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特工(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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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懂德文?”凯伯说道,通红的一张大脸此刻已是堆满笑容,但一对小眼睛仍在滴溜直转。
“不错,我曾在海德堡进过一段学校。”
“是吗?”凯伯太太也用英语回答道,这时一丝微露兴致的表情已将面部的阴沉驱散了些。“我对海德堡是熟悉的,我也在那里上过一年学校。”
她的英语是正确的,但喉音太重,她那“咬文嚼字”似的发音也叫人听着怪不舒服。接着是阿显顿的一通赞美,他对这座古老的大学城及其周围的优美环境确实没少夸奖。但是她呢,带着她的那份条顿族人的优越感,也只是将就着听听而已,并没露出多大热情。
“谁不知道,耐卡峡谷的那种优美全世界也数得上,”她道。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亲爱的,”凯伯接着道,“这索莫维尔先生正想趁他在这儿的时候,寻一名能教他德文会话的先生。我跟他讲过,也许你能想得出一名合适的人来。”
“不行,我想不出一名我可以放心推荐的人来,”她回答道。“瑞士式的德文发音实在是太讨厌了。让讲这种话的人跟索莫维尔先生对话只会害了他的。”
“如果我站到你的立场,索莫维尔先生,我一定会说服我的内人来给你上课。她这人,我不客气地讲,实在是文化与教养都好极了。”
“Ach,格兰特利,可我没这工夫,我有我的事情。”
阿显顿看到他的机会来了。陷阱已经布好,现在只等他往里跳。他于是以一种半怯生半祈求的谦虚口吻转向凯伯太太道。
“如果您肯收下我这学生那可是太妙了。我将把它视为一种特殊的待遇。当然我决不是想要耽误您的工作,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养养身体,所以一直闲着。时间上可以完全看您的方便。”
他能感到,一种满意的眼神已在两人之间互递开来,凯伯太太的黑眼珠里也映出了一丝亮晶。
“当然咱们还是按生意的原则来办,”凯伯提议。“难道我的好太太就不能挣上几个零用钱吗?你看一个小时十法郎多吗?”
“不多。这点钱就能请上位一流教师实在太幸运了。”
“那你看呢,我亲爱的?你肯定能每天挤出一个小时来的,可你对这位先生就是很大的帮助。他也会感到,德国人也不各个全是魔鬼附体,像他们在英国所想象的那样。”
凯伯太太不自然地皱了皱眉。阿显顿这方面,一想到从此他每天都得来跟这个笨重沉闷的女人泡上一个小时,他预先就着起怕来,他得怎么样去挖空心思好凑上点话题来同她纠缠。而她那方面,她也是努了把劲才迸出下面这话。
“我乐意承担起索莫维尔先生的这个会话课。”
“我恭喜您了,索莫维尔先生,”凯伯大声道。“也就该着你遇上好事了。那么何时开始呢,就明天午前十一点?”
“这我没问题,只看凯伯太太合不合适。”
“可以。其实我也什么时候都行。”
剩下的便是由他们夫妻来庆贺这番外交的胜利了吧。但是当第二天午前十一点整他听到他门上的一声敲打时(按商量好的,她来阿这里),他过去开门的工夫还是不免有些战战兢兢。面对这么一名德国女人——相当之聪明但也是很任性的,他自己的态度便理应是于坦诚与适度的轻率而外,另加上几分小心。凯伯太太此刻仍然是黑黢黢的,一脸阴沉。显然她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道。但他们都坐下后,她还是开始了课程(尽管还是不无几分蛮横),考问了他几个关于德国文学的问题。遇到回答中的错误,她立即准确地加以纠正;对他提出的某些难懂的德文结构也解释得一清二楚。显然虽说她并不愿意给他上这个课,但教起来时还是很尽心的。她不仅长于讲课,而且也热爱讲课,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就越讲越更认真起来。这时她已快要忘记对方只不过是个野蛮的英国人。看到她内心之中的这番矛盾,阿显顿也是感到满有趣的。所以当午后凯伯问起他课程进行的情形时,他的回答倒也绝非虚说。他说他满意极了;她是一位非常好的教师,而且她人也有趣。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这是个我见到过的最了不起的女人。”
给阿显顿的感觉是,他一腔热情满脸笑容说出的这句话才是他头一次讲出的一句真话。
又过了几天阿显顿慢慢感觉到凯伯太太给他上课只不过是为了使她丈夫能增进与阿的来往,而她自己在教课时也别的东西不谈,而只把内容局限于文学、音乐与美术这类题材;所以当有一次,也是为了作个试探,他把谈话故意引到战争问题上时,她立即便把他卡住。
“我以为,这个话题我们还是少谈为妙,索莫维尔先生。”
她继续以她那详尽透彻的教风在给他上课,而他也受益匪浅,钱没白花,只是每次来时那副阴沉的脸色却丝毫未改。只是出于对教书的热爱她才会偶尔稍稍减弱些对他原有的厌烦。阿显顿把他自己的全部解数(尽管一切无效)挨个儿全使了出来:
讨好、实诚、谦虚、感激、奉承、单纯、怯生。她却依旧是冷冷的一副敌对态度。她的确是狂人一个。她的爱国主义是带侵略性的,但却又是非个人的;出于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一种偏执,即德人在一切事物上都高人一头,她对英国的仇恨是刻毒的,因为正是在那个国度她看到了对德国意识的传播的绝大障碍。她的理想乃是一个德意志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属国将在一个比古罗马更伟大得多的庞巨联盟之下,拜受德国在科学、艺术与文化方面的恩赐沾溉。这个宏伟壮丽的观念所暴露出的那份厚颜无耻只会让阿显顿想来感到好笑。但她本人决不愚昧。她读书颇多,而且能读多种语言的书,对所读内容也能给出恰当评价。她对近代绘画与音乐的知识之丰富也足以使阿显顿为之动容。更为有趣的是一天午饭前曾听到她在琴上奏出了德彪西的一首银波摇漾般的小品:
她弹虽弹了,但也没少蔑视;理由之一,它是法国的,之二,它太轻佻,也即是说,对其逸趣妙处于欣赏之余,也不无忿怒。当阿显顿祝贺她时,她只是耸肩。
“一个颓废民族的颓废音乐罢了,”她评论道。接着她以那强有力的双手奏出了贝多芬某个奏鸣曲一开篇时的几个壮丽的和弦;但又停了下来。“我弹不下去了。我已经生疏了。可你们英国人,你们对音乐又懂得多少?自从普赛尔以后,你们就再没有产生出过一名音乐家。”
“你对这个评论是什么一种看法?”阿显顿问凯伯道,此刻他正站在旁边。
“我只能承认这话不假。我仅有的这点儿音乐知识也全都是我内人教给我的。我希望你能听听她的演奏,等她再练练。”说着,便把他那只胖手,那又宽又粗的指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有本事用那纯美来拨动你的心弦的。”
“Dummer
Kerl,”她道,非常温柔地,“傻瓜,”阿显顿看到,她的嘴唇稍颤抖了下,但马上又严肃起来。“你们英国人,你们不会画画,不会塑造,也不会作曲。”
“可我们中有些人有时候倒也能写出点好诗的,”他一点也不发火地说道;他明白他不是来怄气的。另外没想到怎么有两行诗句突然会涌到嘴边,他也就索性朗诵了出来:
“哪里去啊壮丽画船鼓满银色风帆,
斜欹在那急切西方无际酥胸之间。”
“不错,”凯伯太太道,说时不知是什么一副怪相,“你们是能写诗的。我也莫名其究竟。”
紧接着,让阿显顿吃惊不小的是,她居然把这两行下面的另外两行用她那粗嗄的英语也都给背了出来。
“走吧,格兰特利,mittagessen时间到了。让我们去餐室吧。”
这使阿显顿又陷入沉思之中。
一般而言,阿显顿可说是崇善但不嫉恶。人们有时认为他太缺乏热肠,原因是他对别人只是关心而不多与他们亲近;即使是少数他还算亲近的人,他的一双眼睛也会对其优点与缺点同样看得一清二楚。当他对人也产生好感时,他并非是对其失误视而不见,他只是不去计较这些罢了,耸耸肩膀照样接受他们,有时也就是把一些他们本不具备的长处也都归到他们头上;而且唯其能够不带偏见地去看待他的朋友,他们也就不致令他失望,或者有失友的事。他对别人的要求从不过分,不强人所难。此刻在对待凯伯夫妇的这个问题上也是如此,他的探索仍将是一不带偏见二不带气愤。在了解的难度上,两人相比,这女的显得更容易些;她里外只是用一块材料打造成的。当然她仇恨他;尽管事实需要她对他的态度应更礼貌一些,但因其反感过强,粗鲁举止还是免不了的,会时而一见;如果她真的能够杀死他而无事,她肯定会心安理得地去这么干的。但是当凯伯的一双肥手按抚在其爱妻的肩膀上以及她唇边出现轻微的颤抖时,阿显顿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女人和那个肥胖俗气的男人之间所窥察到的那种缱绻深情也还是动人的。阿显顿把他近几天来所作出的种种观察稍加集中,这时发现,一些他曾看到但还未曾从中看出什么意义的琐细情节,此刻也都一一返回他的心头。在他看来,凯伯太太对她丈夫所以热爱首先是因为她的性格比他的来得更为坚强,其次也因为她深感她的丈夫离不开她;她爱他是因为他崇拜她,而你不难想见,直至她遇上他为止,这个短粗而平凡的女人,带着那一身的呆钝、实际和欠缺幽默感的特点,是得不到太多男人的崇拜的。她欣赏他的嬉笑颜开,他的热闹顽皮,他的兴高采烈,这会活动开她呆滞的血液的;他只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孩子,再也不是什么别的,而她对他来说,也就无异是一份母爱;他目前的种种正是她一手所培养成的,他就是她的男人,而她也就是他的女人。而她也就是爱他的,尽管他有着那么多的弱点(凭着她的那副清明头脑,这许多东西她是不会看不到的),她的爱他嘛,悲哉哀哉,却正有些像伊索德之爱特里斯坦。可这里面又多着个当间谍的问题。就连阿显顿,这个对人性中的种种弱点能够如此宽宏大量的人,也不能不深切认为,为了金钱而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绝非是件光彩的事。这件事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没准还就是由于她的介绍,人家才会找上门来;而且也有可能他未必一定会干起这件坏事,如果不是她在竭力怂恿撺掇。她爱他不假,而同时她又是个诚实而正直的女人。究竟是凭了什么迂曲的手段,她才能既交代了她自己,又能强迫她丈夫去择取了这个如此为人不耻的卑鄙营生?当阿显顿想把那女人心里的这一切活动连串到一起时,他自己也不禁深深地陷入猜测的迷宫之中。
格兰特利·凯伯就另是一种情况了。此人浑身上下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取;好在阿显顿此行并不是来寻求什么仰慕的对象的。虽然就人来讲,他本属粗鄙庸俗一流,全不值得一顾,但其间也大有某种堪称奇特,某种出人意料的东西。当他看到这个特务是在如何以一副貌似斯文的假相来引诱自己入套时,他也感到相当有趣。这一情况发生在他初次上课后的不久。一天中午饭罢,凯伯之妻已经上楼,这时他一屁股就坐到了阿显顿身旁的一把椅子上。他那义犬弗利兹一下就扑了过来,把它那长长的嘴套和那黑鼻放在了他的膝头。
“它没有脑筋,”凯伯说道,“但却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你看看那两只粉红的小眼睛。你见过还有什么比它更傻的吗?那张脸有多丑啊,可又有多迷人!”
“你养了好久了吧?”阿显顿问。
“1914年战争刚刚爆发不久,我就买到了它。顺便请教一句,你对今天报上的新闻是个什么看法?当然我内人跟我从不讨论战争的事。你完全想不到,能找到一名可对其一敞胸怀的本国同胞会有多欣慰。”
他递给阿显顿一支廉价瑞士雪茄,出于对工作的考虑,他也只能甘作牺牲,接受了它。
“当然他们不能得手,那些德国人,”凯伯道,“一丝一毫也不能得手。我清楚他们是只能吃败仗的,自打我们进入。”
他的态度是认真的,诚恳的,也是仿佛不把对方当外人的。作为回答,阿显顿也作了几句泛泛之谈。
“我生平的一件最大憾事就是,由于我老婆的国籍关系,不能去为战争尽份力量。其实战事刚一爆发我就去参军了,可军队不收我,理由是我已超龄。可我不瞒你说,如果这战争一直再打下去,那就不管老婆不老婆,我都不能不再去做点工作。凭着我通晓多国语言,我在检察部门里是多少能有点用处的。你就是在那里工作的,对吧?”
原来这正是他瞄准好了的靶子,于是乎为了答复他的这些有为而发的问题,阿显顿便把早已备好的情报也告给了他一些。凯伯把他的椅子拉得更靠近了些,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敢保险,你不会把一般人不该知道的也都告给了我,可毕竟这些瑞士人是绝对的亲德派,所以我不能让谁也能弄到可以偷听我们的机会。”
接着他的谈话又转了一个轨道。他向阿显顿透露了几桩多少有着点儿秘密意味的东西。
“我不会把有件事跟谁都讲的,你明白,但我有几个朋友确实是身居要职的,而且他们都知道可以信得过我。”
现既受到如此鼓励,阿显顿也就有意地稍显随便了些。于是等他们分手时,双方都会有理由感到满意。阿显顿不难猜到,第二天一早凯伯的那台打字机准会忙个不迭,而目前在伯尔尼的那名精力过人的少校很快也会收到一份极有趣味的汇报。
一天晚上,阿显顿饭罢上楼后,走过了一间公共浴室。他望见了凯伯夫妇。
“进来吧,”凯伯还是那么和颜悦色的,“我们在给弗利兹洗澡。”
这只猎狗经常会把它自己弄得一身稀脏,而凯伯最得意的就是能看到它干干净净。阿显顿进去了。这时只见凯伯太太一条雪白围裙,卷着袖子立在澡盆的一边,另一边的凯伯,正一条便裤和一件背心,露着肥胖但多斑点的膀子给那倒霉畜生打着肥皂。
“这个我们只能在夜晚来干,”他说着,“费兹吉拉德夫妇也是用的这个澡盆。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在这里洗过狗,他们肯定会发火的。我们是等他们睡下才来这里的。过来,弗利兹,让这位先生看看,在给你刷脸时你表现得多么体面。”
这可怜畜生,虽明知倒运透顶,却仍然轻轻摆了摆尾巴,以表示虽说对它所实施的这套行为实属邪恶之极,可对这位施主倒也并不记恨,而它此刻就正立在这六吋深的一盆澡水中间。它浑身都打满了肥皂。凯伯一边谈着,一边用他那双肥手给它洗了洗头。
“哎哟,它将会出落得多漂亮啊,跟外面雪花打的一样洁白。它主人带上它出去时会多得意,就跟那潘趣也差不多。这会儿你瞧吧,所有的小雌狗都会叫了起来:
天哪,那一脸爵爷长相的英俊猎狗又是谁啊,走起路来的那副派头就像整个瑞士全是他们家的?好了,站得直些,现在正给你冲洗耳朵。你总不能走在街上带着这脏耳朵吧?就跟个瑞士的小顽童似的。Noblesse
oblige。还有,你那黑鼻子。糟糕,肥皂水都跑到那小红眼睛里去了,杀疼了吧。”
听着他的这一派胡扯,凯伯太太宽阔平庸的脸膛上也慢慢泛出一丝和善的笑意,然后仍旧一脸严肃地取过一条大毛巾来。
“该扎个猛子了。头朝下腿冲上。”
他提住它的两条前腿,就把它往水盆里一按,然后又按进去一回。它当然没少挣扎,只一股劲地扑棱,溅下了满世界的水。凯伯把它提出了浴盆。
“上你妈那儿去吧,让她给你好好擦擦。”
凯伯太太坐下,把狗往那双强有力的大腿间一夹就擦了起来,一直擦到汗珠冒出了额头。弗利兹呢,这时都快晕了,气也快上不来了,终于庆幸这一切总算完了,站了起来,那傻得可爱的脸上确实白净多了。
“血统瞒不了人的,”凯伯兴奋地高声道。“它心里至少记得它六十四代祖先的名字,而且各个都是高贵出身。”
阿显顿听了心里太不是味,上楼的时候还在打着冷战。
接着,一个星期天,凯伯跟他说,他们准备外出远游,中午就在山上的一家小店里进餐;建议他也一道前去,费用嘛就各出各的。阿显顿觉着,经过在琉森三周的休养,体力已完全恢复过来,爬山能去了。他们一早便出发了。凯伯太太浑身都透着干练,一式的登山装扮,这时但见她脚踏登山靴,头戴蒂罗尔式护头帽,裤腿上则是罩着阿尔卑斯长筒袜。而她的先生,其他装备而外,也是长筒袜和宽大的灯笼裤,十足的英国气派。一见此景,阿显顿不禁心感好笑,但也乐得尽此一日之欢。不过他同时也没忘记得多留个心眼;谁敢保险他们夫妻就一定还不曾察觉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得记着千万别走得离悬崖边上太近:
凯伯太太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把猛推,而凯伯嘛,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恐怕也绝非什么善类。但自表面观之,一切又都像是平安无事,不足以毁掉阿显顿好好享受一下这个灿烂朝阳的美好心情。周围空气又是那么香醇。凯伯则是话语不断。他讲了不少滑稽故事。他高兴开怀极了。汗水从他那云盘般的红润大脸上没少往下流淌,他也笑他自己是太胖了。让阿显顿不胜惊奇的是,他对山花的知识确实非同一般。一次他见到下面路边有株好花,竟不惜跑下去了好一段路才把它摘了回来,捧献给他夫人。她温柔地细看了看。
“有多可爱,”他大声道,一双闪烁不定的灰绿眼睛一时间竟同一名幼儿一样的天真烂漫。“不就跟瓦尔特·塞维奇·兰多尔的一首小诗似的。”
“植物学是我丈夫最喜爱的学科,”凯伯太太道。“我有时也笑话他。他对花卉太痴迷了。有时候我们都快付不起卖肉的人的账了,可他还是把口袋掏光来给我买回一束玫瑰。”
“Qui
fluerite
sa
maison
fluerite
son
c?ur,”凯伯道。
阿显顿有好几次看到,凯伯从外面散步回来时,都好给费兹吉拉德太太送上一束山花,而且那副笨拙的样子倒也是挺动人的;而他刚刚得知的这点情况也给凯伯的这一美丽细小行为增添了一些意义。他对花的爱好是真诚的,而当他向那名爱尔兰老妇人送花时,他送的确实是他自己珍爱的东西。它显示出了一颗不假的善心。阿显顿向来把植物学视作一门乏味的学科,但当他们一路走着凯伯谈起它时,他的热情竟是那么饱满高涨,颇能赋予它不少的生命与趣味。他肯定在这上面狠下过一番功夫。
“我从没有写出过一本书,”他道。“已出的书已经太多了,可我的那点写东西的愿望倒也得到了一些满足:
给报纸上来篇马上可以得钱但也马上就会被人忘掉的短篇稿子。不过如果我在这里再住得长些,我还是有点心思想编撰一部讲述瑞士全境的野花的书的。我真巴不得你能早些就来这里。这里的花木太迷人了。不过要做好这个,你最好本人就是一名诗人,可我只不过是个报人。”
奇怪的是看到,此人竟能够把真实的感情与虚假的事实结合在了一起。
他们到达了那个小店,而四围山色与一泓湖水也一时尽收眼底。当他看到这人因为往喉咙里灌下一瓶冰镇啤酒而竟会这么开心时,也的确令他为之心悦。对于一位从这点简单的口腹之养便能获取到如此巨大的乐趣的先生你实在不能不予以几分同情。他们的午餐享用得开胃极了,吃炒鸡蛋和山泉鳟鱼。凯伯太太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也竟变得温柔异常,为以前所不曾见,在对阿显顿的态度上也不再那么敌意十足。这个村家野店,由于处境幽美,竟仿佛十九世纪初期游记书中的一幅瑞士农舍图。她初来到这里时,对眼前的这番景色确实没少用德文大发感慨,而此刻,酒酣饭饱之余,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胜。她伸出手臂高呼道:
“真是太可怕了,也太可耻了,面对如此可怖而不公正的战争,此时此刻我居然还能乐得出来,还能觉着幸福和感激。”
凯伯拿过她的手来,抚摸着,一边还在用德语——这事在他并不寻常——宽慰着她,口里亲昵之词不绝。够肉麻的吧,但也动人。为不影响他们的温存,阿显顿立即避开,穿过花园,坐到了特为游客而设的一条长椅上去。眼前景物是一种近乎壮观的美,但还不够迷人;它仿佛一支稍浅显而炫耀的乐曲,乍听之下,也会使你为之动容。
就在他逗留在那里的工夫,格兰特利·凯伯这桩诡秘不禁又翻上他的心头。如其说他对表现奇特的人向来不乏兴趣,他在此人身上确实找见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怪异,此特其一例而已。想不承认他具有许多可喜的品性是不明智的。他的欢欣快活并非是装出来的,他的满腔热情也绝非假冒,他的确有个善良天性。他时时刻刻都想为人做点好事。他与旅店的另一仅有住户,那对老迈的爱尔兰上校夫妇的友善相处,阿显顿是有所观察的;他对那老人所好讲的埃及战事里的乏趣故事居然能够不嫌厌烦,对那老妇人也态度极佳。此时阿显顿既已与他有了几分惯熟,他发现他对此人也已是好奇之心多于排斥念头。他已不再认为他之成为特务纯系为了金钱;他的生活要求并不奢侈,因而他在轮船公司所挣到的那份收入对于一名如此持家有方的凯伯太太来说已足够把日子过得很有盈余;况且自宣战以来,对于一些业已过其参军年龄的中年男人来说,想找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的机会也并不缺乏。如此说来,他走上了今天这步乃系因其天性属于另外一种类型:
对于他们往往是曲胜乎直,不走正道而偏好径行,每以能愚弄其同僚侪辈而暗自得意;他之沦为奸细,既非出于对其祖国之恨(他曾被投入过监狱),甚至也非出于对其妻室之爱,他的目标乃系对准一些巨头大亨,这般人从来便不知晓世上还有他这类虫豸的存在;他意欲对之进行一种报复。也或许这是虚荣心在作祟:
他的价值不曾得到承认,还或许只不过是出于那种小精灵小魔怪般的好搞恶作剧的心理。但他又确属恶类。不错,他东窗事发的贪赃枉法前科只有过两次,但不难看到,有了其一二,也必有其三四,只不过更多的案情未全被侦破罢了。试问其夫人对此又作何想法?这对鸾俦既是如此如胶似漆,对此她不可能全不知晓。难道她不为此感到羞愧吗,因她的正派作风本属无可怀疑,还是因为此斜邪行径毕竟出在她的所爱身上而竟予以默许?是她已竭尽其全力加以阻止过,还是她对这一她也无可如何的恶行只是眼睛一闭,佯作不见?
如果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全都是非黑即白,那会活得多么舒心,而对待起来又会多么省事!凯伯究竟是一个喜恶的好人,还是一个喜善的坏蛋?如何才可以把这两项水火不能相容的因素置之于同一副心胸之中而仍能彼此安然相处,共臻和谐?但有一事是可以肯定的,凯伯平日不受其良心责备;他干起卑鄙下流的肮脏勾当时仍会一样兴致勃勃。他是以其叛变行为为乐的叛徒一个。虽然阿显顿一向都多少比较认真地在研究着人性,但情况表明,已然人到中年的他此时对于这事的了解比起他幼小时也多不到哪儿去。当然R会对他讲:
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又有何益?这人只不过是个危险的特务,而你的任务非常明确,抓住马脚,把他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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