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大亨(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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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头领,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一个黑脸汉子大着胆子问道。
“出发的时间还有几天,你们可以用自己的耳朵来确认我说的是真是假!”周可成转身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可以问问这次航行的目的吗?”另一个人举起手问道,周可成注意到他的小指没了:“东番,那里有金沙、硫磺、鹿皮,还有许多别的好东西,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不但能避过官军的围捕,还能发笔小财。”
听到东番的名字,水手们交头接耳的相互询问,过了一会儿那个九根手指的水手问道:“头儿,我们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您知道去东番的针路吗?”
“我不知道去东番的针路!”周可成笑道:“不过我有其他的办法!”说到这里,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好的桑皮纸来,双手一抖便展开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周可成手中那张桑皮纸上,片刻之后,那九指汉子颤声道:“海图?”
“没错,海图!”周可成一下子收了起来,这是他凭借自己的记忆画下来的,虽说只有个大概,但比起当时中国那种写意派,完全没有比例尺概念的海图还是像样多了,当然他还不至于愚蠢到就拿着这张破地图去台湾,他真正的依仗是手腕上那只防水航海表,虽然不过是花三千块网上买来的高仿a货,但各种应有的功能一应俱全,有了罗盘就能确定方向,有了精确的时钟就可以确定经度和纬度,相比起他手上这块酒杯大小的腕表,这个时代所有的航海钟都是渣。不过他第一次还是打算采取最原始的航行办法——先沿着大陆海岸线航行到闽江入海口附近,看到平潭岛然后折向正东方向,那里便是台湾海峡最狭窄的地方,肯定能抵达台湾。
“你们放心,这条海路我早就跑熟了。再说了,我就算不把你们的性命当回事,对自己的性命还是很在乎的!”
周可成的这番话引起了一片哄笑声,他的这个理由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水手们推搡着那个少了一根手指的同伴,嘲笑着他的胆怯,而他则无力的反驳。周可成满意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想:“可惜没有酒,要不然就完美了!”
“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吴诚的声音并不大,但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相比起总是面带笑容的周可成,水手们更怕他——怕他的力气,怕他的射术、武艺,最怕的是他的名声——他是个逃军、杀过好几个人,而且还有两个同样杀过人的逃军朋友。
“想想你们没有上船的时候吧!你们狗屁都不是,就是一团烂泥,谁都可以在你们身上踩两脚。但在这条船上,就没有任何人能追上,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有鸟铳、有盔甲、有刀剑长矛,你们想攻打谁就攻打谁。每个人都害怕你们,而你们不用怕任何人。居然还有人想着离开这里,回去过那种像鼻涕虫一样的生活?磨坊里的驴子都比你们高明!”说到这里,他走到周可成身旁:“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就算那皮鞭抽,我也不愿意离开这条船,回去过那种可怜的日子!”
吴诚的话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一开始是一个两个,然后是三个四个,最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向周可成高呼:“带我们去东番吧,大伙儿一起去!”
“很好,二十四个人都愿意去,没有一个人离开!”周可成兴奋的举起了手臂:“相信我,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变得富有而又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忙碌,人们忙着从岸上运来淡水、成筐成筐的橘子、笋干、咸鱼还有其他食物,直到食品库装满,而陈四五则带着小七仔细的检查着船底和两侧,寻找着漏洞和被虫蛀的迹象,二十四个人的生命与死亡之间只有这一层木板,马虎不得。当预订的那一天来临,“白鸟”号离开薄刀嘴岛,向三门湾驶去,在那里将装上货物,然后转向东南,驶向此行的目的地。
北风吹拂,战船绕过陆岬,驶入海湾。
胡可站在船头,前方隐约可见蛟门山的海岸,上面是荒草遍布的山岭,然后是白色的岩石冲地底冒出,仿佛一头巨蛟的骸骨。
“海贼们就是从这里越过陆岬前往泗门镇的!”胡可锐利的目光扫过海平面,大自然就好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将几百个大小不一的岛屿洒在从长江口至三门湾这数百里海岸线上,而自太祖皇帝于洪武十九年将舟山岛城区以外以及周围四十六岛上的居民迁往内地之后,这些岛屿中的绝大部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逃海奸民和海上私商们的乐园了。这些星罗棋布的岛屿上有无数适宜停泊的港湾,许多岛屿甚至还有充足的淡水和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地,可供海外夷商和海盗的船只停泊。如果说在建国之初以太祖皇帝的神威都无力在这些岛屿上建城防御,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想要控制这些岛屿,根除海寇那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第三十六章接触
胡可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船只,一艘、两艘、三艘——一条条快船缓慢的驶过陆岬,一共有九条,全部都是新船。望着船帆,他意气风发,比起自己的老婆,他更爱这些船。但不管他多么喜爱自己的船队,却也不认为这只小船队能和双屿岛上看到的景象相比——各种各样的船只沿着栈桥一字排开,一直延伸到目力极限,桅杆宛若长矛林立,深水区停泊着弗朗基人的夹板大船,它们吃水太深,体积太大,无法靠近岸边。即使将官军所有的战船都加起来,也不及那些船的十分之一。
所以他十分赞同朱巡抚的方略:首先加强保甲、废除渡船,收缴民间的两桅大船,这样一来可以增加官军手中的船只,二来则断绝岛上的海盗们补给,随着冬天的到来,岛上的敌船只会越来越少,到了那个时候再发起进攻才是必胜之道。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有一个前提——官军能够有效的封锁几条江河的入海口,这样一来可以防止海盗深入劫掠,二来也可以防止内地运输补给前往岛上。
“大人,你看那边!”
胡可转过头去,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条船,有两根桅杆,灰色的船身细长低矮,约有七八丈长,白色的船帆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显眼,不过除去主桅,其余的船帆都已经卷起,一条小舢板正靠在一旁,正在向上面搬运着什么东西。
胡可握紧双拳——虽然他的身材并不魁梧,但双拳却十分有力,很少有人能在挨了他一拳后还能直立在甲板上。“拥双桅之船,给贼衣食之人,与贼同罪。人便宜从事,船没入官中,船上财物分赏将士!”这是朱纨朱大人的命令。
“传令下去,收帆,划桨,全队排为雁翅阵!敌船有敢抗命者皆斩!”
一声声号角声响起,战船们开始依照胡可的命令变幻队形,海上的风并不小,胡可的船逆风而行,不过这对大家都公平,都只能用船桨。胡可听到整齐长桨拍打水面的声音,高声道:“给我盔甲来!”
由于是海上的关系,胡可没有穿着铁甲,而是身着轻便的皮甲,只在要害的胸腹镶嵌了一些铁片,他回过头,满意的看到士兵们忙碌的给自己的靴子上捆上麻绳,以免在待会的接舷战在沾满鲜血的甲板上滑倒。他这才从亲兵手中接过黑色的铁兜鍪,戴了上去。敌船正在慌乱的升帆,并把那条舢板也扯上去,这些蠢货,风是朝自己这边吹得,升帆只会跑的更慢?他转过头,高声喊道:“划快些,靠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白鸟号上已经乱作一团,由于周可成将装货的地点选在海岬的侧面,因此海岬遮挡住了官军的巡船,加上当时大多数人正在忙着从舢板上搬运最后一批货物,以至于水手发现巡船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不到两里了,在海上这可是非常近的距离了,毕竟海上和陆地不同,没有任何障碍物,天气好的时候用肉眼也能清晰的看到十几里外的船只,除非逃跑者的速度比追击者更快,否则被追上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快,陈四五,你领着当值的那队起锚升帆,舢板我们不要了!”周可成冲到船舷边,一刀便将拉扯舢板的绳索砍断了,随便听到船舷下方一声巨响,升起一条水柱来,溅得一身水。他顾不得身上的海水,高声喝道:“其余的人快去取武器,点着火绳,装好药子,上甲板准备迎敌!”
听到周可成的声音,原本无所适从的水手们下意识的服从了命令,看到众人开始行动了,周可成这才松了口气,他正准备去取自己的武器,却看到陈四五跑了过来:“阿成,不能升帆,不能升帆呀!”
“怎么了?为何不能升帆?”
“风是往官军那边吹得,如果我们要逃走岂不是逆风?升的帆越多越慢!”
周可成看了看主帆刚刚升起的船帆,果然正如陈四五所料的,风是朝官军那边吹的,怪不得官军都没有升帆,而是划桨,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周可成想了想,笑道:“不,升帆,我们迎头冲过去”
“迎头冲过去?”陈四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阿成,他们可是官军呀!”
“那又如何?”周可成冷笑道:“风是往官军那边吹得,如果我们朝官军那边冲,我们就是顺风,而且我们的船更大,又有火器,打起来未必是我们吃亏。再说他们排成的是一列横队,只要我们冲过去,满帆升起来,他们就再也追不上来了!”
陈四五眼前一亮,周可成的办法虽然看上去凶险,但却能发挥己方船速更快的优势,只要让自己这条船抢上风头,官军的巡船就算再多些也不怕。他点了点头道:“好办法,就怕官府的巡船用挠钩纠缠上来!”
“不怕,我自有办法!大哥你只管掌舵操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便是了!”
正说话间,吴诚跑了过来,只见其身着一件护胸铁甲,腰间挂着箭囊和弓袋,右手提着一柄斫刀,左手提着鸟铳递了过来:“周兄弟,你的鸟铳,别怕,这些都是卫所的巡兵,也就是嗓门大些,听着吓人,只要杀了几个前面的,后面的自然就怕了!”
“吴兄弟,待会你带着有甲的人都持刀斧在船舷,若是官军那边用铁爪和挠钩来勾我们的船,你就将其砍断,其他的自有我们来应付!”
“喏!”吴诚应了一声,吆喝了一声,那几个逃军出身的汉子都持长刀铁斧走到船舷边站稳了,周可成把铳手叫到一旁,高声喝道:“大伙莫慌,先把火绳点着了,然后装填好药子,待会两船交错时听我号令,先打他们的桨手,我们的船快,只要两边交错时候他们搭不上来,官军就拿我们没有什么办法了!”
第三十七章远航
俗话说将是军中胆,众人方才陡然看到官府的巡船,还有些惊慌,但看到周可成、陈四五、吴诚这几个头目各司其职,并不慌乱,心下已经定下来了几分,现在又听到周可成并没有说要与官府的巡船厮杀,而只是寻机逃走,士气陡然高了起来。毕竟这条船上除了吴诚那几个逃军,其余的人几个月前还都是渔民、农夫、失业的工匠等寻常贫苦百姓,要让他们和代表朝廷权威的官军兵戈相见还真没这个胆气,但面对官军的巡船寻机逃窜的胆气还是有的,毕竟每个人都知道以眼下的形势,若是落到官军手里,肯定是没啥好下场的。
周可成见手下镇定了下来,心里才算松了口气,毕竟就算他自己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等阵仗,方才不过是硬着头皮撑住罢了。此时最近的官军巡船相距已经不过百余步了,眼力好的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船首甲板上目露凶光,跃跃欲试的敌人。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开始一个个检查部下手里的鸟铳是否有纰漏。
“好个顽冥不化的贼子!”胡可冷笑了一声,敌船的反应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这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传令下去,敌船之上的财物本官一介不取,都分给有功将士!”
“多谢大人!”甲板上的士气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士兵们的眼睛一下子就红起来了,这么大条船上面装在的货物怎么说也值个三五百两吧,分下来就算是小兵也能分个两三两,这也算是一笔小财了!”
“头儿,待会火攻吧,贼船上那么多船帆,肯定一下子就能点着了!”一个士兵低声对小头目道。
“闭嘴,蠢货!”小头目偷偷看了一眼胡可:“这可是条好船,大人都把船上财物赏给大伙了,总不能一仗打下来大人啥都没有吧?”
长桨劈开海浪,发出的声响宛若战斗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随着距离的接近,胡可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对面敌船的速度好像也太快了些,依照这个速度,若是自己没有截住,恐怕两侧的船只就来不及围过来了。而且敌船比自己的船大得多,如果自己的船正面迎上去,只会被撞的粉碎。
“稍微偏开一点,从侧面靠上去,用挠钩勾住!”胡可高声喝道,他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在舵手巧妙的指挥下,巡船在相距白鸟号大约六七步远的距离与其交会,七八根挠钩立刻伸了过去,咬住了白鸟号的船舷。
“很好,靠过去!”胡可拔出腰刀,笑了起来,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样顺利。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怒气——“铁甲,这些逆贼居然有铁甲!”
“上,把挠钩砍断!”吴诚第一个冲了上去,身披护胸铁甲的他看上去极为显眼,打磨发亮的钢铁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他挥舞着斫刀,用力劈砍着挠钩,不过挠钩末端的竹竿都包了铁皮,他一时间也砍不断,官军们乘机用力拉扯,两船的距离渐渐靠近了。
“陈四五,把支索帆和翼帆都升起来!”周可成高声喊道,接着他扭过头来,拿起鸟铳瞄准了不远处官军巡船的桨手,扣动了扳机。白鸟号狭长的甲板上立即被喷出一排火光,随即被白烟所笼罩。
十余支鸟铳近距离的齐射几乎一下子将巡船左侧的桨手一扫而空,鲜血沿着木浆流入海中,即便幸存下来的桨手们也丢下木桨,躲到一旁;而另外一侧的桨手们却全然不知,依旧按照鼓点的节奏用力划着桨,失去平衡的巡船无法保持正确的航向,而是原地打起转来,站在甲板上准备接舷战的士兵们措不及防,几乎有半数都摔倒在地,手持挠钩企图将白鸟号扯近的汉子更是被拉入海中,发出凄惨的求救声。
“这些逆贼!”暴怒让胡可那张黑脸变成了紫红色,铁甲还有火器,这些都是朝廷严令禁止的,可是这些海贼不但私藏,居然还敢拿来对抗官军,简直是大逆不道!偏生这些逆贼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扬长而去。他死死的盯着白鸟号,仿佛要将对方在自己的脑海里刻下一个印记,突然冲到船舷旁,对着远去的敌船高声喊道:“逆贼,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总有一天我也要将尔等绳之以法!”
周可成坐在甲板上,一只手拿着那只多用途航海腕表,另一手拿着炭笔,眉头紧皱。那块腕表可能是他作为穿越者最珍贵的宝物了——除了普通手表的计时功能之外,这块腕表还有许多其他的功能,比如标注这个世界大多数城市的经纬度和时间,台北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比较两地的时差,就能推算出自己现在的经度,而纬度是可以通过正午阳光和海平面的夹角推算。有了这块腕表,加上简单的数学知识,就不难计算出现在船只所在地的经纬度来。因此每天中午的十二点,周可成就坐在甲板上,刻苦计算,然后将所在地标识在那种粗制滥造的海图上,然后和自己原先画出来从宁波到台北的路线比较,好确认自己有无偏离航向。但他立刻就发现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明明自己的船是顺着海风向东南方向航行,可偏偏测算出来又是一回事,几天后周可成终于放弃了这一努力以避免自己葬身汪洋大海。
“小七,小七!”周可成高声喊道:“把你叔叫来,我有事情找他!”
“什么事?”陈四五擦着手走了过来:“小七说你找我?”
“嗯,我打算改海路!”周可成低声说道,以免让其他水手听到:“还是用老办法,先沿着海岸线往东南走,到了海坛岛然后折向东,一天到两天就能到东番!”
第三十八章旧院上
“你知道东番的针路,那就简单了!”陈四五听了眼前一亮,笑道:“还是老法子好,安心!”
“嗯,那就这么定了!”周可成苦笑了一声,他之所以想要改用新式导航办法航行除了可以走直线,节约时间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由于黑潮的影响,台湾海峡内部存在一个从南向北的洋流,由于其海水较寻常海水颜色较深,故古人又称之为黑水沟。其洋流速度可以达到两到三节,考虑到古代帆船的速度也不过略高于这个速度,这对于古代想要渡过海峡前往台湾的福建移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其间黑潮汹涌,海难频生,极为艰险,在闽南与客家均有民谣《渡台悲歌》,称“六死三留一回头”,意即十人当中,有六人死于“黑水沟”,三人留台,一人因受不了台湾的荒蛮而重返大陆。所以早在唐宋年间华人就大量往来于东南亚各地,而直到明代后期,福建居民才开始成规模的对距离更近的台湾进行移民开发。假如可以实现导航方式,那么将来就可以直接从宁波直接往返于台湾东北角,然后沿着海岸线前往台湾各地,无需冒通过大黑沟的风险。
陈四五自然不明白周可成心里的算盘,在他看来既然直到通往东番的针路,又何必去冒更大的风险呢?于是白鸟号沿着海岸线一路而下,在海风的驱使下穿过闽浙两省曲折的海岸线,很快就抵达了海坛岛——也就是今天的平潭岛,全国第五大岛屿。此时船上的淡水将尽,食物也只剩一半,于是周可成下令停泊两日,补充饮水食物,也让船员们休息一下,为接下来的横渡做好准备。
南京,秦淮河畔。
正当周可成忙着准备横渡海峡,前往台湾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城里,一顶两人抬的轿子,从秦淮河畔转出来,匆匆的过了贡院,顺着热闹繁荣的街道,一路往西而去。
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上洒下来,将街道左侧房屋的影子,投在行人们的肩膀、头上;而右侧的店铺则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这些密密麻麻的店铺,多半都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古香古色的鎏金牌匾上写着“绸绒老店”、“川广杂货”、“西北两口皮货”、“东西两洋货物俱全”“内廊乐贤堂名书发兑”等各色字号招牌,让人看花了眼。街道上,乘轿子、骑马骑驴、步行的人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里,客商们操着各地口音的官话,与店铺里的伙计掌柜讨价还价;而门前挂着灯笼,供着时鲜花卉的茶社里,闲散的人们吃着点心,喝着茶水,琴声、说书声、欢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热闹气氛。
“到底是留都呀,数年未来,越发繁盛了!”老人放下轿帘,颇有感慨的叹道:“秦淮风光,江淮艳色,倒也久久未见了!”
“老爷!”轿外传来仆人的声音:“今夜的局已经订好了,在桂花斋,有何十娘、崔嫩作陪,现在距离晚上会面时还有点时间,是直接去旧院那边还是先回寓所那边休息一下呢?”
那仆人口中的旧院指的是秦淮河畔钞库街以南的一小块地方,南京本地人称其为旧院,乃是秦楼楚馆的荟萃之地。整个南京,不,整个江南最有身价的妓女都在这一带比屋而居,何十娘、崔嫩便是其中两位,以当时的行情这两位出场作陪,其费便不下百两白银。这老者皱了皱眉头,问道:“香二娘呢?为何没有请香二娘来?”
“老爷!小人已经去问过了,只是香二娘说她今夜有了安排,是京城的工部的一位老爷!”
“没用的东西!”老人低喝道:“你难道不知道今夜是何等紧要的事情吗?行院中人的话也能当得了准的?无非是银子罢了,你再去一趟,告诉那位香二娘,便说是我林希元林茂贞邀她前来,她若是肯来,我愿出黄金二十两!”
“是,是,老爷我立刻就去!那现在您是去旧院那边还是回寓所?”
“去旧院那边吧,不然天黑了人多让有心人看到不好!”
“是,老爷!”
轿内老人吩咐完毕后,重新闭上眼睛养神起来。他姓林名希元,子茂贞,福建泉州同安人,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官至南京大理寺丞,从仕途看他并不是太顺利,但其致仕返乡之后却招揽亡命之徒,违反海禁,从事海上贸易,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富豪。由于其有功名在身,又有多年仕途累积而来的关系,每当当地地方官想要打击时,他就将收录而来不利于该地方官的传闻集成一册,寄给该官员,以示威胁。那个年代风评乃是评价地方官是否升迁的重要指标,尤其是像林希元这种缙绅,更是手眼通天。面对这种压力,绝大部分地方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朱纨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以对方在朝中的势力、官职以及个人操守来看,林希元的那些老办法显然是没有什么效果了,因此这位已经致仕返乡近十年的老缙绅才故地重游,与人私会。
轿子过了贡院,穿过武定桥,便看到一个门楼,过了门楼,便看到一条清洁的石板长桥,这里就是著名的金陵旧院了。街头有水井,街道两旁排列着窗明几净的小店铺。与方才路过的那些店铺不同,这里的店铺不卖别的,只卖那些考究精美,香艳风流的小玩意儿——名酒佳茶、汤果小吃、笛箫琴瑟、金玉首饰、香囊绣袜什么的,价钱也贵的惊人,专做那些一掷千金的销金客的买卖。在那些店铺间有些小巷子,从这些小巷子进去,便是一个个院落,一扇挨着一扇窄小的院门。这些窄小的院门平日里总是虚掩着的,半开半闭,站在门外也能看到里面青石铺就的小路天井,一明两暗的堂屋,架子上的鹦鹉,台阶上的猫儿狗儿,这里便是妓家。南京城里最有名、也是最昂贵的一群小娘子们便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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