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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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明知道眼前的这些太平军卒,可能只是其中精挑细选出来专供威慑和镇压场面的一部分;但还是让穆好古好好大吃了一惊,这些太平贼居然有这这么多的甲兵,以及这么整齐俱全的装备和阵容。
  从高台上放眼望去,他们依照营团旅队火的各自大小旗帜为核心,根据前中后的马步射三军资序,具列而成整齐如畦的大小方阵。从近到远青灰蓝三种渐进交错的服色,却是看起来就似波澜不兴之间,却愈酿着巨大力量的平静海面一般。
  然而,在他的印象当中或者说是朝廷例行奏报当中,这些草贼不该是空有蚁附的人头之众,而人人大都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只有些破烂刀枪和削尖的棍棒竹杆,跟在少数稍有装具的悍贼身后,摇旗呐喊以壮行色或是充作填壕么;穆好古不由在心中咒骂起那些,习惯在奏闻当中夸大其词或又是隐瞒虚报的地方官府了。要知道以眼前的这些太平贼阵容,这个中又是阵没死了多少的讨贼官军,折损了多少勤于王事的将校军帅;才有这么如此之多的器械甲仗落入贼手啊。
  而在他走过来的这片刻之间,台下校场当中依旧是森然肃杀序列如林之间几无杂声,自有一种蓄势不发,辄发而如山崩的气像和势头。在这种无形的格局和气象冲击之下,若不是还有上方飘荡的陌生太平青旗为凭,穆好古都要以为这是那里一路北地强藩的直属兵马;但又少了那些有着犯上作乱或是以下克上传统的藩镇子弟,那种惯常所见缺乏足够服从与敬意,而引而不发的藐然四顾、桀骜不驯的跋扈意味;却多了某种秩序俨然到极致森森彻骨的无比压抑与窒息错觉。
  由此,穆好古也不禁想起了早年他还是一名小黄门时,随大杨巡阅关中八镇秋操时的某些见闻。也就是在那些久与四边九夷番胡轮战之下,专门挑选出来充入神策行营的戍边子弟或是长征健儿身上,才能见到某种类似的特质和气度吧。
  现在看来,这些太平贼显然是气候已成,而足以成为比肩黄逆的朝廷心腹大患了;想到这里穆好古愈加坚定了此行任务的决心。
  然后他就在高台前端边沿上,见到了被一众顶盔贯甲军将所众星捧月般簇拥在其中的那个人。
  虽然对方身上除了一柄毫无装饰可言的乌漆短刀之外,就再也没有丝毫的披甲和武装;但是站在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各色将校之间,自有就有一种格外吸引他人的目光和注意,而忍不禁追随而动的事物中心气质与做派。
  这不仅是他异于常人魁伟雄表的体貌(现代人充分锻炼过的身体素质),以及只有在长期的富贵从容环境下,才能养出来润泽匀称的肤色肌理和气度迥然的尊荣(现代社会营养充足之下的良好气色)。
  还有在对方眼神转动顾盼之间,那种无比的清撤,冷静,沉凝、自信卓然,无所不在辐射出来令人信服和安心的感觉(在战乱地区见多识广而习惯了处变不惊)。
  就好似世上没有什么事物可以难得住他,又仿若是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被他放在心上一般的,隐隐然渺然超脱于凡俗之间和普罗大众之上一般的。(周淮安正在例行精分式的内部自检和外在扫描当中)
  至少此刻的穆好古是绝计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形貌丰骏的人物,会出自下等人之间或是寻常的寺院之中的;但在他日常所见的那些上层人物当中,却又找不到与之相近和类似的;或者说单单用什么儒雅斯文、冷竣森严、风霜携致、卓而不凡之类,都无法准确形容这位的气度于仪态。就好像他原本就是格格不入的超脱于,这个凡尘俗世的大多数常识之外。
  然后穆好古又不禁陷入了某种揣测不安当中。就像是卢相公所担忧和怀疑的那样,究竟是哪一家培养出来的这般人物,又是赋予了怎样的支持和助力,才让他在那些流于大众的草贼之中异军崛起,最终在广府雀占鹫巢赶走了黄逆的亲信,成就了如今的局面呢。
  “将士们安好。”
  随后,他就见居中的那人正在举臂行礼,而对着身前铁皮筒子高声呼喝道。
  然后就有台下的将校们逐一此起彼伏的穿声道远处的后列中去;片刻之后又变成了海潮浪涌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的齐声大呼道:“愿同领军安好……安好……安好”“将士们辛苦了。”
  待到举手令喊声稍平之后,那人又喊道:“愿扫清妖氛……愿致天下太平。”
  再次如山如潮的回应声滚动过校场的上空,而震得墙边上的落雪纷纷散洒而下……
  而被引到台上的穆好古一行人等,更是变得面色发白而身体僵硬起来。一方面是被巨大的声浪所惊,另一方面则是为这贼首对于部下行伍的影响和控制力而骇然。
  至少在没有丝毫犒赏和许诺的前提之下,仅凭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就能如此之多贼众的情绪和士气调动起来,这厮蛊惑人心的手段可见一斑;此时的他忽然有些了然和明白起来,也许只有这样的人物才会做出的“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惊世绝句来。
  这时候才有人上千对着对方低声通传道:“启禀领军,朝廷来人已然带到了。”
  “哦,这就已经到了。”
  对方终于转过身来看了穆好古一眼,却让他不由自助有些头皮发麻而浑身不自在起来。(开动了生体扫描功能)。
  “就在这里当着我的众多将士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了。”
  然而在听到这粗口之言后,穆好古踹窜不安的心思总算是稍微平复下来。他终究只是个内宦而已,犯不着为这些本个事在沉闷操劳和忧虑的事情纠结;他的根本任务和前程所在,还是尽可能的招安眼前这伙太平贼。而为朝廷眼下的危局和困境,争取时间和缓冲之机才是呢。
  而且,既然对方看起来是个有着足够见识和出身背景的人物,那就意味着大可与之进行交涉的可能性,以及晓以利害而动之以得失的概率。而不用再担心遇上那些粗鄙和微贱之徒,两三句话提领不清就被人拉出去斩首示众的人身危机了。
  虽然有些意外,对方会放在这个场合来当中交涉此事;但至少相比下来那些喜欢在自己的军营里或是城门外,对朝廷使者玩刀门阵或是当众架口大锅,一副要当场表演大刷活人戏码的叛藩强镇之属,这也不算什么太过出格和离奇的事情他不由清了清嗓子,尽量放缓节奏而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宣声道:“杂家前来乃是代表朝廷,代表天子,视问和体察地方各般生民情形,并视内里衷情和因由,给尔辈一个归正国朝、弃暗投明而自此消弭兵争的机缘所在啊”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拿出诏书来照本宣科就行了;而是尽可能简明扼要的将其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内容,给提取出来以最为直白的语言来打动对方;待到对方产生了些许兴趣之后,才有可能更进一步的打开局面。
  毕竟,这些贼众众都是出身微贱不闻一名的泥腿子,或是啸聚为盗的强梁之辈居多,根本没有什么性子和耐心,去听取来自东台学士、侍御们所精心书撰出来的微言大义和骈体雅言。
  这也是他临行之前特地派人加急传书请教,招抚过那些流贼和乱军的大杨都监,而得来的些许指点和经验之谈。
  “斯有酋首虚氏,虽多悖逆之举然有大才,朝廷不忍隐没乡野而姑且宽赦过往,令为地方守土安民一时。”
  “乃权受湖南观察经略防御处置大使,兼领安南都护、代静海军、平海二军使……检校金吾卫将军、散骑常侍……勋护军将军、东宫左庶子……又追为隆安(开国)县伯,食邑百五十户,可荫二子五品出身。”
  “余部所属皆有安遣,客具状保举于朝廷而各任其守……一应拟受品秩、职事、勋位、奉料给禄尽如旧制。”
  ……
  然而当穆好古当中大致说完朝廷允诺的条件,并被逐条的传扬下去之后。身为当事人的周淮安,并没有任何上前拜领或是接过诏书,乃至令人带下去回头再议的迹象,却转身对着台下再度喝声道:“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
  在场将士不由纷纷惊讶和迟疑了下,又顿然群情愤然皆喊:“不能!”
  周淮安再道:“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雠。仇雠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然岁奉仇雠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安乎?”
  在场群情愈发激荡再喊:“岂有此理?”
  周淮安又喊道:“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又悉科取无锱铢遗。夫天生烝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乃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
  且当政者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外虏百万计以为驱驰,皆吾百姓氓首之膏血也。外虏得此,益轻中国,而愈发骄横不已。
  朝廷奉之不敢废,宰相以为安边之长策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余众皆愤愤曰:“惟要他的命!”
  如此万众齐声如山摇地动的往复呐喊之下,身为使者的穆好古也禁不住煞白又青而腿脚再也撑不住身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而浑然不觉痛的惊惧和颤抖起来;对方显然一开始就毫无接受招安之意,如今更是接着这机会公开表明态度,而让自己的一番打算徒然空忙活一场,就此做了这些太平贼同仇敌忾的由头和根源了。
  而那些号称是天子的体面和排场,来自大内而号称要让这些粗鄙草贼,见识一番天家风范和威仪的禁中子弟,就更加不堪的手软脚软拄着各色卷住的旗帜仪仗站都站不直了。甚至还有人当场从身上冒出隐隐的热气和水迹来,就差没有马上瘫倒在地上丢人现眼了。
  而在这期间,依旧不为所动而身形挺拔的某位中年武吏,就显得鹤立鸡群一般的格外碍眼了。他头戴显示武人身份的漆纱弁冠,身上穿紧袖口白色戎服,缠缀银钉腰带;面容端毅而自有几分硬朗。
  这人一时在众目所嘱之下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然后想要伸手去拔刀却摸了个空,就被眼疾手快的亲直卫士给按倒在了地上了。
  “正可谓是夏虫不可语冰啊,”这时,周淮安也信步走到了犹自惊呆的穆好古身边,且做意味深长的叹息道。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有所成就的功业,那个可曾是靠别人的施舍而来的;尤其还是一个腐朽透顶摇摇欲坠的朝廷来施舍,那就更加的可笑异常了。”
  “贪婪残暴的豺狼虎豹,对被肆意宰割而奋起抗争的猪羊,假惺惺的施舍一些腐肉残害,就能指望继续千秋万代的哄骗、糊弄着维系下去了么”“说一千道一万……你们想给的东西我辈根本看不上。我要的东西你们可给不了啊,所以还是让我日后带着千千万万的翻身之人,自己去长安城里取好了。”
  实在是抱歉了,昨晚陪小猫做学校不布置的颂中秋手抄报又迟了,忙到了了十点多才开始狗屎,所以到现在才写出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
  大江东流,碧波滔滔。虽然江上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是穆好古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的。虽然这次出使和招安的任务毫无意外彻底失败了;但是他自己总算是活了下来,算是某种不幸中的万幸了。
  事实上,对方非但没有当场杀他祭旗,还当场口诵了一首词子《永绝念》让他带回去。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乾符败坏,豺狼当道。
  我笑君来苟且安,惊散楼头飞雪。
  笑富贵、千钧如发。嘤哭苦嚎谁来听?
  记当年、只有西窗月。
  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
  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
  正目断、关河路绝。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
  但是他同行的那些人就没有这种幸运了,那位贼首交代下来几乎羞辱和打脸的话语,仿佛还是犹然沥沥在耳一般的。
  “我自然不会轻易杀了你,天下败坏道这个样子,当朝的诸位可说是有一个算一个的难辞其咎,而谁都脱不得干系;就算在这里杀了你区区一个前来传话的阉竖,又能改变的了什么,济得了世间什么事情呢。”
  “再说了,还要指望你给传信回去呢……不过,你这些跟随的我就扣下作个担保了……以确定你能一字一句的不漏的将我意思给传回去……而不是文过饰非、巧言利舌的避重就轻和欺上瞒下。”
  “你若是敢有隐瞒和错漏一处,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以这天下之大,重利厚赏寻几个以死相报的荆轲、聂政之徒,剪除个把阉竖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他在被人托架着离开前最后一幕的印象,就是校场当中你无数太平贼的士卒,在欢声雷动的齐齐唱诵着新出的词子:“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然而,更让穆好古烦恼的还有另一件事情。自己出使的队伍当中居然让人半路给混了进来,而且对方居然是天平军节度使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的长子兼先锋兵马使曹翊;鬼知道他是如何在使团借道过境时,威逼利诱买通了相关人等还瞒过了自己这个正使,想要冒险行那深入敌后窥探贼寇虚实的勾当。
  最后,还他娘的当场被这些太平贼给逮了个正着;虽然当时对方未必知晓他的身份,但是若肯下功夫和形式的话只怕也隐瞒不了多久的。这对于原本任务失败而苟全一条性命回来的穆好古而言,简直就是一场雪上加霜式的噩梦和灾难了。
  因此在这次回程的路上,他生怕自己被闻知了噩耗和内情的这位曹招讨,给派人劫道砍死或是捆上石头丢进长江里泄愤;那真是万事休矣了。所以,眼下就只能想办法沿着长江行船,一直放流而下到了汉阳一代,再转道草贼尚未袭掠的江北淮南境内,以图后续回归长安了。
  但是他多年浸泡在权术与利害关系当中的本能反应,让他重新权衡起相应的利弊得失来。随即令他有些意外的发现,在这一片噩耗和坏消息当中,其实也不是没有没有隐藏的转机和变数;因为除了同行过来被留在船上的奴仆和杂役之外,他所有的手下和扈从都被这些太平贼给扣下权作担保了;但这也意味着自己隐然获得了事后独一无二的知情和解释权。
  要知道,在他随行这些內官、军侯、防阁和文吏当中,可保不准有那几位相公,或是来自大内的“大阿父”和杨相公在内几位当权大宦的眼线或是暗子呢;既然曹招讨都懂得利用这个机会窥探敌情,那些宰臣和中贵人们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但是现在这番局面下来,反而是有所成就了他了;至少在短时之内没有人能跳出来质疑和反驳他的。想到这里,穆好古不由紧握成拳而重重的捶在船板上,然后皮破血流的肿胀和刺痛感当中,有些渗人的嘿嘿然笑了起来。
  他固然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尝试,一个已成气候的反贼大头领能够做到哪一步的决心和气魄;但也不妨碍他在其他地方和细节上,给自己此行表现添油加醋以充形色,以便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和潜在的资本。
  毕竟,自己可是直面湖南太平贼的酋首,而得以全身而退的唯一一位知情人啊。光是冲着对方乃是当世新起贼患,却在相公们眼前亦是堪于与黄逆比肩,而屡动招安之念这一点;他又有几分把握在面见到小杨枢密之后,让他保全下自己的身家和权位来。
  ……
  而校场上发生的一幕扩散开来之后,也在江陵城中回荡激起许多余波来。相比那些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太平军老卒们,那些从沿途收并来旧属义军和新募士卒的反响,就要比较激烈和差异的多了。
  比如,新从广府例行轮调过来的新八营都尉钟翼,却是在私酌的小会上见到了自己的老部下赵警帆时,听到对方的如此抱怨:“如今可是好些传闻和非论纷纷啊,还有说是什么‘早投贼不若晚投贼;出生入死的投军博功名,还不如啸聚为盗扰动天下不安后,方受招安’诸如此类……啊”“且不用理会他,这些只是少许看不清楚自身所处,也不知道身家前程所在的糊涂蛋而已……不过是在做着招安之后能够不用打战拼命,就能升官发财、作威作福的虚幻美梦而已;”看起来在广府呆的久了,愈发肤色黝黑的钟翼却是颇为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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