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消失的八门(校对)第2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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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倒退到革之前的六十年代初期,新国成立后不久、百废初兴的岁月,大学本科毕业生则更是少得可怜,而且人家父母两口子都是,说一句人龙凤也不为过。
  庄梦周却摇头道:“算不书香世家,是最底层的城市平民与乡村农民,说起来还稍微有点传。”
  施良德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道:“愿闻其详。”
  庄梦周:“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姥爷,他在解放前是个瓦匠。在我母亲三岁那年,他从房摔下来伤重去世了。我姥姥没有再改嫁,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女儿讨生活,我母亲排行第四,是最小的。”
  施良德皱眉道:“这在旧社会是过不下去的,家里没儿子,很可能被宗族的人吃绝户!”
  庄梦周:“这不是赶新国成立了嘛,而且是生活在城市里。老太太原先不识字,后来参加了街道组织的扫盲班,也能读报纸、写点简单的东西了,甚至还当过几年街道主任。我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读书最好的孩子,后来考了大学,事情这么简单。”
  施良德叹道:“不简单,这太不简单了!那么令尊呢?”
  庄梦周:“我父亲是普通农民出身,查族谱追七代,辈辈都在乡间务农。但家里应该还算有点耕读传统吧,我大伯在解放前是高小毕业,后来参加了解放军。”
  施良德:“现在没有高小这个说法了,解放前的高小毕业生也算是知识分子了,更何况是在乡村里。”
  庄梦周接着说道:“我大伯从朝鲜战场回来之后退役了,没有接受安置政策进城当干部,因为土改后家里分了田地,他仍然选择回乡务农,只是每个月还有一笔津贴。而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很普通的农民,他们养大了四个儿子,我父亲也是排行第四。”
  在解放前,婴儿的夭折率很高,生下来不见得能养活,所以他只介绍爷爷奶奶养大了四个儿子,并没有说生了几个儿子。施良德微微点头道:“一家有四个成年的儿子,在农村也不会吃亏了。”
  庄梦周:“这我不太清楚了,我没有在那里生活过。我父亲在农村读的小学,后来在乡镇读的学,然后考了大学,恰好和我母亲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情况是这样……发自肺腑地说,真得感谢感谢新国,感谢毛主席啊!否则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生机会。”
  施良德连连点头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庄梦周:“按现在的说法,他们应该属于四零后,施老板你大了十几岁。当初考了大学,但家里谁也没有填报志愿的经验,他们居然都选了最难读的专业。”
  施良德追问道:“什么专业?”
  庄梦周苦笑道:“数学系!”
  施良德也笑了:“确实很难念下来,是对智商要求最高的专业之一啊。令尊也罢了,令堂居然也选了数学系。但在那个年代也可以理解,没现在那么多讲究……后来呢?”
  庄梦周:“那个年代也不必考虑业问题,都是国家包分配的。他们大学毕业后进了工厂当技术员,算国家干部的身份,恰好赶了革,一干是十来年,改革开放后又调到了政府机关,一直到二零零几年才退休。
  他们是六十年代参加工作的,而我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后期,那时他们参加工作差不多已有二十年,在工厂里干了十年,又调到机关里快十年,我父亲已经是一名工程师,母亲是一名统计师。”
  施良德:“往事令人感慨呀,难怪庄先生也如此优秀!”这话有点强行吹捧的意思了,因为庄梦周到底是干啥的,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庄梦周却很认真地摇头道:“我出身的起点来看,远远不如他们优秀,因为我直接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环境……施老板,您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吗?”
  两人这番谈话很有趣,甚至有点痛说革命家史的意思。施良德只是想打听庄梦周的出身来历,不料庄梦周主动说了这么多父辈的往事,他只得顺着话茬问道:“为什么?”
  庄梦周:“我介绍了父母的出身和经历,施老板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施良德赞叹道:“毋庸置疑,是他们那个时代、我们这个社会,最优秀、最努力的精英!”
  庄梦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们参加工作已有二十年,你知道他们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吗?”
  施良德一怔:“多少?那是世纪八十年代,应该很少吧?”
  庄梦周:“的确不多,每人还不到一百块。我父亲常驻工地有补助,算这一块收入,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将将超过二百。”
  施良德叹道:“很不错了,这还是双职工家庭,而且都是国家干部,在当时看收入不算低。而如今回头看,时代发展得真是太快了!”
  庄梦周微微一笑:“咱别着急到如今回头看,说当时,我找您看病拿回来小半碗药膏,大约有五毫升,您还记得当时收了多少钱吗?”
  施良德有点心虚地问道:“多少钱?”
  庄梦周:“十六块!”
  施良德:“您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庄梦周:“我那时一个月的零花钱才几块,十六块是多么大的一笔巨款,我怎么可能记得不清楚?”
  这句话与前面的每一句都不同,因为它伴随着神念,印入施良德脑海一幅场景,是当年母亲带着他去找施良德看病的经过。这道神念也唤醒了施良德的回忆,他终于想起来在何时何地曾经历过这么一件事,宛若往日重现。
  那是在江南的一个县城里,施良德带着还是小孩的陈木国,还有家乡的一位族叔,包下了国营旅社的一个房间,并在外面的街边拉彩幅打广告,专治皮肤病。所谓彩幅是印在布的各种照片,还配有各种皮肤病的名称,总之很刺眼很难看,经常引起过路人围观。
  假如是在现在,城管肯定不会让人在街边随便拉起这种东西,但当时却没有人管,过路人还很好。他们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某一天有位母亲领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看病,孩子的腿长了七、八个一分钱银币大小的圆形斑癣,边缘凸起来表面是平的,摸去有点硬。
  她已经带着孩子去县医院看过了,县医院的医生开了一管克霉唑软膏,显然是当皮癣治的,但是抹完之后却没什么效果,因此才找到“专治皮肤病的祖传老医”这里。
  施良德一眼看出来了,这是被山里的一种蠓虫叮咬引起的过敏性皮炎,在城市里很少见到。但在很多山村里,孩子被叮咬,皮肤出现这种痕迹并不罕见,根本不会去花钱治,反正也不影响什么,绝大多数人过段时间斑痕自己消了,顶多留下色素沉积的痕迹。
  看来这孩子较娇贵,所以母亲带着他先去了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也没看明白,然后又带着他找到了这里。只要诊断正确其实很好治,弄点药抹一抹行了。
  不得不承认,当时的施良德县医院的医生要高明,而且高明得多!有一句俗话叫久病成良医,其医生更需要大量临床经验堆积出来。施良德当时行走江湖已近两年,而且一直是打的专治皮肤病的旗号。
  那位老先生给了他一张药方,但施良德后来走江湖也不能仅凭这张药方,他自己也查阅了各种医学书籍以及典籍,在不断地学习。假如施良德没有这个本事和这种努力的精神,后来也不可能成为博慈集团的施老祖。
  更难得的是,施良德走街串巷行走各地乡村城市,亲眼见过了无数的病例,算是被经验堆起来的老医生了。虽然他的年纪并不大,但与县医院的坐诊医生相,施良德这两年见过的各种皮肤病,恐怕要对方行医生涯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所以当时的施良德已基本能做到一眼看出症状与病因,而且清楚该用什么药去治,哪些情况能治好、哪些情况下虽能起到效果但却很难根治、哪些情况根本治不好,这次恰恰碰到最容易治的了。
  他的族叔装模作样的诊断了一番,然后指示扮作助手的施良德开始配药。施良德当时太年轻,所以在家乡找了一位卖相不错族叔来扮老医,自己则扮做老医的助手,负责配药啥的,实际那穿绸衫、蓄白须的老医只是个幌子。
  但幌子也不是没有作用,施良德悄悄用手的药匙打了个暗号,告诉族叔这病能治而且很好治,族叔则捻着胡须道:“这病有点重,是被山里的毒虫咬的。”
  那位母亲赶紧点头道:“对对对,他是前几天跑到郊外的山里玩,还穿着短裤……能治好吗?”
  族叔沉吟道:“治当然能治,你想用便宜点的药还是贵点的药?”
  “当然是用好药了。”
  族叔:“好的药贵些,但是见效快,不留疤痕。”
  “贵贵点吧,只要好用行。”
  族叔站起身开始“指点”施良德配药。桌子摆了很多瓶瓶罐罐,施良德用小勺挑了很多粉末,放在一个小碗里搅动,而族叔其实是等着看他的手势好报价钱。
  当时的施良德,不仅会看病,而且更会看人,一眼看出这位带着孩子来的母亲应该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十有八九是国家干部,家庭条件应该还不错。于是打了个暗号让族叔尽管报出个天价,等对方想还价再说。
  那些药末加起来成本还不到两毛钱,按照施良德平常的经验,这笔生意差不多能收三到五块钱,但今天显然碰到了好主雇,族叔在他的示意下一口价报了十六块。那位母亲显然也觉得太贵了,皱起眉头却说道:“行,十六块十六块,但你得给我用最好的药。”
  见对方根本没还价,族叔不动声色道:“好,我给你用最好的!”其实施良德已经把药配好了,他则又填了一勺充当调和剂的粉末,再加了一勺菜籽油,然后又多搅拌了一会儿,算把最好的药给配成了,这笔买卖也做成了。走江湖嘛,讲究的是见人下菜碟。
  终于回忆起了往事,证明庄梦周所言不虚,通过那道神念,也证明了庄梦周确实是一位世外高人。当初芦居子第一次见到施良德,也是通过一道神念震慑了他,看来世外高人都拥有这种神的手段,这两位的本事不相下啊。
  施良德露出笑容道:“我当时给您开的药,确实是最有效、最对症的,庄先生是嫌我收费贵了吗?”
  庄梦周也笑道:“我那时候还小,后来才知道那虫咬性皮炎是怎么回事,也搞清楚您给我开的是什么药了。最后留下那点药末我都找人看过,当时成本也一毛多钱吧。但无论如何,能现场调配出来也不简单,而且药到病除。
  那时候的施老板没单位也没有人给发工资,住店吃饭雇人都得自己花钱,算收费太狠了些,也是凭本事赚钱的,我能理解,只能说您是一位江湖老海。”
  施良德摆了摆手,谦虚道:“不敢当,如今更不敢与庄先生您这种世外高人相!”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施良德心也很感慨啊。遇到少年庄梦周时,还不算他的医术最高明的时期,到后来才是真正厉害呢。他行医五年后,积累的经验说实话已少有人及,那真是一眼能看出来患者得了什么病、应该怎么治。
  至于他那几年带出来的一批徒弟,论本事倒也都学到了几分,但他本人还是差远了。
  假如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也能成为皮肤病专科最权威的医疗专家,所缺的是并非科班出身、没有正经的学历。但以施良德精通的江湖手段,给自己弄个学位包装个身份啥的不要太简单,他完全可以走这条路的。
  那位给他留了一张药方,并和他谈了一夜江湖门槛的老先生,最终想指引他走的,应该也是这条路吧。
  但施良德却没有选择这么走下去,亲自坐诊看病赚钱实在太慢了,也太辛苦了,他有更好的方式,拉起队伍向全国推广后来博慈集团的营销模式,在有了第一桶金之后,便迅速聚敛资本开始了飞速的发展扩张,施良德本人也从此不再是一位医生。
  庄梦周却郑重道:“施老板谦虚了,仅皮肤病这个领域,您曾是一位难得的明医,不是出名的名,而是明白的明。次给您留的那瓶月凝脂,是为了感谢您当年治好了我的病。”
  这个评价确如其分,简直说到施良德的心坎里去了,谁不喜欢听夸奖呢,而且还是这样的世外高人夸赞,施良德哈哈笑道:“庄先生,您太过奖了,也太客气了!当初我开的那点药,怎么能与传说仙家饵药相,而且令堂也付过医疗费了。”
  庄梦周淡淡道:“该怎么说怎么说!刚才和施老板聊了这么多,其实是想问你两个问题。来到这方外游怀界,走过那九座桥,你最终的心境我多少也有所感受。天命所钟、时正待我!在你看来,理应拥有今日的一切。
  我想问问,你所聚敛的财富是从何而来,这个时代又是从何而来?我见过很多你更优秀、更有才华的人,在更艰苦的处境,付出过你更多的努力,才有这个时代的今天。而施老板如今只是施老板,你真的是你自认为的那个人吗?”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庄梦周的语气忽然变了,看着施良德眼神也变得很复杂,竟令施良德有种被看得透心凉的感觉。
  施良德这种老江湖最擅长的是看人,他能读懂这种眼神,竟带着几分悲悯的意味,同时还能读出另一种意思,翻译成语言大概是三个字——看不。
第296章
求仁得仁
  这不是自诩仙人看待凡人的目光,而是一位平凡的普通人的目光。施良德来到游怀界,朱仙人变成了庄梦周,两人刚才那番谈话也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可是什么样的普通人敢说自己看不施良德呢,这简直清高狂傲到了极点吧,或者说也太矫情了!
  有一种心态在如今社会特别是年轻群体很流行,玩世不恭的苟且与急功近利的浮躁交织。愿望很多,什么都想要而且想要最好的,但假如时求不到,说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来一碗人生鸡汤谈谈诗与远方,往往还自称佛系。
  这不是内在的真正强大,而是内心冲突的自我妥协,没有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支撑自我,时而自嘲时而嘲人,看似清高实则自卑而脆弱。
  可是庄梦周并没有说什么,是看着施良德,半点矫情的意思都没有,以一个平凡普通人的目光,完全是发自内心真的看不他。
  施良德是个人才,很优秀也很努力,艰苦打拼多年,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方才庄梦周也告诉了施良德,这世有他更优秀更有才华的人,在更艰苦的环境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他们同样也拥有时代的幸运,但他们不是施良德也不会是施良德。
  与这些人相,施良德并不是更幸运也不是更能干,仔细琢磨起来,好像只是不要良心而已。
  庄梦周问了他两个问题,其实不需要回答,答案已经有了。施良德聚敛的财富从何而来?没有时代的发展,哪有他的今天,倒退四十多年前,他家乡的人们还琢磨着偷渡海外刷盘子呢,再会坑蒙拐骗也攒不出一个博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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