一弹指,将酒坛子旁边的水纹给抹平了。
  虎娃眯着眼睛道:“我想到的还是酒,所看的不仅是这坛子的形状,更重要的是我想到了——这坛子是干什么用的?”
  中年人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非常好!”他一连说了几声好,然后看着虎娃道,“孩子,我们再换一种玩法吧,我先来,然后你再来。”
  他再一弹指把方才的图案抹平了,然后很认真地又在地上画起东西来。而虎娃的感觉瞬间也变了,收摄心神端坐于一旁观看。因为那树枝每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神念。他此刻已可以确认,这中年人的修为绝不仅止六境,至少在七境以上,至于还可能有多高,他却说不清。
  因为中年人所使用的神念手段,并非直接印入虎娃的元神,而是赋予了地上所画出的各种纹路。
  在路村的寨墙上,也有历代族人刻画的不少图案,纹路大多很简单却很传神,能辨认出是山中各种鸟兽,还有人们狩猎时的场景。蛮荒野民刻画这些,是寄托着一种期望,希望神明护佑,能在山中顺利地打到各种猎物。
  虎娃小时候经常盯着这些刻痕发愣,仿佛隐约能够感受到那些符文、或者说刻下那些符文的祖先,当时所寄托的心情、向后人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路村的前辈当然没有中年人这等神通,此时无需虎娃自己去联想和体会,便有种种场景印入元神。中年人在地上画的是会“说话”的纹路,能将复杂的信息“告知”他人。
  地上简单地划出一道纹,虎娃看见的就是一个盘子。盘子上又画了几道,那是用美玉结成的两条丝串,接着那盘子下面出现了一个祭台。树枝在祭台右方又简单勾了几笔,虎娃脑海中出现的便是一个垂手侍立的人。
  虎娃忍不住问道:“先生,这就是赋予万事万物的御神之念吗?”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有见识,我所施展的便是这种手段。但御神之念并非凭空而来,也包含着人们对万事万物的观察与理解。”
  说着话他放下了树枝,那御神之念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很复杂的符文,与虎娃所见过的各种图腾皆有相似之处,却又都不太一样,然后问道:“孩子,这又是什么?”
  虎娃答道:“先生方才赋予它御神之念,地上的符文已经解释了它是什么意思,这是一场祭礼。”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你已有四境修为,元神清明,能无碍解读这些神念,所以我们可以这样交流。但我画完之后,此符文就留在这里,它仅仅是一场祭礼吗?”
  虎娃眼神一亮道:“它就是‘礼’,是象征‘礼’的符文。”
  中年人一弹指,祭坛右边那人形的纹路被抹去,他又在左边画了一个方才那样的酒坛子,这回却未用御神之念,然后问道:“孩子,你又想到了什么?”
  虎娃眨了眨眼睛道:“还是‘礼’,方才您在祭坛边画了行祭礼之人,现在您在另一侧画了祭礼所用之酒。”
  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弹指抹掉地上所有的纹路,又重新开画。这次他又画了一个垂手而立之人,其含义已经不用再解释了,然后在此“人”身前,很轻巧地用树枝画了一道从上至下又向旁边挑出的弧线。
  这一道弧线又带上了御神之念,虎娃仿佛看见了一个在举行祭礼仪式的人,将酒浇向地面,酒在空中的轨迹形成了那一道纹路。虎娃笑着点头道:“你画的还是‘礼’,同样的场面,你用不同的符文来象征,但传达的都是同一种含义。”
  中年人解释道:“礼为理之文,我方才向你演示的,便是这世上图腾符文的各种变化,最后这个倒是最简单的,几下就能画出来。……孩子,再来一杯,我们接着玩。”
  两人各从宫嫄手中拿过一杯酒饮尽,中年人又在地上画出了横竖交错的纹路,却组成一种奇异的图腾。虎娃看见这些纹路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便是被中年人刚才剖开的那块石头。因为树枝画在地上的御神之念很简单,就是这块石头被剖开后内部露出的纹理。
  中年人停下树枝又问道:“孩子,这是什么字?”
  这是中年人第一次用了“字”这个称呼,在虎娃以前的概念里,“字”就是语言中的一个音节,中年人却用符文将“字”给画了出来,并且不同的意思有不同的画法。虎娃点头答道:“这应是‘理’字,却非方才的祭礼之‘礼’字。”
  中年人刚才说“礼为理之文”,那么看他在地上画的这些似图腾般的符文,难道也能意味着“字为言之文”?虎娃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好玩的游戏,越玩越觉得有意思了。
  中年人以隔空法力又将地上的纹路抹平,树枝再落下时线条很简单,只勾勒了左右两道,带着御神之念。虎娃还没等他问呢,便看向旁边的田地抢答道:“这是‘人’,您画的是于田间劳作之人。如果您想问它是什么字,若为言之文,那便是一个‘人’字。”
  中年人不说话,抹掉地上的纹路接着画,这回他画了一个张开双臂直立之人,又在此人脚下画了一条直线,表示大地。宫嫄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了,先生画的是君王、是大地上的王者,这是一个‘王’字,我父王的王。”
  想清晰无碍地解读御神之念,至少要有四境修为,三境以下修为就比较勉强了。但中年人方才所赋予那些图文的御神之念很简单,且不伤人,就算普通人的脑海中也能隐约有所感应,只是没虎娃那么清晰而已。
  中年人瞅了宫源一眼道:“这个字你倒是没看错,但你不应该称呼你的父亲为父王,而应称作父君,他只是相室国之君,还没有王达巴原。假如你无意中总是用这种称呼,巴原其余四国中人听闻,便知你父那小小野心了。”
  王达巴原,居然只是小小野心,这中年人好大的口气,宫嫄当即不敢乱接话。然后中年人又一指虎娃道:“你手里也有一根树枝,你来画吧。”
  虎娃挠了挠后脑勺,很为难地说道:“先生,我可没有您这等本事。……要想像您这样在地上画出字,为言之文,至少要有七境修为啊。”
  中年人却瞪眼道:“谁说的?这未必要用御神之念。你既然是巴原修士,难道没有见过巴国的图腾吗?那就画出来让我看看!”
  巴国的图腾标记,虎娃当然熟悉,他那块国工信物的正面就刻着呢,在这巴原上几乎人人都认识。象征巴国的图腾看着像是一条大蛇,但它的形象已经有标准的样子,如今巴原五国都以此图腾为标志,虽略有差异却基本相同,虎娃顺手就在地上画了出来。
第016章、字为言之文(上)
  看着象征巴国的图腾标志,中年人问道:“如果它也代表一个字,应是什么字?”
  虎娃答道:“巴国先君自称是太昊天帝的后人,据说太昊天帝的部族以蛇为图腾。巴国的标志也是由一条大蛇演变而来,已有了固定的画法。如果您说这是什么字,那么它就是一个‘巴’字,不仅代表相室国,也代表巴原五国和当年的巴国,还代表整片巴原。”
  中年人又问道:“你画出的这个‘巴’字,它有御神之念吗?”
  虎娃又答道:“没有,但人人都认识,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就似混沌中开了一窍,他也忽然明白了中年人是什么意思,又点头道,“原来如此!”
  中年人很满意地微笑道:“好不好玩?”
  虎娃:“好玩!”
  中年人:“那你接着玩吧,我边喝酒边看着。”
  虎娃拿起了自己的树枝,把串在上面的肉吃了,一边吃一边在想自己要画个什么字?等肉吃完了,伸手凌空一拂、将地面抹平,他先画了一竖,又斜着交叉画了两道纹。这种图案他在路村的寨墙上见过,是狩猎场景的点缀,表示山上长的树木。
  宫嫄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呀?”
  候冈接话道:“这是一株树木,我跟随先生行游天下,在很多先人的岩画中、历代的符文刻痕上,包括很多器物的图案上都见过。”
  虎娃点头道:“对,我画的就是一株树木。其实按先生所说,这已不仅是画,而是一种文。”接着又在树木下画了一个圈,在圈下面勾了几笔,那圈就成了一个小脑袋,下面有个张开双臂的小身子,有点像襁褓中的婴儿。
  宫嫄纳闷道:“这是什么,山野中的孩子?”
  那中年人喝着酒,指向不远处的一株正含苞待放的树木道:“这是一个‘李’字,李树之李,对吗?”他也许是怕这些晚辈们听不懂,声音中又带上了神念。
  当时的人们说的李树,不仅专指一种树,用‘李’来表示树木,指的是春天开花、结果可食,这样的果树在广义上都被称为李。后来人们的语言丰富了,李有时也专指一种果树,它能结出深红色的圆果,饱满多汁酸甜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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