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大亨(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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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爷,初次见面便弄成这样,得罪了!”周可成笑着向坐在床上的谢三拱了拱手,随即侧过身子,让出站在自己身后的米兰达:“这位米兰达先生,您还认得吗?”
谢三膝盖上中了一箭,痛的脸色惨白,口中被塞了一块破布,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本以为是遇到了强盗,突然看到米兰达的面容,顿时吓得半死,嘴里呜呜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瞧我这脑子!”周可成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竟然还堵着您的嘴,这又怎么让您说话呢?”他伸出手捏住谢三口中布团的一角,笑道:“朱老爷,我这几个手下可都是莽撞人,若是待会你大喊大叫的话,那就莫怪他们手辣了!你若是明白该怎么做了,就点点头?”
“呜呜!”谢三头点的如捣蒜一般。周可成笑了笑,取出对方口中的布团。
“米兰达先生,莫要杀我,钱我马上还您!”刚刚被取出嘴里的布团,谢三便立刻说道,他本是个泼皮无赖出身,最是欺善怕恶,他先前敢于骗走米兰达的货款不过是依仗着对方是万里而来的红毛番子,即无法去官府告他,也无法找到他的行踪,只能吃哑巴亏。可现在对方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自己的宅院里,他知道这等海上豪商最是心狠手辣,灭了自己满门也不过是寻常事,反正上船一走大明官府也拿不住他,还是立刻服软为上。
“只是还钱吗?”周可成笑道:“谢老爷,为了找到你米兰达先生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力气呀!”
“双倍,双倍,我双倍赔偿欠款!”谢三连声道,可是看到米兰达双眼凶光毕露,显然已经恨自己到了极处,心知自己生死不过在对方的一念,若是不能想出一个打动对方的办法来,只怕明年的今天便是自己的忌日了。俗话说急中生智,情急之下,还真让他想出一个主意来了。
“米兰达先生,您不是要生丝吗?你莫要杀我,我有办法替您买到生丝来!”谢三急道,他见米兰达听到生丝的字眼,目光一亮,赶忙解释道,其实自己并没有骗取货款的意思,只是周围这十几个村子的丝价太高,自己想要将其压低些,多赚几文,便拖延了些时日,却忘记了知会您一句,只要您愿意饶过我这一次,今后周围十几个村子的生丝都平价转卖给您,我就是您的坐商。谢三一开始还是为了保命,但越说到后来越是流利,连自己都真的相信自己当初并非是骗钱,而是为了想要压个低价来收生丝,说到最后竟然委屈的痛哭起来。
周可成与米兰达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谢老爷,俗话说空口无凭,你方才说的不过是些虚言,你拿了米兰达先生的银子便没了消息却是事实,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谢三身体一抖,他知道对方抓住了自己的要害,他沉吟了一下答道:“拿了银子便没了消息是在下的错,不过在库房里有十担生丝,那些都是准备送给米兰达老爷的,一看就知道了。”
“是吗?那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还请谢老爷带我们去看看库房里的生丝!”周可成一摆手,吴诚便将谢三从床上拖了起来,谢三吃痛也不敢出声,强忍着在前面带路,出了内宅来到东边的一处别院,打开房门一看,里面果然有十担生丝,他上前拿起一捆来细看,从手感和色泽上看应该是当年的新丝。
第十三章要账下
看到这些生丝,米兰达的脸色顿时有了笑容,当时的丝价湖丝大概在一担六十两白银上下,这些库房里的质量要差一点,价格也要略低一些,而转卖到日本便可以买到一担500600两,毛利率高达百分之一千,即便这库房里的生丝只能抵扣一半的货款,可只要能将这些生丝运到果阿,也至少可以获取七八倍的利润。想到这里,米兰达的脸上就禁不住笑开了花。
“米兰达先生,你打算放过这个人吗?”周可成低声问道。
“这个——?”米兰达闻言一愣,旋即便在报仇雪恨和获得稳定的生丝货源之前犹豫了起来。
“米兰达先生,放过这个人是不明智的!会给你我带来大麻烦”
“麻烦?”米兰达的目光惊讶的转向周可成。周可成笑了笑:“请恕我直言,这谢三平日里在乡里便是个泼皮无赖,的确他的库房里面有不少生丝,不过恐怕不是替您买的。您难道忘记了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找到这骗子的吗?再说我们还射伤了他的膝盖,他必然对您和我怀恨在心。我记得伊索寓言说过,农夫看到冻僵的蛇,可怜它便将其放到怀里,蛇复苏之后却咬死了农夫。今日他落在我们手上,自然会祈求怜悯,一旦脱身,肯定会反咬一口的?”
“你说的不错,可是他说可以替我收购生丝,这可是个很赚钱的买卖。”
“您难道忘了当初他是怎么欺骗您的?骗子就是骗子,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那时候恐怕我们就没办法这么容易找到他了。”
米兰达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谢三,点了点头。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重新回到谢三面前,周可成沉声道:“谢老爷,米兰达先生这一次可以原谅你,不过他有两个条件!”
“好,好!”听说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谢三大喜,赶忙道:“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首先,你必须立刻偿还从米兰达先生那里骗来的货款。”
“没有问题,那些洋钱就在我卧室的地板下面!”
“除此之外,你还必须赔偿米兰达先生因为你的行为造成的损失以及寻找你的的花费!”周可成稍微停顿了一下,指着库房里的生丝道:“就用这些做抵吧!”
谢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中肉痛之极,这些生丝是他花了好大力气才从周围十几个村子收购而来的,准备自己运到双屿出售给那些外国商人,却不想对方竟然狮子大开口都吞下去了。可眼下形势比人强,自己若是不应允恐怕性命难保,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好,便依你们了!”
周可成做了个手势,吴诚将其谢三从地上扶了起来,回到他的卧室,谢三让人将床旁的茶几挪开,撬开下面的地板,露出一个不大的地洞来。看到那个熟悉的皮箱,米兰达发出一声欢呼,做了个手势便让水手们皮箱从地洞里面抬了出来,然后便开始清点起里面的银币来。周可成注意到在皮箱旁还有一叠契劵,便将其拿了起来,最上面两张是房契和田契,后下面的则是一张张零散的借卷,每一张的数额也不大,通常也就几两银子,一两石米,最多也不过十两银子的。周可成翻了翻,便向谢三问道:“谢老爷,这些是什么?”
“丝卷!”谢三虽然心中怀恨,脸上却还得赔笑:“那些生丝便是用这些买来的!”
“哦?可是我看这上面明明写的是借了多少粮米白银的,为何叫作丝卷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谢三不敢隐瞒,便低声解释起来,原来当时苏南浙江许多百姓依靠桑蚕为生,但相比起种植稻麦,养蚕缫丝是高风险、高投资、高收益的一个行当。很少有蚕农能够从自家的桑园里获得足够的桑叶,因此蚕农往往必须从外购买桑叶以弥补不足,加之桑蚕乃是在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绝大多数蚕农都或多或少的需要向外借贷来维持生产,而这种借贷便是以即将产出的蚕丝作为抵押品。当地的大户往往预先借钱米给蚕农,然后借此来垄断产出的生丝,谋取厚利。凭借这些借卷,当出丝的时候,便可以获得稳定的货源,那十担生丝便是先收到的一部分。
“这不是预付定金吗?古人还真会玩呀,难怪那洋鬼子会被这谢三坑,敢情离开了这些地头蛇一根丝都买不到呀!”听完了谢三的解释,周可成不由得暗自感叹。他想了想,笑道:“谢老爷,我看这借卷上只有借款人的名字、借的钱米多少,要用多少生丝蚕茧还债,却没有债主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呵呵,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谢三笑道:“这出贷的钱米甚多,若是债主一时周转不灵,也可以把这丝票拿去卖掉换钱,买票之人到时也能去村中收丝,蚕农也必须给丝!”
“这么方便?”
“那是自然!这丝票拿到官府也是认的!只不过这丝票过了丝季便可坐收一倍之利,一般很少人愿意出手;二来要收丝必须是熟悉乡里之人,所以买这丝票的多半是本乡本土之人。外地人也未必知道罢了”
听到这里,周可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此时米兰达已经清点完皮箱里的银钱,便赶忙下令部下将蚕丝和皮箱抬到后门旁,那里开门便是一个小泊位,停靠着一条小舢板,米兰达吩咐部下将生丝和银子搬上去,然后运到自己的船上。他回到看到周可成,笑道:“想不到这么顺利,周先生,上船后我就支付报酬!”
“米兰达先生,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第十四章蚕花娘娘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米兰达好奇的问道。
“也许我可以代替这个谢三,向你提供稳定的生丝来源!”
“什么?”米兰达大吃了一惊:“你不是开玩笑?”
“您看我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周可成摸出那一叠丝票来:“您看这是什么?”
米兰达看了看,答道:“好像是一些票据?”
“嗯,差不多,应该说是蚕农出具的生丝预付金凭条,那个谢三就是用这个收到那些生丝的!”说到这里周可成微微一笑:“米兰达先生,您想不想一起来赚一笔?”
“你想要把这些生丝也收来?”
“不错,不过那谢三只付了大概十分之一的款项,剩下的要在收丝的时候付,我没有那么多现金,所以——”说到这里,周可成停了下来,目光转向那条小船。米兰达立刻明白了过来:“你是想要我出钱,你出力,收下那批生丝?”
“嗯!”周可成点了点头:“不过不止是这一批,米兰达先生,你们弗朗基商人不是为拿不到稳定的生丝货源发愁吗?可你们容貌怪异,又不通语言,没法自己去州县里收丝,只能仰人鼻息,不时还被人骗了钱财去。若是这一趟成了,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每年我都能从这一带收到足够的生丝来,你岂不是多了一条稳定的财路?”
米兰达听了周可成这番话心中不由得一动,对于十六世纪的西欧商人们来说,一条通往中国的贸易航路无异于一条流淌的金河,而生丝又是这条金河中最肥美的一条支流,但明国的皇帝拒绝与除少数几个藩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商人进行贸易,欧洲商人们不得不采用各种各样的间接手段获得明国商品,不但价格昂贵,而且货源还很不稳定,时有时无,即便如此,获得的利润也是让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假如真的自己可以获得稳定的生丝供应,那简直不亚于发现一个波托西银矿,重振家业自然是不在话下,即便是当上殖民地总督、迈入王国顶级贵族的行列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里,米兰达的心中禁不住一热,强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道:“我当然对赚钱很有兴趣,不过我还是想先听听您的计划!”
“当然可以!”周可成笑道:“请随我到这边来!”
“只要我一逃出来,就立刻禀告官府,把你们这群恶贼活剐了!”谢三心想,小心的看着不远处正在低声交谈的周可成和米兰达,他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最终将取决于这两个人。虽然膝盖上的箭已经被拔掉,伤口也包扎过了,但还是传来一阵阵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不过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看到一担担生丝被从库房里挑出来,卸到小船上运走。那可是自己几年辛苦下来的结果。要发行丝票可并不容易,首先要等到一个坏年景,迫使蚕农们向自己借米钱度荒,然后耐心的等待,直到其落入自家的圈套无力逃脱,然后迫使低价出售生丝,这可是个漫长的过程。当然最麻烦的还是打击竞争对手:下乡收购蚕丝的商贩、向同乡放高利贷的地主等等,为了吃下周围十几个村子的蚕丝,自己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可现在对方把刀子一亮就全拿走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发誓这次若能逃过这一劫,一定要把家中的院墙再修高几尺,还要从宗族里招募几个家丁,准备些竹枪朴刀,最好在村子里起个团,对,一定要起个团!
谢三正在心里下着决心,看到周可成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了。他强挤出笑容道:“好汉爷,您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您在米兰达先生那儿替我说几句好话,大恩大德一定铭记在心!”
“谢老爷请放心,米兰达先生和我都是生意人,我们求的是财!”周可成笑道:“请您随我们上船,待到天亮了我们就会找个安全地方放您下来!”说到这里,他向吴诚使了个眼色:“来,你送朱老爷上路吧!”
“是!”吴诚会意的点了点头,拿起弓往谢三脖子上一套,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背心,用力一拉,便将其咽喉勒住了。谢三被勒住喉咙,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双手到处乱抓,想要拉开弓弦喘一口气。可是吴诚双手如铁铸的一般,哪里拉扯的动,随着时间的流逝,谢三的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突然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垂死的呻吟声,四肢一阵剧烈的抽搐,断气了。
周可成走到尸体旁,只见谢三双目圆瞪,面部肌肉扭曲,口中吐出长长的舌头来,看上去宛若恶鬼一般,他伸手探了一下鼻息,确认已经彻底断气了之后方才抬头对小七道:“小七,这村子里可有道观寺庙?”
小七一愣,旋即答道:“这村子太小,没有什么大庙,只有一间蚕花娘娘庙,便在码头不远处!”
“那好,你带路,我和吴兄把这家伙的尸体丢到那庙门口去!”
“搬到庙门口去?”小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低声道:“师傅,这样不太好吧,举头三尺有神明呀!”
周可成却不在乎,催促道:“莫要废话,让你带路便带路,若是有报应尽数落到我头上便是了!”
小七嘟囔了几声,还是领着周可成和吴诚将谢三的尸体搬到了那蚕花娘娘庙的门前,那庙并不大,只有前后两进,用土胚建成,也没有什么香火,想必只是供本村和临近几个村子养蚕前拜祭的。周可成看了看四下,便和吴诚将尸体吊上庙门口的一棵柳树上,又顺手将其膝盖上包裹伤口的布扯开,伸出手指在伤口沾了血便在其背上衣衫写了两个大字“报应”。
第十五章太平嫂
太阳穴一阵阵的跳动。
痛,痛,即便屋内一片黑暗,太平嫂依旧觉得有两只钢锥在自己的两个太阳穴内捣腾,让她无法入睡。她可以感觉到无形的火焰在炙烤着自己,自己的身体在烈火中干枯,就好像灶台里的干柴。
痛苦和悲伤始终伴随着她,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从未体会过如此的绝望。失去父母,沦为童养媳,在饥饿和责骂中长大,粗暴的丈夫、苛刻的婆婆,但她始终还有孩子作倚靠和希望,渴望着有一天待到孩子长大成人,顶门立户,自己也可以摆脱一切的痛苦。因此太平嫂忍受着这一切,并从希望中汲取力量,以渡过那些难熬的日子。但命运先是夺去了她的丈夫,然后又夺去了她的孩子——唯一的希望。她很清楚谢三老爷觊觎自己家中的那十五亩桑园已久,现在儿子死了,再也没有什么阻拦他把自己像野狗一样赶出去,一想到未来,她就不寒而栗。
就这样,整个晚上太平嫂都在绝望和痛苦中煎熬,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听到外间粗暴的敲门声。
“是谢三老爷的人,是来把我赶走的!”恐惧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而下一分钟她的心底迸发出绝望的火焰来。
“为什么自己要被从家里赶走?然后像野狗悲惨的死在野外?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现在还要失去家和桑园?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死在自己的屋子里,哪怕只是溅谢三一身血?”一瞬间太平嫂全身就充满了力量,她冲到梳妆台旁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藏在袖子里,准备面对严酷的命运。
“太平家里的,太平家里的,快开门!”外间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小心的躲到门口,贴紧门缝向外看去,她想要找到谢三的身影,冤有头债有主。但随即她就发现不对,门外的声音虽然急促但并不粗暴,那个谢三可没有这么好的修养。
“谁?有什么事?”
“太平家里的,快开门,我是有庆家里的,谢三死了!”
“什么?”巨大的激动让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以至于根本无法做出应有的反应。她转过身来,倚靠着门板滑落下来,泪水禁不住从双颊滑落下来。
“你没事吧!”门外的声音变得惊慌起来,敲门也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太平嫂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坐在地上,泪如泉涌,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站起身来,擦去脸上的泪水,打开门来。
“哎呀呀,你怎么才开门呀,我在外面担心死了!”敲门的妇人迈过门槛,口中抱怨道,不过当她看到太平嫂脸上的泪痕,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叹道:“哎,这些日子也真是苦了你了,那个谢三把活人往死路上逼,活该天收了他去,报应呀,报应!”
“嫂子,到底怎么回事?”太平嫂给那妇人倒了一杯水,问道:“那个谢三不是昨天刚刚从县城回来的,怎么一夜功夫就死了呢?”
“你知道豆腐店的阿五吧?他家就在蚕花娘娘庙边上,豆腐店的起来最早,半夜便要起来把昨晚的泡好的豆子磨好,早上好卖豆浆。今日也是如此,可是等他磨好了豆子,开门准备做买卖,却看到蚕花娘娘庙门口那颗老柳树上多了个东西,走过去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为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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