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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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还有定期流动其间的供销(商贩)系统,和巡回往来的推官(简易司法)系统,以及普查队随机抽取式的例性走访和实习训练制度,在将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已经足以维持下去了。
  虽然无法说彻底禁绝那些私心贪念的存在,但是在这个一切都因陋就简的时代,大致造就一个相对公平和透明的环境氛围或者说统治秩序,却是是不成什么问题的;毕竟目前还是在太平军政权崛起的上升期当中。
  只要是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为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忽略了体制内长远的前景和可能性。而乡官同样也是安置那些太平军伤病残疾退役老卒的最好去处,所以目前从结果和成分上说,还是相对比较单纯而具有一定活力的。
  当然了这些乡官的存在,目前主要还是安排在太平军势力控制力较强,或是建立的统治秩序比较稳固的重点和要冲区域内。
  目前的岭西、湖南境内,还有好些虽然处于太平军的地盘之内,但控制力相对薄弱或者说军事力量投放不便的偏远地带、山地和边缘区域;就没有刻意委派乡官过去充当得不偿失的消耗品,而暂时保持了原有的基本格局,而“唯听以钱粮照旧”而已。
  当然了,在废除了朝廷加征和地方官府摊派,豪强胥吏巧立名目追加的,绝大多数苛捐杂税、常例虚耗之后。太平军政权目前留下来的税赋大项,无非就是在广大乡村里,按照《太平田亩制度》下以田产种类成色来合计的田赋(广大乡村);而在城邑和市镇、港口里,则按照(成年)人头和户等征收的户丁(税)钱;以及市场中商品交易和过境时产生的除陌钱(市税)与过钱(关税),总共三个大类而已。
  至于其他的山泽税、杂税课、架间税、青苗钱、平稍钱,乃至竹木、盐、酒、茶等专卖的加征都一并废除了。当然了,太平军政权自有如此作为底气所在。
  一方面是相对简明的行政体系下,没有那么多体制内外的亢余人员要养。另一方面,则其他经济来源上的多元化和丰富性。
  因此,事实上除了粮食和特定物资的生产,需要必需保持在基本安全水准上之外;其他项目在太平军政权当中所占据的收益比例,其实是一直在稳步下降当中的;原因很简单,太平军政权从一开始就有着,这些传统项目之外的大宗收益和相对稳定进项来源。
  比如,以广州和潮循为核心的垄断性工矿场坊的综合生产体系;还有广州和交州自古以来所具有巨大对外海贸利益和海内物产转口生意所带来的重重加成;再加上事实上掌握了主要城邑和市镇之间,大多数主要民生项目和大宗需求的供销体系;事实上,通过这些掌握的渠道和经济命脉,太平政权想要在暗中不动声色的吸血起来,简直是不要太容易的事情。根本不用像传统的而封建官僚和豪强大户那般,直接行那吃相无比难看的强取豪夺、盘剥略尽或是敲骨吸髓之事。
  毕竟,作为一个有着上千年经验和超前眼光的超越者,不懂得在种田之外别出蹊径的开源创收和兴业增产,而要去死扣这点广大古代人口中扒拉出来的衣食,那也未免太过丢人现眼了。最起码,后世有得是现成的工业体系方向和因地制宜的海外贸易发展前景,可以作为参照和利用一二才是。
  而有着这些额外创收来源的补充和支持,太平军甚至可以拿出部分收益来反哺和补贴地方生产;而无需像是过往历朝历代一般的,需要以亢繁的成本而低效代价,维持着一支相对庞杂的官僚、胥吏和白役群体。而把征收上来的资源,都加倍浪费在了层层过手的亢长输转周期当中了因此,只要不至于过分的穷兵黩武和竭尽民力以为驱使,并能够持之以恒的将《田亩制度》中的原则,大致不偏离太多的坚决贯彻执行下去,就此改变心存犹疑和不安的民意,广收中下层士民百姓人心也是迟早的事情。
  正在如此盘算和思虑着,周淮安就听到外间再度传报;前往押送粮草物资前往饶州道贺和示好的曹师雄很快就回来了,还给周淮安带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第三百四十六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下)
  “建元新,乃令凡天下故朝官宦之属,在京正八品以上者,皆不得留用续任……凡三代、五服之内亲缘,不得仕事新职……遂天下门第、豪族皆以分家为先。”
  《太平新书·资政篇》……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太平了。”
  “贪官污吏全埋掉,土豪劣绅无可逃。”
  “入了义军打朝廷,吃饱穿暖少烦恼。”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好世道。”
  “苛捐杂税都抹掉,赋税徭役轻飘飘。”
  “人人耕织得足饱,贫家穷汉全欢笑。”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讲公道。”
  “不抢不杀不害人,作奸犯科不轻饶。”
  “士农工商皆得安,买卖公平人称好。”
  如此稚气的童谣声,隐隐约约的荡漾在袁州新渝县的街道上。
  然而,作为如今已然糜烂大多数的江西境内,屈指可数犹自在任的朝廷命官;袁州新渝县令胡文良,字武善。也在忧虑和愁思着饮着小酒,他甚至不敢派出胥吏和差役们,去捉拿或是驱逐这些唱谣的孩童们。
  因为他自知自己的事情,基本上是仕途无望也无处可退。乃是地方几大相持不下的豪姓大族,公推他坐在这个维持地方的台面上,权作纽带来协调大家的利益关系和进退而已。
  他原本是朝廷中某大臣家仆出身,虽然名字文良武善其实文也就识字略懂算学,武嘛佩刀一直装饰来着。
  家主因其算学让其掌管家将、部曲的钱粮,后因失手打死家主喜爱的昆仑奴,被外派到江南官军中将功赎罪;结果三年军中生活唯一杀戮是为了立威用砚台砸死了偷吃他一根鸡腿的小校。
  然后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在情势危亡之下,就以州下守捉军派到新渝县地方,凑集钱粮丁役的武吏身份,取代了相继弃守潜逃的前任县令、县丞和县尉,成为了这一地的“百里侯”,而且居然还得到了朝廷权急追加的委任印信。
  而他的故主也难道想起还有这么一个意外的闲手,而派了些人过来,总算让他不是那种身无长物而光杆一个的局面了。然而这一切对于他眼下的局面,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善和益处。
  他虽然有县令之尊名和权柄,但是相应的号令也不过是最初出自城郊外附近的十几个市镇、村邑而已,至于全县其他的地方,则是那些自募武装联接互保的土豪、乡绅的天下。
  尤其是前些日子,黄逆为首草贼在东面的信州大败淮南军之后,可以说以江南诸道之广大,就再没有多少可以制约和阻拦他们的存在了;因此就连东面临近的抚州、北面的洪州、南面的吉州都变得不再消停起来。
  至于西面的衡州和潭州,更是那些喜欢清算和屠戮大户,而抄没其身家田产的太平贼所活跃的所在;他身为袁州境内屈指可数的官府之下,夹在这期间简直就是令人无比绝望的处境了。
  更别说如今既然都能在县衙的围墙外,听到这些公然传唱为贼张目的大逆之言和歌子,那也意味着这些以“太平”为号的草贼,对于本城的刺探与渗透也见到了百孔千疮的地步了。就算是他把眼下能够指使的人手都派出去,为防将来的下场考虑只怕他们也未必肯再出死力了。
  而作为他最有力支持者的城中那几家大族,只怕也是早已经放弃了再努力弥补和挽回一下的打算,而各自忙着将粮食财帛细软和家人,都从城中转到乡下亲熟、故旧那里去躲避一时了。
  而他这个依旧在县衙里坐署的官儿么,显然就是摆在台面上拖延时间的和首当其冲,充当草贼算账和泄愤的现成靶标、草垛啊;没听见草贼歌子里唱的那个明白直了么,要知道太平贼言称中所谓的“士农工商皆得安”,唯独漏下了一个五民之首的“官”字啊。这是要对官府所属的一切斩尽杀绝,或是清算不用的姿态啊。
  至于所谓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之类,还不是这些苦大仇深的泥腿子说了算;而在聚敛这番身家和资财的过程当中,谁又能作保没有个招人恨、惹人怨的疏漏之处了。真要一一计较起来,在这世道当中还真没有能够独善其身的大户人家了。
  所以自从前天开始他们就装病和找借口,再不来县衙商榷和议事了。就连城门各种猬集起来的土团和壮丁之属,也变得有些动态不明尔形迹可疑起来了。所以胡文良也只能在这里有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继续做一个又聋又哑泥菩萨式的堂上摆设了。
  他如此自嘲且自艾自怨的思虑着,慢慢吧自己灌的醉意酩酊起来;然后带着一身酒气站起来,准备去找当地新取的小妾那里消遣和排解一二,然就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喧闹声和呼喊声……
  “县尊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啊。”
  几息之后,就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了,他所在县衙二堂偏厅当中而大声叫嚷起来:“有贼……贼……贼军从东门进城了啊。”
  “什么……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啊。”
  满身冷汗淋漓的胡文良闻声顿然惊醒过来,随即大声的哀叹着质问道。
  “你又可曾看清楚这些是哪路贼军呢。”
  “小的……小的未曾看清多少,只见旗帜遮天蔽日的到处都是啊。”
  来人亦是惊慌失措的变声道“这下完了,如此阵势怕是东边贼众的本阵了。”
  胡文良这下最后一点侥幸心思也彻底泯灭了;既然不是那些打着草贼旗号乘火打劫之辈,那自己显然就是少有幸理了。
  “杏娘,拿出我的遗书和。”
  当他带着满心悲愤和绝望的心情步履蹒跚的回到后宅当中叫喊起来;就偶然瞥见到已经涂黑了脸而换了身布裙,还背着小包裹的小妾身影,正是慌慌张张的从县衙的侧门碎步出走去了。
  胡文良也没有心情叫住或是威吓对方,好留下来与自己同生共死什么的;而是踏进自己已经被翻找的一片凌乱的卧室,开始试图效法那些为国殉难的先贤和义烈之辈,为自己留下一个相对壮烈和体面的结果来。
  摆布好放在显眼之处的遗书之后,他先是尝试了用刀兵自刎。
  然而在一时情急之下他却没有找到合用的刀具,最后只发现了一把用来分裁信笺的寸长骨柄小刀;只是当他对着小妾梳妆的铜镜,用刀尖稍加颈上使力割破了一线肌肤之后,居然就手软脚软晕血晕的再也握不住刀柄了。
  然后他又开始尝试翻出一匹小妾私藏的越罗来披过梁上,欲做那吊颈求死之事。
  然而等他蹬开撑脚的几子还未窒息和挣扎过几息,就听得一片撕布裂帛的声响而连人带罗带一直摔滚在了地上;却是这匹通透轻薄的越罗,不堪他过于肥厚的身形而坠断了。
  于是,他又改弦更张开始准备投水自尽,并且用杆子试了试池塘中的水最深处,以确保不会轻易的浮上来。
  结果,当他抬脚倒下去的那一刻,就被刺骨冰冷的池水给激得忙不迭奋力挣扎、扑腾起来,最后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岸上了;好吧,他只能如此告诉自己:实在是这冬日里的池水太凉了,让他在被溺死之前要受更多的苦楚啊。
  接下来,他又想到了古书上记载的饮药自裁手段,然而在这一时之间他又那里寻得到能够让人迅速毙命的毒物呢;所以他又想起来另一位类似的替代手段——吞金自裁。
  只是他翻找了全部的內舍,却发现稍微值钱的金银物件都被小妾给裹带走了;最后只找到了一只磨光的黄铜簪子;只是一想到要把这东西折成数段再硬吞下去,他胡文良不由有犹豫起来了。毕竟,平日里他吃鱼都是让小妾亲手挑干净了才肯下口呢。
  随后他又想到了尝试撞柱和碰墙、咬舌的诸般手段,最终还是因为怕痛和难忍流血的模样最终给放弃了。
  “厮呼哀哉,就让我为国绝食而死好了。”
  胡文良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而门房拴住端坐在了绳床上闭上了眼睛。
  而这时,逃散一空的县衙大门终于被人给撞了开来,而冲进来好些包头披甲的贼人,四下里打砸和抄拿起来;又撞破房门见他不由分说拖下来踹翻在地的暴打一顿,又像是拖死狗一般将满地哀号打滚的胡文良给横架了出去。
  而在他们押解着穿街过巷的过程当中,披头撒发在脸上的胡文良,也见到城中烟火四起而草贼在四下抄掠肆虐的混乱情景。许许多多被翻找出来的财货,就这么胡乱堆在屋檐和瓦边之下。
  时不时有人哭喊哀求和挣扎,从各处家宅和铺子里给拖出来,其中主要都是形形色色的女子,以及奋力拖拉擒抱住她们而哭声震天的家人。然后,就有不耐的草贼手起刀落之间,又是一场人家骨肉别离的惨事了。
  他甚至看见自己已经逃走的小妾,正衣不蔽体哭哭啼啼的从一处街巷慌不择路的跌跌撞撞出来;然后又被街头游荡的几名草贼给拦腰抱住,白生生挣扎袒露出来的身子扛在肩上大声哭叫着,而让这几名草贼愈发起劲的哄笑起来,相互谈笑着向着巷子里走去。
  这一刻,他绝食而死的勇气和决心,也都随之烟消云散而突然明白了人生自古惟难一死的基本道理。
  随即,他就被拖到了一个众多草贼簇拥之下,翘着腿斜着身子在街口摆放的一张云母螺钿雀屏大云床上,手里还捧着一支烤得红黑斑驳羊腿,撕啃的胡茬、衣襟、袖口上满是油腻与碎肉的草贼将领身前。
  “解军副,这厮便是本地的县令了。”
  押他过来的草贼头目拱拱手道:“兄弟们刚抄过县库,里空的简直能饿死耗子……其中的下落和干系,只怕是要着落在这厮身上了。”。
  “好说,”上首的草贼军将不以为意挥动了下没啃完的羊腿骨,丢到身后去顿然引起一片争抢的动静来。
  “先给他上一套八大斩,再来一回五色点灯吧。”
  眼见那些凶神恶煞围上前来的草贼,胡文良顿然吓得魂飞天外而五内俱焚起来,却是将愿意为国死节的最后一点决心和誓言,都给丢到了九霄云外了。
  “大王饶命,容我解释则个啊。”
  胡文良的求饶声未落,就听得城墙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嚣来。然后又有人此起彼伏的隐约吼叫起来“又有人攻进来了。”
  “西门的兄弟挡不住了。”
  “快快点集起来,前去支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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