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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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纠纠凶难当
  站在江陵南郭的城头上,望着这些先胜后败而在城边早市陷入预设伏击战场当中,犹自冲突往复宛如被不断放血困兽般的官军,周淮安还是有些意犹未尽或者说未尽全功的感觉。
  虽然他们的表现堪称悍勇无匹而训练有素,哪怕深陷劣势也能坚持相应的冷酷和从容,不愧是北地大镇之一山东节度使麾下的百战劲旅;但是作为被针对性重点击破和围歼的对象,无论是那些先发的长刀弩兵还是冲街的官军轻骑,乃至后续持牌挺矛跟进的步军大队,在数量还是少于自己的预期了。
  如今周淮安麾下号称近三万军额,四十多个营头。除掉警戒、留守城外和控制城防的部分,为了对应这些内城里的官军,他可是准备了足足十几个满编的营头。然而这次杀出来的官军看起来来势汹汹,但加上内城冲出来的后援,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六七千人左右。
  要知道,在别的东西上他还不敢怎么吹嘘,但要说临阵区分敌我的微操手段,周淮安自认这个时代还有没有能比得过有辅助手段的自己啊。主要还是城内战场的狭促,限制了可以投入兵力的总体规模。
  因此,随着他细节调整的号令,作为轮替的生力军不断投入进去又置换下来的诸多营头,如果内城再没有更多后援的话,这些官军的覆灭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个情况下,周淮安也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的味道,对方好歹也是多次击败过义军的老牌官军劲旅和藩镇,断然不会计止于此的,难道是要藉此借机断尾逃生么,还是另有其他的打算呢。
  “外郭其他城楼上的官军,尚且有所动静和呼应么。”
  想到这里周淮安对着跟在身边候命的葛从周等人道。
  “却是不曾有所反应。”
  负责联络警戒部队的葛从周当即回答道,然后他当即反应过来。
  “我这就传令下去,就近对西角门和北上门发起一番佯攻。”
  “还不够。”
  周淮安摇头道。
  “我再拨给你两团人马,伺机逼近北中门做那虚张声势的强攻姿态……三路并进之下,真假虚实一试便知了。”
  不久之后就听到新一轮的厮杀声在城郭北向炸响起来;又过了片刻之后,受困于早市之间死伤累累的官军,看起来还是斗志尤酣;而长街上的官军步队却是久战不下之后,已然开始呈现后退和收缩之势,看起来是想要掉头退回到内城当中去了。
  然而,这也意味着周淮安一直期待的变局和转机,就此即将到来了。他顿然转头对着另一名部将许四道:“让跳荡团准备,执行丙六号(跟进突击夺门)方案。”
  “报。”
  这时再次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
  “葛别将已经率部拿下了北中门了……正欲分兵夹击北上门。”
  什么,周淮安顿然在度惊讶了下,相比三路进攻外围的北上门和西角门,处于官军控制范围内侧纵深的北中门,反而被一个虚张声势的佯攻给抢先拿下来了。这又意味着什么,难道官军在其他城门中力量,已经是这么空虚了么。
  然后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声,正所谓是事有反常必为妖;官军放弃了这些城防要点上的兵力,又会被抽调到哪里去派上用场呢。
  “我们还有多少待机和警戒的人马。”
  周淮安心中的不安和警惕愈发浓重起来,而当即询声道“尚有三个暂编营头,又六个驻队团。”
  一名当值的年轻参军道。
  “全数集结起来穿甲持械,到最近城门处候命。”
  这个命令发布下去之后,周淮安有犹自些不安心的继续发号施令道:“传令城内城外的民夫和辅卒,全数武装起来准备增援城内。”
  “传令水军就近靠岸,准备拦截可能退逃的敌势。”
  半响之后,当周淮安再度接到待机部队的回应,相应器械和装具都已经配备齐全,可以随时对内城发起攻击;在城西方向却传来急促而激烈的警号声。
  片刻之后转移了城头观测点的周淮安,就见到了城西郊外正在遭遇大队官猛攻的后方营地。而周淮安身边亦是惊呼声纷纷嘈杂起来。
  “这些官军又是哪来的。”
  “仔细看还是山东军的旗号啊……还有山南节帅的大纛呢。”
  “他们是怎么穿城过来的……难不成还有密道。”
  “这世上又哪有可以调集一支大军的密道啊。”
  “那这些官狗又是怎生避过咱们的戒哨和眼线的啊。”
  这一刻的周淮安心中无比的了然和明晰起来,这就是对方声东击西式的兑子战术么。
  显然自己在这里包抄合击内城杀出的官军偏师;而身为官军主将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却亲自帅一部精锐,以内城城墙为掩护从官军控制的外门杀出,藉此迂回抄杀到自己的后方去,袭夺留在城外营盘的辎重和辅助大队。
  如若遂其所以意的话,不但能够毁掉这支义军长久作战下去的凭据,还能一举数得的切断城内义军与江上水面力量的联系,或是将城中的义军调出来救援,而为城中出击的官军分担压力,甚至是藉此创造新的决战机会。
  正所谓是田忌赛马以“中驷对上驷”来拖延时间,以“下驷对中驷”来虚张声势,再以“上驷对下驷”来迅速结束一路战斗,再反过来支援另外两路的故智。
  “莫要急促和惶乱,对方的后手既出,我军的援应业已派走。”
  不过相对于身边其他人溢于言表的惶急和忧心,周淮安这时却是慢条斯理的在一张靠椅上坐下来道。
  “且随我上城头观战一二又如何……此种情形,且不知又是正中我怀呢。”
  随后,受到狂攻不止而迅速沦陷了小半的城外营盘当中,骤然响起了密集如滚雷一般的轰鸣声;然后一片灰色的烟雾接二连三在交错战线中绽放开来,而彻底笼罩了双方交战在一起的大部分阵线上。
  这就是自己在城外阵营当中,给对方所留下以防万一的惊喜啊。虽然未尝没有敌我不分的误伤,至少相比在预设好的营盘阵垒背后以逸待劳的义军步卒,这些以骑步一齐突入踹阵的敌人,受到的震慑和打击显然要更加强烈的多。
  因此,在周淮安放大的视力范围当中,明显可以看到许多狂奔乱突着或是倒拖着骑兵的战马,从烟雾笼罩的范围内惊慌失措或是嘶鸣连天的反冲出来,而将后续同样懵然和混乱一片的步队,给持续冲击的七零八落起来。
  “在城头升旗传令下去,现在可以让教导大队和前营骑卒,依照甲二号预案阵支援了。”
  “在让上游待机的水军,马上就近登岸投入战斗。”
  “也许我们全取江陵之役的胜败,就要落在城外这场意外决战了。”
  周淮安追加了一通的发号施令之后,又有些得陇望蜀式的叹息了起来;只可惜,留在城外营盘中的主要是以整编义军为主的驻队营和补充营。
  在少量战兵营的带领和督促之下,想要坚守和稳固营盘的表现尚可维持一二。但是临阵应变而见敌颓势就主动出击,抓住战机扩大战果的主观能动性,就未免有些明显不足了。
  然后,就像是应了周淮安的心想事成一般的变化发生了。城下营盘当中也在吹响的鼓号声中,尾衔官军的败退之势而杀出一支人马,又紧锣密鼓毫不停歇的撞入,那些正在收队重整的官军步骑之中厮杀起来。
  虽然这只临时杀出的人马未免有些数量单薄,很快就与混战成一片的官军陷入了僵持当中,随即有转入下风和劣势;但是却成功了缠绊住了这些官军好一会功夫;待到他们发现从北向和东向,分别掩杀过来义军骑卒随激溅其的滚滚烟尘,已经被冲到了一箭之地的距离内而基本事情晚矣。
  至少,在已经蓄势大半的骑兵冲阵面前,任何散乱不堪和缠斗无暇的步队,都是毫无多少抗拒之能的。就像是被奔流的河水所冲刷下来的泥沙一般,被毫不犹豫的裹卷起来又跌落、冲散到一边去。
  然后这些义军骑卒在新的鼓号声中,就像是突然分岔开来的许多湍急细流,细密分割穿插在这些四散的敌势当中,而拖曳和留划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色轨迹。
  又过了片刻之后,当这些官军从冲势渐缓或是马力渐尽的骑卒攻击中,逐渐缓过气来而开始重新聚拢结阵以抗;逐步想要将局面扳回去的时候。
  从就近城门內冲出来的更多后援步卒,也分作三支不规整的锋线迅速而坚定的逼近了他们;而又在接敌前的那一刻,抢先用一轮急促而密集的箭雨,亲切的“问候”在他们之间。
  这就是义军花了大力气投入在各种场地和物料上,好容易才训练出来在整体小跑行进当中,一边比较平稳的装填弓弩,一边间歇射击以为临阵压制的战术手段。
第三百一十七章
纠纠凶难当(中)
  江陵城外,远去的官军的队伍当中,须发焦卷而眉梢带伤的山东节度使刘巨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飘摇在城头上的“太平”大旗,就像是想要将其深深刻画进眼中心里一般的,骤然吐出一口郁气而决然拍马奔驰而去。
  城中对战过的这些敌寇实在太不同过往,不但能够像模像样的与官军进行野外阵战,也可以在纷乱繁杂的城中混战,进退有据而基本保持不落下风。不仅器械精良兵甲齐全,居然还会花样百出的用计和设伏手段。
  因此,与其说是那些卑微、鄙陋出身的草贼之流,倒不如说更像是某一部训练有素的官军正伍才对呢。
  而对于刘巨容而言,既然奇正相合都能不够取得上风和胜势的话,那就只有及时转进来迅速止损和保存实力了。毕竟,他的敌人可不止眼前这部突然出现的草贼而已;而此番导致江陵攻略失利的前后因果,同样也是颇多疑点和问题,让他不得不为自己留上一手。
  毕竟,为了攻打下江陵重镇,他提领南下的五万大军已经折损了三四成;又分兵克复湖南各州和就食与外围地方再去三成;又加上在这江陵城中屡战不利的损失;他身为山东节度使而总领七州军政,又分辖余下十一州财赋的基石,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相比那些个检校礼部尚书、襄州刺史、右金吾将军的头衔,这山东节帅才是他得以立身朝野的最大根本;只要能够继续权柄在握,再大的损失和亏输,都可通过向朝廷索要的输供和罗括地方,重新给规复起来。
  而这山东建衙的根本,在内为牙军、出外为行营兵。然后才是下辖各支州的诸防御、守捉、兵马使;在外则是山东各州的团结子弟,地方上的镇戍兵(在额)、土团军(在额)。
  只恨在这江陵之战前后,一连折损了他麾下的十几员大将;尤其是方才的城外踹营之战中,又在草贼预伏的火器当中陷没了数名军将。
  其中,先是自桂林戍卒到埇桥镇遏使期间,就追随鞍前马后的乡党勇将张虎晨,在当先冲入敌营时被当场烧成了焦炭;又有跟随他多年的侄儿兼亲军押衙刘从信,在他身边数步之外被飞掷砲石击杀而死无全尸的;而后另一位族弟兼行营游弋兵马使刘以求,则为自己断后时淹没在了草贼骑卒的交攻当中……
  这对于一贯以上阵父子兵,杀敌兄弟帮,乡党和亲族为军中支柱的刘氏部曲而言,无疑是伤筋动骨的惨痛损失了。是以,也由不得他当场萌生出强烈的退意出来。
  不过对于江陵城中指挥收尾的周淮安而言,最后在那位山东节度使刘巨容的带领下,还是有两三千的官军且战且走得以成功脱离战场望北遁去,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倒不是他不想一战全功把对方彻底留下来,或是尝试一下拿下一个朝廷大镇节度使的功绩;只是这段时间部队扩充了数倍的规模,但是相应的组织度和训练水准却是有所明显下降了;虽然已然经过前阶段不少战斗的锻炼和磨合,但是在高强度持续作战下难以持久的问题,还是由此显露了出来。另一方面,则是那些在南方组成的骑兵部队,在较大规模战役当中逐渐体现出来马力不足的问题。
  所以攻打的时间一旦拖得长了,就很容易呈现出后力不继的疲态纷呈来;尤其是面对一心想要突围和脱身的敌势,血勇有余而顽韧不足的一次拦截和围堵,就显得有些乏力和不够看了。
  是以在城内城外两头都要抓紧的情况下,他也只能优先选择城内已经被端进自己盘子的那部分菜,而暂且放过城外战场中更不容易包抄合围起来的敌人。
  最终,沿着江水一路追击的水军“战船”,几乎是把船上的炮石箭矢都打光,装载的步卒也都登岸完毕,才陆陆续续的退回来;但是除了造成更多的后续杀伤之外,却未能够再像之前一般似得留下成建制的官军来。
  毕竟对方虽然义军大败亏输,但还保留了相当部分山(南)东(道)行营的精锐官健。哪怕处于败退和逆势当中的断后作战,也依旧是耐力和韧性有余而善于溺战。
  因此以他们为核心的支撑之下只消稍加停整,那些被击溃的官军也得以重新聚附起来;而让后续追击和骚扰下去的性价比和战果越来越低。
  等到退过了荆门县之后,甚至还有余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式的留下来一部伏兵,而前后夹击重创和击溃了一个后续追击的暂编团。然后负责警戒江上的太平水军,也看到了打着江西招讨使曹全晸旗号,前来接应的一只官军。
  而在江陵城中,随着城外战场缴获的山东军大纛和将旗,给第一时间给挂上了城头;那些仍旧在相互鼓舞着努力反抗的残余官军,像是被抽调了最后一丝和骨血似得,当场就嚎啕大哭或是瞠目欲裂的叫骂着,而大都丧失了抵抗意志纷纷停手下来。
  还有极少数颇为刚毅和壮烈的死顽之辈想要当场自杀,但是却因为久战乏力一旦松懈来下来之后,甚至就连抹脖子、捅心眼的气力使不上,而变成了虎头蛇尾的轻重自残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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