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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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左仆射于琮又进言曰:“岭南出产宝物,富甲天下,如果交给黄巢,国家财源就枯竭了。”圣主心里也指望高骈并不舍岭南宝货,于是同意了卢携的提议,下令宰相们商量起草诏书。
  然而郑畋再谏曰:“贼军百万,横行天下,高骈消极作战,无意消灭贼寇。国家的安危全靠我们,您依靠淮南军,我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卢携当场大怒,拂袖欲去,结果不小心把袖子甩到砚台里而污洒了宣麻纸。圣主得知后怒道:“宰相互相谩骂,如何为天下表率。”便罢免了二人的相位。郑畋被贬为太子宾客。
  直到半年前,才因为草贼肆虐江南之势再起而连陷数道,恩主郑畋才以先见之明的一一印证而得以招还复相,主持应对草贼之乱的财计和军国诸事;而他千里迢迢辗转海路的奔赴南下岭外,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按照临行前,刚刚重新宣麻入阁的恩主郑畋耳提面省的一番交代;如今贼势甚大而掩有岭外为根基,与过去那些流走不定因食聚散的流贼游寇今非昔比,只怕东南诸道军事荒弱都难免一番糜烂情形了;因此迫切需要他在岭南冒险衔命入贼的招抚手段,来替朝廷和执政宰相在天下战局之外,重新打开一番新局面来。
  此为釜底抽薪和断其后路之策,而其中的关键和要紧之处,就在与那位善于治理手段而使草贼后继不断的妖僧渊玄。既然朝廷鞭长莫及之下亦是无力攻伐和剪除之,那就姑且以官爵名位笼络和安抚之,至其与黄逆离心离德就是功在莫焉了。
  但是当他辗转数千里海陆抵达广府之后,却发现当地的情形却远要比自己预期的更糟糕;那些草贼居然已然在岭南之地开始圈地屯田了,当地百姓也在苟且得安的情况下默认了草贼的统治。竟然完全没有他想象当中水深火热而民怨鼎沸,或又是纷乱不止而流离奔亡的情形。
  而在广州城中,也是早已然恢复了各种市面繁荣与商贸纷忙的景气情形,士民百姓秩序井然与各安其业的日常情态,就与当初在官府治下的几无异同,这也让他愈是心惊和警惕起来。
  须得知草贼这才占据岭外多久,竟然就有这种格局和气象了。要是时日一长之后人心渐变,岂不是变成了不思朝廷恩泽的贼属异域之地了。更别说当地的那些海商大族,原本就是出身卑贱的往来逐利之徒;只消有足够的好处,只怕朝廷的家国大义和君臣名分,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事物。
  而他想要出入广州城都求之不得,因为在草贼的肆虐和残横之下,地方上暗中能够心向朝廷的豪族大户几无所存,剩下的人也不敢与之沾上任何的干系更别说提供协力了。以至于他以一介外来海商的身份,竟然被变相的困在这处广州城中而动惮不得。
  他这才深切感受到恩主当初面对邸文和家书,所发出的“岭外人心不复为朝廷所有”的痛心疾首和失色叹然了。
  然而接下来出乎意料和令人错愕的是,作为他最主要的目标虚和尚,却是竟然发兵攻往安南都护府去了,据说是有朝廷大将曾衮据此光复交州而意图反攻岭西,然而他却是无能为力做些什么。
  于是在左右为难的等候期间,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将目标放到,口碑和风评看起来更加贪恋财货美色权势,的现任草贼留守副使林言身上;原本以为只是一手试探的闲棋而已,但不想从这位身上那么轻易就大开了突破口。有他身边那位“深明大义”的女子为内应,他很快就用带来的告身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又凭在恩主身边交涉往来游说的三寸不烂之舌,轻易说服了对方来配合自己的行事,这才慢慢打开了广州城中的局面;进而以招安的前景和利害得失关系重新从城中一些旧日的头望人士当中获得更多的助力。由此,他也得以更加深入了解到了,关于这位人称“鬼和尚”“修罗僧”的还俗妖僧渊玄日常事迹点点:这人来路不明,不过是一年多前才出现草贼之中的。虽然号称是还俗之人但却学识渊博而旁通门类,不仅擅长蛊惑人心的手段亦有治理和经营的本事。是以在草贼之中颇得威望而诸事皆仰仗之,遂得以成就一番气候。
  但是更让他惊讶的是,此人得势之后依旧清俭的生活作风;除了食不厌精的口舌之欲外,妇人无所取,财货无所敛,更没有营治过居所和私邸、园林,也没有强取豪夺置办过任何的额外产业、田土;哪怕是从地方豪族大户拷掠聚敛的一应所得,俱是供奉于军中,或又是花费在诸多修路筑堤垦田开渠的民生营造当中。此中情形如果放在如今的朝廷治下,那简直就是可类比前朝的卢怀慎、张曲江、刘士安之流,当世少有的清臣干城样范了。
  因此,他在愈加警惕和感叹的同时,也有些无从下手而无可奈何起来;正所谓无欲则刚的道理。但此子不好奢事而善于经济民生,在日后和长远上所图只怕是更大,更多才是。
  虽然此人日后必为朝廷之患乱,但是如今在草贼肆虐天下半壁而威胁东南财赋重地的情况下;也只能权衡利害得失之下,姑且舍小害而驱除大弊,顾得眼前的心腹大患而暂且放过将来的潜在威胁了。就亦如当年庞勋麾下小校诸葛爽的故事一般。
  或许他唯一可以入手的地方,也就剩下对方与大多数草贼有些格格不入的野心和名声上的所求了。
  现在,李翰屏终于等到了他功成归还广府之期,也得到了朝廷新任的安南都护兼静海军节度使曾衮,继西原蛮之后兵败身死的消息。他只觉得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的矛盾异常,而又充满了悲凉哀伤之情,而整整一天一夜闭门不出,得以赋诗一首以抒心怀。
  “南荒不择吏,致我交趾覆。联绵三四年,致我交趾辱。
  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
  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雄雄许昌师,忠武冠其族。
  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时有残卒回,千门万户哭。
  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谁能听鼓声,不忍看金镞。念此堪泪流,悠悠颍川绿。”
  因为令他十分悲凉的是朝廷何时已然衰微到,只能任凭这些犯上作乱的草贼,来越俎代庖式平定地方和收复疆土;又无比哀伤的是仅仅在短暂光复之后,就陷没在交州的那些忠臣义士。
  更感伤和忧叹草贼此番的征南功成,直接夺取和割裂了朝廷在南疆的大义名分;进而攫取其富产之利以赈济民生,令岭外百姓愈加不思国朝制度了。
  而一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将要亲自面对的虚某人所造成的结果,怎么能不令他满心愤慨与无奈;却又不得不为恩主提出的朝廷大局着想,而须得继续与之虚以逶迤的周旋下去呢。
  “李先生,春明楼已经到了”在前方引路的巡禁队头目谦声道。
  ……
  而在城中的另一些地方,比如留守司的府衙后方,也有一些小心谨慎的身影分奔而出,进而在穿街过巷变装之后,又迅速消失在某一处的外郭城门里。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发端1
  作为广府外郭东城十八景致之一,号称“荷波月盈”的春明楼上,已经被清场一空;而只剩下一个侃侃而谈的声音荡漾在顶层露台的空气中。
  朝廷密使李翰屏乃是个生的俊朗清逸,而让人颇有好感和信赖的中年文士;只见他言谈举止之间便似春风拂面,引人亲近却又自有一种让人自惭形秽的天然气质。而他抑扬顿挫的一口洛音之中,更有一种让人信服味道和感染力。
  “我家郑相公虽出自五姓七望之家,却是最爱提携天下才俊之士。”
  “虚头领如此峥嵘大才,区区一介清远军使又怎生匹配的上。”
  “只消能够及时归正朝廷,自然还有更多的荫赏和追赠、加封呢……就算是恩泽父母三代以内亦无不可呢。”
  “若有郑相公为奥援和举主,就算是日后想要为朝廷屏藩一地,或如高令公一般开疆拓土威孚九边,也是未可知否的。”
  “无论是清贵美职,还是掌柄藩臣,都可归于头领一身呢……以君之才略,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出将入朝,登阁宣麻(拜相)也未可而知。”
  “毕竟,郎君所行保境安民,击御外辱诸事,都是于国家与朝廷大有裨益的功绩啊。”
  “君不见,那位诸葛使君如今正坐享朝廷厚禄,持节夏绥银而检校尚书仆射事,是为天下世人所慕呢,”“须知晓,当初郑相公和王堂老、崔使相都是力主招抚的……若不是朝中有奸佞勾结宋威坏事,截杀了那王大头领(王仙芝)的请臣使者,”“只怕义军之中多有与某同殿为臣,或是出外牧守一方了……又何至于一再触犯天颜而走到黄梅败死这一步呢。”
  “自然了,如今正当是郑相公执领下众正盈朝的局面,断然再无此所虑呢。”
  “如今头领既而坐拥数州之地,又执掌权柄于广府,还遥领安南之土;怎么也该当得上一方观察、经略,就算是节镇一地,也未尝可期的啊。”
  “只是朝廷自有体制,哪怕非常之时亦是难以一跃而就……不过郑相公素爱英杰,愿好合以五姓女,”“若是头领愿意继续著书立学,朝廷亦可为之张目和传扬。”
  只见他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与利害关系结合在一起一环接一环的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但在真正的关键、紧要之处却是滴水不漏的轻轻掩过,或是挪谕开来转而他顾而毫不给人破绽可捉。
  几乎是把从功名利禄权势地位,到财帛子女的追求,再到身前身后的利益,这个时代的人所能理解和诉求的一切事物,都在周淮安面前给事无巨细的列举(试探)了一遍;虽然他的表情和话语,看起来诚挚动人的很有些说服力,但是毫无波动的生命体征则表明他平津无波的内心,看起来果然人人都是戏精啊。
  但至少从这些看似漫不经心而有夸大吹嘘之嫌的话语当中,依旧透露出了许多信息量甚大的东西;比如那位号称执政当朝的郑畋郑相公,在公忠体国的义理大节之下,也难免在细处上出自荣阳郑氏为代表五姓七望之流士族门第的盘算和考量呢;居然不惜拿出联姻来作为诱饵和筹码的一部分。
  “说起来我倒是对郑相公颇有些兴趣了,却不知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周淮安亦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
  “还有长安的一些见闻。”
  “首领若是有心,某当知无不言便是了。”
  李翰屏不由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然后又变成从容得体的笑意了。
  然而,一场还算是相谈甚欢的交涉结束,在回到临时栖身的客馆静室之后。
  “李秘丞,你实在逾越过甚。”
  作为唯一跟班而见证了整个过程,而满脸卑微与唯唯诺诺的年轻亲随,却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将相公的使命当作了什么,竟敢在全盘条款之外私相虚授名位于贼首么。”
  他的真实身份当然不是区区一名亲随,而是郑畋的外甥王嚣,与另一位身兼荆南节度使的宰相王铎也有那么点亲缘关系;目前尚无任何官身而只是一个选人而已。(唐代通过科举之后初步获得任官的资格为选人,还需再经过考揭试之后才能具体放官)
  这一次自告奉勇随同李翰屏前来冒险潜入贼陷之地,一方面也是为了以协从者身份谋取一番资历资历,另一方面则是作为变相监督的眼线和间接的保障手段。
  “若不是如此,又安敢取信于此子呼。”
  李翰屏亦是冷下脸来道。
  “他可不是普通的草贼路数,区区些许名位利禄就能打动和笼络得了。”
  “君不见如此的见识和谈吐,就算说他是出自五姓之家,或是朝堂的冠缨之族,亦是不差多少的。”
  “更何况,他可是当面向我询问了许多的长安故事风物呢。”
  李翰屏变得脸色复杂的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仰慕京城繁饶的。”
  王嚣亦是争辩道。
  “譬如,大报恩寺里的白盏芍药可曾如昔。”
  李翰屏意味深长的道。
  “你觉得会是怎样的人物才会关心此事呢。”
  王嚣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却是哑口无言起来。
  作为长安诸多名胜之一的一部分,大报恩寺的芍药本身倒不是多么金贵的存在,但却具有相当程度的传说和象征意义;日常里除了许多士子回到这里来唱和、传名之外;也就是他们最喜欢遭遇贵家女眷而发生点什么的定情之所,或又是遇到心仪之人的花前月下盟誓场所和象征之一。
  是以虽然不怎么闻达于京外,但却在本地被称之为“折药传书”的一处世间风尚所在;然而,对方提及这其中的蕴意就是在有些令人玩味而捉摸不定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只能想办法把这些目前得知的一手消息给尽快的递送出去,或许就可以为朝堂上的政局较量,提供某种意义上的参考和助力。
  而在另一个地方,目送着在街头远去的身影以及紧随其后消失在人流里的些许动静。
  “相应的消息,我已当面放出去了。”
  周淮安对着左右微微嘘了一口气道“接下来就是广撒网以待人入彀了。”
  “还请管头放心,只要他们敢往外头递送消息,我们就可以按图索骥、顺藤摸瓜了。”
  负责城中探报队的小七瓮声道。
  “一切馆役车船脚店都有安插人手盯着呢。”
  “外郭三城但凡有过接触的地方和人物,孩儿们都已经跟上去了。”
  周淮安这才微微颔首以示肯定;当然之前询问的那些东西都只是烟雾弹而已,作为始作俑者的周淮安对着这个时代长安城的了解,大多数只是根据后世考古发现成果,和后世民俗风情的演变研究的结论,进行一番瞎蒙乱猜式的误导;只是为了混淆视听乱人耳目的需要,好将对方的关注方向转移道错误的地方去,以拖延一些时间兼带制造一些机会,反正他们无论怎么玩猜谜解题游戏,都不会在其中找到任何的正确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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