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消失的八门(校对)第2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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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文明知识从哪里来?天地所本有,以智慧去发现,而智慧诞生于意识。一个没有意识的世界,是永远不会诞生文明体系的。如此看来,世界本身也会自我认知并自我孕育吗?
  丁齐这句提问,问的并不是野人的定义,其实就反应了他现在的身心状态。最终还是崔山海率先开口道“我刚才想到了飘花潭祖师手札中的那句话,‘路房山夜雨,感枭阳之国,人为禽兽兮,禽兽为人兮?’
  这次去了一趟神农架,枭阳国没找到,野人也没找到,却碰到了那些刺客。我到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呢,平生第一次杀了人。他们肯定来自方外联盟内部,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呢,怎么就能下得去手?依我看,这就是人为禽兽、禽兽为人啊!”
  谭涵川“崔师弟,你还没缓过来呢?难怪没回去,又跟着我们跑到小境湖来了。”
  崔山海“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
  丁齐“心理医生碰到这种情况,一般会采取认知疗法。”
  朱山闲笑道“能看出来崔师弟一直有些紧张,总是找些事来转移注意力。”
  丁齐点头道“大脑需要寻找新的刺激源,才能使自己忽略掉所受的刺激,这也是潜意识中的自我调整。”
  崔山海不解道“你们在说我吗?我啥也没干啊!”
  朱山闲语气一转道“崔师弟,你一直是坐办公室搞科研管理的,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杀人,从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杀人。突然遇到这种事情,始终觉得难以接受,这些我都理解。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样一种情况吗?”
  众人皆追问道“什么情况?”
  朱山闲就是本地人,假如看履历其实平淡无奇,和日常接触到的绝大多数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小镇居民,读书上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从城建局的一名科员一步步当了副科长、科长、副局长、局长,然后被提拔为区长,最近成了区委书记。
  很难想象朱山闲杀过人,他又会因为什么事情杀人?在神农架绝不是他第一杀人,丁齐能看出来,但也没有追问,谁又没有自己的秘密呢。朱山闲今天却主动讲述了一段往事。
  那是很多年前了,不仅南沚小区还没有修建,就连南沚镇还没有整体动迁、南沚山尚没有划为森林公园。朱山闲还很年轻,已经和师父学了靠山拳,身手练得挺不错,但他当时还不知道师父是江湖爵门传人,只当师父是一位乡下孤寡老人。
  除了靠山拳,师父也教了他内养功夫,朱山闲平日时长习练亦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但还不知道那就是望气术的入门功夫,师父并未明说。
  南沚山中过去也有村庄,后来才整体规划为森林公园,里面的村民都迁到外面来了,开垦的田地也退耕还林。
  想当年,南沚山中就有一个村庄,朱山闲有个姑姑还嫁到那个村去了。那一年姑姑过八十大寿,朱山闲借了单位的车带了礼物去看姑姑。姑姑家在村里面摆的流水席,拐弯抹角的亲戚很多,反正大家都来吃饭。
  就是在宴席上,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朱山闲喝得有点多,感觉好像是醉了,但知觉却变得格外敏锐,他突然邻桌有个人在嘀咕“好死不死,买什么房!进了城还不够,发了财也没够,已经买了房还要买房,炫给谁看呢?”
  刚才有亲戚给朱山闲介绍过此人,他年纪比朱山闲大十来岁,论辈分朱山闲还得叫他粟六叔,但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应该是姑夫家那边的远房亲戚。听见这番话,朱山闲便转头看了过去,居然发现六叔身上有个影子从座位上站起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粟六叔明明还坐在那里,朱山闲却“看”见另一个“他”走了出去,回家拿了一把扳手和一把钳子,那扳手和钳子也是虚影状。然后粟六叔去了村外,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朱山闲打了个激灵,然后就突然清醒过来了。刚才哪一件瞬间,他仿佛是看见了粟六叔的意识离开了身体去做了什么,而他的意识好似也离开了身体跟着观察,否则坐在酒席上也不可能看见粟六叔回家以及去村外的场景。
  朱山闲以为自己是酒喝多了,但心中难免疑惑,便稍微打听了一下,搞清楚了粟六叔在骂什么。
  这位粟六叔有个姐姐嫁到了城里,两口子一起做生意日子过得还不错,他们本来就有房子住,如今打算再买一套大的,既是改善条件,将来也可以留给女儿结婚。这次姐姐、姐夫回村参加朱山闲姑姑的八十寿宴,便提到了这件事。
  粟六叔这种抱怨,在乡村中并不罕见,同桌还有人在小声附和。这种事情本来并不值得朱山闲特别关注,可是因为刚才的“幻觉”,朱山闲一直很不安。酒席很热闹,过了一会儿六叔真的离开了,朱山闲也借口上厕所悄然跟在后面暗中观察。
  朱山闲发现粟六叔回家取了工具到了村口外,趴到一辆车底下企图做手脚……情形就和刚才看见的一样。
  朱山闲及时喝止了粟六叔,问他在干什么?六叔吓了一跳,把钳子揣起来求朱山闲换个地方说话。待两人到了附近僻静的山林中,朱山闲把事情“审问”明白了。那辆车就是六叔的姐夫开来的,朱山闲亲眼看到他想破坏刹车管,也就是液压制动软管。
  粟六叔已经知道姐姐、姐夫参加完酒席当天就会赶回去,没打算在村里住。他先把刹车管破坏一部分,刚启动的时候还可能感觉不明显,但是刹车用过几次再猛踩时就会突然失灵。村子在山里,出去的简易公路很窄、急转弯很多,肯定会出事的。
  粟六叔曾经去城里当过汽修工,所以他能想到这个主意。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他叔跟姐姐、姐夫借过三十万,今天听说姐姐家要买新房子,就心生恶念。
  朱山闲问他,姐姐、姐夫提还钱的事了吗?粟六叔回答,虽然他们还没提,但是肯定会提的,说要在城里再买一套房子,就是让他还钱的意思。在六叔的逻辑中,假如姐姐、姐夫出意外死了,他也就不用还钱了——动机就是如此简单。
  朱山闲警告了粟六叔,让他绝不能再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并且声称自己会把此事在酒席上公诸于众。六叔哀求他不要说,朱山闲则回答“你已经这么做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包庇你,假如不受教训,你还会下毒手的。”说完话朱山闲转身就走。
  朱山闲讲述的时候,也向在座的众人承认,他当时是故意的,就是在测试粟六叔的反应。因为那时他已感觉到粟六叔对自己也起了杀意,就像对其姐姐、姐夫一样。而且朱山闲习练靠山拳有成,也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
  果然等朱山闲看似毫无防备的一转身,见四下无人,粟六叔抽出扳手朝就他的后脑打来……
  朱山闲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众人寂静无声,甚至感到不寒而栗呀。朱山闲如今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事先又声明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的经历,故事的结局其实已经不用再说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偏偏毕学成还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追问道“后来呢?”
  朱山闲苦笑道“后来啊?后来村民们发现他喝多了跑树林里去撒尿,一不小心栽到沟里摔死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其实我给了自己一个不杀他的机会,但他却没给自己机会。而我当时的确是喝多了,人也很年轻,酒容易上头。”
  谭涵川接话道“换成我也一样会杀了他,老朱虽然酒喝多了,但手尾还算干净。”
第318章
丁老师又上课了
  崔山海喃喃道“这种人也太可怕了!”
  朱山闲“是的,不仅狠毒而且愚蠢。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镇上的、周边村庄的、区里的,熟人、同事、邻居、乡亲,有好人也有坏人,能感受到善意也能感受到恶念,但是像这种极端的情况还是唯一的一例。这种人很少,但是只要遇到了,也很可怕。
  还有一种人,更狠毒,但是并不算太愚蠢,他们更聪明,而且能量更大,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只是做得更隐蔽、更令人无法防备,就像我们这次在神农架遇到的对手。崔师弟比我当初第一次杀人,更不容易也更有价值。”
  丁齐适时开口道“这世上那种人毕竟极少见,更多的是可爱的人啊,比如我们的朱书记啊。假如没有朱书记,那两个无辜的人恐怕早已死于非命,他们恐怕至今尚不知情吧?”
  朱山闲“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除了我师父和老谭,我以前对谁都没有说过。”
  丁齐又说道“崔师兄,今日的你就是当年的朱师兄,你做了与朱师兄一样的事情。我们怎么看朱师兄,你就该怎么看自己。”
  崔山海长出一口气道“哦,我明白了,搞了半天你们是在给我做心理疏导呢。”
  谭涵川笑道“是啊,老朱连埋藏多年的秘密都奉献出来了。”
  这时毕学成又弱弱地说道“朱师伯,我刚才问后来呢,不是问后来那人怎么样了,而是问您有没有告诉您的师父、他老人家又是怎么说的?”
  朱山闲“我一开始没告诉师父我杀了人,只是告诉他老人家,我在酒席上喝多了看见的怪事,然后这件事果然发生了,又被我阻止。结果我师父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那人死了,是你杀的吗?
  我找师父说起这件事,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看来师父一直在暗中关注我,也听说了粟六叔已经死了,一听就知道是我杀了他。然后我就痛快承认了,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我记得师父当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就像把我看透了似的,又对我说——你给了他一个机会,自称那是不杀他的机会。事实恰恰相反,你的内心很清楚,你那么做,是给了自己一个杀他的机会,就看他会怎么选择了。”
  丁齐微微点首道“他老人家真是看透了。”
  朱山闲也点头感慨道“是啊,知子莫如父,师徒如父子,他老人家确实把我看透了,比我自己看自己还要清楚。”
  尚妮嘀咕道“其实不用他老人家呀,换成丁老师这样的人,也一眼就看透了,您想想丁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
  庄梦周瞪眼道“小妮子,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为何这么说?因为朱山闲当时根本就是想杀了粟六叔,但从他的立场又不好直接动手。严格地说起来粟六叔是犯罪未遂,还没有来得及破坏刹车管就让朱山闲给喝止了。
  像这种事情,就算让警察来处理都很头疼,都是乡里乡亲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做出来,估计也就是和个稀泥接受批评教育。但是另一方面,这种人的存在、这种行为的出现,实在是可怕得不能再可怕了。
  粟六叔哀求他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朱山闲却没有答应,声称要在酒席上公开。朱山闲将道理看很清楚,他没有资格原谅粟六叔,更没有立场去包庇他。要说原谅,也是他姐姐、姐夫的事情。
  像粟六叔这种人,并没有因为朱山闲的几句教训而改变。假如做了这种事情还能不受到惩罚,其人只会变本加厉。他能因为担心姐姐姐夫让他还钱而起杀心,同样也会因为担心朱山闲抖出他的丑事起杀心。
  公布出来,让无辜者知道真相并加以提防,就是朱山闲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朱山闲也很清楚,粟六叔不会那么选。师父说得对,朱山闲说出那样一番话然后转身,就是想杀了这个人!用符合自己信念的行为。
  但是换一个人,恐怕很难处理得这么干净。
  叶言行也小声道“朱师伯,其实我还想问另一个问题。您当初修炼爵门望气术,好像还没有入门或者是刚刚入门,难道就已经那么厉害了吗?那人想做什么,你提前就能看出来,而且连动作、场景都看到了?”
  朱山闲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问过师父,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告诉我,我的爵门望气术入门了。”
  叶言行追问道“爵门望气术刚刚入门就这么夸张吗?”
  朱山闲又摇头道“不不不,当然没那么夸张,师父说那就是瞬间的灵犀感应而已。有些人在修炼秘术刚刚入门之时,有恍惚悟道的状态,仿佛遇见了将来的境界,这是一种形容不清的感觉,就像福至心灵,也说明我有修炼望气术的慧根。
  那只是当时喝醉了一瞬间的感应,但我已然知道,修炼望气术可以达到那种境界。只是惭愧得很,直至如今,我还不能做到那一步,虽然可以观人情志,也能判断出很多东西,江湖经验当然也比当初老道多了。”
  孟蕙语也忍不住开口道“再后来呢?”
  朱山闲“就是从这一天起,师父告诉了我什么是爵门望气术,并说出了他的身份是江湖爵门传人,正式收我为弟子。我问师父这件事做得对不对,师父说我做得没错,并且郑重的告诉我,不论在哪里,首先要做个好人,然后做个聪明人,最后才能做个正直的人。”
  孟蕙语“师伯能详细说说吗?”
  朱山闲一指丁齐道“你应该问问你师父,他才是我们的丁老师。”
  见几位弟子的目光看了过来,丁齐笑了笑,这三个问题可不太容易讲清楚。但最近他并没有太多时间专门指点弟子,今天方外门众人来得这么齐,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丁齐不禁想起了去年的时候,曾和李青花警官有一番交流,讲的就是类似的问题,但他还没有和几位弟子专门讲过这些,如今看来有必要补补课了。
  当时他站在一个心理学研究者的身份,讲了那个著名的“海因兹偷药”的故事,还有那位美国心理学家柯尔伯格将道德水平划分为三个水平与六个阶段,每一个水平包含两个阶段。
  第一个水平是前习俗水平,人们通过后果来选择行为,而非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比如说那位粟六叔,他想要的杀人后果就是不必还钱,所以选择了杀人的行为。
  在他的认知中,也能预料到杀人的其他后果,所以才极力回避可能受到的惩罚,选择了悄悄破坏刹车管。行为暴露之后,他对朱山闲动手也是基于同样的动机。
  但需要指出的是,人们仅仅依据自己想要的后果去选择行为时,其真正得到的后果,往往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甚至从广义的角度,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
  第二个水平是习俗水平,人们根据道理标准与法律规范而选择行为,其中包含的两个阶段就是从被动遵守走向主动维护。
  第三个水平是后习俗水平,个人的道德超越了社会的道德标准与法律规范之上,能认识到这些道德标准与社会规范其中包含的价值取向、所代表的社会公众利益与权利,甚至知晓它在内的逻辑来源、清楚它在什么情况下是否合理。
  这种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认识到社会包含的价值冲突是什么,从而做出选择,这也是自我实现的必经之途。
  这些划分,只是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提出的观点,丁齐只是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他还需要从另一个角度去解释朱山闲的师父说的那三句话首先做个好人,然后做个聪明人,才能做个正直的人。
  好人怎么定义,既困难又简单,但在朱山闲的故事里并不复杂,朱山闲就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的人与正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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