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1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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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按照他们案牍上的罪名重新被核理和问讯,大多数有所冤屈或是被胡乱入罪的人都得以被放走,甚至还有发给一点干粮作为回乡之资;有伤有病的也被包扎或是得到了简单的救治,因此,许多人都当场请求要留下来,哪怕是给义军做点最微贱杂活作为报偿也好。
  而卫小狗因为年纪尚小,直接被询问了几句就给放出来了,拿着这一袋子干粮在街头走着走着吃了大半之后,他突然发现自个儿已经无处可去了,于是又回头找了那些靠手牢狱的义军;却发现现在那里已经被义军重新关上了许多,原本身家尊贵或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像他这年还没长成的半大小子,没有特别的情由和事迹做投献,人家也根本不收。
  于是,在义军占据了潮州州城数日之后,游荡在街头的群丐很快就被人给编管起来;而手中有人命被揭举出来的团头和几名粗壮的成员,很快就被砍了头。而其他的丐群也强制发配劳役赎罪,而再也没有能够回来;唯有他和几个较为年少的街头孤儿,因为揭举了群丐的恶迹和罪行,属于还可以挽救一二的类型,而被义军收容了下来;然后在军中严酷而紧密的日常操练当中,被迅速消磨去过往的大多数恶习和积弊还有自卑,而迅速蜕变成一个立誓要为天下受苦人讨回公道的义军士卒。所以他更需要立下功劳来证明自个儿。
  他还记得那位大人,在点校他们这些士卒时说过震耳发聩的话语。
  “表面上看,欺压你们的乃是这些大户和胥吏。”
  “但是根子上则是大唐朝廷治下,这混帐透顶的规矩制度,在维护和纵许着这些抽骨吸髓的祸害”“世世代代的鱼肉和盘剥走你们的最后一点指望。”
  “我们义军军要打击的目标,不是仅仅只是针对某家某姓的势力,”“而是针对的是这个世道,这个扭曲败坏的吃人世道!”
  “凭什么宗族尊长压榨旁支庶出就合理合法?”
  “凭什么官吏和豪强就可以滥用律法,对普通百姓为所欲为?”
  “凭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再努力再拼命,却只能吃糠吃稀,”“却必须世世代代的把自己劳作的所有,进献给那样什么也不做就坐着享受的贵人?”
  “还要欠下他们一屁股的债,靠卖儿卖女粉身碎骨也没法偿还下去。”
  “凭什么说这样的压榨压迫,就是合理合法的,是所谓的天理天道?”
  “所谓的天补平均,就是代劳老天破灭这个不公平的世道,革了朝廷时代自称的天命和气数。”
  “为世上大多数受苦之人,闯出一条可以安居乐业活下去的路子,”“当最终山顶雪崩的时侯,是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也被称为《天(补)平(均)九问》,而随着那些来自怒风营和讲习所出来的说书人,而在义军士卒当中广为流传起来。虽然限于他的水准只知道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而已,但是也不妨碍他那颗跃跃欲动的心思勃发了。
  他正在想念着这些种种,而一边慢慢挤过人群的间隙,向着四时馆的墙根下靠拢过去,那里有个眼界很好的位置,方便观察着出入街市上的形形色色人等。因为,这四时馆乃是靠近港市方向的子城当中一大馆驿,周边更是各色行栈、邸店、客舍的汇集所在,也是他们这次监视和探查的重点区域。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靠近自己选定的位置,就突然被街上涌过来的一行人,给横冲直撞不由分说的挤到一边去,差点儿没有摔了个马趴,就连脚下的草鞋都被踩掉了;只见,领头的正是一名背甲挎刀的义军头目打扮,手里还擎着作为开道的小旗;而身后跟着商旅打扮的十数人,看起来就是一伙新进来到广州的行商及童仆而已。
  只是当他重新挤过去想要把鞋捡回来的时候,却突然身子一僵;因为,其中一名脚夫打扮的粗壮汉子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让卫小狗儿头皮发麻而只觉得背上毫毛都要站立起来了,就像是一只受惊炸毛的真正狗儿一般的,连掉落的草鞋都不敢捡了,而赶忙退缩到墙角上做出畏缩的样子来。
  毕竟,作为一个长久混迹街头的乞儿兼扒手,最是擅长趋利避害的本事和眼色。日常里通过细微处察言观色的手段,来确定那些是合适的目标,那些是毫无油水的存在,那些具有得不偿失的风险,那些又是不能冒犯的对象。
  毕竟没有这种眼力的人,早就因为各种意外而变成街头上的倒尸;他可是亲眼看见过昔日一名同伴,因为贪心而摸了某位游侠儿的囊袋,然后就被对方回头找上来不由分说的砍杀在了巷子里;对方一刀又一刀的虐杀之下,让血溅满了整面墙,也躲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卫小狗,当场就吓得屎尿齐流。
  还有另一位颇为照顾他的年长同伴,因为没能忍住诱惑而偷了某位大官人物件;结果事后追拿起来,给团头绑起来亲自送到了对方的庄子里,用狗活活的撕扯着咬死当场。
  而这次对方偶然显露出那种引而不发的煞气,同样让卫小狗想起了过往的种种;那给他一种断然是有许多人命在手而早已漠然生死视之的错觉。也仅有在他身处过的军营当中才会看得到类似的存在;这不由得让卫小狗一颗心眼儿骤然提了起来,这也许就是自己想要发现的可疑人等。
  ……
  这一行人一直来到了四时馆建筑群深处,一处相对清净的小院当中;小心的拍门对过口号之后,才被人开门迎了进去,然后前广州都督府的孔目官,如今的商馆行东周深,就被各种混杂的味道给熏的眉头都要皱了起来。
  他很有些不满意的看了眼被掀翻得满地都是的酒肉,还有那些横七竖八在室内的精壮汉子,躺在他们之间几名体无完肤的女子,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的形同尸体一般。
  “这城中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昔日的关系和渊源和越发不好用处了。”
  随后他还是按耐住性子,而对着这些手下低声的交代着。
  “是以你等需得稍安勿躁……继续耐心等待时机。”
  “诸门草贼的盘查是越来越严,越来越有章法和手段,许多大盗、亡命之属,都因此失了风。”
  而他还有没能点出来的言下之意。
  自从那些草贼在岭南道越发的坐大难治,以及重新开埠的一系列举措和装模作样的鼓励招徕通商、海贸之后,城中那些经年的海商大族或是巨贾之家,及其相应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能够提供的协力和资助也就越来越少,甚至开始阳奉阴违甚至公然拒绝他一些要求了;而他们这些忠于朝廷的忠义之士,原本有些如鱼得水而活动自如的地下环境,也变成越发困难和举步维艰起来。毕竟在明面上虽然是有着种种不共戴天的仇隙和抵触,但在势比人强之下除了少数有着血海深仇少数强硬派外,剩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和草贼所掌握的,来自海上通贸所代表的财路过不去的。
  只是碍于过往牵扯不清的干系和渊源,以及朝廷的最后一点积威和侥幸;又抱着一拍两散两败俱伤的投鼠忌器之心,才没有撕破最后一点脸面。
  因此,如今他的心情委实很不好;虽然说,这段时间下来死在他手下指使的草贼头目,怕没有双十之数,轻重伤及者更甚于此;但是外部的境况却是依旧在日益恶化,贼势也愈发的嚣张,就连还在坚持抵抗的桂管、扈管之地都传来了噩耗。
  “所以这一回,来自安南的行款之人必须死在这里。”
  周深最后斩钉截铁的道。
  “须得我等,全力以赴不惜此身。”
  “我已然重金收买和刺探出对方的居处了……届时自有人做那声东击西的佯动,来配合你们的行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活3
  “勿论此番成败与否与否,这广府都不能再留下去了。”
  周深斩钉截铁的补充到,然后一一打量着这些人的面孔,这已经是他可以依仗的最后力量了。
  他们既有积年彪悍的老海匪,也有凶煞残狠的亡命之徒或是独行大盗,更有昔日军中久经战阵的敢死之士和牙兵健儿;这些年替他私底下做尽了杀人越货毁家灭门的勾当,手中犯下的人命和血案也是累累之数。
  “我等的约定也就到此为止……事了就此各奔前程好了,”说实话,他暗地里也是很有些挫败的感觉;自己在广府多年的经营和积威,居然还抵不过草贼之中那个“鬼和尚”,在这几个月时间内所带来的变化;无论是聚民屯田还是开海通贸,或又是开矿营造;这种循序渐进又堂而皇之的阳谋手段,也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他们这些残余反抗力量,无法阻挡和对抗下去的。
  他可以挑动那些对方的豪族、土绅,乃至乡里的胥吏来暗中对抗和破坏,草贼所施行的清田丈亩的举措,乃至煽动乡人去抵制和骚扰、破坏,那些圈地屯田的作为;乃至暗中使人辣手处置其中敢于声言与之共处的出头者,来杀一儆百。
  但是却无法改变,一旦让草贼认真起来对待这件事情,就此聚合了足够的力量,又招徕了足够的流口之后,无论是明面上的阻挠和抗拒,还是私底下的械斗和争执,都已经不再具有优势和用处了。
  尤其是那个“妖僧”在潮、循两州十县针对豪强、大户的酷烈作为,也给那些驻留地方的草贼头领们,开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和先兆;也让许多乡里在兵火中苟存下来的土豪、大族吓破了胆或是人人自危起来。毕竟在私底下阴奉阳违的推延拖阻手段,与明面上可能死全家的公然对抗,完全就是两回事了。
  尤其是草贼重整了驿路和关卡之后,他甚至连大多数地方上的消息递送,乃至暗中的遥控指挥都已然没法再做到了,反倒是他派出去的许多信使,就此音讯渺无没能在回来;而失去了幕后给他们出主意的领头人,和私下武力上的支援,这些四散在对方的土豪大户们,也就形同一盘散沙而只剩下了一些消极应对的手段了。
  他固然还可以恐吓和袭击那些,城邑里试图与草贼做买卖的商贩之属,用各种私下里的残酷手段来以儆效尤;但是却没有办法阻挡那些海商之家、世贾大族,对于重开海贸的求利之心;正所谓是挡人财路若杀人父母,就算是掌握在些最微贱泥腿子出身草贼手中的钱财,那也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的财货。
  事实上,当因为战火而流离在岭东境内的流民,大都被这些草贼给招徕走或是强制收容、编管进了各处的作坊、工场和矿山之后;他和他的手下们可以居中挪谕腾拿的空间和机会,也就大大的缩减起来,以至于只能困守在这广州城内的一隅之地。毕竟,没有足够混乱局面作为掩护,又怎么谈得上浑水摸鱼的机会呢。
  现在甚至连那些旧属的胥吏都开始不好用了;因为这些草贼居然开始在城中举办讲习所,而培养和教导自己的人手,来逐步取代各处底层的旧属吏员,以便推行各种新举措;这一方面另那些原本出工不出力的胥吏们,有些紧张和自危起来而害怕失去生计,在一些事情上多少变勤勉起来而不再拖沓和推诿;一方面也变相的导致了消息来源的缩减。
  毕竟能够依靠昔日的渊源拿捏他们,来顺水推舟的提供些许消息和便利是一回事;但是为了鞭长莫及的朝廷讨逆平贼事业,不惜丢掉自己世代的营生乃至性命的结果,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而他们固然可以凭借多年沿袭下来的公中惯例,暗中威逼利诱的水磨手段或是设局构陷,收买拉拢其中的个别甚至是一小群人,但是却没有办法一下子把成百上千的人,都给一起拉拢和转变成自己的同情者和协力对象。
  若是他们尚有这种实力和资源的话,也就不用屈尊在这广州城里行那谋刺、袭击的冒险之事,而是直接拉起一支人马来公开驱逐和打击这些犯境的草贼了。
  因此,周深也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就发觉和决心剪除,这个看似不算起眼的祸害;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的演变到现在的局面,就算他想要搭进去全部身家和人脉,也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只要是明眼人都可看出来,草贼在岭外的割据之势已然初成。
  因此,就算是他曾经的上家和盟友,也不得不放弃了想办法离开广府了暂避一时了;但是别人固然可轻易说走就走的出奔,他作为昔日本地出身的孔目官,兼带多方势力的居中协调人,却是与地方的牵扯和羁绊实在太深了。就算最后能够和其他人试图逃离沦陷的岭南之地,也意味着他放起来一切根基和经营,而在陌生异地寄人篱下重新开始的莫测前程;更何况那些人事前并没有通报自己一声,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带着财货和人手随船出海,脱离了这处越来越无可作为的险地;未尝也是一种对他所坚持的一贯行事,变相的不满和放弃。
  所以他很有些不甘心,而想要在最后努力上一次。最起码也要让这些草贼不能轻易的统合起岭南五管来,而始终在后方留下个牵制和对立的所在;至于因此可能造成的徒多死伤和刀兵之灾,那也是身为大唐子民所必需为朝廷奉献的代价之一。
  为此,他已经暗中折变了绝大多数尚可掌握的产业,变成多处暗藏起来待用的现成财货;只是因为时间上的仓促,其中许多几乎是以被趁火打劫的超低加码,才得以脱手出去的结果。其中大多是都被花销和许诺给了眼前剩下的这些人,如果他们还有命活下来受用的话。
  周深在心里暗中道,然后就听得外间一声厉喝:“什么人。”
  “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也没有叫人送酒菜”“既而走错了对方,就还不快滚。”
  “等等。”
  周深突然的心中一动,对着身边的人吩咐道“出去把人叫进来,就说送来的东西我要了,还要打赏呢……然后。”
  他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下。毕竟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了,距离天黑也就剩下几个时辰;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不差这一个可能露出破绽的活口了。
  “那小厮倒是腿脚利落得很,被骂了之后就拎着东西已经溜远了。”
  随后,就见部下重新进来回复到。
  “是以属下没能把人截留下来。”
  周深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破口大骂一番的冲动;自从听说将要最后一度行事就离开广府了,这些手下也已经开始懈怠至如此了,若是接下来马上就需要他们有大用的话,只怕他要好好的发作和发落上一番了。
  “那还不赶快收拾干净长兴,重新易装前往他处了。”
  “不至于如此吧。”
  手下当中别号“赖龙”的前山寨头目,不由嘟囔道。
  “咱们才安生下来多久,又要不得消停了。”
  “还请大官人明鉴,”眼见周深要勃然作色,另一名别号“雀公”的老海匪,亦是对他使了个眼色而开口缓颊道“这些天辗转城中各处,兄弟们已经积下好些疲累了……为了不久的大事着想,还是让他们再多休息一阵。”
  “是也是也,某自当晓得官人的苦心,但只消安置好外间的戒哨……多盘恒一阵又当如何”亦有人附和道,却是故节帅衙前出身的俾将李通。
  “就算是清理此间的手尾,也须的一些时间了。”
  而这三者分别代表了周深手下各自一股势力,剩下的就算是他家生子出身的死士,没有怎么开口说话了。他也不得不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道,“也罢。”
  然后,几步走近内室而在惊呼和惨叫声中,将那些奄奄一息的女子都尽数杀死,且作一番发泄。然后,就着这室中弥散的血腥气,端起那些已经冷掉的剩余酒菜,自饮自酌的吃喝起来。
  虽然吃起来味同嚼蜡,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好好吃喝了一番,知道身体发热而面皮渐渐胀红起来;而那些手下也把尸体包裹起来塞入床下,用扯下来的帷幕草草擦拭了溅上血迹的陈设;这时候突然几声沉闷的铛啷声响起在了他们的头顶上。不由的惊得这些精悍之士纷纷站起身来,而各自忙不迭的抽拔出包裹封存起来的兵器,做出一副戒备的姿态来。
  然后更多击坠一般的铛啷声,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们上方的屋顶,然后就有不堪重负的瓦顶突然迸裂开来,而掉下来一个冒着大团青烟的灼热火球,迅速弥散开来的刺鼻烟气,让人呛上一口就的歌头昏脑重的胸中格外的呼吸苦难起来。
  而老海匪雀公,更是被一枚当头落下的火球砸了个正着,而浑身火星四溅烧灼着蔓延开来,惨叫连天得滚倒在地上又撞倒引燃了好些帷帐家什陈设,才被俾将李通眼疾手快的一刀了却了痛楚;只见他瞪着被熏红的眼睛嘶哑着嗓对周深喊道。
  “是毒烟球。”
  “有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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